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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木蘭敢共胡騎去

2024-04-25 18:39:04 作者: 梁羽生

  崔護空尋故侶來

  這隻貓想是聞到魚肉的香味,來到了楊婉的房間,但見有人,卻又不敢跳上桌子,於是對著楊婉,咪咪地叫。

  楊婉忽地靈機一動,心道:「我何不將這隻小貓試試,倘若真是迷藥,那也不會毒死了它。」於是夾了一塊魚肉,蘸了地上未乾的殘酒,說道:「別吵,別吵,我餵你吃個飽,吃飽了好好睡一覺。」

  哪知這隻貓只吃了一小塊魚肉,距離吃飽還差得遠,忽地就口吐白沫,閉上眼睛,果然就暈了過去了。

  楊婉嚇得冷汗直流,呆了半晌,驀地跳了起來,叫道:「果然杜雄在這酒中下了迷藥。」

  這剎那間,楊婉又是吃驚,又是憤怒,而更令她感到難受的是人心難測的悲哀。一個她認為是正人君子的人,原來竟是如此一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楊婉只覺一陣陣冷意直透心頭。

  楊婉驀地想道:「那人指斥杜雄說謊,又提起南哥的名字,想必一定是有關於南哥的消息要告訴我,對,我非找著他不可!還有那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我也非找他算帳不可!」

  客店主人聞聲趕至,剛好見到楊婉像大鳥一般從窗口「飛」出去,嚇得他目瞪口呆,暗自想道:「想不到竟是個女飛賊,幸好我已收了他們的雙倍房錢。」

  楊婉不知石璞逃向何方,出了小鎮,先向東面尋找,恰恰走了個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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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屠龍追上了石璞,一抖手就是一支毒龍鏢徑射過去,石璞反劍一拍,「當」的一聲,毒龍鏢幾乎是擦著他的額角飛過。屠龍的腕力甚強,石璞只能稍稍撥歪他的飛鏢,卻不能將它打落。

  石璞深知毒龍鏢的厲害,不敢讓他再發,既然是跑不脫,只好主動採取攻勢來制止他。當下石璞一咬牙根,猛撲上去,喝道:「你害死了二師哥還要害我,你我同門之義已絕,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看劍!」

  屠龍冷笑道:「你受我家傳藝的恩德,不思報答,反而勾引我的妹妹,誤了她大好婚姻,我才不肯饒你呢!好,你要拼命,那就來吧,但只怕你縱然是要與我拼命,也還差太遠!」

  屠龍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一口青鋼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就在說這幾句話的時間,已是向石璞攻出了連環十八劍,劍劍都是指向石璞的要害穴道。

  幸虧石璞深諳本門劍法,這才能夠勉強抵擋。但屠龍的功力遠勝於他,臨敵的經驗更是比他豐富,石璞使出渾身本領,兀是無法反撲。五十招過後,石璞險象環生,整個身形已在屠龍劍光籠罩之下。

  石璞眼看支持不住,正要施展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忽聽得有人叫道:「咦,那不是石璞嗎?石璞,你怎麼和大師兄打起來了?」石璞一看,喜出望外。原來飛奔而來的這個人是宋鐵輪。在山寨的七八個大頭目之中,石璞和他相交最厚,而且在不到一個月之前,他們還曾經在蝴蝶谷的附近見過面,屠龍殺害龍剛之事,他也是已經知道的了。

  石璞連忙叫道:「宋大哥,你來評評這個道理。他剛才迷奸一個有夫之婦,給我撞破,他就要殺我!」

  屠龍喝道:「胡說八道。我懲治他是因為他犯了門規!」

  石璞冷笑道:「我犯了什麼規?你才真正是本門的叛徒呢!你謀害了二師哥,又勾結外人,迫嫁師妹……」

  屠龍大怒道:「你有什麼憑據,敢說我是謀殺龍剛?爹爹已死,如今我就是山寨之主,你對我不敬,我就可以把你處死!」一口劍盤旋飛舞,著著進迫,攻得越發兇狠。

  宋鐵輪一看不妙,連忙把日月雙輪架住屠龍的長劍,叫道:「少寨主,有話好說。別傷了師兄弟的和氣。」

  屠龍怒道:「宋鐵輪,你是要幫這小子和我作對麼?」

  宋鐵輪本來是個嫉惡如仇的漢子,但因一來屠龍畢竟還是少寨主的身份,在未曾將他的罪惡揭露,未曾經過眾議將他聲討之前,宋鐵輪不便以下犯上;二來宋鐵輪深知屠龍的本領,他和石璞聯手,只怕也還是打不過屠龍。屠龍若是發起狠來,石璞固然是性命難保,連宋鐵輪只怕也要給他殺了滅口。

  宋鐵輪忍住了氣,說道:「少寨主,我是幫理不幫親。你們先住了手,待我去查明此事,倘若石璞對你的指控乃是謊言,那時就是你肯饒他,我也不肯放過他的!」宋鐵輪當然知道曲在屠龍,他說這話,不過是給屠龍找個台階讓他自己下來罷了。要知查明真相,總得費一些時候,屠龍心虛膽怯,自會一走了之。

  豈知屠龍雖然是心虛膽怯,卻也不肯一走了之。石璞不揭破他的罪惡猶可,如今他已知道石璞洞悉他的罪行,焉能還容得石璞活在世上?

