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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官司(十六)

2024-05-18 22:33:02 作者: 玖拾陸

  江謙沒有把話說滿,他知道,這是楚維琳和常郁昀的一片好意,若他直言回拒,怕是會叫他們難過。

  活到了這把年紀,江家雖比不上官宦世家富庶,但也絕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小門小戶,江謙作為嫡長子,很多事情他經歷過,也體會過。

  朝中有人好做官,亘古不變的道理,江謙從前不喜歡倚靠妹夫家裡,也不拿江家的那點兒名號做事,但這並不代表著,他不懂那些人情世故。

  見楚維琳眉宇里依舊有些不放心,江謙心裡一暖,咧嘴笑了:「琳姐兒這是怕舅父舅母吃虧,你如今這般懂事,你丈夫待你又這麼上心,你娘在天上看著,也該放心了。我雖有些輕狂意氣,但也不是傻子,看瞅著情況不妙,會選擇脫身的。」

  聽見江謙提起江氏,楚維琳鼻子酸酸,啞聲道:「舅父還說呢,您可不就是意氣嗎?」

  「是啊,要不然也不會進了大牢。」江謙摸了摸鼻子,哈哈大笑起來。

  想起那日情景,江謙多少有些後怕,當時是腦袋一熱屏著一口氣就去永記講道理了,秀才遇到兵,吃了大虧,若不是這知州是自家外甥女婿,以陶家的能耐,他怕是要交代在金州了,在海州的妻兒若是曉得他出事了,會多麼傷心著急?

  

  能有親人可以依靠,其實也是不錯的事情。

  江謙目光溫和,道:「吃一塹長一智,你放心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維琳也不好再說什麼,不然倒像是她信不過江謙一樣。

  江謙定了歸期,沒有等到陶家案子結束,便啟程往海州去了。

  常郁昀依舊忙碌,每日都到深更半夜才回屋裡來,第二日又是天剛亮就去前頭了。

  楚維琳起得遲了些,剛用了飯,外頭就傳了話來,說是李周氏來了。

  李周氏瞧著倒還精神,問了安之後,在一旁落了座。

  「來看李大人?」楚維琳笑著問她。

  李周氏頷首,道:「這幾天府衙里忙碌,他都沒有回府里,我就給他送幾套乾淨衣服過來,也正好來看看夫人。」

  「也是辛苦李大人了,上回受了涼,還未全好吧?」楚維琳道。

  「這個當口上,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當官的都是吃皇糧的,別說是受涼了,斷了兩條腿都要當值的。」李周氏說完,自個兒也笑了。

  說到了案子,自然少不得說一說陶家人。

  楚維琳聽說了陶八姑娘的事情,心中唏噓感慨,搖著頭道:「會出那樣的事情,倒是真沒有想到。」

  陶家是抄沒不假,但又不是謀逆造反的大罪,對於家中女眷們來說,等待她們的並不是死亡,而陶八,卻成了意外殞命的那一個。

  「可不是嘛!」

  記憶里的陶八姑娘巧笑莞爾,雖沒有完全長開,卻也能瞧出,往後一定是一副動人的好模樣。

  李周氏嘆息道:「紅顏薄命,她是個福薄的。」

  楚維琳支著下巴,道:「興許,對於陶八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

  被前世被過去所束縛,今生又慢慢走到了一個「死局」,看不見前路,不知何往,陶八姑娘不僅僅是迷茫彷徨,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那樣的情緒漸漸累積,最終化作的恐懼會一點點吞沒了她。

  讓陶八姑娘親眼看著陶家人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會真的逼瘋了她的。

  所以說,這是一種解脫,用死亡來逃避面對。

  李周氏一怔,她自然是不曉得陶八重生的那些事體,也壓根兒想不到,可她突然之間記起來,陶家的那幾樁案子開審之前,陶八姑娘曾經出入過府衙,當時陶八姑娘和楚維琳到底說了些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李周氏想,楚維琳會有這樣的感慨,怕是當時陶八姑娘說了些什麼吧。

