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相見
2024-05-23 05:46:56
作者: 夜惠美
燕國公這句話,對二房來說不亞於風雪寒冰天降!
二老爺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蔫了,其長子李承業一樣很鬱悶,但他比二老爺強點,儘量的掩藏起失落等情緒,一日皇上沒有下聖旨冊世子,他就還有希望。
二老爺也不顧賓客在場,道:「大哥偏疼四弟的心思我明白,可咱們李家各房也不是沒有兒子,作甚要讓四弟獨子肩挑?大哥若是看重了哪一個,儘管過繼了就是……若是大哥覺得歲數不合適,也可以為早逝的侄子過繼嗣孫,如此也可讓妍姐有個依靠,讓侄兒媳婦有個念想。「
「我不會過繼嗣孫。」燕國公直接否決了二老爺的建議,「您到我跟前來是為了爵位,還是來向我道賀的?」
「大哥。」
「老二,別讓旁人看了熱鬧,以為我燕國公府骨血相殘!」
燕國公臉色陰沉得很,冷冷的警告了二老爺,「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多言。」
「我立李冥銳為世子,有我偏愛老四的原因,更重要得是只有他才能支撐得起燕國公府,只有他才能讓皇上把丹書鐵券重新賜還給燕國公府。」
燕國公眼裡閃過無奈,「你總不想讓我無言面對列祖列宗,這些年我冷眼瞧著,小一輩多是不爭氣,即便是承業也是守成有餘,只有將燕國公府交到李冥銳手上,我才能放心。」
「大哥……」
二老爺看了看身邊的兄弟子侄,在他們談論過繼的事情後,賓客們都很有眼色的告辭離去了,所以偌大的客廳只留下燕國公府的親眷,燕國公這一代,長房,二房,四房是嫡出,擇世子也會從這三房選擇。
上數幾代燕國公都是一脈單傳,雖有旁支但關係疏遠,旁支們只是依附著燕國公府生活,在過繼的事情上,他們是沒有任何的發言權的。
二老爺在親眷們中間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個盟友。
「大哥光想著李冥銳的才幹,您就沒想到他惹出來的禍事?不說老四惹出來的銀子麻煩,就說他……外面說得再好,他也被關在詔獄裡,如今朝局不定,我以為守成才是根本,像李冥銳這樣太過進取的人做世子,沒準會讓燕國公府的基業毀於一旦,大哥,咱們燕國公府可今不如昔啊,再也受不得挫折了。」
「我以為安安靜靜的避禍最為適合。「
二老爺雖然同蕭歡鬧得不清不楚,平常他腦子也不見得多清醒,可他總是燕國公的老二爺,腦子裡還是有點東西的,只是他犯渾好色的時候更多些。
惦記了一輩子的爵位眼看落到別人頭上,二老爺爆發了所有的才智,「方才大哥也說燕國公府以戰功立足,可大哥看看李冥銳……今科的舉子,有名望的才子,被稱為有狀元之才的人,他能領兵麼?他懂得練兵打仗嗎?」
「朝廷上,北邊不太平,韃子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南下,而南疆的蠻夷也跟著不消停,護國親王越王敗於南疆蠻夷手中,過兩日南疆蠻夷會派使節進京,到時候還不知道會鬧到什麼地步,看皇上乾綱獨斷的言行,沒準會對南疆用兵,戰功才是燕國公府復興的契機……」
二老爺冷靜的分析,「承業雖是沒有李冥銳文採好,但他從小在大哥眼前長大,他身上的騎射功夫也是大哥親自教的,大哥比我更清楚他的本事,他在神機營做著參領,隨時都可以上疆場征戰,可李冥銳呢?神機營的兄弟能信得過舉子?以文人指揮武將是兵家大忌,大哥,您不能為了疼老四,就將燕國公府幾代人的積累折進去。」
不單是燕國公府的親眷,就算是燕國公也對二老爺刮目相看了起來,若是二老爺一直有這麼冷靜智慧,燕國公府也不至於被奪爵,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你光看到他有狀元之才,你卻不知他曾經領人劫殺韃子汗王雲澤,你不知他文武雙全。」
「劫殺雲澤?」二老爺額頭見汗了,他還真不知道。
燕國公心有榮焉,略帶幾許驕傲。「老四的兒子應該比老四更出色才對,我看中他並全然是為了老四,二弟不懂文武雙全的人才是最難得的,皇上將他關進詔獄為什麼?不就是磨練他?名聲越磨礪越響亮。你當往日的故友為何來燕國公府?」