  屠龍躊躇片刻,終於是「殺人滅口」的念頭占了上風,當下猛的一劍,推開了宋鐵輪的日月雙輪,喝道:「宋頭領,此事與你無關。我是以掌門師兄的身份清理門戶,你大可不必多管閒事!」

  屠龍一來是怕夜長夢多,二來因為宋鐵輪是他父親生前最得力的手下,屠龍對他還多少有點顧忌,這才把宋鐵輪撇開,而只是聲言要對付石璞的。

  宋鐵輪只退了一步,屠龍一劍刺出,他立即又跳上來,擋著石璞,叫道:「且慢!」

  屠龍按劍斥道:「宋頭領,你是有意和我過不去麼?我已經告訴了你,這事不必你來多管!」

  宋鐵輪淡淡說道:「不錯,這是你本門之事,我管不著。但有一個人卻管得著!」

  屠龍喝道:「誰?」

  宋鐵輪道:「你的妹妹鳳姑娘。她正要找尋石璞,也曾吩咐過我,叫我幫她留心。如今你們鬧成這個樣子,我受了令妹之託,似乎也不能不管一管了!」

  屠龍吃了一驚,說道:「這丫頭現在哪兒?」

  宋鐵輪先不答話,忽地把手一揚,一支蛇焰箭射上天空,說道:「你等會兒,她就來到!」

  屠龍怒道:「我正要管教她呢,她倒想來管我了?」

  宋鐵輪道:「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便多嘴。不過,你就是要懲治石璞,也不差這一會兒。待令妹來了,你們說個清楚,再懲治也還不遲,免得傷了兄妹的和氣。」

  屠龍冷笑說道:「這丫頭眼裡只有一個石璞,哪裡還有我這個哥哥?哼,我偏不能叫她如願!宋鐵輪,你既然知道這是我們的家事,那你就別擋在中間!」言下之意,實是想趁屠鳳未到之前,先殺了石璞。

  宋鐵輪道:「我受了鳳姑娘之託,必須讓石璞見她一面。你要殺他,等你妹妹來了再說。」言下之意,屠龍若想現在動手,他只有和石璞聯手應付。

  屠龍並非怕他妹妹,只因他如今只是單身一人,倘若屠鳳來到,屠鳳的本領不過比他稍遜一籌,加上一個石璞,他是必敗無疑。即使屠鳳未到,石璞和宋鐵輪聯手,他也不易取勝。他剛才聲勢洶洶,其實就是要試探宋鐵輪的口風。宋鐵輪堅決的表示了態度,他就不能不多加考慮了。

  屠龍心想:「宋鐵輪幫定了這小子,我要殺他,至少也得在百招開外。鳳丫頭一到,只怕反而是我跑不掉。」

  屠龍想至此處,不由得膽怯起來,當下虛張聲勢,「哼」了一聲,說道:「我不耐煩等她。她來了,你叫她和石璞到鎮上最大的那家客店找我。」

  宋鐵輪忍著了笑,故意大聲叫道:「鳳姑娘就要來了,嗯,我好像已經聽得馬蹄的響聲啦!你何不多等會兒?」屠龍一股勁兒地飛跑,裝作沒有聽見宋鐵輪的話。

  待到看不見屠龍的背影,宋鐵輪這才哈哈地笑出聲來。

  石璞正自望眼欲穿,心中想道:「師妹怎麼還不前來?」忽地聽得宋鐵輪的笑聲,不覺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說道:「宋大哥,敢情你是騙他的麼?」

  宋鐵輪笑道:「不錯。若不是我謊說你的師妹就要到來,焉能嚇得他走?」

  石璞好生失望。宋鐵輪道:「但你的師妹托我找尋你,這卻是真的。她的確是非常惦記你呢!」

  石璞道:「你見到了屠鳳?」

  宋鐵輪道:「我和你分手之後的第五天,就在白狼河畔追上了她們,她是和孟大俠的女兒孟明霞同在一起的。我把你的消息告訴她,她很歡喜。不過,她因為要和孟明霞趕著回去,聽說是準備請孟大俠來為你的師父報仇。所以她只有托我單獨回來找你。」

  石璞又是歡喜,又是失望。歡喜的是得到了屠鳳確切的消息,失望的是她沒有來。石璞嘆了口氣說道:「師妹不來不打緊,只是我怕屠龍回去不肯放過那位姑娘,咱們兩人沒有師妹幫忙,可是無法救她。」

  宋鐵輪道:「你說這位姑娘是你一位好朋友的未婚妻子,這人是誰?」

  石璞道:「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位李思南。」

  宋鐵輪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李思南,這就不必擔憂了。」

  石璞詫道:「為什麼?」

  宋鐵輪道:「他的未婚妻子名叫楊婉,曾經和我交過手的,劍法很是精妙。屠龍的本領或會更比她高明一些,但也不容易勝得她的。何況,你一拆穿了屠龍的騙局,她還不會逃走嗎?」

