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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獨闖龍潭饒俠氣

2024-04-25 18:35:11 作者: 梁羽生

  自投羅網中奸謀

  雙掌相交,江海天含笑說道:「好,好!一個月的工夫,算得是很不錯啦!」葉凌風只覺頭重腳輕,似是被一股無形的潛力拋了起來,但這股力道卻非常柔和,身體毫無痛楚的感覺,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似乎只不過是給師父將他的身子搬移一個位置而已。葉凌風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知道師父是試他的功力,並非看出他什麼破綻。

  江海天笑道:「凌風,你不用驚疑。我是故意施展殺手,試你本領深淺的。你現在大致可以接得起我兩成真力,功力已是比從前增強了一倍有多了。招數還不怎麼熟練,但只要碰著的不是一流高手,你也盡可以對付啦。難得你的進境如此神速,我也可以放心讓你留下來了。」

  葉凌風怔了一怔,問道:「怎麼?師父,你,你不要我跟隨你啦?」

  江海天道:「不是我要撇開你,我只是顧惜你的身體和這兩匹坐騎。前面不遠就是曲沃縣城,我與你進城之後,你就找一間客店住下來。待我到米脂見了林清之後,再回來與你會合。」

  原來江海天打的是這樣的主意,他若獨自趕路,白天可以騎馬,晚上可以施展輕功,以他的造詣,展開絕頂輕功,比尋常的馬匹最少要快一倍。這樣就可以比兩人同行,多趕三倍的路程。而且可以讓葉凌風與那兩匹坐騎養息十天八天,這豈不是三方面都顧到了。

  這個辦法,正合葉凌風的心意,他心裡暗暗歡喜,口頭卻假惺惺說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師父,弟子不怕辛苦,願在你老人家身邊聽候差遣。」

  江海天道:「你有這番心意,我很歡喜。但這兩匹坐騎必須養好了傷,才能使用。我以後日夜趕路,每天最多只打坐一個時辰,恢復精力。以你現在的武功基礎,你還不能跟我這樣做的。所以你最好是留下來,看管這兩匹坐騎,你自己也可趁此餘暇,溫習我傳授你的各種功夫。」

  葉凌風這才說道:「救人要緊,弟子遵命。」

  江海天師徒進了曲沃縣城,江海天找了一間客店,將葉凌風安頓下來,說道:「我快則八天,多則十日,便會回來。你無事不可出門,就在客店裡自己練功吧。」葉凌風恭恭敬敬的連聲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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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海天在市集買了一匹坐騎,西北各省的大小城鎮幾乎都有馬市,多的是「口外」張家口良馬,江海天又善相馬,選了一匹,跑起來比他原來受了傷的赤龍駒果然要快一些。

  江海天早已準備好了充足的乾糧,一路不用歇息,到了黃昏時分,那匹馬亦已累得口吐白沫。江海天便即棄馬步行,入黑之後,路上已少行人,他施展絕頂輕功,也不怕驚世駭俗了。

  似這樣日夜奔馳,饒是江海天內功深厚,到了四更時分,也不禁大有倦意,於是便按照原來計劃,到樹林裡坐一個時辰,第二日一早,到附近小鎮買了一匹坐騎,補充了乾糧,便又趕路。

  以後每日如是,自曲沃至米脂約二千里的路程,他日間騎馬,晚上施展輕功,跑了三日三夜零半個白天,第四日中午時分,到了米脂,經過小溪,臨流一照,只見形容憔悴,滿面鬍鬚,便似一個剛剛出獄的囚犯一般。

  江海天暗自好笑:「這個樣子,連我都不認得自己了。若給蓮妹見到,定會嚇她一跳。藏龍堡的人也不知會不會放我進去呢?」

  到了米脂,心情稍稍輕鬆,但仍是顧不得進城理髮,打聽了藏龍堡的方向,便又催馬趕去。

  藏龍堡在米脂西北,一路走去,初時還經常碰到行人,漸漸就越來越少。江海天忙著趕路,初時也還未怎麼注意,後來已到了藏龍堡所在的那條鄉,想找個路人打聽,不但路上沒有人,目力所及的四面田野,也沒發現人影,這才有點納罕。

