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南郊

2024-05-20 00:40:30 作者: 衛幽

  崔翎靜默不語,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但她心裡卻掀開了驚濤駭浪,驚詫,憤恨,心疼,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上來,讓人憋悶得很。

  堂堂一等伯爵府的老爺夫人,竟然淪落到只能吃人家的剩菜冷菜的地步,這是衰亡之兆啊!

  安寧伯府的榮華富貴,不長了。

  木槿見快要到五房的院子了,便笑著對那個婆子說道,「嬤嬤會說話,討了九姑奶奶的喜歡,才有今兒這賞。」

  她似笑非笑,「嬤嬤是個聰明人,以後該怎樣做,就不消我多說了吧?」

  那婆子笑得諂媚,「老奴曉得,曉得的。」

  九姑奶奶出手闊綽,隨隨便便就賞了她三兩銀子的巨款,足足抵得上她半年多的工錢,這樣的意外之財,不是人人都有福分得的。

  也是她運氣好,諸多引路的婆子中唯獨她有眼力見,往九姑奶奶那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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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以後嘛,這位木槿姑娘說得清楚明白,只要下回九姑奶奶來時再像今日這樣將府里的那些事都說一遍,自然還會有賞。

  這是要叫她做九姑奶奶的眼睛。

  反正她本來就樂意去打聽這些家長里短,如今毫不費力一說,就能得那麼多銀子,若以後還有這樣的好事,她當然無所不說。

  言談間,已到了五房的院子門口。

  崔翎進去的時候,安氏正坐在崔成楷榻前小聲地抽泣,「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崔成楷大病初安,精神是好一些了,可臉色還是很差。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頗有些自責地說道,「都怪我不好,看這病將你的私房銀子都掏空了,如今家裡這樣景況,就是想像人家那樣闊綽也不能。」

  府里沒有人管事,針線房浣衣坊大廚房的僕役們都消極怠工,再加上府里已經好久沒有爽快地發過例銀,這些僕役大有罷工之勢。

  想要讓他們幹活?行,不過得拿錢來。

  這就是如今混亂的安寧伯府的現狀。

  五房本來就是最窮的,崔成楷一直都領著閒差,進項不多,後來病了更是連衙門都不去了,整日閒著不說,看病也花了不少錢。

  正經是世子夫人請了來的太醫看的,那藥費診金自然算公中出。

  可安氏見那些藥吃了都不見好,也沒有少聽信那些所謂的民間偏方,珍貴的藥材沒有少用,這些都得花不少錢。

  她自己庶出,嫁妝銀並不如人家豐厚,這些年來,崔成楷也沒有別的營生,孩子們面上她也花了不少。

  如今叫崔成楷前些日子一鬧,囊中羞澀,就沒有剩幾個錢了。

  所以,浣衣坊也好,針線房也罷,大廚房那就更不用說了,打點的不夠那些僕役誰理?

  衣服是給洗了,可送回來的時候該髒的地方還是髒的。

  該放的新衣是下來了,但大的大,小的小,總沒有一件是合身的,若是叫他們送回去換,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又送來的,仍然是不合適的。

  至於大廚房那,就更苦逼了。

  那些廚房上的人總是緊著給銀子多的菜做,輪到五房的時候,基本上都已經過了飯點,有時候是菜涼了飯還是熱的,有時候菜倒是熱了,可飯涼了。

  總沒有一頓吃上熱乎的。

  安氏自己倒還好,她也不是吃不得苦的。

  崔成楷這裡還不能進這些粗食,仍然是用藥和粥養著,倒也不怕。

  可幾個孩子都在長身體的時候,受不得這樣的苦,從前也算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如今安寧伯府還沒有散呢,卻過上了這樣的苦日子。

  安氏是在替孩子們委屈。

  崔翎在門口駐足微久,想了想還是叫人傳了才進去。

  安氏見崔翎來了,忙不迭抹淚,還裝出一副笑容來,「九姑奶奶來了?我看二嫂三嫂她們都說家裡亂,不叫已經出嫁了的姑娘回來,便也央跑腿的婆子去袁家送了信。」

  她微微頓了一頓,倒是有了幾分好奇,「姑奶奶怎麼還是來的?」

  崔翎笑著說道,「我就是好些日子沒有看到父親了,想來看看他。」

  聽了安氏這話,她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那些跑腿的婆子這幾日蹬鼻子上了臉,狗眼裡都不把五房的話放在心上了,所以其他的姑奶奶們那都有人傳了話,唯獨她這裡就沒有人上門。

  也幸虧她這裡沒有人來傳話,否則她若是今兒不來,豈不是會錯過這場好戲?