  只不過,這話李周氏不好隨意接,笑了笑也就帶過去了。

  楚維琳看在眼裡,只是這等事情不好解釋,也就不提了。

  李周氏轉開了話題,說起了不見蹤影的陶五奶奶:「我估摸著是叫陶家人送走了,畢竟大著肚子呢,換作我是她婆母,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充入奴役,連肚子裡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都兩說。只要能送走,身邊又帶著幾個忠心人,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是不難的。」

  楚維琳對陶五奶奶有些好感,因著兩個人的肚子月份差不多,還說過幾句兒女經,僅有的幾次交流,雖不能看透一個人的為人,但她感覺得到,陶五奶奶是個真誠的人,與陶家其他人,根本不似一路的,也不知道這分明不是一家人,怎麼就進了一家門了。

  平心而論,犯事的是陶家其他人,與陶五奶奶無關,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更沒有一丁半點兒的干係,若讓楚維琳來說,她是不喜歡這個時代連坐並罪的這一套的,可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準則,如同三妻四妾一般,你可以不認同,你可以和你的枕邊人來實現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你不能要求這個時代,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樣,蜉蝣之力不能撼樹,若一意孤行,就是為世人所不容了。

  在這個時代的律法裡,陶五奶奶和她那個未出生的孩子,一樣也是有罪的。

  府衙依舊會使人尋找,找到了就帶回來,找不到……

  人海茫茫的,也不可能為了陶五奶奶就把整個疆域就翻遍了。

  「也是看她造化了。」楚維琳道,「倒是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呵,她們肯定與陶五奶奶不是一路的。」

  提起陶七姑娘,李周氏就渾身不自在,她知道是陶七不要臉,是陶七作死讓李同知受了無妄之災,可一想到自己丈夫和那麼個下作丫頭一起落了水,就心裡直噁心。

  饒是對著楚維琳,李周氏都不想裝出一副大度無所謂的樣子來,咬牙切齒道:「夫人,不是我說話刻薄,實在是心中有氣。我最聽得進去的就是因果輪迴,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這冥冥之中啊,凡事都自有定數,這兩母女,眼下是走脫了身,可將來啊,一定有大難等著她們。我聽說,她們是偷偷走的,陶三太太帶走了不少銀子,她扔下婆母、祖母、丈夫、兒子,如此不義不孝之人,能有什麼好下場!」

  楚維琳聽罷,多少覺得有點兒好笑,無奈道:「你這一番話,倒是像極了范大太太。」

  「夫人您還別說,范大太太素來最厭惡陶三太太,沾親帶故的,卻不愛往來,但這回,沒有一味避嫌,還去牢里看了陶家老祖宗和老太太一回。」李周氏道。

  這事兒楚維琳是不曉得的,不過很快也想轉過來,道:「范大太太是耿直脾氣,刀子嘴豆腐心,畢竟是親戚一場,雖說救不得,去見一面也算是人情了。」

  「可不是嘛!」李周氏連連點頭,「倒是那高家,平日裡和陶家夠可以的,出了事啊,落井下石的手段可真高明。」

  李周氏說的是陶家的那點兒生意。

  陶家抄沒之後,金州的鄉紳們提心弔膽,就怕一併受了牽連,尤其是一些曾經和烏禮明有過點兒聯繫來往的,更是夜不能寐。

  但商人逐利,撇清歸撇清,觀望歸觀望,賺錢的機會是死也不肯放過的。

  好一通趁火打劫,從前陶家手上的生意一眨眼就被瓜分了個乾淨,得了最大好處的就是高家,而且,還很是高調。

  這一點,就連楚維琳都有些看不懂了。

  高家自打在金州的富貴圈子裡站穩了腳跟之後,素來都選擇中庸之道,心思幾乎都花在了人情往來上,拉攏各家各方是他們的選擇,像這回這般鋒芒畢露,一下子亮出了爪牙,倒是讓人意外的。