晃動了一下手中的厚厚一沓帖子,燕國公道:「你當朝中重臣為何送帖子過來?說白了,就是看好李冥銳前程,曉得陛下會重用他!」
「李冥銳雖然參加了文舉,可一旦他棄筆從戎,一準一堆文官較好,武將們也會佩服他。江南的那群驕兵悍將都服他!前兩日我還聽說江南有個總兵進京後專門去拜訪過李冥銳。」
「他是燕國公的後人,哪會不懂的騎射兵法?」
燕國公挺直了消瘦的身體,眼睛鋥亮鋥亮的炯炯有神,「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一陣,還可以扶他上馬,送他一程。祖宗傳下來的陣圖……也許只有他能看得懂,我看了一輩子都沒徹底弄明白燕雲飛騎怎麼布陣的,身為燕國公的後人多希望曾經名震天下的燕雲飛騎重現。」
二老爺問道:「看樣子大哥是認準了他了?」
「老二,我警告你,別亂動,也別亂說話!」燕國公眼裡閃過鋒芒,「李冥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把燕國公府砸了,向皇上自請除爵,我也不會將爵位傳給骨血相殘的人。」
「而且我也明白的告訴你。「
燕國公見二老爺明顯聽進去了,緩和了一下口氣,「世子是需要請封的,若是皇上不同意我提得人選,我就是上十道百道摺子也沒用。」
二老爺擦了擦額頭的汗,自嘲的道:「那是,那是,不過,大哥認為皇上會同意冊李冥銳?」
燕國公道:「左右我摺子是送上去了,陛下如何決策哪是身為臣子的我能猜測的?一切等皇上的旨意。」
「你今日納妾,別在我這杵著了。」燕國公臉上帶了一絲的倦怠,略有羨慕的看向二老爺,他比自己小了不過三歲,燕國公臥病這些年,對美色上早就淡了,二老爺卻神采飛揚的納妾,如何不讓他羨慕?勸了一句:「仔細身子,別同小妾胡來。「
「大哥放心,我心裡有數。」
二老爺神色不見納妾的喜悅,說道:「那筆銀子的事兒也是個麻煩。」
「這我也曉得……」燕國公無奈的嘆息,「老四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他說沒有就沒有,明兒我去詔獄看看李冥銳,仔細的問清楚,早些了結那筆銀子的爛帳,也可恢復老四的名譽。」
「希望如此。」二老爺笑容里多了一點別的東西,「我也不耽擱大哥了歇息了,明兒大哥去看侄子,記得幫我帶一句好。「
燕國公點頭,看著二房父子離去,其餘的親眷見再沒戲看,紛紛告辭離去。
燕國公緊緊的握著拳頭,消瘦的臉龐稜角分明,低聲嘆道:「老二別做蠢事才好,否則……我連老四都捨得,別說是你了!」
……
燕國公夫人黎氏讓人送走了來訪的夫人們,送走了冷嘲熱諷,一臉不痛快的二太太,對著身邊的李媽媽苦笑,」燕國公夫人並不容易做呢。「
李媽媽給她按摩著肩頭,眼裡閃過貪婪興奮的光亮,「主子雖是不容易,可方才旁人不都是圍著主子說話的?論起國公夫人的尊榮誰能比得上主子?」
「不是為了寧姐,我寧不享這些尊榮。」
燕國公夫人倦怠的嘆息,「你沒看二太太的目光,像是能吃人似的,我曉得她心裡不好受,二老爺今日了貴妾,又沒了爵位……可這些事情都不是我能管的,她有兒有女有孫子,可我呢……有什麼?唯一的……唯一的……」
「主子。」
李媽媽立刻堵住了燕國公夫人的嘴,眼睛四處瞄了瞄,壓低聲音道:「您若是想寧姐風風光光光嫁進國公府,往後這話可不能再說。」
燕國公夫人點了點頭,李媽媽這才將手拿開。
「你說得我都懂,可你也看到了那些個帖子,寧姐兒如何同她們家的閨女比?一旦李冥銳承爵的事情定下來,燕國公府門檻都得被保媒的人踏平了。」
「主子,只有您在國公府里站穩了,寧姐兒才有希望,方才奴婢聽說,國公爺定下了肩挑……若是寧姐兒掙不到正妻,做個二房卻也合適,哪家的名門望族捨得將嫡親的女兒給人做二房?私下說是兩頭大,兩位夫人,可在衙門裡,在族譜上可只有一嫡妻原配,一二房妾。寧姐身份正合適,國公爺欠著您娘家的情分呢。」
燕國公夫人皺眉道:「可這樣豈不是委屈了寧姐兒?」
」主子,寧姐嫁得可是有狀元之才的人,又能文能武的燕國公世子,如果不是您為她張羅,就算是她想進門做侍妾都不一定能成,舅老爺家今非昔比了,破敗得不像話,否則舅太太也不會讓寧姐一直做針線貼補家用。「