  石璞放了一點心,說道:「雖然如此,咱們還是找著她的好。李思南有恩於我,我還未得機會報答他呢。」

  宋鐵輪道:「好吧,咱們這就回去,見機而行。」

  路上石璞問道:「你怎麼會同李思南夫妻打起來的。」

  宋鐵輪道:「說來慚愧,我誤會他的父親是投靠韃子的奸賊,誰知那個奸賊卻是一個冒名的小人。這事的真相,我還是見到你的師妹之後,方才完全明白的。」

  石璞道:「不錯,李思南曾經和我說過,他在蝴蝶谷見過我的師妹。那麼那位楊姑娘想必也是和她相識的了?」

  宋鐵輪笑道:「當然相識。她和孟女俠聽到了楊婉已死的消息,還曾哭了一場呢。怎麼你傳的這個消息乃是假的。」

  石璞笑道:「那位楊姑娘正是無處可以安身,咱們找到她,就請她到山寨去,好叫師妹歡喜。」

  石璞哪裡知道,楊婉此時也正在找他。

  且說楊婉懷著滿腔怒火,一心要找屠龍算帳,出了客店,便即施展輕功,一口氣跑了十幾里路,既未發現屠龍,也未發現那個賣刀的漢子。

  楊婉心想:「莫非他們走的不是這一條路?」楊婉跑了十幾里路,香汗淋漓,臉上敷的粉給汗水溶化,濕膩膩的覺得不大舒服,便掏出一條手帕,揩抹汗水,準備歇息會兒,再往西面尋找。

  這晚月色很好,手帕上繡著的一對色彩明艷的鴛鴦映入了楊婉的眼帘。楊婉怔了一怔,想了起來,原來這條手帕正是卡洛絲與她分手之時,送給她做紀念的那條手帕。她一直貼身收藏,在路上捨不得使用,此時卻於無意中掏了出來。

  楊婉對著這條手帕,不禁生出許多感觸。她想起了她當時被卡洛絲的歌聲所吸引,追蹤前往,發現卡洛絲被西夏武士所俘,她和李思南一起將卡洛絲救出虎口的往事。如今卻只剩下她形單影隻,對月懷人。她又想起卡洛絲千里追隨她的情郎之事,那樣痴心的女子,實是世間罕見。同病相憐,楊婉不禁肝腸寸斷,暗自想道:「卡洛絲回家等待,或者還有等得著她的情郎回來的一日,我卻是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南哥了。」

  淚光中忽地閃出一絲希望的光芒,楊婉想起了那個寶刀漢子說了一半便給屠龍打斷的說話:「楊姑娘,你別聽他的謊話,李思南,他、他……」「他怎麼樣呢?」

  楊婉仔細推敲:「那人已經揭破了他給我喝的乃是毒酒,那麼他所指的『謊話』必定是另外一樁事情。他在說了這句話之後,跟著便提到南哥的名字,想來是應該和南哥有關的了。嗯,莫非南哥還在人間!杜雄這賊子說他死了,其實是騙我的!」

  楊婉抓著了這一線希望,恨不得馬上找著那個賣刀的漢子,向他問個水落石出。當下她隨手將那條手帕系在腰上,便往西走。

  剛走得不遠,忽聽得樹林裡似有馬蹄馳驟的聲響,還未怎麼聽得清楚。楊婉心想:「這麼晚了,是什麼人在趕路呢?趕路何以又舍大路不走了?」

  楊婉起了疑團,推想多半是江湖人物,可能有那個賣刀的漢子在內。楊婉也知道這個希望甚是渺茫,但她怕萬一錯過,終生遺憾,於是便悄悄地走入林中,偷看來的是誰。

  那隊人馬來得快極,楊婉一入林中,已聽出有十數騎之多,楊婉吃了一驚,慌忙躲到一塊大石後面,可是月光已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恰好那是一塊寸草不生的荒地,飛騎而來的那些人遠遠的就看見了她的影子。

  為首的一個軍官喝道:「是誰躲在那兒?還不趕快給我滾出來!」說的是蒙古話,原來這是一隊蒙古騎兵,擔當大軍的「斥堠」偵察兵,夜晚行軍,突破邊境,準備給侵入金境的蒙古大軍開路的。人數不多,總共只有十騎。那軍官一聲呼喝,十騎快馬,齊都向著楊婉藏匿之處衝擊。

  楊婉情知躲避不了,看見敵人人數不多,心理想道:「我正好奪他們一匹坐騎。」索性站了出來,先發制人。

  說時遲,那時快,前面一騎已經衝到。楊婉把手一揚,一顆石子飛了出去,這是她剛才隨手拾起當作暗器的,使的是暗器打穴的手法,正中對方胸膛「璇璣穴」的方位,只聽得「當」的一聲,石子反彈落地。原來那個士兵是披著盔甲的,隔了一重盔甲,自是收不到打穴的功效。楊婉匆忙中沒有想到這層,空自費了氣力。

  可是雖沒收到打穴功效,那人給石子擊中胸膛,也是痛得難受,「哎喲」一聲,險些跌下馬來。控制不住繩韁,那匹馬斜刺衝出去了。

  後面一騎飛快奔上,叫道:「這小姑娘倒似有點本領!」楊婉拔刀出鞘,斜身一竄,刀鋒橫削馬足。那人使的是柄長矛,從馬背上直搠下來。只見刀光過處,火花飛濺,那人的矛頭給楊婉的寶刀斫斷,但楊婉也沒有斫著馬足,那匹馬飛快的也過去了。

  楊婉虎口微感酸麻,心裡想道:「這幾個韃子倒也不是泛泛之輩。」心念未已,又有兩騎快馬向她左右夾擊,這兩人使的乃是長槍大戟,楊婉的刀只有二尺八寸,雖然鋒利也是吃虧。而且一在馬上,一在地下,對楊婉更是不利。

  說時遲,那時快,兩匹快馬眼看就要撞到楊婉身上,楊婉一看勢難兼顧,百忙中只好施展輕功,腳尖一點,登時如大鳥般的斜掠出去,恰恰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長槍大戟的穿梭攻擊。