  張士龍住的地方叫藏龍堡,這是江海天早已知道了的。但他卻不知道藏龍堡的確實地址。

  張士龍在米脂頗有名聲,所以他第一次向路人打聽之時,路人便告訴他在哪條鄉,而他也以為到了這條鄉之後,一問便會知道的。哪知到了之後,竟是四野無人。

  江海天至此亦不禁暗暗納罕,心道:「現在雖然不是農忙時節,田野間也該有斬柴的樵子,除草的農夫,怎的卻是這樣冷冷清清,鄉下人都到哪裡去了?」

  江海天在路上找不到人,正想走到附近村莊,向居民打聽,卻忽地發現有兩個行人來了。

  江海天不願耽擱時候,便迎上前去,拱手說道:「兩位大哥,請問張士龍張大爺家住哪裡?」

  那兩個人見江海天形容古怪,吃了一驚,說道:「你是什麼人?找張大爺?」江海天不便告訴他們實話,只好扯個謊道:「我是張大爺約來的,有些事情,必須與他當面言說。」

  張士龍經常有江湖朋友來訪,那兩個鄉人大約也見過類似的客人,便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帶你去吧。」

  江海天道:「不敢耽誤兩位大哥幹活,請你們指點道路,我自己去就行啦。」那兩人道:「也沒有什麼活兒好干,我們反正閒著沒事。」

  江海天道:「我正想請問,為什麼沒人幹活?」一人小聲道:「你老是張大爺的朋友,我不妨告訴你。縣裡衙門傳出的風聲,說是有什麼重要的匪人藏在我們這條鄉,不日就要大舉清鄉。你老知道,清鄉就是災殃,拿不到『匪人』便抓百姓,小則破財,大則送命,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所以鄉下人一聽到這個消息,便都躲到外地去,要待風頭過了,才敢回來呢。」

  江海天吃了一驚,尋思:「難道林清躲在藏龍堡的消息,這裡的官府也早已知道了?但可有點不對呀,這樣重要的犯人,即使他們確實已得知消息,也不會張揚出去的。這是什麼道理?」

  江海天驚疑不定,問道:「那麼張大爺還會在家嗎?」那兩個人道:「官府從來不敢惹張大爺的。實不相瞞,這消息就是張大爺在縣衙門裡當差的徒弟前兩天給他捎來的。張大爺叫鄉人逃避,他自己要留在這兒擔當。」江海天心道:「張士龍的俠義確是名不虛傳。如此說來,想必林清也已遠離此地了。不過,既然來到這兒,總得查問個清楚。」

  那兩個人似是十分注意江海天的神色,江海天這時也開始注意他們,他是武學大行家,稍微注意,便看出這兩人身有武功,而且頗是不弱。

  江海天道:「兩位大哥何以不走?」那兩人道:「我們是給張大爺跑腿的,又都是光棍一條,不怕牽累家人。所以我們放心跟著張大爺,他老人家不跑,我們也就不跑。」江海天心道:「原來他們是跟過張士龍學過功夫的,這就對了。」

  沒多久,那兩個人把江海天帶到了藏龍堡,藏龍堡倚山修建,形勢險要,氣象不凡,果然似一座堡壘模樣。

  那兩個人拉起堡門的銅環,咚、咚、咚地扣了三下,說道:「有遠客來啦。是張大爺約來的朋友。」過一會兒,兩扇鐵門打開,有個人出來仔細地打量了江海天,說道:「你是我們堡主的朋友嗎?堡主並沒吩咐,說是今日會有客來。你尊姓大名,可否賜告?」

  江海天知他起疑,便實說道:「小可是山東東平江海天,有要事求見堡主。」那人「啊呀」一聲,說道:「原來是江大俠,請稍待一會,容我進去稟報。」帶他來的人也跟著進去,過了約半炷香時刻,堡門又再打開。

