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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綠血含芳

2024-05-21 01:41:07 作者: 燈火闌珊

  妙儀從懷中拿出一卷畫軸,遞給蘇謐笑道:「這是這裡曾經的主人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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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謐打開畫軸,臉上也禁不住顯出驚嘆之色,那畫中是一個綠衣美人,風華絕代,她看過無數的佳人絕色,但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如同畫中這樣,眼神純稚如同初生嬰兒,眉角又嬌媚如同最艷麗的牡丹。

  只是那眉眼之間讓蘇謐看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這幅畫如何呢?」沒有等蘇謐想出什麼,妙儀打斷了她的思緒問道。

  「天仙絕色。」蘇謐讚嘆道:「畫也是上品,只是……這幅畫好像是很長時間才完成的,筆法也很是奇怪……」她沒有吝嗇自己的讚美,能夠將畫中人如此矛盾的氣質表達出來,這個畫師的畫技很是精湛。可是蘇謐卻看出這幅畫筆法有些奇怪之處,也不知道如何說明,給她的感覺好像是經歷了很長的時間才完成,而且看筆法好像是意猶未盡又猶豫不決的樣子。

  「想不到蓮婕妤對於畫也是有研究的。」妙儀太妃笑道:「你說的不錯,這一副畫足足畫了三年。而且是畫師按照自己的記憶之中的深刻印象所繪製而成的。」

  「在成畫的時候,這位妃子早就去世十餘年了,而這裡也早已經荒涼了下來。」她看著四周說道:「幾年之前,這裡原本是要拆除的地方,可惜因為湊巧前朝定國公連接吃了敗仗,宮中用度緊張,所以就被耽擱了下來,一直拖延到現在。其實如果太后她老人家如果知道還有人會時不時地惦記起這裡,恐怕就不會上書要求皇上節儉為重,拖延工程了,畢竟,比較起自己的賢德的名聲來,還是這裡蘊含的秘密更加的重要。」

  蘇謐心裡「咯噔」一下子,只覺得心頭有一種沉滯的感覺壓上來,她直覺性地預感到,妙儀即將揭示的秘密不簡單。

  「我是先帝顯櫦十四年入的宮,」妙儀話題一轉,說起自己的事情來,「這些想必婕妤也是知道的吧?」

  蘇謐坦誠地點點頭,她派人調查過妙儀太妃的過去。

  「我在這個宮裡住了不過十幾年的時間,卻是一生的日子都耗盡了,」妙儀悽然一笑,「我入宮的時候風光無限,可是終究年輕氣盛,不知道……這個後宮之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是污穢不堪。」

  「如果一開始就不得寵,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夠頤養天年,若是得了寵愛,表面上看著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身處風口浪尖,步步殺機,稍有閃失就是失寵連罪,寂寥深宮。如果只是自己失寵身死還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連家人都受到牽連,死無葬身之地。」妙儀說著,眼中閃過一陣恨意,

  她的父兄戰死在蜀國的戰場上,果然是有內幕的,蘇謐暗道。她也曾經派人打聽過妙儀太妃在宮中的起落,雖然都是一些明面上的東西,但是也能夠隱隱地感受到那一起一落之中的苦澀和艱辛,推測出其中的內情遠遠不是表面上看去那樣的簡單。

  「可惜我身在宮廷,別說為他們報仇了,就連祭拜收殮都做不到。」妙儀太妃的語音悲愴蒼涼:「好在有一位故人,出宮之後為我尋找了家人的遺骸,歸葬故土。」

  「故人?」蘇謐疑惑地問道。

  妙儀太妃沒有回答,她已經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了。半響,她問道蘇謐:「你可知道先帝戎馬一生,滅國無數,建立了無上功業的事情?」

  蘇謐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齊瀧的父親,眼前之人的夫君,齊國上一代的君王齊武帝齊岷的功績。大齊正是在他的手中,由一個中等勢力的國家,變成了當今天下的第一強國。雖然與枯葉禪師號召的武林人士大力擁戴也有一定的關係,而更加重要的原因則是齊武帝本人確實是一位驚才絕艷的君主。

  齊瀧心高氣傲,時常會提起他的父皇來,先帝的基業對他來說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山。他一心想要超過自己的父親,成為當今天下的霸主,這樣的志向多半也是受了先帝的影響,有時候,她從閒談之中就可以感受到齊瀧對於這個偉大的父皇崇敬和矛盾的心理。

