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作為一個「過來人」，宋志超並不認為田曉麗是什麼壞人；相反，宋志超覺得她在這樣的時刻，做出這樣的決定，以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說，做的很對。

  與前世那些「寧可坐在寶馬里哭」的拜金女孩相比，田曉麗至少簡單純粹很多。她只是需要有一個月薪上百的男朋友，需要一個可以照顧自己，養活自己，能夠讓自己留在南粵，最後娶自己的男人。

  宋志超除了最後一條，其它的都滿足不了。

  這個年代在南粵的打工仔，外來妹多如牛毛。為了走出大山，跳出農村，遠離貧窮，他們隻身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為了生存，放低姿態，拋棄理想，把自己變成機器，變成最最最，最廉價的勞動力。

  在這裡，人分三種，外來人，本地人，還有前來投資的香港人和台灣人。

  階層也分三種。

  打工者，僱傭者，以及投資者。

  作為打工妹，有多少漂亮的姑娘用她們本身的資本，改變了命運。

  

  嫁給工廠的管理層，不管他們有多老多醜；給香港佬和台灣佬做情婦，不管他們有幾個老婆，自己是小三或者小四，小五。

  她們的這種選擇不僅沒讓其它人指責和恥笑；相反，她們衣著光鮮，吃得好住得好，進出高檔場所，成了更多女孩子羨慕和嫉妒的對象。

  宋志超覺得田曉麗有這種資本，她也有權利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因此那句「祝福」是發自真心的。

  此刻，看著田曉麗遠遠離去的背影，宋志超心中忍不住想起了海子的詩句---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的幸福；我也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

  作為南方最大城市的一個縣城，潘禺縣是改革開放之後整個羊城的經濟排頭兵，不大的地方幾乎承載了整個羊城百分之十的經濟增長。而這些增長的經濟又大多來源於港台同胞在這裡的投資。

  一聲改革開放，無數電子廠，塑料廠，服裝廠，玩具廠……就如同雨後春筍般在這裡湧現。

  隨著工廠的發達，與其配套的飲食業也跟著火了起來，不過這些飲食業做的基本上都是工廠打工仔和打工妹的生意，他們錢少少，於是老闆們就賺少少，開了很多家的大排檔，夜市攤，砂鍋攤，燒烤攤，彼此相鄰，猶如戰場上一個挨著一個的帳篷。

  這個年代，城管和主抓環境衛生的還沒那麼嚴格，於是你可以看見這些攤點從天還沒開始變黑，就開始熱氣騰騰地冒起炊煙。

  伴隨著這些煙火，是那種讓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好吃的牛雜嘍！」

  「勁爆的魚丸啦！」

  「爆肥仔米！」

  「爽滑涼粉！」

  「糯米麥粥綠豆沙！」

  各種各樣的美味足以讓無數剛從工廠下班飢腸轆轆的打工仔們吞著口水，咽著唾沫。

  ……

  八點左右，宋志超帶著自己表弟朱富貴趕到了「李記大排檔」。

  宋志超今晚赴宴穿的衣服很簡單，一件白色的的確良襯衫，一條淺黑色的西褲，上衣扎在西褲裡面，顯得乾淨利落。

  事實上宋志超很喜歡這個年代。

  在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地方，真正的愛情不是因為你有房有車，而是因為那天陽光很好，你穿了一件她愛的白襯衫。

  相比之下，朱富貴的打扮很有前世「尼古拉斯趙四」風格，上面是一件紅色的八一背心，下面是一條綠色軍褲，腳下是一雙綠色的老式解放鞋。

  朱富貴覺得自己這樣穿很精神，跟著表哥宋志超出來吃飯，不能丟了他面子，所以他才穿的這麼好。平時打工的時候，他穿的破破爛爛，跟乞丐差不多。

  宋志超和朱富貴到達大排檔的時候，趙金寶和田曉麗早已到了。

  讓宋志超意外的是，除了他們兩人，趙金寶還邀請了工廠的另外三名工友，兩男一女，楊威，孫平還有馮翠翠。

  宋志超認識他們仨，還跟他們借過錢，尤其借楊威的最多，差不多借了一百塊。楊威也樂意借錢給宋志超，本質上來說，楊威是個喜歡投機取巧的小人，只要對自己有利，他什麼事兒都願意干。

  看見宋志超出現，楊威三人表情有些尷尬。他們可是很清楚地知道田曉麗是宋志超的女朋友，但她現在卻坐在趙金寶身邊，而趙金寶這次邀請他們來，很顯然是為了做「見證」---見證他是怎么正大光明地把宋志超的女朋友搶到手。

  玩具廠雖小，但喜歡嚼舌頭根子的人卻很多。

  趙金寶之所以擺出這場「鴻門宴」，目的就是要讓宋志超當面認慫，放棄田曉麗。讓所有人知道他趙金寶是個有風度有胸懷的人，是光明正大追求到田曉麗的，不是挖人牆角的小人。

  「你們來的挺早。」宋志超拉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面對趙金寶這個撬走自己馬子的情敵，神情淡定，舉止從容。