  那軍官叫道:「小姑娘好俊的功夫!但你也不必拼命,我們並不想將你難為,只是要向你問個明白?」

  楊婉怎能相信他的說話,眼看又有一騎衝到,楊婉心裡想道:「這次可不能放過他了。」身形疾起,再一次施展超卓的輕功,徑向騎在馬上的那個蒙古兵撲去,腳尖未點著馬鞍,刀鋒已是朝著對方的咽喉抹去。

  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楊婉的刀尚未觸及那人的身體,只聽得「呼」的一聲,楊婉的身體先給一條繩圈套住。原來那個軍官乃是獵戶出身,打獵的本領在蒙古數一數二。用繩索活擒猛獸,正是他拿手的絕技。楊婉身子懸空,給繩圈套住,哪還能掙扎。

  楊婉給他曳了落地,運力一掙,豈知這條繩索並非普通的麻繩,乃是用犀牛的筋製成的,楊婉掙扎不脫,眨眼間,連手臂也給縛住了,楊婉的寶刀噹啷墜地。

  楊婉喝道:「你敢碰一碰我,我與你同歸於盡!」楊婉此言,倒也不是虛聲恫嚇,她雖然雙手被縛,指頭還有點穴的功夫。

  那軍官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們蒙古武士也並非如你所想像那樣都是壞人。你放心,我決不會欺侮你的。但你必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你這身本領是從哪裡學來的,又為什麼三更半夜躲在這樹林裡面?」

  楊婉冷冷說道:「要嘛你就殺我,要嘛你就放我。我可不能受你盤問!」

  那軍官笑道:「好個倔強的姑娘。但這卻教我為難了。我當然不會殺你,但格於軍規,未經審問,卻也不能隨便就放了你!」

  那軍官仔細打量了楊婉一番,覺得面貌好熟,好似在哪裡見過似的,但卻想不起來,心中很是奇怪,遂緩緩的向她走近。楊婉反正是拼了一死,也不理他。

  那軍官眼光一瞥,瞧見楊婉系在腰間的那條手帕,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你這條手帕是從哪裡得來的?」

  楊婉怔了一怔,道:「你問這個幹嘛?」那軍官驚疑不定,先不言語,連忙就用他那柄長長的馬刀連著刀鞘往前一伸,把這條手帕挑了過來。他果然遵守楊婉的禁約,雖然是急於得到這條手帕,也沒有碰著楊婉的身體。

  那軍官展開手帕一看,心裡想道:「一點不錯,這是卡洛絲親手所繡的手帕。」慌忙再問:「你一定要告訴我,這條手帕是什麼人給你的?」

  楊婉心中一動,說道:「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有一條同樣的手帕?」

  那軍官吃了一驚,說道:「你怎麼知道?」說罷,解開盔甲!從貼身的汗衫袋中掏出一條手帕,展開來給楊婉看,上面果然是繡著一式一樣的一隻兀鷹。

  楊婉這才說道:「是一個名叫卡洛絲的蒙古姑娘送給我的。她說她一共繡了三條,一條給了她的未婚夫婿,一條她自己保存,這一條她卻送給了我。」

  那軍官又喜又驚,說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夫阿蓋,你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著她的?為何她送你這條手帕?」原來卡洛絲曾經和他說過,這第三條手帕她是準備送給她最好的一位女友,如今送給了楊婉,顯然在她的心目之中,楊婉已是替代了她原來的那位好友的位置。

  楊婉早已從卡洛絲的口中知道阿蓋的為人,此時也是不禁又驚又喜。但卻還想試他一試,故意板起面孔不理會他。

  阿蓋瞿然一省,連忙解了楊婉的捆縛,賠禮說道:「我不知你是卡洛絲的好朋友,冒犯了姑娘,還望恕罪。」

  楊婉這才說出那日與卡洛絲相遇的事情,阿蓋聽了,大吃一驚,說道:「原來你還是卡洛絲的救命恩人,我真是該死,該死!」說罷,竟然伏在地上,以首頓地,給楊婉行了一個大禮。蒙古人最尊重的禮節是伏在地上嗅對方的腳,幸虧阿蓋知道漢人男女有別,禮儀不同,只是伏而不嗅。

  楊婉不便扶他起來,襝衽還了一禮,說道:「你依軍令行事,我也不能怪你。但你現在可以放我了?。」

  阿蓋躊躇片刻,說道:「我無意留難姑娘。不過,我為姑娘著想,你一個單身女子,這條路只怕很不好走哪!對啦,我還未請教姑娘的高姓大名,何以會一個人來到此地?姑娘剛才不是說,那日救卡洛絲的時候,你是有一位朋友同在一起的嗎?」

  楊婉心念一動,想道:「這人倒似個有血性的漢子,我又於他有恩,想來他不至於害我。我何不向他打聽打聽南哥的消息,是死是生,說不定他可能知道。」

  楊婉低聲說道:「你懂得漢語嗎?」

  阿蓋點了點頭,說道:「說得不好。」言下之意,至少他是聽得懂的了。

  楊婉道:「請你摒退左右。」

  阿蓋會意,揮了揮手,說道:「你們到樹林裡搭個帳篷。」馬童問道:「今晚不走了嗎?」阿蓋道:「待會兒再走。搭好了你們來告訴我。好,都去吧。」

  阿蓋的手下退下之後,阿蓋說道:「這些人都是和我同時投軍的同一族人,也都是與我自小一同長大的。其實姑娘大可放心,即使他們在旁,你說些什麼秘密,他們也決不會泄漏出去。」