  「先帝是一個好色多情的人,」妙儀繼續說道,

  好色恐怕是的,多情未必,蘇謐心中暗道,與他的功績相比,齊武帝的後宮在民間同樣甚至更加的有名,每滅一處國家,他都將其后妃宗姬一咕腦兒地收入宮廷,再加上民間採選,官家選秀等諸多途徑進來的宮妃,到齊武帝死的時候,他遺留下來的妃嬪竟然有近千人之多。

  雖然比較起前朝之中那幾次宮妃過萬的富麗景象是尚有不如,不過在歷代帝王之中也算是罕見了。

  「先帝不僅喜愛美色,還喜歡收集美人圖。」

  這個蘇謐也是知道的,那五美圖聽說齊武帝至死都念念不忘,齊瀧還說要把那五幅圖收集起來,一起焚燒祭拜他的父皇呢。

  「而當今世上,描繪美人最好的畫師莫過於梁國的董潛光,堪稱當代大家,那董潛光也算是當世無雙的風liu才子,一心要遍尋天下美人,繪製成圖,他所描繪的工筆美人圖流傳出來,可謂是價值千金,當時的富豪貴族莫不求之。先帝對他的畫也很是欣賞,那董潛光到了最後,據說將自己生平見過的最美的五個女子繪製成圖,圖中只畫了幾隻代表美人的花朵,卻沒有畫上真人,並且聲稱自己筆力有限無法繪製出真人的美色氣度,故而只能夠以花喻人。因為這樣的畫作只有五幅,所以被世人稱之為五美圖,卻不知這樣更加讓天下一眾好色之徒趨之若鶩,朝思暮念。」

  「而那五美圖之中,到底都是何等的人物,因為圖中沒有人物,而董大家又不想說明,所以世人大都不知道。可是有一個人是再也明確不過的,就是當時梁國末代皇帝的寵妃沈綠衣。」

  對於沈綠衣,蘇謐也是耳熟能詳,這件事情是當世流傳頗廣的一件軼聞。

  據說齊武帝好色如命,垂涎於沈綠衣的美貌,以致於世人都盛傳他就是為了沈綠衣才會攻打梁國,並將其滅國的。

  實際上,真正讓此時轟傳天下的原因是,強攻梁國都城的時候齊武帝確實派人命令梁國末代帝王梁順帝將自己的寵妃獻出,當時沈綠衣剛剛為順帝產下樑國的最後一位皇子。尚且在坐蓐期間,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她卻是一個貞烈的女子,聽說了自己為國家召來刀兵之禍的時候,悲切欲絕,為了讓齊武帝死心,竟然在梁國大軍圍城三個月之後,在一次開戰之前,當著兩軍將士的面,從高聳的城頭上縱身一跳,躍下萬丈高城,當時,兩軍將士都為之震驚失色,齊武帝更是心痛如絞,連忙命人搶救,可惜終究是回天乏術,美人香消玉殞了。

  齊武帝在索要美人不成之後,勃然大怒,命令士兵強攻梁京,終於將城池攻下。這讓世人在讚美一個貞潔烈婦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在史書上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筆紅顏禍水的錚錚鐵證,同時也讓民間的凡夫走卒在茶餘飯後又多了一個滋味十足的話題。

  當然,街角巷裡的傳聞也有說是梁順帝眼見大勢已去,想要將寵妃獻出,結果沈綠衣貞潔自守斷然拒絕,才當場跳下城頭的;也有人說梁順帝自知必死,為了讓武帝死心,將沈綠衣生生推下城頭,為自己殉葬的;還有傳說沈綠衣其實沒有死,被武帝又一次救活了,然後美人伴英雄的……總之,形形色色的傳言在平民百姓豐富的想像力之下延伸出來,或者香艷,或者悲涼,都是建築在一個苦命女子讓三軍將士、兩國帝王為之驚艷的鮮血之上。

  對於沈綠衣這樣一代美人的絕世傳奇,蘇謐固然也有自己的感慨,有自己的見解,但是現在妙儀提到她是為了什麼?她不解地看著妙儀太妃。

  「民間對於這一段軼事也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聞,」妙儀太妃頓了頓,說道:「雖然都是無中生有,胡編亂造,但是有一條傳聞卻是湊巧編對了的。」