燕國公夫人眼裡閃過心疼,「你明天接寧姐過來,不管怎樣,我都要把她養在身邊!」
翌日一早,燕國公早早的起身,認真的梳洗,選了一件簇新的袍褂穿戴好,用早膳的時候,國公夫人罕見的趕過來陪燕國公一起用。
繼室夫人比燕國公小了十多歲,今年也不過三十多歲,這些年一直在佛堂清修,她身上透著一股佛家的氣息。
以前她總是著素裝,輕輕淡淡的,又悶又無趣,燕國公當年娶她後,很不得意她的性情,本身燕國公自己身上也有點問題,遂燕國公同她分開而住,兩邊都覺得滿意。
她雖然不管家,可燕國公卻沒虧待過她。
今日她穿了一身深紅繡海棠的衣裙,挽著頭髮,髮鬢間多了珠光寶氣,襯得她比以前靈動明艷,伺候燕國公用膳的時候,也很溫柔體貼。
燕國公問道:「夫人今兒是怎麼了?」
燕國公以前為求子納過妾侍,可求了十幾年也沒個動靜,燕國公給年輕的侍妾一份體面的嫁妝,將她們嫁離了京城,他跟前只有幾個上了年歲的無處可去的老人。
「以前是妾身想左了,不曉得國公爺的好。」
國公夫人黎氏輕聲說道:「妾身一直以為您會讓二房老爺承爵,妾身在國公府安安靜靜才過日子,昨兒聽說國公爺定下了肩挑……妾身也有了指望。」
「李冥銳是個憨厚的小子,只要你不沒事找事,他會厚待榮養你的。」
燕國公眼裡閃過一抹瞭然,她曉得李冥銳承爵後,還可以繼續做國公府的太夫人。
李冥銳父母皆喪,又是肩挑,奉養黎氏也應當。
「妾身哪敢給將來的世子添麻煩?」黎氏送燕國公出門,「不過,妾身還是盼著國公爺的身體能因此喜事養好一些,沒有您看著,府里指不定會亂成什麼樣呢。」
「誰不想多活幾日?」
燕國公苦笑著搖頭:「我也不例外。」
送走了燕國公,黎氏立刻打發李媽媽將寧姐兒從兄長家接進燕國公府。
一直獨霸燕國公府的二房因為承爵的事兒落空,如今正亂著,燕國公府的下人也都有心重新站隊,國公夫人這次不動聲色的將娘家的表小姐接進公爵府,也給下人們一個信號,世子是肩挑的,即便國公爺故去,她一樣是地位尊榮的太夫人!
後宅的事情,在燕國公看來都是小事,他不曾在意過。
此時他站在了詔獄門口,宇文統領見燕國公車駕到了,忙迎了上去,「國公爺大駕光臨,請恕在下有失遠迎。」
「稀客談不上,你這詔獄可許探監?」
「旁人進不去,您還進不去?」
宇文統領也沒多同燕國公廢話,直接領著他進了詔獄,心知燕國公是為了李冥銳而來。
他介紹起李冥銳的狀況,「昨兒皇上讓人給他送了一整套的書卷,聽說是絕版的,順帶的……太后娘娘賞了他一桌酒菜,都是宮裡御廚做的拿手好菜。」
宇文統領一指旁邊的屋子,「那裡面放著許多的食物,衣衫,銀兩,都是百姓和舉子們自發送來的,其實哪用得上這些東西?我能虧待了他?」
燕國公放心的笑了笑,「他們再送東西來,你打發出去也就是了,讓皇上瞧見了像是什麼樣子?李冥銳是來做牢的、」
宇文統領心底吐槽,李冥銳來坐牢這話誰信啊?
「你是……」
李冥銳聽見了腳步聲,從軟軟香香的床榻上坐起來,看到來人的面貌,眉頭皺成了疙瘩,來人臉龐五官很像生父……他的母親每天都會讓他在生父的畫像前磕頭,所以他對生父的容貌並不陌生。
宇文統領輕聲說了一句,」李公子,他是燕國公……啊,你們聊,你們聊。「
被燕國公的目光掃過,宇文統領轉身離去,燕國公府雖然眼下不咋地,可燕國公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方豪傑,他們宇文家欠著燕國公的人情……人情債不好還。
燕國公站在牢房外,仔細的打量著已經站起身的李冥銳,眼底淚水盈盈,喃喃的說道:」像,像。真像老四……」
」娘說,我不大像父親。」
……
燕國公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不請我進去坐坐?」
李冥銳拉開了牢房門,讓燕國公進來,他站在一旁道:」喝茶麼?那邊還有點心。」
燕國公放棄了打量牢房的布置,回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感動的說:「不用,不用。」略有手足無措的道,「你也坐,我就是來看看你。」
如果燕國公曉得寧欣到來後,李冥銳主動給寧欣端茶倒水送點心,不知他還會不會感動於李冥銳對他的好!