  只見一個髯須如戟的漢子大踏步走了出來,直上直下地打量了江海天一眼,便伸出手來,說道:「何幸得江大俠光臨,有失迎迓,恕罪,恕罪,恕罪。」

  江湖上的人物,見面行握手之禮,那是最普通不過的事情。江海天不以為意,伸手與他相握。雙手一握,忽覺對方發出一股雄渾剛猛的力道。

  江海天心道:「我與他從未會過,敢情他怕是有人冒充,所以要試試我的本領。」當下默運玄功,將對方那一股雄渾的掌力,輕描淡寫的全部化解,但卻並不反擊。

  那髯須漢子只覺掌力發出,便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吃了一驚,連忙收掌道:「江大俠絕世武功,張某拜服!江湖上人心詭詐,我不能不有此一試,請江大俠不要見怪。」

  江海天也哈哈笑道:「張堡主的霹靂掌果然是名不虛傳,經此一試,咱們是可以敞開胸懷說話了。」江海天試出了對方的霹靂掌的剛猛掌力,已知道對方一定是張士龍。

  張士龍道:「好,請進裡面說話。」前頭引路,將江海天帶進密室,奉上香茶,說道:「江大俠遠來,不知有何見教?」

  江海天道:「不知林教主可在此間?」

  張士龍怔了一怔,道:「江大俠哪裡得來的消息?」

  江海天道:「張堡主請勿見疑,我是專誠為……」張士龍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我怎敢疑心江大俠,不過,這件事情,關係重大,不知這消息是怎樣泄露出去的,江大俠可肯見告麼?」

  江海天將那晚偷聽到那兩個軍官的談話,告訴了張士龍,又把李光夏受鹿克犀之騙,以及程百岳的遭遇都一一說了,說道:「依我猜想,這消息大約是鹿克犀從李文成孩子的口中騙取的。鹿克犀向朝廷告密,只怕在這幾日之內,大內高手便要接續而來!我是專程報訊來的。」

  張士龍道:「唉,想不到李文成竟然遭了敵人毒手,而他的遺孤又是下落不明!」似乎他是第一次得知李文成的消息。

  江海天道:「生者已矣,他的孩子暫時沒有危險,以後可以慢慢訪查。現在是林教主的安危緊要,聽說你們這裡要『清鄉』,不知是否此地的官府也已得到了風聲?林教主可曾遠避?」

  張士龍道:「這個、這個……嗯,事情是有了一點變化。江大俠,請喝茶,待在下向你詳細稟告。」

  江海天跑了這麼多路,正自感到焦渴不堪,莫說是上好的香茶,就是一碗水對他來說也是如同甘露。他說話告了一個段落之後,緊張的心情也鬆弛下來,當下便揭開盅蓋,將那碗香茶一口喝乾,只覺津生舌底,香入脾腑,不由得贊道:「好茶,好茶!」

  張士龍道:「這是朋友從黃山帶來的雲霧茶,江大俠喜歡,多喝一碗。」江海天笑道:「第一碗是解渴,第二碗可得慢慢品嘗了,張堡主,林教主的事情究竟如何?」

  張士龍道:「不錯,林教主本來是躲在我這兒,但不料前兩日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咳,咳,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咳了幾聲,慢吞吞的只是嘆息「意外」,江海天心裡焦躁,忙問:「究竟是什麼意外?」禮貌上頭,他不便催促張士龍快說,心裡可在埋怨這張土龍說話拖泥帶水,真是急驚風碰到了慢郎中。

  張士龍把眼睛瞅著江海天,緩緩說道:「江大俠不用著急,且容我仔細道來。嗯,這件意外之事嘛……」江海天正自感到他的眼神有點古怪,忽地腹中隱隱絞痛,江海天大吃一驚,故意晃了一晃,張士龍道:「這件意外之事嘛……哈,哈!倒也,倒也!」

