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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添喜(四)

2024-05-18 22:33:36 作者: 玖拾陸

  楚維琳示意流玉扶了薛家的:「你莫要急著謝,這也就是我一頭熱,事情成不成,還要看婉言姑娘的意思。是咱們家裡請她來教幾個小丫頭,不是大包大攬地就定下了。」

  薛家的連聲稱是,心裡想著,不管婉言姑娘那兒應不應這事體,自家奶奶有這份念頭,底下人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家生子裡的這些小子姑娘們,往後能有什麼造化,全看老子娘爭不爭氣了。

  若是老子娘在主子們跟前有些體面,往後也能替子女們求來個好差事,再次一等的,要多孝敬孝敬掌著人事的婆子們,要是能得個青睞,許也能去主子面前伺候了。

  要是都輪不著,就在外院裡做個苦差事,也就如此了。

  可不管輪不輪得上,小子姑娘們要是識字了,總歸是多個機會。尤其是內院裡選伺候的人手,識不識字當真是有區別的。退一萬步說,真的沒有出頭的機會了,姑娘們往後婚配了,識字的也能替婆娘掌個帳冊,比睜眼瞎強多了。

  跟來金州的這些媳婦子,也不是人人識字的,讓她們教孩子,等於兩眼一抹黑。

  婉言姑娘知書達理的,若能來教書,那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情了。

  楚維琳偏過頭與杜楊氏道:「夫人覺得這活計如何?我瞧著吧,婉言姑娘很是文氣,真跟她說的那些,去替人家洗衣服當廚娘的,實在是太屈才了,雖然說,她來教這些小丫頭們念書也是大材小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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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我知道您是替婉言打算了的,她要自力更生,離開杜家,能自己賺些銀子生活已經不易了,大材小用什麼的,當真說不上。」杜楊氏說完,想起婉言那溫柔乖巧模樣,又是長長嘆了口氣,「婉言不僅能教認字,女紅也出色,教府上小姑娘們倒是好的。」

  楚維琳含笑點頭,杜楊氏沒有意見,那她就再去問一問婉言的意思了。

  擇日不如撞日,楚維琳不喜拖沓,便讓人去婉言家中相請。

  等了三刻鐘,婉言便到了。

  見杜楊氏也在,婉言有些忐忑地行了禮。

  楚維琳看著她走路的姿態,似是已經好了,便放下心來,與她說了教書的事情。

  婉言抿唇,等楚維琳說完了,她抬起烏黑的眸子,深深望了楚維琳一眼:「夫人,府上從前沒有替小姑娘們請過先生,夫人有此舉,可是特特為了我?」

  楚維琳放下茶盞,笑盈盈道:「從前的確沒有,但我琢磨著,這事兒也是該做的,讓這些家生子們識字,是一樁好事。若你不能來教她們,我也要請人留意一番人選,再挑一個合適的出來。雖說是教認字,但也是教道理的,我想請穩妥的人來。我剛也和杜夫人說,你的學問應當不差,其實是我們大材小用了。」

  婉言和杜徽笙從小一道長大,雖然關係並不親近,但杜家能培養出一個探花郎,除了孩子本身聰慧之外,家中的書卷氣應當是極重的,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裡,婉言自然也是讀過不少書的。

  婉言站起身,垂手道:「夫人太過抬舉了,我小時候念書,一來是不辜負公爹婆母的心意,二來是打發時間,說不上鑽研過了。」

  楚維琳笑著擺了擺手:「只是教小姑娘們識字懂禮,又不是教導科舉做八股,要說鑽研也就過了。杜夫人與我說,你的女紅也是極好的,趁著機會指點指點她們。」

  婉言輕輕咬唇,看向杜楊氏和楚維琳的目光里添了許多感激。

  她念過書,她經歷過起伏,所以她知道,不是每個人,人生都會有轉變的機遇的。

  婉言生在一個小鄉村里,母親生了她時就死了,父親嫌棄她是個不頂用的女兒,繼母沒少欺負她,要不是阿爺心疼著護著她,她怕是活不到五歲的。

  五歲那年,因著她的八字,婉言的生活徹底改變了。

  杜家尋到了小鄉村里,父親一聽人家是來買童養媳的,獅子大開口,恨不能把她和圈裡的母豬一般稱斤論兩地賣了,阿爺見杜家是正經人家,覺得她跟著杜家能吃喝不愁,就沒管父親繼母,讓她跟著杜家來了金州。