李冥銳跪坐在蒲團軟墊上,在他左手邊放著桌子,上面擺放著打開的書卷,他冷靜從容的目光,讓燕國公更不知道手腳往哪裡放了,燕國公更像是不知怎麼開口的那一位,訕訕的坐在床榻上,手摸了摸被褥,」還挺軟和的。」
「金絲錦被,我也是第一次睡!」李冥銳很誠實的說道,「沒想到在詔獄裡享受到了。」
燕國公眼淚差一點掉下來,「這些年苦了你了。」
「也不算苦,我過得挺好的。」李冥銳神采飛揚,「您不曉得韓地的風景有多美。「
「韓燕故地,是啊,燕國公一脈絕不會踏入韓燕故地,當年咱們祖宗發過誓言,返回韓燕故地時,必破韓王。「
「韓王已經死了。」
李冥銳問道:「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燕國公搖頭道:「不曉得,世人都說因為利益之爭,可從祖宗傳下來的話看,其中是有內情的,具體什麼樣的內情,一百多年了,誰也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讓本來比親兄弟還親的兩家反目成仇。」
「我……」
「我有事。」
兩人沉默了一會後,又同時開口,「我先說。」
燕國公和李冥銳四目相對,幾乎同時道:「還是我先說……」
燕國公眼睛亮亮的,食指點著李冥銳,「像,你像我的兒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沒有看錯老四!」
這一點點的巧合,迅速的拉近了燕國公同李冥銳的關係,燕國公甚至覺得李冥銳天生就應該是他的兒子,比所有在他眼前長大的侄子更像他,也更投他的脾氣。
李冥銳眼睫一顫,借著眨眼掩藏起眼底的異樣,說道:「我本是父親的兒子,您養大了父親,像您也不奇怪,母親說,父親到死都覺得愧對您。」
「老四……」燕國公覺得心很痛,胸口堵得難受,「是我對不住他。」
李冥銳起身將茶盞遞給了面色明顯不大健康的燕國公,「離開京城,離開國公府是父親的選擇,父親沒有為他的選擇後悔過,父親和您之間談不上誰對不住誰,當年……父親不走也得走,您不必為了驅逐父親而內疚。「
「當年的事……」燕國公拽住李冥銳的胳膊,見他眼瞼眨了眨,燕國公心裡一動,悵然道:「總是你父親失職,先帝開恩沒有過多苛責老四。」
李冥銳等到燕國公情緒平穩下來後,不見外的說道:「您今日不來,我也想請宇文統領給您送消息的。我有一事求您幫忙!」
」什麼事?」
「以前我不知有您這個長輩在,眼下曉得了,我就不再是無根的人。」李冥銳傻傻的一笑,「提親的事情,長輩出面是不是更好?「
燕國公來此是勸李冥銳歸宗承爵的,不是來幫他提親做媒婆的,想到自己府上那厚厚一疊的請柬,鬱悶的問道:「你就看上她了?」
「非寧師妹不娶。」
「若是我不同意呢?」
李冥銳抬眼同威嚴的燕國公對視,「沒有長輩關愛,我也活得不錯。」
言下之意,現在這個時候,他還需要燕國公關照麼?
燕國公火氣重了一些,道:「你知不知道開國冊封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同後來冊封爵位有何不同?燕國公同尋常的公爵不一樣!」
「是不一樣,你沒有丹書鐵券!」
李冥銳不服氣的頂嘴,「您也別說這些以前的輝煌了,我自從來到京城,聽說過王爺,聽說過晉國公等等,聽說過首輔大人……但燕國公府聽得不多。「
」你……」燕國公抬手想要打他,「混球!」
「不是為了父母最後的遺願,我不會回燕國公府。」
李冥銳同憤怒的起身的燕國公面對面站著,冷靜的道:「我不管你有什麼打算,我知曉我最不能放棄的人是誰?」
「是誰?」
「不是您,也不是燕國公府。」
李冥銳淡淡的一笑,「她的閨名,我不想告訴你。」
……
「你的意思是,我同意你們成親,你才肯回燕國公府?」
「不是。」李冥銳垂手站著,挺起寬厚的胸膛,「您同不同意,我都會娶她,如果燕國公府的人對她不好,我不會在對她有惡意的地方住著,或者勉強她。」
「你知不知道你會錯失什麼?」
「我只曉得我若是無法對她好,讓她委屈了,我會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