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耿直的漢子(上)
2024-05-20 04:02:11
作者: 隨輕風去
不只徐學士,方應物本人也略略失神,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種方應物,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耿直」這種評論,這個詞貌似離他實在有點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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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無戲言,既然天子說耿直,那自己就是耿直了,不耿直也要做出耿直樣子......方應物暗暗想道。
另外就是,天子竟然當面吐露了對自己的看法,在廟堂中這是很罕見的現象,大概因為天子經驗不足才會如此。正常情況下,上位者絕不會輕易表達對人的真實看法,否則太容易被下屬所利用了。
閒話不提,既然天子允許方應物說話,那早有準備的方應物自然也不會客氣。只不過因為天子說出「耿直」兩個字,方應物的策略也隨之產生了小小變化。
只聽得方應物進奏道:「如今朝中庸才當道,尸位素餐比比皆是,天下人不忿久矣。陛下踐祚,繼承大寶,不欲掃清廟宇、還大明江山一個朗朗乾坤乎?」
方應物提到的這些問題,天子豈是有目如盲的不知道?只是大道理人人都懂,也人人會說,可具體該如何做,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天子又想到,以方應物的才幹,不應該只囉嗦幾句大道理,便垂詢道:「朕對積弊知之甚深,一時間尚未有頭緒,你又有何見解?」
天子確實是想刷新政治,一方面是出於對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厭惡;另一方面,就算要論功行賞,安排東宮舊人加官進爵,那也得先讓老人們騰出位置,不然何以封賞功臣?只是目前老人們死賴著戀棧不去,天子也不想撕破臉,所以暫時僵住。
方應物提議道:「當年朝中奸邪當道,清流正人紛紛被貶出京去,如今散落在外方州縣。陛下何不一一平反,先將忠直之士召回京師?」
徐溥等人聽到方應物進言,心裡不禁想道,方應物果然居心叵測!別看他說的冠冕堂皇,仿佛是全心全意為忠良發聲,但對朝廷人事稍有了解的都知道,流落在外地的大臣中,第一厲害的是王恕,第二厲害的是方清之!
而這兩個人,一個是方應物的便宜外祖父,一個是方應物的父親!難怪方應物口口聲聲不在意自己的官職,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方應物本人即便起復最多也是五品,而王恕和方清之這樣的人名動天下,又積攢了雄厚資歷,一旦回朝必將重用,當然比方應物起復為五品更加有分量!
按下其他人心思不表,天子無奈道:「流落在外的忠良本該重用,怎奈如今朝中沒有那麼多空閒要職。」
方應物表示這不是問題:「要職肯定有,只是都被庸才所占!將忠良大臣召回京師,就是陛下向天下人表示正本清源的決心;同時,這些人回京後,自然就等於是向在位庸才施加輿論壓力,最好逼迫庸才主動辭官!」
還有一點方應物沒有明說,這些人回京後,為了自己的官復原職或者更上一層樓,能不主動想方設法清除尸位素餐的老人們麼?
確實也是一種辦法,即便不能解決問題,起碼也能推動問題的解決。天子贊道:「此言大善,朕有茅塞頓開之感!這樣簡便易行的主意,先前左右居然沒有人想到。」
等的就是這會兒,方應物迅速抓住機會,再次奏道:「臣以為,並不是沒有人想到這個主意,而是陛下身邊之人蒙蔽聖聽,故意不提!不然這樣就簡單的想法,豈能想不出來?」
方應物一邊說,目光一邊在徐溥劉健等幾個人身上來回打轉,其中含義不言而喻。所謂陛下身邊之人,除了這幾個還能是誰?而所謂蒙蔽聖聽之人,除了這幾個還有誰?
我靠!徐溥劉健等人的怒氣一下提上來了,這方應物簡直不按理出牌!進讒言也就罷了,但哪有這樣當面說的?這樣明目張胆的攻訐,還要不要清流一派的臉面了?
關於這個問題,徐溥劉健這些人還是有幾分心虛的。方應物能想得到,他們當然也想得到,但是他們並不願儘快召回被貶大臣。
他們盤算的是,等他們掌控了朝廷,換句話說,儘可能先把自己人安排好了之後,再慢慢召回被貶大臣不遲。免得大批德高望重大臣迅速回京後,與他們這些從龍之臣搶位置。
抱著這種小心思,徐學士等人自然沒有向天子進言召回在外大臣的動力。至於別人,不願為這點小事冒犯註定會入閣的徐學士等人,所以也就閉口不談。也就方應物,才會野蠻的突然闖進近臣領域,打破了這種默契。
可是徐學士等人心虛歸心虛,但也萬萬不能容忍方應物借題發揮,在天子面前肆意污衊!故而徐溥運氣厲聲喝道:「一派胡言!」
方應物仿佛被徐學士嚇住了,愣了愣後連忙主動認錯道:「那就是我錯了,不該胡言亂語,也並沒有人蒙蔽聖聽!」
正當眾人為方應物突如其來的服軟態度感到奇怪的時候,方應物又道:「就是不知為何無人向陛下進言,如此簡單的主意,不可能沒人想到,難道是昏庸無能的緣故?」
不肯承認蒙蔽聖聽,就要承擔昏庸無能的指責?這根本就是兩種倒霉的選擇,沒有完美的答案!登時將徐學士等人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們實在沒想到方應物竟然抓住了這點大做文章,真有股防不勝防的感覺。
天子瞧出了徐學士等人的尷尬,暗暗嘆口氣,人非聖人,都有私心,天子只能表示一定程度上的理解。便解圍道:「就事論事,休要再說多餘的。」
「陛下,這並非是臣故意挑起事端!而是看到不平之事,實在不吐不快!」方應物叫道,末了他又補充道:
「臣就是這麼耿直的漢子!前些年,就因為如此耿直,故而屢屢觸犯權貴,最終被困在慈仁寺才得以自保!時至今日,臣依然還會如此,絕不畏懼一切新舊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