  江海天跳將起來,驀地喝道:「你這廝是誰?膽敢害我!」聲出掌發,立施殺手。那髯須漢子早有防備,一跳躍開,只聽得「轟隆」一聲,一張八仙桌給江海天的掌力打得裂成八塊。

  那髯須漢子哈哈笑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御林軍副統領褚蒙是也。江大俠,你喝了鶴頂紅與孔雀膽經過大內秘法炮製的『香茶』,可不能動怒呀!你與我打架,只有死得更快,哈,哈!我所說的意外就是這個了,你明白了麼?」

  江海天喝道:「無恥狗賊,我先把你斃了!」追上去,連環掌發。但他這幾日來,日夜不停的趕路,饒是鐵鑄的人兒,精神也已疲備不堪,褚

  蒙出盡全力,與他對了兩掌,「騰、騰、騰」的連退了三步,但卻沒有給他擊倒。

  褚蒙好生吃驚,心道:「這廝喝了世間罕有的劇毒,居然還有如此功力,確是名不虛傳!」哈哈笑道:「江大俠,你力不從心了!咱們還是交個朋友吧,你要不要解藥?」他意在拖延時候,好讓江海天毒發。

  江海天焉能上他這個當,沉住了氣,喝道:「我要你的命!」如影隨形,追上去又是一掌。

  猛聽得有人哈哈笑道:「江大俠,我們已在此恭候多時了。難得你果然來到,請你再指教兩招!」兩股勁風,左右襲來。江海天聽風辨器,知道左邊的敵人用的是綿掌掌力,右邊的敵人使的似是蛾眉刺之類的兵器。

  江海天反手一掌,「蓬」的一聲,將左邊那人震退,掌力未盡,迅即劃了半道弧形,中指一彈,錚的一聲,又把右邊那人的兵器彈開。江海天只以一掌之力,僅用一招,就擊退了兩個偷襲的敵人。但從這交手一招,他也測出了這兩個人的實力。使兵器的那人本領平平,也還罷了,左邊那人的綿掌掌力,卻是功力頗深,至少不在御林軍副統領褚蒙之下。

  他一掌應付偷襲的兩個敵人,另一掌仍然向褚蒙拍去。褚蒙雙掌齊出,與他這一掌的掌力對消,僥倖沒有受傷,閃過一邊。

  江海天回過頭來,喝道:「你們是那晚的偷馬賊。」

  那兩人笑道:「江大俠真好眼力。可是你這話卻說錯了,我們是借用同伴的坐騎,焉能說得上一個偷字?只是我們也迫不得已傷了你的坐騎,還望恕罪。」

  江海天那晚只見過這兩人的背影,如今才看清楚他們的相貌。使兵器的那人年約五旬,身材較他同伴肥矮,額上有個肉瘤,兵器是一柄黑黝黝、形似判官筆,但卻在筆尖開叉的怪兵器。

  江海天心中一動,指著那人喝道:「你就是騙走李文成孩子的那頭獨角鹿。你——」身材高的那個接聲說道:「祁連山羊吞虎幸會江大俠。我們的三弟折在你們的人手裡,嘿嘿,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江大俠,你今日落在我們手上,你也認命了吧!」

  江海天喝道:「你們這一群奸詐之徒,哼,哼!用這等毒計來加害於我,只怕還未必能如你們所願!」掌劈指戳,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褚蒙、羊吞虎還可以硬接幾招,鹿克犀將鹿角叉舞得呼呼風響,卻是不敢近身。

  但三人之中,鹿克犀卻最是老奸巨猾,他近不了身,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笑道:「江大俠,你不是為了林清而來麼,你想不想知道他的結果?呀,可惜呀可惜……」江海天驀地一聲大吼——身形一起,一招「鷹擊長空」,便向他抓了下去,鹿克犀一按機關,他這柄鹿角叉中空,內里藏著毒箭。

  毒箭朝著他的面門射來,江海天身子懸空,無可閃避,猛地張口一咬,以「齧簇法」咬著箭杆,就在此時,褚蒙已揮掌擊他後心。

  江海天一記劈空掌向前打出,「嘭」的一聲,把鹿克犀摔了一個筋斗,這還是幸虧那支毒箭將江海天的動作稍稍阻遲片刻,要不然這一掌打實,鹿克犀焉有命在?