  她回過頭來,看著蘇謐,一字一句地說道:「沈綠衣當時確實沒有死。」

  蘇謐一驚,她腦子裡面靈光一閃,只覺得自己好像是捕捉到了什麼,可是好像又是什麼也沒有明白,她急切地看著妙儀太妃,心臟開始「咚咚」直跳。

  舊梁第一美女沈綠衣,二十年前,齊武帝的寵妃,還有與畫中之人隱約有幾分眼熟的面貌……這些消息一個個地閃過她的頭腦,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的心裡忽然成形了,蘇謐震驚地幾乎無法坐穩。她眼中帶著三分驚恐、七分期待地望著妙儀太妃。

  妙儀太妃笑了笑,眼前的女子確實聰明,她應該已經掌握住了端倪,她剛要繼續說下去,忽然外面傳來幾聲響動,似乎有什麼人在逐漸接近。

  「是誰?」兩人都站了起來,向窗口望去。

  遠遠地傳來幾個小太監高聲呼喚的聲音,「蓮婕妤!」似乎是在尋找著蘇謐。

  「有人找來了,你先出去吧。」妙儀說道:「改天我們再說。」

  蘇謐點了點頭,從宮門走了出去,她繞過拐角向南邊折去,穿過一處樹叢,從另一個方向走了出來。

  「什麼事情?」蘇謐問道。

  幾個找人的小太監回過頭來,看見蘇謐從花叢後面出來,連忙迎了上去,「婕妤娘娘您怎麼到這裡來了?皇上剛才還問起您呢。」

  蘇謐自然地應了一聲,跟著幾人回去了。

  夜晚的燭火明麗動人,筵席結束之後已經是近子夜的時分了。蘇謐回到採薇宮,坐在梨木梳妝檯前,覓青幫她把頭上的釵環珠玉除下,蘇謐看著自己銅鏡之中的容顏,忽然笑了,「最近聽到宮裡頭有什麼稀罕的傳言了沒有?」

  覓青的手一滯,蘇謐知道她必然是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個謠傳了。

  「娘娘是指……」覓青閃爍著回答。

  「沒有關係,這樣聳動的謠言,自然需要更加聳動的謠言來應對。」蘇謐嫵媚地笑了。她拿出剛剛從妙儀那裡得到的那幅畫像,展開來。

  覓青借著燭火,看到了上面的肖像,禁不住讚嘆了一聲,「好美的人啊。」

  蘇謐點點頭,確實是絕代的佳人,「你看這幅圖是不是有幾分眼熟呢?」

  覓青疑惑地看著畫中的麗人,猶豫了一陣子,說道:「是有點兒像……」

  「像誰?」蘇謐眉毛一挑,問道。

  「這個……眉目好像有幾分……像皇上的樣子呢。」覓青小聲說道。

  對於新近得寵的蓮婕妤在朝拜路上的種種揣測和謠傳在宮裡頭逐漸的平息了,偶爾再有人說起來,說不了兩句,就會有宮人小心翼翼地指著西福宮的方向,豎起指頭放在嘴邊。他們可以不顧忌蓮婕妤的恩寵,但是另一個人的威儀卻會讓她們自動的保持緘默。

  而同時,一個更加神秘,更加聳動的謠言,開始在宮廷裡面慢慢地傳播,每一個說起來的宮人,都會先不自覺地看看四周,也許因為關係更加的重大,所以也分外的隱秘和謹慎。

  「這個傳言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聽了剛剛皇后稟報上來的話,以太后的冷靜也禁不住勃然變色。

  「是從路邊的宮人口中。」皇后忐忑不安地看著母后的臉色,當今的皇上不是太后的親生兒子,而是宮人所出,被太后收養的,這樣的傳言在齊瀧繼位之處就曾經出現過,可是很快就因為雷厲風行的處置禁令而平息了,如今又是被誰翻了出來?