  楊婉道:「不是我不放心,只因我這位朋友的名字是不便對人說的。」

  阿蓋道:「可以告訴我麼?」

  楊婉道:「你是卡洛絲的未婚夫,告訴你自是無妨。他叫做李思南,你可聽過這個名字?」

  阿蓋用蒙古話和漢話把「李思南」這個名字念了兩遍,驀地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李思南?啊呀,敢情你這位朋友就是我們的元帥所要搜捕的人?」

  楊婉道:「不錯。豈只你們的元帥要搜捕他,你們的大汗也要捉拿他呢!你怕不怕?」

  阿蓋一拍胸膛,說道:「你救了我的卡洛絲,我就是賠了性命也不足報答你的大恩。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我決不怕受累。」

  楊婉道:「我不要你幫什麼忙,只是想打聽他的消息。」

  阿蓋道:「我只知道我們的元帥叫畫師畫了他的圖像,傳令各營,說是要捉拿此人。此外,我就不知什麼消息了。」

  楊婉再問:「聽說他已給你們國中最出名的神箭手哲別將軍一箭射死,這樣重大的消息,你都不知道嗎?」

  阿蓋道:「哦,有這樣的事?我可沒有聽人說過!不過,恐怕這個消息是假的吧?」

  楊婉道:「何以見得?」

  阿蓋道:「若是真的,元帥就該通令各營總兵,取消這一命令,免得將士白費精神。但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接到這樣的通告。」

  楊婉喜出望外,心裡想道:「這樣說來,南哥或許還真的活在人間。」

  楊婉正要告辭,阿蓋忽道:「楊姑娘,你不能走!」

  楊婉怔了一怔,問道:「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姓名,你怎麼就知道了?」

  阿蓋道:「我正要告訴你,在我們的元帥分發了李思南的圖像之後,神翼營的木華黎將軍又送來一個少女的畫像,元帥叫畫師復畫了許多張,我們左營的總兵也得到一張,我曾經見過。」

  楊婉道:「哦,那少女想來就是我了?」

  阿蓋道:「不錯。總兵說:元帥告訴他,這位姑娘姓楊名婉,是和李思南一起的,叫我們一併留神。」原來阿蓋一見了楊婉,就覺得面貌好熟,但直到楊婉說出了李思南的名字,他才想得起來。

  阿蓋接著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給大軍打前站的,大軍明天就會從這條路來,你若是繼續向前行,定將遇上戰事!」

  楊婉道:「那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阿蓋道:「姑娘若是遇上金國的潰軍,雖然危險,也還好些,倘若遇上見過你的圖像的我們的軍官,那是決不會把你放過的!我們的騎兵行動迅速,姑娘,你向前走,不出兩天,定會給發現。我不遇見你便罷,既然相遇,我怎能讓你聽天由命?」

  楊婉道:「那又如何?」

  阿蓋道:「我倒有個主意,不知姑娘肯不肯依從?」

  楊婉道:「你先說來聽聽!」

  阿蓋道:「你家住何處?」

  楊婉道:「薊州的一個鄉下。」

  阿蓋道:「薊州,那是離大都不太遠的地方吧?」

  楊婉道:「也有四五百里。」

  阿蓋道:「那就便當了,我們要從河南進兵,攻取大都,正要經過貴鄉。」

  楊婉道:「那又怎樣?」

  阿蓋道:「我想請姑娘暫受委屈,充當我的馬童。女扮男裝,混在我的營中。到了你的鄉下,那時你再偷偷回去。要捉拿你的人,決不會想到你躲在軍中的。這樣,看來危險,其實卻是平安得多。」

  楊婉心想:「我一個女子,怎能和士兵混在一起?」躊躇片刻,說道:「恐怕不方便吧。而且只怕也瞞不過眾人耳目,要是泄露出去,我不打緊,因為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了,但卻難免連累了將軍。」

  阿蓋笑道:「第一,我不是什麼將軍。我只是小小的一個百夫長,將軍們是不會紆尊降貴來到我的營中巡查的;第二,我手下的人都是和我同一族的朋友,尤其是這十個人更是如同兄弟一般,我對他們交代過後,他們決不會泄露出去;第三,我們住的是帳幕,我讓你單獨一個帳幕,儘量給你方便。楊姑娘,有我給你擔保,你也應該相信得過我的手下不會騷擾你吧?」

  楊婉聽他為自己設想得這樣周到,很是感激,說道:「我當然信得過你。不過,裝束可改,我的相貌……」

  阿蓋道:「要改變相貌,又有何難?只要你願意忍受委屈,我立即教你改容易貌的法子。」

  楊婉聽他說得這樣肯定,不禁動了好奇之心,笑道:「你先讓我試試,看看是否真的能夠改容易貌?」

  阿蓋道:「你腳邊的這些青草,就是改容易貌的妙藥。你拔一把,將它嚼爛,把草汁塗在面上,再和一點爛泥敷一遍,然後小心的抹掉它。你試試看。」

  楊婉依他所教,塗上草汁爛泥之後,到澗邊一瞧,只見水中映出一個青紫色的面龐,果然是先後判若兩人,心想:「我再換上馬童的衣裳,只怕就是南哥,也未必認得我了。」

  阿蓋說道:「我是一個獵人,長年累月在深山之中,對這些草藥很是熟悉,小時候我就常常用這種青草改了面貌,扮鬼嚇人的。恰巧這裡就有這種青草,這正是天助你了。你可多采一些備用。」