  褚蒙這一掌也在同一時候擊中了江海天,江海天有護體神功,中毒之後,功力雖是僅及原來的十之一二,褚蒙這一掌擊下去,也仍然是似乎擊在鐵板上一般,江海天不過晃了一晃,而他已是登、登、登的連退三步。

  江海天驀地轉過身來,「呼」的一聲,毒箭自口中吐出,冷笑說道:「我不在乎多沾一丁半點的毒,且叫你也嘗嘗毒箭的滋味。」褚蒙腳步蹌踉,閃避不開,肩頭中了毒箭。

  這毒箭雖是不及褚蒙給江海天喝的那杯毒茶厲害,但也是見血封喉的毒箭,江海天不在乎,褚蒙可是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道:「鹿老大,快快給我解藥!」

  鹿克犀給江海天的掌力震翻,在地上打滾,還未來得及跳起來。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已是又一掌震退了羊吞虎,倏的回身,猛地一抓,以大擒拿手法,扣了褚蒙的脈門。

  江海天沉聲喝道:「把解藥給我,我放你再打過。」褚蒙暗暗叫苦,原來這大內秘制的毒藥,乃是他向掌管大內藥庫的大監討取的,宮中定例,毒藥可以賜給臣下,不管賜這毒藥是迫你自殺或要你殺人,但解藥則是例不隨同賜與的,叫褚蒙如何拿得出來?

  鹿克犀站穩腳步,忽地冷冷說道:「你還要不要林清的性命?」江海天喝道:「怎麼?」鹿克犀道:「解藥是沒有的,但憑你的功力,也未必便會毒死,我倒想和你另作一樁交易。林清已被我們活捉,你若是要他性命,咱們一個換一個,我把林清給你,你把褚大人放開。」

  江海天道:「你讓我見了林清再說。」鹿克犀道:「這個當然。咱們是公平交易,我還能要你上當不成。你等一等,我這就去把林教主請來。」

  江海天見他眸子不正,眼光閃爍,猛地想道:「不對。倘若林清當真是已落在了他們手中,他們還不快快將林清押解回京,卻還在這藏龍堡作甚?」

  江海天「哼」了一聲,把褚蒙提起,往外便闖。鹿克犀道:「江大俠,你說了的話怎麼不算?你專程來給林清報訊,如今卻又不想救他了嗎?」

  江海天喝道:「讓開!誰敢一動,我就要了你們褚大人的性命!」抓著褚蒙背心,推他前行,便向外闖。

  羊吞虎武學造詣頗深,聽出江海天中氣不足,說到後面那幾個字,聲音已是微微顫抖。心中想道:「看來他已是劇毒發作,此時若不將他斃了,後患無窮。褚蒙的性命,只好暫不管他了。」

  江海天忽覺一陣暈眩,腳步一個蹌踉,羊吞虎閃過一邊,猛地一聲大喝,起腳便是一勾,江海天身軀後仰,一個肘錘撞出,正正撞中了羊吞虎的心口,羊吞虎似皮球般的給拋了出去,跌了個四腳朝天。

  可是他在以肘錘打翻羊吞虎的時候,抓著褚蒙的那隻手的勁道便難免稍稍放鬆,褚蒙功力不弱,一見有機可乘,立即全力掙扎,居然給他脫出了江海天的掌握。

  褚蒙急急跑到鹿克犀身邊,叫道:「快、快給我解藥!」江海天一聲大吼,如影隨形般的跟著向鹿克犀撲去。但他雙眼昏花,視物不清,朦朦朧朧只見一團黑影,一掌打去,只聽得「蓬」的一聲,卻把一張長凳打得四分五裂,原來是鹿克犀把這張凳子推到他的面前,擋了一擋,他卻把他看作鹿克犀了。

