【668】不過螻蟻

  事態緊急，請寧中流出山的事情兩頭安排，一方面給凌雲宮發去了飛鴿傳書，另一方面，皇甫泰明以私人身份，準備親自到訪凌雲宮，以冊封「天下第一大派」的名義，請求寧中流出山相助。

  本來請寧中流出山的事情，準備交給關係匪淺的姜斐然，但姜斐然孩子還未斷奶，與李道宗棲身鄉村，一時難以趕到，所以就沒有打擾這對享受寧靜的神仙眷侶。

  好在凌雲宮距離水月庵不遠，這一等足足用了七天時間，「天智散人」寧中流終於在這一日的正午來臨了。

  在皇甫泰明的引領下，季廣嵐、燕翩飛、百里無及、司空見愁、申屠鎮岳、藏花等等老一輩完全退隱的高手已經到齊，甚至一直幫鷹王在塞外忙前忙後的太白劍宗「游劍仙」蕭不乾和看守鎮魔塔的魏無疚也趕來等候，同樣輩分的寧惠茹、丁敬音更是有數人之多……

  展羽、段散石、燕絕翎、夏侯清楓等一干年輕一代高手自然也未缺席，李道宗和姜斐然夫婦也帶著幼子現身出現。

  這完全就是一場正道人士的大集合。

  寧中流狹長的長壽白眉之下，眼睛幾乎笑成了一條縫，慈祥萬分地與諸位老友和小友們一一打招呼，既是全場最惹人矚目的明星，也是最為慈祥的長輩。

  所有人都與有榮焉地與這位白道傳說中的人物相互問答，寧中流也一一驚嘆地表達著自己對這些年輕人取得成就的欽佩，現場氣氛極為融洽。

  當寧中流見到季廣嵐的時候，二人相視一笑，親切地握住了對方的手，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再次重逢一般。

  寧中流蒼老的臉上泛起微微笑意，淡淡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個老狐狸不會這麼清晰就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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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廣嵐身軀往後靠了靠，淺笑道：「不過是騙騙一些『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罷了。」

  噢——呵呵呵……

  兩位以智計見長的武林名宿相視而笑，空中充滿著惺惺相惜的氣味，只是暗自里的複雜情緒，只有二人心中才明了。

  叮，叮叮咚——

  這個時候，突然一陣琴弦聲起，瞬間傳遍整座明堂，剎那間眾人只覺得進入一方桃花聖境，隱約中有仙女捧琴、奉酒，美不勝收。

  不少人臉上都露出痴迷表情，而更多實力深厚之人則是露出驚駭絕倫的表情。

  唯有寧中流，波瀾不驚的眼神中驟然亮起一道精芒，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嘴角的喜悅是無論如何都藏匿不住。

  百里無及怒喝一聲，呵斥道：「怎麼回事？什麼人把古琴給那小子拿過去了？」

  「不是琴音……這不像是古琴的聲音……」司空見愁直接盤膝坐地，運功抵禦音波的迷惑。

  「是劍吟……」寧中流露出迷醉的神色，淡淡道：「那小子用劍氣製造的音律，給我們製造的幻象……厲害，厲害……」

  恍恍惚惚中，兩名絕色仙女飄渺而來，對著寧中流做出邀請的動作。

  寧中流哈哈一笑，抬腳便走上前去。

  人群中不禁有人想要上前攔阻，不料寧中流突然默念一段經文，「咪哞」一聲梵音展開，與葉清玄的劍吟合在一處，瞬間破碎了眾人神台最後一絲防線，所有人頓時控制不住情緒，完全沉寂到夢幻的場景之中去。

  寧中流緩步而行，跟隨著幻象中的兩位引路仙女，一路默默地走上亭樓。

  滿樓花香撲面而來，別樣桃花、梅花、梨花、櫻花，奼紫嫣紅，花雨隨風飄零，帶來冷香陣陣。

  寧中流陶醉地嗅了嗅香氣，步入花叢之中，愜意地欣賞著這音波製造的幻象之中，幾株梅花閃過，葉清玄獨坐樓台之上的身影進入到寧中流的眼中。

  葉清玄一襲白衣，灑脫地坐在樓台邊緣，雙腳懸空，頭頂艷陽高照，而在幻象中，葉清玄卻是月下獨坐，赤著的雙腳卻在一條漂浮空中的溪流之中，洒然如仙。

  寧中流雙目精光閃爍，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低喝道：「葉清玄，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果然達到了『凝神聚像』這一神妙境界。」