  在她根本不懂什麼是出閣什麼是新娘的年紀里,小小的婉言坐了花轎,女兒夢未醒,女兒夢也未懂。

  杜家的公爹婆母待她極好,替她取了新名字,教她寫字繡花彈琴,她真的過上了阿爺盼望的吃喝不愁的日子。

  雖是不愁,但進項少,慢慢的也就不寬裕了。

  尤其是在杜徽笙要進京趕考的時候。

  婉言開口去問杜楊氏夫婦借了盤纏,只等著杜徽笙高中。

  她和杜徽笙雖然拜過天地,但在杜徽笙眼中,她沒有一點兒份量。

  婉言並不在意,她看重的是給了她新生的公爹婆母,杜徽笙有了好前程,能叫老人跟著享福,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也沒有什麼怨言的。

  卻沒想到,杜徽笙竟然是那種人。

  婉言被瞞了數年,心中其實早有答案了,只是未親耳聽到,到底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個日日看著一道長大的杜徽笙竟會如何狠絕,那可是他的親生父母啊!

  這幾年之中,日子走的是下坡路,尤其是公爹婆母雙雙過世之後,婉言又變得孤苦伶仃起來。

  事到如今,婉言是打定主意要離開杜家的,感激兩位老人的養育之恩之餘,她也要靠自己活下去。

  楚維琳給她的這個機會,是另一種新生。

  就算束脩不多,她也願意去做。

  人總要給自己另一種可能。

  婉言眼眶微紅,深深福下身子行了大禮:「婉言謝過夫人抬舉。」

  楚維琳讓流玉扶她起身來,道:「既然成了我們家的女先生,往後就搬到府里來住。我會讓人收拾個乾淨地方,能當住處,也當學堂。束脩的事兒,咱們也定下來。」

  婉言含淚點頭:「聽夫人吩咐。」

  薛家的得了准信了,興高采烈地往前頭去了,各家那兒都要說一聲,讓他們心裡有數,叫姑娘們來跟著婉言識字。

  婉言定了三日後就到府中,便回去收拾東西了。

  杜楊氏一樁心事落地,整個人也就安心了。

  到夜裡時,楚維琳與常郁昀說起這事來:「我想著讓她們認字也是一樁好事,便自個兒拿了主意。」

  常郁昀慢條斯理喝著湯,聽完放下了湯匙,偏過頭對楚維琳笑道:「你既說了是好事,就這麼辦吧。做女先生,也不算糟蹋人。」

  不管怎麼說,婉言都是杜楊氏的侄媳婦,是杜徽笙的妻子,若是讓她去做伺候人的活計,就算不入奴籍,但到底不是一次層次上了,顯得糟蹋人,這也是之前杜楊氏一直糾結的地方,可女先生不同,是受人尊敬的,就算往後攤到了檯面上,也沒有打人臉的意思。

  李德安家的送了婉言的聘任書來,照著各家各府里常見的格式寫的,這些不用多看,翻到了最後,楚維琳的目光落到了婉言的署名上。

  漂亮乾淨的簪花小楷,比之前看過的陶家八姑娘的字更好看。

  大抵是和心性有關吧……

  比起心思重的陶八姑娘,婉言更能耐下心來練字念書,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而寫字,除了天分,還需要努力。

  「字能寫得這般好,看來基礎是極好的,她來教識字,能讓人放心。」常郁昀湊過來看了一眼,頷首道。

  楚維琳也是這麼想的,便囑咐李德安家的儘快替婉言收拾好住處,等她來了府上,也能快些進入角色。

  「正好是陽春天裡,不冷不熱的,開始習字念書也是好的。」楚維琳道。

  李德安家的堆著笑,道:「奶奶說得在理,您不曉得,今兒個那幾家得了消息,各個都樂開了。劉四喜家中兩個姑娘呢,他媳婦當時就愣住了,拉著奴婢和薛家的反覆問了幾遍,還當是聽錯信兒。剛剛用晚飯前,又使二丫頭到奴婢這兒問了一聲,這會兒還沒踏實呢。」

