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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年關(三)

2024-05-18 22:33:09 作者: 玖拾陸

  一時之間,屋裡的氣氛有些壓抑。

  杜楊氏看在眼中,心裡多少有些懊悔,本想著給楚維琳解個悶,卻不想,自己也越說越氣,到最後,拉著一屋子人糟心了。

  「夫人,」杜楊氏訕訕擠出一個笑容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又是這等讓咱們女人家聽著氣悶的事情,原本我也不該說起來的。今兒個是正好遇見了婉言,這才……」

  楚維琳微微搖頭:「我曉得你是直爽性子,這些事情憋在心裡越發不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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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楊氏苦笑,道:「是憋得慌,平日裡也無人可以說,因而一說起來就收不住,恨不能是站在小侄兒跟前,指著他好好罵一頓。」

  正說著,前頭鄧平家的回來,回道:「奶奶,杜夫人,已經請了醫婆給那婦人看過傷處了,說是無大礙,就是要多休養休養。婦人說,想給奶奶來謝了恩。」

  「哪裡算的上什麼恩呀。」楚維琳道,不過她也想見一見婉言,便沒有拒絕,讓鄧平家的去安排了。

  等了一會兒,婉言才由兩個丫鬟攙扶著進來。

  楚維琳抬眸上下打量了她,看起來和自己一般年紀,個頭不高,模樣秀氣,一雙眼睛烏黑漆亮,轉眸時似有千言萬語一般。

  只這雙眼睛,就讓人過目不忘了。

  楚維琳暗暗評價著。

  婉言推開了兩個丫鬟,福身行禮,聲音如黃鸝一般:「民女見過常夫人,今日得常夫人幫助,民女感激不盡。」

  楚維琳示意丫鬟們扶婉言坐下,笑著道:「你不該只謝我,還有杜夫人呢。」

  婉言聞言,抬眸看了楊夫人一眼,眼眶微紅,又垂下了頭。

  杜夫人亦有些尷尬,可想到這孩子可憐無依,她放柔了目光,道:「你啊,和我生分什麼?不管如何,你都是杜家的媳婦,我們是一家人。」

  杜家的媳婦,這五個字讓婉言渾身一僵,緊咬著下唇不吭聲。

  楚維琳見她如此排斥這個身份,顯然是對杜徽笙的事情心結頗深,便乾脆轉開了話題,道:「聽說是傷了腳.裸.?那就要多休養了,剛才不該讓人扶著來,軟轎也好拐杖也罷,雖然是麻煩些,但對腳傷有益。傷筋動骨一百天,莫要不當回事兒。」

  杜夫人應和道:「這話在理。尤其是現在天冷,若傷處受了寒氣,以後就不好養了。」

  婉言曉得這是別人的好意,她微微抬起頭來,彎了彎唇角,應了一聲。

  杜夫人想問一問婉言如今的生活,可當著楚維琳的面,又怕婉言不知道怎麼開口,乾脆也就不提了。

  婉言坐得很拘束,白皙雙手拽著衣角,似是心中頗為掙扎,片刻之後,才總算是下定了決心,直視楚維琳的眼睛,道:「民女聽說,夫人是從京里來的?夫人可曾聽說過一個叫杜徽笙的考生?」

  這般開門見山,不僅楚維琳一怔,杜夫人也愣住了。

  不過,緊張之餘,杜夫人稍稍鬆了一口氣,好在她剛才就和楚維琳說了杜徽笙和婉言的事情,若不然,楚維琳直接就一句「曉得」,不就穿幫了嗎。

  杜夫人悄悄給楚維琳打眼色,可楚維琳看婉言那般小心翼翼的樣子,說實話不是,不說實話也不是。

  婉言是玲瓏人,只一眼就看明白了杜夫人的意思,她彎著眼兒笑道:「嬸娘,你莫要擔心我,都六年了,其實我心裡也有數的。我就是想聽個真相。」

  「婉言……」杜夫人看著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心裡悶悶的,勸解的話全化作了一聲嘆息。

  婉言又道:「我五歲來到金州,我和他雖然拜過天地,又一道生活了十年,但我知道,他打心底里,從沒有把我當做他的妻子看待,那個稚子年紀里,又懂什麼夫什麼妻呢。空有夫妻之名,我與他並無夫妻之實。婚姻是緣分,強求不得,既然今生無緣,嬸娘,若他真已另娶,不如明明白白告訴了我,和離兩散,好過繼續彼此拖累。我不明不白在金州度日,他為了避開我,連爹娘的墳前都不能上一炷香。」

  說的人還未哭,聽的人已經落淚,杜楊氏簌簌落了眼淚,上前把婉言攬在懷裡,道:「婉言吶,是杜家對不住你,是那混小子配不上你。」

  婉言垂眸,這並不是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也不是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只是想給彼此一條活路,一條退路,她已經在金州傻傻等了六年了,難道真要等上六十年,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嗎?