  莫說盛朝開國之後數百年來,就是古往今來,也萬沒有好端端的伯府老爺連口熱飯都不給吃,還要看奴才臉色的事。

  那些人雖然也是因為伯府拖欠工錢才惹的事,究其原因,還是伯府的錯,可這些人柿子專挑軟的捏,不去找世子夫人麻煩,不去跟長房理論,盡欺負五房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人。

  這簡直太令人氣憤了。

  崔翎和五郎和崔成楷行了禮,略寒暄了幾句,問了一下病情。

  崔成楷笑著說道,「唐太醫的藥果然管用,如今已經在喝第七劑了。他除夕那日還曾來過一回,說是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接下來就只要好好靜養了。」

  他來來回回沒有看到兩個孩子,略有幾分遺憾地說道,「下回來可要帶上珂兒和怡兒,我好久都沒有見著他們了。」

  崔翎笑著點頭,「昨兒半夜裡下了一場雪,晨起雖然化了大半,但路上還是有些滑。老太君不放心,外面又冷,兩個孩子便沒有來。」

  她頓了頓,「等下回吧,等下回父親好了,我叫兩個孩子跟您一塊兒住兩天。」

  崔成楷撇頭說道,「你這孩子,又胡說,伯府如今這樣亂,我這裡又什麼都沒有,哪能叫兩個孩子過來玩?」

  他小聲地嘀咕,「我倒是想,你弟弟妹妹也念叨過好幾回了,他們還沒有見過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呢。」

  崔翎目光一動,半晌笑著說道,「我可沒有胡說。」

  她略沉吟片刻,接著試探地問道,「父親這身子需要靜養,我看在伯府是不能夠的,伯府如今這亂糟糟的樣子,看了叫人糟心,哪裡靜得下來。不如,不如父親去外面的莊子住一陣吧?」

  就算是要分家,那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辦成的事。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將崔成楷和安氏,還有三個弟弟妹妹們從這裡搬出去。

  原本袁家的東山別莊倒是個好地方,前些日子他們剛去過,莊子都是收拾過的,乾乾淨淨,也有地暖,暖和安靜,是個休養的好地方。

  可是,這畢竟是袁家的產業。

  盛朝的男人,尤其是讀書人,大多都有些傲氣和骨氣。

  崔成楷這個老岳父,一定不會願意去女婿家的莊子休養,還是拖家帶口的去。

  這若是傳了出去,可要叫別人怎樣看待他?

  所以,崔翎索性便不提這一茬了。

  她想了想問道,「父親,小時候您常帶我去的那個農莊,您還記得嗎?若是您肯,這幾日就收拾收拾,等過了正月十五,我就接您過去,您看如何?」

  在她三歲之前,母親羅氏還活著的時候,她記得一家三口就時常去那個農莊。

  莊子不大,在南郊,周圍都是農田。

  到了夏天的晚上,總要伴著蟬鳴和蛙聲一起入睡,雖然吵,可聽著卻那樣安心,這是自然的味道。

  冬天倒是沒有去過,也不知道那裡防寒措施做得怎麼樣。

  但崔翎想,大概是無礙的,今日才不過初二,到十六,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只要肯出得起銀子修繕,別說換幾個暖簾,就是砌一座熱炕也成。

  到時候再多燒幾個炭爐,過一個暖洋洋的冬天,還是不成問題的。

  崔成楷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遐思。

  良久,他苦笑著說道,「翎兒,虧你倒還記得……」

  他以為三歲的孩子,哪裡還有什麼記憶,可崔翎卻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她還記得去南郊莊園的往事呢。

  那麼,是不是也意味著,那孩子她也記得她母親過世的事?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一下子便有莫名的情緒湧上來,崔成楷覺得胸口有些疼。

  他訕訕地說道,「那莊子是你母親的陪嫁,當初你出閣時,我已經將它交給了你。」

  言下之意,這已經是女兒的產業了,他不好再跟著過去。

  崔翎卻笑道,「就算那莊子是給我的,難道我這個做女兒的,就不能請父親過去小住一陣子?」

  她轉頭對著安氏說道,「那農莊裡不僅有池塘,還有鞦韆架,弟弟妹妹們一定會喜歡的。」

  安氏心裡曉得,崔翎一定是在外頭聽說了什麼,才會急著想要讓他們離開崔家。

  對於這份心意,她很感激,可又覺得有些拘謹。

  不論如何,那總歸是先頭夫人的陪嫁莊子,如今又給了崔翎。

  三個孩子若是過去玩兒,那自然名正言順,可她跟著崔成楷過去住,又算是什麼?

  雖然並不違背禮法規制,可若是叫人知道了,背地裡肯定是要說閒言碎語的。

  不過,比起那幾句不痛不癢的閒話,安氏現在更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安寧伯府。

  吃得不好,穿得不好,還不是最嚴重的,她最厭惡的是,長房和二房的人還總時不時地要過來吵嚷找麻煩,這簡直太影響人休息了。

  所以,儘管崔成楷十分為難,但安氏卻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去,九姑奶奶,我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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