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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添喜(六)

2024-05-18 22:33:40 作者: 玖拾陸

  話音未落,說話的人已經梗咽。

  楚維琳的心突的一緊,正要說些什麼,就見江謙放下了酒盞,握著馬氏的手拍了拍。

  馬氏轉眸看向丈夫,江謙柔聲與她道:「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吧,免得讓琳姐兒他們也跟著擔心。既然是安下心來了,往後咱們在金州,不會再過提心弔膽的日子了。」

  馬氏連連應了幾聲,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朝楚維琳擠出了一個笑容:「琳姐兒,沒事,舅母沒事。」

  

  楚維琳凝神望著馬氏,猶豫了會兒,還是道:「舅父、舅母,你們懂岐黃,知道一個人若要健康,最要緊的便是寬心,那些抑鬱憋在心中,對身子骨無益。不如今兒個咱們就說出來,說完了就舒坦了,總比擱在心裡強。」

  馬氏遲疑地看向江謙,江謙的目光在楚維琳和常郁昀身上來迴轉了轉,替自己添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借著酒勁道:「這一回,若沒有你們兩個,我這一家子都完了。」

  說完這句話,江謙抬手抹了一把臉,長長嘆息一聲,似是要把胸中悶氣一舒而盡。

  「若是沒有在金州遇見你們,舅父去年那一身官司,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到海州,便是能回去,等上一年半載的,等到了海州,溪姐兒興許都……」拳頭握得緊緊的,江謙一拳砸在自己腿上,「那海州知州真不是個東西啊!」

  馬氏怕江謙太過激動,撫著他的脊背替她順氣,自己慢慢和楚維琳夫婦講起了事情來。

  自打去年海州的鋪子出了事,這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江謙孤身到金州討公道,馬氏帶著溪姐兒管著鋪子。生意少了些,但還有兩位講義氣的坐堂大夫,溪姐兒又是從小就在鋪子裡幫忙的,熟門熟路,這生計也能維持。

  而那個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突然就出現了。

  聽江溪說,她頭一回見到那人是在重陽賞菊時,她陪著幾個小姐妹一道看菊花,這個人就冒出來了。

  纏著江溪問了些鋪子裡的事情,江溪只懂藥,不懂經營,根本答不上來,也不想答他,哪知才三四天之後,鋪子對面就開起了新醫館。

  這是衝著他們江家來的,那小舅子不僅是門對門的選址,還堂而皇之要挖坐堂大夫,仗著他姐夫的官身,沒少折騰事兒。

  江溪一開始沒琢磨過來,馬氏更是沒往那方面想,就盼著江謙能早些回海州。

  江謙從金州出發時是得了常郁昀與楚維琳幾句關照的,當時他的心思也簡單,做生意嘛,總歸有人會搶的,那小舅子也就是忽然來了興致,等他找到別的樂子時,就再不會盯著醫館這點兒進項了。

  到了海州,過了個舒坦的除夕。

  元月里,醫館照常開張,卻莫名其妙惹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對面醫館的人一半打壓一半幫襯著唱戲,江謙都有些糊塗了。

  直到元宵時,江溪叫那小舅子尋了麻煩,江謙才茅塞頓開。

  人家看到的哪裡是醫館,就是他們家的江溪!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也不能聽風就是雨的,江謙原本想要觀望一陣,卻差點出了事情。

  江溪差一點遭了歹人毒手,虧得曾經得過江謙照顧的病人親屬幫忙,江溪才安然回來,馬氏瞧見整個人和木頭人一樣的女兒的時候,差點兒就厥過去了。

  江謙震驚痛心之餘,沒有再猶豫了,他怕這一日日猶豫下去,事情真的就不可挽回了。

  那個小舅子做事太過偏頗,誰知道會不會再鬧出更不要臉的行徑來,這兒畢竟是海州,就算江謙有得力的姻親,也是遠水救不得近火。

  他要舉家遷往金州,和妻子女兒的安危比起來,自己這個老爺們的這點兒顏面,又能算得了什麼?