  朱富貴不知道該坐不該坐，還站著。

  宋志超就踢踢旁邊椅子，「杵著幹嘛？」

  朱富貴這才憨笑著，猶猶豫豫坐下。

  不等趙金寶擺出請客吃飯的高姿態，招呼大家點菜，宋志超已經先聲奪人道：「肚子餓了，可不可以先點些吃的。」

  趙金寶滿肚子的場面話憋了回去，吐出倆字：「可以。」

  於是宋志超就拿了菜單招呼老闆，非常麻利地點了八個涼熱小菜，七碗雜碎面，然後又詢問大家喝什麼，女的說健力寶，男的說啤酒。

  宋志超就點了兩罐「健力寶」，然後又要了一打「珠江」啤酒。

  看著宋志超點菜，要酒，動作熟練，一氣呵成，這場面給人一種怪異感覺，好像今天請客做東的人是他，而不是旁邊那個身穿雙排扣灰色西服，頭髮梳成中分，打扮得直楞楞的趙金寶。

  趙金寶扭動了一下屁股，甚至感覺坐在椅子上有些拘謹。很奇怪的感覺，本來是自己要給這小子下馬威的，可是自己反倒變成了「客人」。

  宋志超對自己的反客為主沒感到絲毫的奇怪，上一世他就是這種人，喜歡抓住主動權，不管是談生意，還是交朋友，他的強橫都是出了名的。

  涼菜和熱菜還沒上來，李記大排檔的老闆已經開始做雜碎面了。他的動作很快，將煮好的淡黃色粗面盛在碗裡，澆上一勺湯汁牛腩，又切些煮好的豬皮和鹵腸，最後是兩顆咖喱魚蛋和幾顆青菜，前後沒有三分鐘，一碗香氣撲鼻的雜碎面就被端到了宋志超面前的桌子上。

  事實上像這種夜市大排檔，做吃的時候會趕工一塊做，正好旁邊有人先點了面，於是老闆就把宋志超他們的七碗面一塊做了出來。

  「雜碎面」在南方，乃至整個香港都很出名，不過讓它真正出名的卻是未來星爺的那部電影《食神》，一句「失敗中的失敗」成了「雜碎面」的反面教材。

  不過眼前的這幾碗面卻做的很好，牛腩夠鮮，豬皮夠勁，豬血夠補，蘿蔔夠脆，三毛錢一碗，絕對吃的夠味。

  宋志超昨天喝了酒，傷了胃，一天都沒怎麼吃飯，面對眼前香氣噴噴的雜碎面，忍不住食慾大動，也不等趙金寶這個真正主人招呼，說了句：「真有點餓，我就不客氣了」，拿起筷子就大口地吃了起來，吃的樣子看起來很香，很美味。

  朱富貴一直都是「大腦聽肚子指揮」，何況自己表哥宋志超已經開吃起來，他也就憨憨一笑，也拿起筷子狂吃，吃得稀里嘩啦，湯汁四濺。

  楊威，孫平和馮翠翠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看向趙金寶，不知道該不該跟著一起動筷子。說實話，他們今晚坐在這裡真的很不舒服，太彆扭了；可越彆扭，就越感覺肚子餓的慌。

  趙金寶差不多已經滿肚子火氣了。

  今晚自己請客是真的開吃嗎？

  不！

  是為了談判！

  是為了宣誓主權！

  宣告自己是田曉麗男朋友！

  可是看看現在這場面，那個打工仔宋志超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啪地一聲，趙金寶憤怒而起，今晚他被壓制的太厲害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何況是他。

  趙金寶的這個舉動把正在上菜的服務員嚇了一跳，也把坐在他旁邊的田曉麗嚇了一跳。

  楊威三人大氣不敢喘，就別提拿筷子吃麵了。

  朱富貴也嚇了一跳，嘴上咬著面，傻乎乎地看著發飆的趙金寶。

  唯有宋志超，依舊用筷子挑著面，美滋滋地吃著，仿佛根本沒看見趙金寶發火。

  「蒲你老母！」趙金寶氣呼呼地把自己光滑油亮的中分往後使勁兒抹了一把。

  「宋志超，我今晚請你來是有事要談，唔是來食飯---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人物了，我頂你個肺！」怒火一發，趙金寶直接把家鄉話說了出來。

  周圍人全都噤若寒蟬，趙金寶可是工廠生產部的經理，又是廠長的小舅子，得罪了他分分鐘捲鋪蓋滾蛋。

  田曉麗總算還有些良心，使勁兒地沖宋志超擠眼睛，勸他趕快低頭認錯，到時候自己再說兩句好話，把場面圓回來。

  宋志超這才像是發現出了什麼事兒，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頭，伸手扯過一片紙巾擦了擦嘴，丟在腳下，然後看向趙金寶，慢條斯理地用粵語問道：「你在和邊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