  褚蒙吞下解藥,他僥倖掙脫,猶自膽寒,正要奪門而出,羊吞虎跳了起來,叫道:「不必害怕,他比我們傷得更重。褚大人,機會難得,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褚蒙一想,以江海天的功力,若是給他跑掉,只怕鶴頂紅與孔雀膽的劇毒,也未必就能毒死了他,他一養好了傷,此仇豈有不報之理?即使自己躲在皇宮之內,也是坐臥難安。他一想與其終生擔驚害怕,不如現在與江海天一拼,當下大叫道:「來人啦!」

  原來在江海天到來的前一天,藏龍堡已給他們攻占。計陷江海天的種種安排,都是出於鹿克犀的獻策。

  這次前來緝捕林清的分為三路,馳赴藏龍堡,江海天在客店碰見的那兩個軍官是頭一撥,受命先來米脂,知會當地官府,為大舉「圍襲」事先布置的。羊、鹿二人本來也是屬於這一路的,但因為他們的坐騎趕不上那兩個軍官,那兩個軍官急於邀功,在路上撇下他們,讓他們落後。他們那晚深夜才趕到那小鎮投宿,未進客店,先發現了馬廄中江、葉二人那兩匹坐騎。鹿克犀認得其中一匹曾經是江海天女兒騎過的白龍駒。

  江曉芙受了重傷,在家養病之事,鹿克犀是知道了的。他見了這匹白龍駒,料想必是江海天到了此地,於是匆匆忙忙,換了同伴的坐騎便跑,後來江海天追了出來,打了他們一記劈空掌,鹿克犀更可以斷定,那兩個軍官定是已被江海天制伏無疑。

  褚蒙帶領了七名大內衛士,走另一條路,這一路人馬才是捉拿林清的主力。還有第三路人馬作為緩兵,一時未到。

  鹿、羊二人追上褚蒙,日夜兼程,趕到米脂,調動地方官軍,攻下了藏龍堡,但卻捉不到林清與張士龍。於是由鹿克犀出謀劃策,把官軍冒充堡丁,盤踞在藏龍堡不走,等江海天或林、張的其他朋友自投羅網。褚蒙的掌力是剛猛一路,對於霹靂掌法也曾學過,正好冒充張士龍。從前程百岳曾叫管家冒充他的身份,對付過鹿克犀,如今鹿克犀的安排正是師他故智。不過他是立心把江海天置之死地,卻要比程百岳當日對付他的手法毒辣多了。

  那七名衛士在堡中各處警衛,聽得褚蒙呼喊,除了其中一人不能離開崗位之外,其他六人先後趕來,把江海天困在核心。

  江海天雙眼昏花,只憑著聽風辨器的本領發招。他雖然功力剩下的不到一成,比那些衛士也還要高強許多,褚蒙、羊吞虎受傷之後,不願拼命,驅使那些衛士圍攻,有兩個走得太近,給江海天以大摔碑手法,一手一個,摔得個四腳朝天。其他衛士,裝腔作勢,大呼小叫,一時之間,都是不敢上前。

  羊吞虎發覺江海天的掌力漸漸減弱,喜道:「是時候了,褚大人,咱們併肩子上啊!」

  江海天突然坐在地上,冷冷說道:「不錯,是時候了,你們來吧!」

  褚、羊二人吃了一驚,心裡卻是想道:「難道他是力還未盡,故意誘敵?」不約而同,都是躊躇不敢舉步。

  江海天忽地咬破中指,一股濃墨般的血箭射了出來,大喝一聲,飛身躍起,砰砰兩掌,又把兩名衛士打得四腳朝天。

  原來江海天是以絕世神功,將毒血都擠向指尖,射了出來。不過,這只是救急之法,放血之後血氣大傷,等於自耗十年功力,而且也只是僅可支持片刻,決不能久戰。

  褚蒙曾吃過大虧,見江海天突然精神奮發,猛如怒獅,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撒腿就跑,也顧不得招呼同伴了。