  「我也果然沒有看錯你，寧前輩。」葉清玄冷笑轉頭，「傳聞失去所有武功的寧散人，果然武功天下無雙。而那個把武林高手當成玩具來戲弄的神秘人，也果然是你……」

  寧中流哈哈一笑，有些佝僂的身軀陡然站得筆直，一股無匹的氣勢悠然生成，放佛隨時可以從這個幻想中脫離而去，但顯然這裡的幻象令他也極為欣賞，不忍破壞這裡的一草一木般，緩緩控制著罡氣的外泄，笑問道：「你引我來，就是為了證明我的武功未失？你竟然可以放棄對愛情的執著，用這一點來算計我？嘿嘿，你做到了……」

  「這是當然。」葉清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同時轉頭看向虛空幻月，淡淡道：「我知道，逝去的東西再難挽回，但我相信，吟雪一定想看到這一切，看到你真面目敗露的時刻。這是我在這世間，最後一件需要做到的事！怎麼樣？我今日的實力，合格與否？」

  「若是不合格，我又怎會冒險上樓？」寧中流向葉清玄旁邊走了兩步，同樣來到樓宇的軒窗，傲然向外看去，道：「你已經知道我的目的了？」

  「當然。林南軒、無念大師、妙針姥姥、甚至還有戰東來……這些人或是敵人、或是朋友，卻都幫我認清你的陰謀。」葉清玄雙腳在夢幻的溪流中來回掃蕩，淡淡道：「原來江湖上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你的一場遊戲，目的就是為了挑選合適的人選，幫你『破碎虛空』……」

  「不錯。正是如此。」寧中流眼中流露出一絲熱切，急問道：「怎麼樣？你也知道『破碎虛空』的秘密了嗎？」

  葉清玄看也不看對方一眼，淡淡道：「本來不知道，但與竺無生那次比武，卻讓我想到了關鍵處，而之後的幾次決鬥，更是證明了這一點——所謂的『破碎虛空』，需要兩名高手使用屬性截然相反的罡氣和精神力，強行匯聚一點，製造出陰陽極度凝縮的空間，藉以打開空間屏障，做到『破碎虛空』！」

  「對，太對了！」寧中流哈哈大笑，滿臉興奮地望著葉清玄，忍不住歡欣雀躍道：「葉清玄，你果然是個天才，果然是個天才。小子，雖然當年我完全看不上你的資質，但想不到你卻有天下少有的玲瓏心思……這一點上，你比羅破敵、李慕禪他們強上百倍。唉，說來可惜，當年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實在是太晚了，太晚了……」

  「因為兩百年前，你殺了毗魔逆天，所以少了陪你『破碎虛空』的對手？」葉清玄問道。

  寧中流露出深切懷念的表情，仰頭望著虛空中的夢幻月亮，苦笑道：「還不是你們一直堅持的武林正義？哼哼，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感覺，我竟然拼著重傷，也把毗魔逆天置於死地。可等我發現『破碎虛空』的真正秘密之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天下再沒有可以與我匹敵的對手，也沒有與我白道玄功相克制的魔功……我後悔，我憤恨……這人世間的一切，什么正義、邪惡、仇恨、福澤，哪有比去往上界，享受永生來得更有意義？這唾手可得的機會，竟然我自己破壞，我不甘心！」

  寧中流眼中流露出癲狂的光芒，羞怒道：「我竟然為了這什麼狗屁的正道，毀了我『破碎虛空』之路……為此，我心灰意冷，自暴自棄……對幾個親朋宣稱重傷散功，其實不過是自我放逐，重新尋找『破碎虛空』的辦法。」

  葉清玄冷哼一聲，緩緩道：「所以，你就掀起武林紛爭，從中挑選可造之材，培養成為你的對手，助你一起『破碎虛空』？」

  「有問題嗎？」寧中流展顏一笑，反問道：「你應該為我的決定感到欣慰，因為你就是這個計劃最成功的結果！你，將跟我一起，破碎虛空，成為凡人的傳說，成為進入永生上界的神！」