  她不想做那樣的傻子,即便會因為棄婦的身份遭人指指點點,也好過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

  楚維琳看在眼中,心裡亦是沉甸甸的,她與杜夫人道:「夫人,你覺得呢……」

  杜楊氏掏出帕子抹了一把眼淚,思忖一番,鄭重點了點頭:「婉言,是嬸娘騙了你這麼多年,不僅僅是騙你,連你公爹婆母,我也一道騙了,也不知道他們泉下有知,會不會怪我。那年,金榜上探花郎的名字,不是弄錯了,也不是同名同姓,就是徽笙。」

  婉言瞪大了眼睛,而後又緩緩平和下來:「果真是這樣……」

  「放榜那日,他就被京城裡一個官家姑娘榜下擇婿,做了入贅女婿,留在翰林院裡當了編修。我們無數次寫信去尋他,都了無音訊。大概是如今有了岳家靠山,也不需要我們了吧。」杜楊氏說完,眼淚又溢了出來,「若是能見到徽笙的面,我一定要好好問問他,為什麼!前程重要,難道父母妻子就不重要了嗎?一個人,連孝道都拋到了腦後,又如何為官,如何做人!」

  雖然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可聽到這樣的一席話,婉言依舊面如死灰,晶瑩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她恍然未覺,只是怔怔問楚維琳道:「夫人,這一回的,是真話嗎?」

  楚維琳慢慢點了點頭:「是真話,杜探花的岳丈姓秦,是三皇子的門客。」

  婉言的肩一下子塌了下去,她抬起手掩面,人人都知道她在哭,可她卻沒有哭出聲兒來,只有抖動的肩膀在向旁人訴說她的情緒。

  杜楊氏抱著她,默默陪著垂淚。

  婉言哭了許久,才抬起頭來,不顧面上狼狽,她啞聲道:「嬸娘,夫人,我哭不是因為我捨不得,我放不下,而是,總算等到了一個答案,我覺得解脫了。」

  解脫兩個字讓杜楊氏一下子嚴肅起來,捧著婉言的臉,道:「你說什麼?可莫要想不開去做傻事。婉言吶,不管徽笙如何,只要你願意,嬸娘把你當親閨女疼。你,你莫要說這些嚇人的話。」

  婉言含淚,笑容里卻帶了幾分倔強:「嬸娘,婉言知道您是好心好意的,您放心,我求個明白是為了好好生活下去,絕不是為了尋死覓活的。只是,往後,我也不再喚您嬸娘了。他已另娶,我和他的婚事就當不作數了吧。公爹和婆母把我養大,我替他們送終,如今出了大孝了,我不再頂著杜家媳婦的身份了。」

  杜楊氏愕然,這便是這些年婉言和自己疏遠的原因嗎?她不想再背負著杜家媳婦的身份生活下去,即便會走一條很崎嶇的道理,她也不想依靠杜家的親人,一個人摸爬滾打,也要步步前行。

  這般倔強的婉言,讓杜楊氏又是心痛又是不舍,但更多的是不想磨滅了她這份性子。

  「到底是他們夫妻兩個養大的,婉言,你的性子和他們一模一樣。」提起兄嫂,杜楊氏無奈搖頭,「婉言,你有想過往後怎麼生活嗎?」

  婉言垂下了頭,雙手侷促地絞了衣角,道:「先尋個落腳處,再尋個能養活自己的活計吧。」

  「落腳處?」楚維琳和杜楊氏對望了一眼,奇道。

  婉言道:「如今住的是杜家的宅子,我既然不是杜家的媳婦了,就不好再住下去了。我會快些搬出來,那張房契,我送去給您,有機會的時候,您交給杜徽笙吧。」

  「婉言,不用這般著急的,你看這都要過年了,你一個人,去哪兒找落腳處?」杜楊氏有些急了,婉言這脾氣,說了就一定會這麼做。

  婉言深吸了一口氣,問楚維琳道:「夫人,我識字,懂一些醫理,也會伺候人,能燒些家常菜,婦人家的活計,洗衣服、縫縫補補的我都會做,夫人能不能替我指個路,讓我有份工。」