  楊婉默不作聲,阿蓋又道:「怎麼樣了?你看還有什麼破綻沒有?主意可以拿定了吧?」

  楊婉心中一動,想起一事,問道:「聽說你們這一路的副元帥是個漢人,是嗎?」

  阿蓋道:「不錯,這人名叫李希浩,很得大汗的信任,故而破例提拔他做了這一路的副元帥。楊姑娘,你可識得此人?」

  楊婉道:「不認識。只因他是漢人,漢人當你們的大官的極為少有,故此問問。他來了沒有?」

  阿蓋道:「他和元帥同在中軍,來是一定要來的,但要稍遲幾天。」他信了楊婉的話,只道楊婉因為同是漢人的關係,故此好奇多問。卻不知這個冒名「李希浩」真名餘一中的傢伙,正是李思南和楊婉的大仇人,李思南的父親固然是給他害死,楊婉的哥哥也可以說是間接死在他的手上。

  楊婉暗自思量:「南哥死生未卜,但不管他是死是生,他的大仇我總是要替他報的。我若混在蒙古軍中,倒是一個可以刺殺餘一中的機會。」

  楊婉打定了主意,便與阿蓋說道:「多謝你給我想得這樣周到,我也只有倚靠你的照顧了。不過,我還有兩個要求,要請你諒解的。」

  阿蓋道:「你是卡洛絲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你有什麼說話,儘管吩咐好了。用不著客氣。」

  楊婉說道:「第一個要求,你要讓我來去自主。我可能隨時離營而去,不一定等到回至家鄉。」

  阿蓋道:「但求你能夠平安脫險,你覺得什麼時候離開最好,我都可以給你幫忙。」

  楊婉再道:「第二個要求,你們倘若是和金軍交戰,我可以隨你上陣;你們若是殺戮百姓,我可不能依從。」

  阿蓋道:「卡洛絲也曾和我說過這樣的話。不瞞你說,我其實是討厭這場戰爭,倘若不是顧及蒙古武士的榮譽,我早就想逃回家去與卡洛絲相聚了。你放心,我決不會殺害無辜的老百姓,即使軍令難違,要我去搜索民居的話,我也只有敷衍過去,寧劫財物,也不傷人。」

  楊婉笑道:「你倒說得很是坦率。那麼,我也有言在先,你們打的雖是金國,但金國的大部分地方,本來是我們的,居住的老百姓也大半是漢人。我若逃了回去,說不定有一日會和你在沙場相見,你我變作敵人。」

  阿蓋嘆了口氣,說道:「侵占別國地方,欺侮別國百姓,這本來是我們理虧。但大汗有命,我們也是身不由主,只有聽他差遣了。我唯求報答你的恩情,將來就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決不怨你。」

  楊婉心裡想道:「他雖然還有一些糊塗,但在蒙古人中,總算得是個比較明白事理的了。要一個人大徹大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急也急不來的。我只能將來有機會再勸勸他了。」

  經過了這場談話,彼此都能諒解,楊婉聽取了阿蓋替她的安排。阿蓋吹響號角,把他的手下招來,此時已是將近天明的時分,阿蓋要他們搭的帳篷也早已搭好。

  他們看見楊婉相貌改變,都很詫異。阿蓋說道:「這位楊姑娘是卡洛絲的恩人,她獨自回鄉,恐怕路不好走。因此,我想讓她女扮男裝,留在軍中,你們可不許泄漏出去。」

  這些人和卡洛絲也都是相熟的,異口同聲說道:「既然如此,咱們理應報答。」有的還道:「楊姑娘武藝高強,倘能留在軍中,教我們幾招本領,正是求之不得!」蒙古民風尚武,最佩服有本領的人。楊婉以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剛才接連打敗了他們幾個人,他們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阿蓋的馬童年方十五,但骨格粗壯,長得比楊婉還稍微高些。阿蓋叫他拿出一套衣裳送給楊婉,笑道:「從今之後,你們應該叫她做楊大哥,可不能再叫楊姑娘。楊大哥,請你到帳篷里更衣,看看合不合身。其他一些細節,我會和他們說的。」

  楊婉看得出這些人都是戇直漢子,而且是真心地佩服她,心裡很是高興,想道:「阿蓋說得不錯,蒙古人裡面也有好的。其實這些士兵也大都是窮苦的老百姓,他們並不想要打仗,窮兵黷武的只是他們的首領。」又道:「想不到我在這裡找得個安身之地,但不知南大哥如今卻是流落何方?從阿蓋的口中已經證明了杜雄那廝說的乃是假話,那麼,南哥想必是應該還活在人間!」

  楊婉哪裡知道,就在此刻思念李思南之際,李思南正在那個小鎮上找她。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楊婉在阿蓋的營中既然暫時找到了安身之地,按下不表。且說李思南僕僕風塵,歷盡艱難險阻,好不容易躲過了敵人的搜索追蹤,溜過了西夏的邊界,終於也來到了這個邊境的小鎮。

  來到了這個戰火尚未波及的地方,李思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楊婉的消息。這個小鎮是從西夏逃來的難民必經之地,李思南心想,倘若楊婉那日能夠僥倖逃生,說不定就可以在這個小鎮打聽到她的消息。