  看著太后鐵青的臉色,她遲疑了片刻,問道:「母后,這下子怎麼辦?這件事情怎麼會又……」

  只是宮人無聊的亂傳而已嗎?不可能,這一次的謠傳說的有板有眼,一清二楚,甚至將皇上的親生母親原本居住的宮室都說出來了,

  「當年的事情還有誰知道?」太后一陣思索,知道渡月宮的人,必定是對當年的事情真正有所了解的人,不可能有人存在才對,哪怕是知道一絲端倪的人,也早就處理地一乾二淨,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宮裡頭的人已經輪換了好幾遍,當年的宮人無論主子奴才都已經不在宮廷之中了。

  「對了,母后,會不會是那幾位太妃?」皇后思量了片刻,忽然問道。

  「如今宮裡頭的這些太妃太嬪也都是顯櫦十年以後入的宮,對當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知情。」太后搖了搖頭道。

  「她們雖然不是當年的舊人,但是長年呆在宮裡,也許也會聽說一些風聲端倪也說不定。」皇后說道。

  太后思量了片刻,忽然問道:「你說壽宴的那天,你讓玉蕊去找蓮婕妤的時候見到了誰?」

  「見到了妙儀太妃。」

  「是在哪裡見著的?」

  「就是在西頭寧馨園那裡……」皇后住了嘴,她猛地想到,渡月宮不就是在那裡嗎?!

  「之後呢?」太后緊追不捨地問道。

  「之後……玉蕊就和那幾個奴才被妙儀太妃打發告退了。」

  「也就是說沒有人見到之後兩人又去了哪裡?」太后的臉色陰晴不定。

  「再之後皇上令小太監前去尋找的時候就看見蓮婕妤一個人在花叢之中走出來,還是在渡月宮附近。倒是沒有人再見到妙儀太妃。」皇后深思著說道。

  「也就是說這一段時間裡面,沒有人知道兩人是不是在一起,說了什麼?」太后冷笑道。

  「母后,這麼說來就是妙儀太妃……」皇后疑惑道。

  「不一定是她,可是多半脫不了干係,」太后閉上眼睛,嘆息著說道:「這些年來她對我一直恭謹有加,記著我在先帝面前提拔她,讓她再一次獲寵的恩情,我也一直小覷了她。她私底下是怎麼想的,對於當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

  當年的妙妃盛寵不衰,又有了身孕,在宮中的風頭無雙。甚至有傳言說先帝向她保證,如果生下的是皇子的話,就要親自教導,勢必要教養出一個自己滿意的皇子來。而太后膝下的齊瀧雖然有王家支撐,但是先帝對其卻不甚滿意。讓當時還是皇后的太后不得不動了心思。妙妃她的父兄正好都在王奢的旗下為將,於是太后就命王奢在攻打蜀國的時候耍了點兒小手段。家人戰死的消息送到了妙妃那裡,果然使得妙妃小產,之後就是順理成章的失寵。

  原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只是失了寵愛之後,對自己不是很恭敬的妙妃卻逐漸變得奴顏婢膝起來,她是因為失了皇上的寵愛,只好來尋找靠山?還是別有用心?太后試探了幾次,她都是從容應對,太后漸漸地對她也放心起來,沒有阻止她的復寵,之後她也依然對太后恭謹有加,甚至為了讓齊瀧登上太子之位連連上皇上進言,對於齊瀧被立儲也有不小的功勞,太后至此才對她完全放下心來,她必定是不知道當年的事情的。

  所以在先帝忽然去世之後,就讓她平安的當了太妃。

  如今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難道她從那個時候就一直潛伏算計?!

  太后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母后,不如先把妙儀太妃……」皇后建議道,沒有說出來的半截話太后自然明白。

  「不行,如今謠言既然已經傳開了,此時動手,只怕是反而讓人無故起了疑心,如今別人怎麼說都無關緊要,關鍵是皇上聽到了這樣的傳謠心裡頭是怎麼想的。」太后苦笑了一下,「這個孩子從小就多疑,只怕……」

  「我已經派人暗中追查造謠的人,並且嚴令宮人禁口了。」

  「這是沒有用處的,這些話無論被那些碎嘴的宮人怎麼傳都無關,關鍵還是能不能進了皇上的耳朵,」太后搖了搖頭道:「既然是有人在這個時候將這些話傳了出來,必定是有把握讓皇上知道的,就算是阻止了宮人,也堵不了皇上的耳朵啊。」

  「那麼現在怎麼樣?」皇后心急地問道,這件事情的重大她不是不明白,難道就這樣什麼也不幹了。

  「先把妙儀太妃暗中看管起來吧,叫人仔細注意著動靜。」太后思量了片刻說道:「眼下我們若是作了多餘的舉動,反而會落人口實,如今你爹領軍出征在外,皇上明面上是不會有什麼舉動的,只是……」太后嘆了口氣,「心裡頭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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