  江海天最恨鹿克犀,不理褚蒙,大步上前,一掌便向鹿克犀打去。鹿克犀挺叉急刺,江海天一聲大喝,擘手奪過了鹿角叉,反打回去。

  鹿克犀不敢接叉,一閃閃到了羊吞虎背後,羊吞虎也不敢接,但他的武學造詣卻較深湛,當下掌鋒一扳,指頭稍沾叉柄,將那柄鹿角叉送出。

  鹿克犀走避不及,「卜」的一聲,給自己的鹿角叉插個正著。幸虧經過了羊吞虎的一振一帶,勁力已卸去幾分,鹿角叉插進他的肩頭,僥倖沒穿過琵琶骨。

  羊、鹿二人,先後受傷,哪裡還敢戀戰?那六名大內衛士,受傷的沒受傷的,也都一鬨而散。

  江海天追了出去,褚蒙遠遠叫道:「快把犯人帶走。」江海天怔了一怔,心道:「難道是我猜錯了,林清竟是落在他的手中不成?」

  五名衛士跟著褚蒙的方向向大門口逃走,只有一名衛士,卻向後院跑去。江海天連忙追趕,只差幾步就可追上,鹿克犀發出毒箭,「嗤」的一聲,射中了那衛士的後心,待得江海天趕到,那衛士已然氣絕。

  江海天大怒,轉過身來,又去追趕他們,追了幾步,只覺氣力漸漸衰弱。江海天吸了口氣,大喝道:「限你們今日滾出米脂,否則我撞上了,一個不留!」他用的是獅子吼功,儘管功力不足,但這一喝仍是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其實就是沒有江海天這麼一喝,他們也是唯恐走得不快的了。那些冒充張家家丁的官軍,見褚蒙等人都逃走了,當然也是紛紛逃命。

  藏龍堡里一片寂靜,江海天暗暗叫一聲「僥倖」,原來他已氣衰力竭,倘若那些人敢來圍攻的話,只怕他早已性命難保。

  江海天服下了一顆小還丹,這雖不是對症解藥,但卻可以恢復元氣,江海天已經把毒血從指端擠出,以他的功力,若有靜室供他運功自療,估量在三日之內便可以把餘毒肅清。

  江海天心裡想道:「他們逃到縣城報訊,定有大隊官兵再來。這藏龍堡是不能久留的了。但褚蒙所說的犯人不知是誰,卻是應該查個水落石出。」

  江海天逐間房搜索,走了幾幢屋子,數十間房,鬼影也不見一個。江海天心道:「莫要又上了他們的當?」心念未已,忽地隱隱聽得似是有兵器碰擊之聲。

  江海天凝神靜聽,聲音竟是從地底下傳上來似的,不覺皺了眉頭,心裡想道:「想必是有秘密的地道,卻怎生找得入口?」

  江海天既要覓地療傷,又要提防軍官再來,一時間躊躇莫決,是留在這裡繼續搜查、尋找地道的入口呢?還是火速離開、待養好了傷再來打聽?

  江海天要想離開,但又怕真的是林清還困在此地。正自彷徨,忽聽得悉索聲響,在對面的柴房中走出一個人來。

  江海天仔細打量這人,見是個五旬開外、頭髮斑白、腰背微僂的老漢。江海天道:「你是什麼人?」那老漢道:「我聽得他們叫你江大俠,你當真是山東的江海天、江大俠麼?」江海天道:「大俠二字,愧不敢當,江海天則確實是我,」那老漢點點頭道:「你把那些王八羔子打走,我信得過你一定是江大俠了。我是張家的老僕人。」驀地跪下去向江海天磕了三個頭。