  於是李思南在理了個發,換了一件新衣之後,便開始進行查訪。他知道人情勢利,是以必須打扮得像個闊綽的富家子弟,才不至遭人白眼,便於訪查。

  李思南找到了鎮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心裡想到:「婉妹如果曾經過這個小鎮,多半會找這件客店投宿。」

  李思南猜得不錯,這間客店正是楊婉和屠龍昨晚投宿的那間客店。李思南來到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屠龍還未回來。店主人正在為昨晚鬧飛賊之事怔忡不安,但見李思南一派貴家公子的氣派,只好打點精神,上前接待。

  李思南大模大樣地說道:「我要一間上房,銀子我不在乎。多貴也要。」旁邊一個夥計訴冤道:「我已經告訴這位相公,說是沒有房間,他不相信,老闆你和他說吧。」李思南淡淡說道:「這麼說,倒是我不該驚動你們的老闆了。」

  店主人是個見錢眼開的傢伙,連忙說道:「哪裡的話,貴客上門,我是理該招待的。小二,倒茶。相公,請你先坐下來,咱們慢慢商量。」

  李思南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還要商量什麼?」

  客店的一般規矩,過了中午就算一天。屠龍昨晚要的那間房間,雖然說明了是只住一晚的,但他沒有回來退房,依照規矩,必須過了正午,方能租給別人。

  店主人心裡想道:「這兩兄妹半夜三更從窗子跳出去,現在還未回來,只怕當真是一對飛賊。」想起飛賊的可怕,不由得心裡不慌。可是他又捨不得推掉上門的財神。

  店主人暗自思量:「只有一個時辰就過中午了,他們出去了這樣久不見蹤影,未必就有那麼巧,中午之前趕回來吧?好,這個險我倒不妨冒一冒它。」主意打定,於是說道:「小店委實是沒有房間,不過有兩位客人是準備今天走的,所以、所以,我說還有商量。」

  李思南詫道:「那還有什麼問題,就要他們留下的這間空房好了。」

  店主人吞吞吐吐地說道:「但現在還不是『空房』。是、是這樣的,他們已經出去了,現在尚未回來。依照規矩,須得過了中午方可出租。而且假如他們改變主意,要繼續住下去的話,我們也得先讓他住。可是我又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店主人有所顧忌,只說他們「已經」出去,不敢說出他們是半夜出去的。

  李思南道:「這個好辦。他付了多少房錢,我雙倍賠給你。另外,我住一晚,也是雙倍付你房錢。即使他回來還要房間,你雙倍賠錢,他也該沒話說了。他房中若有行李,你可以給他暫時保管。」

  店主人道:「那男客人很兇,他若是回來責怪,我可是有點害怕擔當不起。」

  李思南笑道:「想來他們也不至於留下什麼貴重的東西在無人看守的房間。不過,你既然怕擔當不起,我也不妨多等一個時辰。過了中午,他們若是還不回來,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他們的東西封存起來了。」李思南的主要目的是打聽消息,有沒有房間住倒在其次,樂得趁這空暇與店主閒聊。

  李思南笑道:「大家都不願意有戰事發生,唯有你們開客店的倒是可以乘機發個小財。這次逃難的人很多,你們這間客店當真是客似雲來了!」

  店主人道:「托賴,托賴,生意還過得去。但逃出來的難民,也都是窮的多。像你這樣有錢的大爺,十中沒有一二。而且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戰禍會蔓延到這兒來,不過是做一天生意算一天罷了。還是太平的好。」

  李思南道:「你說得是。我好在是單身男子,身體也還強壯,逃難比較容易。一路上我看見許多老弱婦孺,流離道左,那才真是叫悽慘呢。對啦,說到這裡,我倒想問問你了,你這間客店可常有逃難來的女子投宿麼?」

  店主人誤會了李思南的意思,微笑說道:「小店女客來投宿的不多,來投宿也都是有主兒的。不過,你若是想買個人服侍,我倒可以替你設法。有好些窮人家的女兒,逃難到鎮上,沒地方住,沒錢買東西吃,只要你餵飽她,她就乖乖地跟你了。」

  李思南為之愕然,連忙搖手說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店主人道。「什麼人?曾經住過小店的女客不多,你說說看,要是我見過的,或許還會記得。」

  李思南道:「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單身女子。」當下詳細地描繪了楊婉的容貌特徵。店主人聽了,大吃一驚,沉吟不語,心裡想道:「原來他是和那女飛賊熟識的,如今又恰巧是租了那女飛賊昨晚所住的房間。告不告訴他呢?」

  李思南拿出一錠十兩重的紋銀,遞了過去,說道:「一點點小意思,給你當茶資。」

  店主人想要又不敢要,支吾說道:「我好像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厚賜我可不敢受。」

  李思南道:「你想想看,就是你不知道,這點茶資我也還是要給你的。」

  店主人愛財如命,心裡雖然有點害怕,雙手卻把銀子接了過去,口中則故作推辭:「茶資也用不了這許多。」

  李思南笑道:「你若是願意和我交個朋友的話,這一杯茶就不止值十兩銀子了!」邊說邊把茶杯旋轉,說完之後,將茶杯端起來喝,只見茶几上留下一圈凹陷的杯痕!