  楚維琳聽了,不由彎著眼兒笑了:「沒事兒,等婉言來府里了,他們就踏實了。」

  李德安家的連聲稱是。

  三日後,婉言搬入了府里。

  她的行囊很少,幾件衣服幾本書,只有一架琴,是當年杜家夫人傳給她的,她捨不得離身,便帶來了。

  住處不大,但棲身綽綽有餘。

  當日就把要念書的姑娘們叫到了跟前,一一認了人。

  楚維琳去她院子裡瞧了一回。

  桌椅都擺起來了,小姑娘們各個喜笑顏開的,叫人看著也高興。

  婉言與楚維琳道:「夫人說,我身邊該有個伺候的,我琢磨著,就從這些姑娘里挑一個。平日裡也不用做什麼,偶爾跑個腿搭把手就好。」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習慣,婉言似是不愛人貼身伺候著,楚維琳也不會勉強她:「你順手便好。」

  婉言笑著挑了一個,便是前回李德安家的提起過的,劉四喜家的二丫。

  二丫剛剛七歲,比同齡人矮些,但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來,叫人心生好感。

  婉言是個實誠人,既然收了束脩,就格外用心,姑娘們也好學,沒有聽說哪個像小子們一樣調皮搗蛋的,偶爾有媳婦子們得了空,也會去聽上一些。

  婉言耐性好,待人有禮,眾人都喜歡她。

  杜楊氏趁著來拜訪楚維琳的機會,悄悄去看過婉言兩回,見她適應得極好,也就放心了。

  淅淅瀝瀝的雨水過後,天氣越發暖了些,楚維琳見此,便點了人手送邢柱喜家的進京。

  邢柱喜家的這些年是大起大落了的,到了如今,丈夫女兒都沒了,也沒有什麼盼頭和指望了,又是做慣了下人的,便沒有生出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來,一心一意就是進京去,去老祖宗跟前把事情說清楚,她的心愿也就了了。

  轉眼入了四月。

  清明時節,細雨連綿。

  擺了供桌替先人們上香,楚維琳想起了江氏,又不由牽掛起了江謙。

  薛財走了快一個月了,應當是已經到了海州了,不曉得能不能說服江謙,一家子遷來金州。

  到了月中時,京城裡老祖宗的書信便到了。

  再新添了一個哥兒,老祖宗歡欣不已。

  到了老祖宗這個年紀,眼瞅著常家在走下坡路,她心痛之餘,更加盼著能子孫興盛,能在未來再讓常氏一門榮耀加身。

  小哥兒五行缺火,老祖宗便給取了一個琰字。

  信上也說了京里情況,沒有提起邢柱喜家的,可見寄信時,她還沒抵京。

  徐氏有了身孕,因著前一次小產的教訓,這回小日子一遲,底下人就上心了,岑娘子膽大心細,沒多久就診出了喜脈。

  徐氏喜不勝收,常郁曉自打徐氏真心實意帶聆姐兒起,與妻子的關係改善許多,就算不是蜜裡調油,也是琴瑟和鳴的,能添了孩子,他也滿心歡喜。

  連數年沒有動靜的廖氏,在吃了半年多的藥之後,也懷上了。

  操心家事的老祖宗為了這幾樁喜事高興,也兩廂一對比,越發顯示出常郁曄與盧氏的關係緊張了。

  嵐姐兒這個年紀,正是敏感時候,自打見識了父母爭執之後,整個人也不似小時候開朗了,尤其是這半年多,日日悶悶的,不愛跟著盧氏了,整日與老祖宗作伴。

  要是沒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老祖宗倒願意嵐姐兒跟著她,可畢竟夾著事兒,她又不是日日含飴弄孫的心態,也就顧不上嵐姐兒什麼。

  雖然常家如此下去,老祖宗是一心要保二房和三房,四房不指望了,長房大抵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往後的事情都不好說,可到底是嫡嫡親的孩子,老祖宗也捨不得見她如此。

  這等子煩心事,京城裡無人述說,也只能在信里和楚維琳嘮叨兩句。

  雖然不能盼著家裡人人都像三房那般齊心合力,但能和二房這樣,即便是有矛盾點,也能調節著太太平平過日子,老祖宗也就滿足了。

  可惜,到底是不成的。

  楚維琳看著信,心中也是五味陳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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