  「你瘋了！」葉清玄喝道。

  「我沒瘋！我清醒的很……」寧中流恨聲道：「為了這一天，我假冒毗魔逆天，挑選了羅破敵，挑選了竺無生。尤其是羅破敵，絕對是武學一途千年不遇的奇才。至於摩雲和冥遊子，不過是替代品，卓惠梵、符遙、天機子，還有季廣嵐等等，不過是踏腳石……」

  寧中流長嘆一聲，苦笑搖頭，道：「可惜了，我培養了羅破敵兩百年，最後他卻迷失在了權力遊戲之中，還沒達到標準就像我挑戰……本來我還不打算殺他，但他的潛力被自己消耗殆盡……蠢貨，羅破敵，蠢貨！」

  寧中流破口大罵，話語間充滿了對羅破敵的惱怒，接著眼睛突然一亮，猛然轉頭看向葉清玄，雙手緩緩擺動，放佛翅膀一樣，行為怪異絕倫，語氣變得高亢，「不過還好，在這些動亂之中，你冒出頭來，終究成長為我看中的人物。」

  葉清玄目光深邃，死盯著寧中流的雙眼，沉聲問道：「那林南軒呢？你的徒弟，他又如何？」

  寧中流少有地出現一絲情緒的波動，目光一黯，略微神傷道：「林南軒，軒兒……他是我最喜歡的徒弟。我最親近的人。哪怕他的才智不輸給羅破敵，我也沒打算害他。」

  「可是……可是你殺了他！」葉清玄幾乎咬牙切齒。

  「不是我，是你們！」寧中流驟然大怒，轉頭瞪著葉清玄喝道：「是你們讓他懷疑我，質疑我，試探我……是你們殺了他！」

  身軀微微一晃，寧中流突然大哭起來，轉眼間，剛才暴躁恐怖的強者變成了悲傷的老人，「你這不能怪我，這都怪你們……如果不是你和無念那麼多事，軒兒怎麼會跑來質疑我，偷偷試探我？他本來應該在我『破碎虛空』之後繼承我的衣缽的，都是你們的錯，是你和無念的錯……你該為軒兒的死負責！」

  「真是可笑。」葉清玄收回腳，緩緩漂浮而起，站在樓角之上，帶著滿臉譏諷的表情沉聲道：「想不到堂堂白道領袖，竟是這等為一己私慾，暗算他人的卑鄙小人……枉費那麼多人崇拜你……」

  「成，王，敗，寇。呵呵呵……」寧中流一瞬間，又從悲痛中恢復如常，雙手捋了捋白須，又從朽木般的麵皮上輕輕划過，那些樹皮一樣枯槁的皺紋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恢復成神仙般的容顏，轉頭瞥了葉清玄一眼，揚起下巴，沉聲道：「上天註定了你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人上人，註定要踩著別人才能爬的更高。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殺的人，不比老夫的少。你敢說你殺的每一個，都是該死的嗎？」

  葉清玄一時間竟然語塞。

  寧中流苦口婆心地道：「人走在路上，註定不會在意腳下的那些螻蟻……為了天道，運用一些陰謀手段，也是無傷大雅。你看，你現在的成就，難道不應該謝謝我嗎？」

  葉清玄瞳孔一縮，冷冷道：「我現在只想殺了你……為那些被你利用，無辜枉死的人報仇！」

  「然後呢？你能得到什麼？」寧中流攤開雙手，嘲笑道：「百年以後，當你的愛人老死，朋友逝去，你孤獨的一個人活在世上，哪怕兒孫滿堂，也沒有任何活著的感覺……到那時，你會跟兩百年前的我一樣，只剩下空虛、寂寞，後悔殺掉我這個唯一能成全你的對手……最後，你會走上我的老路，你會培養你的敵人，你會把這個江湖當成你的遊戲場，為的，不過是擺脫這個冷漠的世界，擺脫你的孤獨感……」

  「和我聯手吧。這一切已經過去，江湖已經恢復平靜，再不會有殺戮，再不會有紛爭……就算是有，也是我們『破碎虛空』之後的事了。」寧中流看著葉清玄，伸出右手，淡淡道：「千百年後，凡人談論起我寧中流，一樣尊為神仙，充滿羨慕，充滿敬仰，就像『龍神』一樣。而你，葉清玄，可以和我一樣，成為世人稱頌的『英雄』。來吧，我們攜手『破碎虛空』，離開這個凡塵俗世，何必在意那區區虛名……等我們到了上界，回首前塵往事，這裡的所有性命，不過是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