  怕事情張揚了之後,反而不少行事,江謙低調小心地處理了鋪面,收拾了行囊,準備好了之後,悄悄帶馬氏和江溪離開了海州。

  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曉得為何走漏了消息,對方竟然追了過來。

  直到在麗州被追上,江謙當時急紅了眼,不顧自己是個文弱書生出身,操起棍子要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

  好在,不幸中的萬幸,薛財也到了麗州,又借了人手來,才算暫時擺平了事情。

  那之後,薛財跟著四皇子的人去了海州,管山兒領著江家人來了金州。

  「我這一路上真是怕,就怕還有人追上來。」馬氏連連抹著眼睛,語氣里滿滿都是惶恐,這份不安的心境已經壓了太久了,讓她幾乎都止不住要發起抖來,「老爺說,要來金州投奔你們,我當時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天南海北的,只要能離了那千刀萬剮的,哪兒都行。琳姐兒,別看溪姐兒張嘴就笑,整個人樂呵呵的,這孩子……哎!」

  一提到江溪,馬氏的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才剛剛十三歲。說起來溪姐兒膽量也不小了,平日裡醫館裡那些重傷的病人她都瞧見過,可遇到了那等事情,還是嚇懵了。她怕我們擔心,白日裡裝作沒事人一樣,夜裡常常哭,睡著睡著就哭起來了。我這個當娘的啊……心都碎了!」

  雖是頭一回見的表妹,可同樣都是女人,楚維琳推己及人,自然能體會江溪的恐懼和彷徨,不由也心疼起來:「往後便好了,在金州這地方,再不用擔驚受怕的了。」

  正說著,寶槿快步進來,低聲與楚維琳道:「表姑娘身邊的小丫鬟來報,說表姑娘魘著了。」

  楚維琳愕然,剛剛不久前才笑盈盈出去的江溪……

  果真是如馬氏所言,江溪表面上笑語嫣然,實則心中恐懼極深,若不然,也不至於一睡下就魘著了。

  馬氏坐不住了,起身要去看女兒,楚維琳與常郁昀和江謙說了一聲,陪著馬氏一道去了。

  二進廂房裡,燭光極暗,一入了屋子,就能聽見低低的咽嗚聲。

  馬氏聞聲,腳下一錯,差點絆著了:「這些日子都是我陪著她睡的,本以為來了金州,她就能安心了,哪知道還是怕的。」

  楚維琳扶著她進去:「心病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了,舅母莫急,先照顧表妹要緊。」

  此番來金州,是輕車上路,根本沒有帶什麼伺候的人手,可因著江溪的精神差,才帶了一個小丫鬟穗雨。

  穗雨見她們來了,輕手輕腳地把幔帳掛了起來。

  馬氏在床沿坐下,看著床上蜷縮著身子的江溪,伸手揉了揉她的長髮:「我可憐的溪姐兒。」

  楚維琳亦望著江溪,江溪整個身子蜷縮成了一團,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了一個腦袋,長發遮住了半張臉,卻已經可以清晰看到她眼角的淚痕。

  大約是夢見了些不舒坦的事情,江溪的眉頭緊緊鎖著,斷斷續續哭上幾聲,叫人愈發心疼不已。

  馬氏一面哄著江溪,一面垂淚與楚維琳道:「這段日子一直都是這樣,在夢裡就哭個不停,一睜開眼睛就跟我們說她無事,這哪裡像沒事兒的樣子啊!」

  楚維琳瞧在眼裡,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蹲下身看著江溪。

  江溪卻是一個激靈,猛得就睜開了眼睛,目光空洞沒有焦點,胸口起伏重重喘了喘,而後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馬氏把她抱在懷裡,不住安撫著。

  楚維琳握住了江溪的手,粘膩濕滑,江溪的掌心全是汗水。

  「表妹,快看看,我是琳表姐,」楚維琳喚江溪,「這兒是金州,你在金州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莫要怕,莫要怕。」

  江溪偏過頭怔怔望著楚維琳,淚眼婆娑,她的視線全是模糊的,但楚維琳的聲音一點點讓她的腦子清明起來,她垂著眼淚擠出了笑容,露出深深的兩個梨渦:「表姐,我不怕的,不怕的。」