  江海天扶起他道:「老人家,你這是幹嘛?有話好說。」那老漢道:「求江大俠救林少爺。」

  江海天吃了一驚,道:「什麼,林少爺?」

  那老漢道:「就是林教主的少爺。」江海天道:「怎麼,是林清的兒子落在他們手中了?如何救法?」那老漢道:「請隨我來。」

  江海天隨著他走,一面問道:「林教主和張堡主呢?」那老漢嘆了口氣道:「那日官軍攻進藏龍堡,林教主帶他少爺,本來已經衝出去了。但我們的堡主因為給他們殿後,卻陷入了包圍之中。林教主手揮雙刀,又殺回來,拼死將我們的堡主救出,可憐他不能兩邊照顧,他的少爺就給這班強盜捉去了。我們的堡主已受了傷,兀是不肯逃走,要和林教主再殺入堡中,救他少爺。可是林教主把他點了穴道,背起他就跑了。他為了我們堡主,捨棄了自己的兒子!」

  江海天嘆道:「這才真是一對夠義氣的朋友。老人家,那你怎麼還敢留在此地?」那老漢道:「我沖不出去,給他們抓住。一同被抓的有六七個人,都被送到縣裡當作什麼『教匪』關了起來,只有我裝作又聾又啞,那班強盜將我留下給他們挑水劈柴。」

  說話之間,已走到甬道的盡頭,那老漢揭開一塊石板,露出了地道的入口,說道:「這底下有間地牢,你聽得兵器碰擊的聲音麼?我猜想林少爺就是被關在這間地牢之中。」江海天擦燃火石,和那老僕人急急忙忙走到一間石室外面。廝殺的聲音是聽得更清楚了。

  石門緊閉,江海天用力一推,文風不動。那老僕人氣喘吁吁地趕來,說道:「苦也,苦也!這石門是在裡面上鎖的!」

  江海天若有裁雲寶劍在手,不難破門而入,但這柄寶劍他是早已傳給女兒了,這兩扇石門,厚達七寸,饒他是有絕世神功,也難擊破,何況又是在中毒之後,功力已不到原來的一成?

  那老僕人叫道:「林少爺,是你在裡面嗎?你聽得見我嗎?你應一聲!」裡面傳出清脆的童音,「是我!張伯,我爹爹呢?」

  江海天吁了口氣,說道:「還好,這孩子似乎還未受傷。」話猶未了,只聽得孩子「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原來他說話分神,給敵人的刀鋒在肩上劃破了一道傷口。

  那老僕人急得大叫道:「林少爺,你快開門!是我和江大俠來救你了!」

  裡面但聞兵器碰擊之聲,顯然是那孩子被殺得手忙腳亂,連抽空回答都不可能,哪裡還能夠在敵人的刀鋒之下,給他開門。

  看守這孩子的衛士卻在哈哈笑道:「原來是江大俠來了。好,你們趕快勸這小鬼頭束手就擒,否則你們就等著收屍吧!」江海天咬了牙不作聲。半晌,那衛士又在喝道:「小賊囚,把腳鐐拋下,我叫三聲,你若不依從,我把你一刀兩段。一、二——」

  那老僕慌忙叫道:「林、林——」

  江海天掩蓋住了他的嘴巴,低聲說道:「別怕,他不敢殺!」只聽得裡面大叫了一聲:「三!」那孩子「呸」的一聲道:「你殺了我,我爹爹會給我報仇!我不怕你!」追逐的腳步聲,兵器的碰擊聲響成一片,那孩子果然並未被殺。

  江海天又驚又喜,心道:「這孩子和李文成的孩子一樣,都是膽大包天。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錯!」

  他料定這衛士不敢殺林清的孩子,乃是要把孩子當作護身符,因為他並不知道外邊的形勢,他也得預防若是張士龍重奪回藏龍堡,即使不能一時間破門而入,但多雇石匠鑿門,多則一天,少則半日,也總可以鑿開。

  他怎知道,在江海天的處境,卻是要越早離開此地越好。他必須覓地療傷,大隊官軍定會再來,他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所以江海天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歡喜的是這孩子的英雄氣概,擔憂的是自己沒有辦法救他!他若再給敵人砍上兩刀,受了重傷,這可如何是好:「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正是:

  安得拔山扛鼎力,扭開金鎖走蛟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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