  店主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也是個老江湖了,當然聽得懂李思南的話,李思南實是在向他暗示:「你若是夠朋友的話,我可以給你更多的錢;你若是不夠朋友,將消息瞞住,給我知道,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店主人在李思南的威脅利誘之下,暗自思量:「這人或許是飛賊一夥,或許是來捉拿飛賊的,但看來對我卻是沒有惡意。」又想:「他的功夫這樣好,不管他和飛賊是友是敵,即使飛賊回來,我也可以推給他去應付。對啦,我還是識相一點的好,免得當真變成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店主人盤算好了,裝作突然想起的樣子,說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女子曾經到此投宿。不過她卻並非單身。你剛才說她是單身女子,我一時倒想不起。」

  李思南怔了一怔,說道:「哦,不是單身?那麼,她是和誰一道來的?」

  店主人道:「和一個少年男子,她說是她的哥哥。」

  李思南更為詫異,說道:「那人是什麼相貌,她真的是認那人作哥哥嗎?」

  店主人試探道:「你大約知道她的身世吧?我卻不知道她有沒有哥哥,只是她這樣說,我們當然也只能相信她。」

  李思南道:「她的哥哥早已死了。」

  店主人點了點頭,說道:「怪不得兄妹的相貌全不相似。」

  李思南心急如焚,連忙問道:「他們還在這裡不在?」

  店主人這才說道:「你剛才租的這間房,正就是他們昨晚住的那一間房。實不相瞞,他們是昨晚出去的,現在還未回來。」

  李思南看看天色,日頭正在當中,說道:「現在已是午時,好,你可以和我進那間房間了。」

  屠龍、楊婉昨晚出去之後,店主人不敢私自進去,房中還是保持原狀。李思南推開了房門,一眼就看見滿桌的酒菜,不覺冷笑道:「他們倒是懂得享樂呀。」

  店主人道:「那個男的一進來就叫我給他準備酒席。不過,酒卻是他自己買來的。」

  店主人巡視一遍,說道:「酒杯打爛了一隻。咦,我的大花貓怎麼睡在這兒?」原來那隻貓吃了沾有藥酒的一塊魚肉,兀自昏迷未醒。

  李思南的目光落在床上的一個包袱上,他認得這是楊婉所帶的包袱,在梳妝檯上,銅鏡旁邊,李思南又發現楊婉用剩的胭脂水粉。李思南不禁滿腹疑雲,心中想道:「她與我慘遭生離死別之痛,她怎的還有心思打扮?唉,女為悅己者容,莫非她當真是已經變心了?」

  店主人道:「我叫人馬上給你收拾這間房間,好嗎?」

  李思南正自不好氣,說道:「好。你趕快叫人搬開這桌酒席吧,我可不想對著冷酒殘肴!」正是:

  只因離合尋常事,冷酒殘肴便起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冊完)

  梁羽生先生簡介

  梁羽生(1924-2009) ,本名陳文統,原籍廣西壯族自治區蒙山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香港開創新派武俠小說,大受歡迎,風行全球華人社會超過半世紀。

  梁羽生出生於書香門第,畢業於嶺南大學經濟系;曾任職於香港《大公報》和《新晚報》。先生博聞多見,對歷史頗有研究,文學根底深厚,尤其在中國古典詩詞、對聯方面造詣很深。由1954年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龍虎鬥京華》開始連載發表,至1983年間,共創作了三十五部經典武俠小說。其中,《白髮魔女傳》、《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七劍下天山》等是他代表作,更多次搬上影視熒幕。

  先生晚年旅居澳洲,他給自己寫的輓聯「笑看雲霄飄一羽,曾經滄海慨平生」正代表一代武俠小說宗師著述浩瀚,萍蹤俠影,永留萬千讀者心間。

  1. 龍虎鬥京華

  2. 草莽龍蛇傳

  3. 塞外奇俠傳

  4. 七劍下天山

  5. 江湖三女俠

  6. 白髮魔女傳

  7. 萍蹤俠影錄

  8. 冰川天女傳

  9. 還劍奇情錄

  10.散花女俠

  11.女帝奇英傳

  12.聯劍風雲錄

  13.雲海玉弓緣

  14.冰魄寒光劍

  15.大唐遊俠傳

  16.冰河洗劍錄

  17.龍鳳寶釵緣

  18.狂俠天驕魔女

  19.風雷震九州

  20.慧劍心魔

  21.飛鳳潛龍

  22.俠骨丹心

  23.瀚海雄風

  24.鳴鏑風雲錄

  25.游劍江湖

  26.風雲雷電

  27.牧野流星

  28.廣陵劍

  29.絕塞傳烽錄

  30.劍網塵絲

  31.彈指驚雷

  32.武林天驕

  33.幻劍靈旗

  34.武當一劍

  故事簡介

  少年俠士李思南,前往漠北尋找在他七歲那年被蒙古兵擄往漠北的父親,他在途中結識了女俠孟明霞,到了和林,又因偶然的機緣,結識了成吉思汗的女兒明慧公主。成吉思汗要女兒嫁給另一部落酋長的兒子鎮國王子,明慧公主卻愛上了李思南。李思南順利地找到了「父親」,卻不知道這個「父親」是冒名頂替的奸徒。及後幾經艱苦,方始找到了已被害得奄奄一息的父親。其父親臨終時要他娶服侍自己多年的義女楊婉為妻。家國事,兒女情,李思南何去何從,引出許多離奇曲折的故事。

  主角:李思南、楊婉、明慧公主、褚雲峰、孟明霞

  續篇:《風雲雷電》

  目 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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