  楚維琳直直看著婉言的眼睛,見她絲毫不退縮,知道是心意已決的,只怕她打定主意來見自己,除了想問杜徽笙的事情,這尋個活計也是一方面吧。

  明明可以裝傻的,即便不裝傻,杜徽笙另娶在先,婉言沒有什麼過錯,完全可以在金州這裡繼續以現在的身份生活,住杜家的宅子,即便不寬裕,但好歹不用失了庇護之所。

  但婉言,卻主動提出來搬離那裡。

  她是真的想和過去告別,想有一個新的開始。

  新的開始,這四個字意義非凡,不是誰都有重頭再來的機會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從泥濘里脫身爬起來,找到一條新的路線開始新生活的。

  過去已然過去,婉言想要新生,就好比前世的常府抄沒之後,獨自去常府老宅里的楚維琳一般,都抱著和過去再見的心境。

  若沒有地牢里的那一杯毒酒,楚維琳會離開京城,在新的一年裡迎來新的生活,可她最終回到了未出閣之前。

  而婉言,在知道真相之後,想要步入新生。

  這樣的願望,楚維琳不想打擊,甚至說,她內心深處是支持的,她看著面前倔強又堅韌的姑娘,道:「離開杜家的宅子並沒有什麼不對,我若是你,我也會轉身離開。只是,杜夫人的話也在理,已經是年關了,找一份活計並沒有那麼容易,況且,你的腳還有傷。不如就在宅子裡住到開春後,等傷好了,找到了新活計,再離開也不遲。我答應你,會替你留心一個好去處。」

  杜楊氏連連應和,她不想婉言如此決絕,這是緩兵之計,這幾個月里多和婉言說一說,也許就擰過來了,若真是心意已決,好歹養好了傷再說。

  話說到了這份上,婉言也知道腳傷未愈之前,她尋不到好的去處,便點頭應了。

  楚維琳讓丫鬟們打了水進來,替婉言和杜楊氏淨了面。

  鄧平家的送了婉言出去,杜楊氏望著她的背影,心裡起起伏伏,很不踏實。

  直到婉言出了屋子,杜楊氏才壓著聲兒與楚維琳道:「婉言這孩子,真是沒得挑的。偏偏攤上杜徽笙!若她是我兒媳婦,又怎麼會吃這等苦頭?」

  楚維琳笑著勸解道:「夫人,婉言不也說了嗎?婚姻是緣分,她和杜家實在無緣。」

  杜楊氏愣怔,沉默許久,才苦笑道:「可不就是沒緣分嘛。夫人,我會替婉言留心一番,夫人若有好去處,也給婉言留一留吧。」

  「這是自然的。」楚維琳應下了。

  杜楊氏又略坐了會兒,起身告辭。

  寶槿送了杜楊氏,進來時見楚維琳斜斜靠在軟榻上,便替她理了理薄毯。

  楚維琳抬眸看她,道:「你剛才也哭了吧?眼睛一片紅。」

  「奶奶快別笑話奴婢了。」寶槿臉上一紅,垂眸道,「實在是可憐人呢,那個杜徽笙杜大人,咱們是聽過他被榜下擇婿的事情的,當初他熱熱鬧鬧娶新人的時候,京城裡那麼多人都瞧見了,可誰想到,還有一個苦命的婉言姑娘在金州這兒等著這麼多年。那杜徽笙,真不是個好人。」

  寶槿一本正經,楚維琳見她氣鼓鼓的,不知怎麼的,心情放鬆不少,捏著她的臉頰,道:「陳世美嘛,世上不會只有一個,虧得婉言自己想得開,若不然為此賠上了一輩子,才是真的不值得。」

  寶槿不知道什麼陳世美,她只對杜徽笙深惡痛絕,忿忿道:「果然是一比就有高下呢。都是同科,探花和傳臚,論起文采學識來是不相上下的,可若論起人品來,那杜徽笙連我們爺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我們爺是得了功名,迫不及待求娶奶奶進門,那杜徽笙,轉頭就忘了糟糠,娶新人了。」

  「連我都排揎上了,你這膽兒啊!」楚維琳點著寶槿的眉心,嗔了她一眼。

  寶槿掩唇直笑,道:「都臘月里了,也不知道爺是不是在回程路上了。」

  想起常郁昀,楚維琳亦勾了勾唇角,道:「大約,是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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