  明明是個怯弱孩子,為了不讓父母擔憂,逼著自己硬做堅強,可到了夜深人靜時,膽怯還是會占據上風,讓她在夢魘里怕得哭泣。

  這樣的笑容,讓楚維琳的心情堵得厲害,她摟了摟江溪:「溪姐兒是好姑娘,不用怕的,不用再怕了。」

  哄了兩刻鐘,江溪哭得累了,倦意襲來,又沉沉睡去。

  馬氏此刻是再不肯離開女兒半步了,怕她夢裡就要哭起來。

  楚維琳見此,也就不再勸了,只讓寶槿打了水來。

  馬氏親自替江溪擦了臉上淚痕,這才替自己收拾。

  楚維琳躡手躡腳退了出來,吩咐穗雨道:「若有狀況,再來稟,無論多晚了都來。」

  穗雨紅著眼兒點了頭。

  楚維琳回到花廳里,江謙已經有些醉了。

  他的酒量原本不止如此,只是因著心裡有事,一杯杯下肚,就頭暈目眩起來。

  江謙吃多了就絮絮說話不停,說的不外乎陳年舊事和江溪的事情。

  常郁昀不會打斷他,聽他發了長長的牢騷,這才讓人扶了江謙回去歇息。

  「幸好薛財趕上了,要不然……」楚維琳嘆了一聲。

  常郁昀輕輕擁著她,勸道:「有些事情,不一定是巧合,還有註定如此。前世我們不在金州,舅父的事情就會跟他說的那樣,去年永記的案子,他未必能順利脫身,也就顧不上海州那裡,到最後,溪表妹……但今生不同,我們既然能幫得了舅父的案子,那命中應當是註定了的,能讓你幫上溪表妹。因為我們的軌跡變了,很多事情都會變。」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細細琢磨了這幾句話,末了重重點了點頭。

  蝴蝶效應吧。

  有些事情的確是改變了,這種改變,偶然之中一定也有必然。

  就好比朱皇后。

  前世在臘月里賓天的朱皇后如今依舊康健,並沒有發展成貴妃暫理後宮的局面,元月里他們提心弔膽的就怕接到京里的千里加急,等到了春日裡,這懸著的心一下子放鬆了不少。

  朱皇后不死,也許到了嚴夏,萬歲爺也不會駕崩了吧。

  這樣的局面,是楚維琳和常郁昀樂見其成的。

  等回到屋裡,楚維琳趁著淨面的工夫,使人去二進那兒看了一眼。

  寶槿回來稟道:「舅老爺那兒熄燈了,黑壓壓的,表姑娘屋裡還亮著燈,很暗,聽穗雨說,舅太太也已經歇了,這蠟燭光大約是怕表姑娘夜裡驚醒嚇著,這才亮著的。」

  楚維琳頷首,沒有再提。

  翌日清晨,常郁昀先一步去了衙門裡,楚維琳使人拿了些開胃的點心送去了馬氏那兒。

  馬氏昨夜裡歇得不算好,許是這些日子半夢半醒得多了,時時警醒著,沒法好好睡,昨兒個沾了床,也有些不適應了。

  馬氏自己都搖頭,不過轉念又想,連她自己都沒適應過來這已經到了金州,又怎麼能讓女兒一夜之間就把那些壞事情丟出了腦海呢?

  用過了早飯,母女兩人便一道來尋楚維琳。

  楚維琳看著江溪笑盈盈的模樣,似乎昨夜裡的脆弱的害怕都蕩然無存了。

  請了她們母女落座,楚維琳含笑與兩人說了會子家常。

  這樣家長里短的話題,倒不是八卦什麼,而是柴米油鹽的最能讓人覺得親切,兩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親近了許多。

  楚維琳記掛著江家找宅子的事情,便讓底下人去留心著,尋幾個口碑好的牙婆來,無比讓江家這新宅子合這一家子的喜好。

  挑宅子費事,馬氏心裡清楚,此刻道了謝,就想著找些找好了,也就能踏實了。

  「我琢磨著,等收拾好了新宅子,再在城裡開了鋪子吧。還是老本行的醫館,我們也就會這些了,做旁的行當,只怕是不行了的。」馬氏一一和楚維琳說著自家的計劃,「到時候還要琳姐兒幫著相看位置合適的鋪面,我們初來乍到的,一時還真分不清這些鋪子的地方和客流。」

  楚維琳自是應下了。

  當日裡,一個經常在府衙里出入的吳牙婆聽說了這事兒,急急就來了:「手上正好又幾處院子,等夫人們去看了才好做決斷。」

  馬氏喜上眉梢,商議著何時去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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