  也許是想更進一步,也許是想改變如此高家在金州的定位,楚維琳一時三刻分不清楚,李周氏也沒有什麼高見。

  兩人又說了會兒城中的大小事情,李周氏便起身告辭了。

  又過了兩日,府衙里還算告一段落。

  楚維琳知道常郁昀要趕去明州,便讓人收拾了行李,一一檢查過後,才算放心。

  明州府不遠,若是趕一趕,也就四五日的工夫,只是四皇子召見定然是有要事的,常郁昀這一趟來回,怕是要半個月了。

  自打成親起,除了常郁映逃親,楚維琳陪著陳三太太去安華鎮處理的那幾日,他們夫妻兩人就沒有分別過這麼長的時候。楚維琳不是那等黏糊性子的人,可不曉得是不是大著肚子的原因,夜裡偎在常郁身邊,也生出了幾分不舍來。

  常郁昀留意到了楚維琳心情的變化,一手攬著她,一手替她理著額發,道:「眼瞅著就要臘月了,我也是早去早回,臘八前定然趕回來。」

  楚維琳抬眸看他,那點兒小心思連自己都有些解釋不通,卻又真是存在,她搖了搖頭,道:「路上莫要趕,看這幾天霧蒙蒙的天氣,怕是要落雪了,雨雪天不好行車,慢些就慢些吧。」

  常郁昀笑著應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自顧自又道:「要不是挺著個肚子怕拖累了行車,我也想去明州呢。都說冬日裡的湖景別具一格,尤其是雪後,分外有味道。若是能不怕寒風,登船賞景是再好不過的。可惜,我去不得。」

  常郁昀笑意更濃。

  定下來金州赴任時,楚維琳就憧憬著江南泛舟,只不過,因為在渝州耽擱了不少時日,等到了明州之後,只匆匆拜訪了常恆淼的幾位故人,便往金州來了,沒有抽出時間去游湖。而在金州安頓下來之後,一是常郁昀作為一方父母官,即便府衙有清閒的時候,他也不好離開金州,二是楚維琳有孕,受不了路途顛簸,這才一直耽擱了下來。

  現在,常郁昀是有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明州,楚維琳不能跟著去,多少有些遺憾。

  不過,常郁昀知道,楚維琳是個曉事的,她雖心之嚮往,也會顧著事情輕重緩急,懂人情、知進退,絕不會耍脾氣要如何如何,不滿足心愿決不罷休,他柔聲道:「等明年春天,那時候你出了月子,若是得了空,我們便往明州去。」

  楚維琳亦是笑了,順著常郁昀的話,道:「你自個兒說的,明年開春你若去不了,我便自個兒去。」

  說得爽快,卻也只是說說而已,兩個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常郁昀去不了,楚維琳是不會一個人去明州的。

  想到常郁昀一早便要啟程,也不說這些閒話,早早安歇了。

  許是因著心裡記掛著,楚維琳睡得並不踏實,半夜裡醒了幾回,眯著眼睛看了懷表後又睡了,迷迷糊糊的,聽見外頭有些響動,又不由睜開了眼睛,再一看時間,差不多該起來了。

  常郁昀也醒了,本不想讓楚維琳忙碌,可到底拗不過她。

  外間裡擺了早飯,常郁昀匆匆用了一些,便起身了。

  楚維琳送他出去。

  前頭已經備好了車馬,這一次去明州,講究一個輕便急行,因而常郁昀只帶了一個小廝並幾個官差,又讓仇師爺和梁師爺隨行。

  梁師爺心底里樂開了花,一來是能回明州探望父母妻兒,二來能得如此機會,顯然是常郁昀有些信任他了,這也不枉他賣了烏禮明。

  常郁昀到了馬車旁時,眾人都已經候著了。

  梁師爺腆著臉向眾人問了安,等他們夫妻告別之後,他才隨著常郁昀登車。

  馬車駛出了府衙,等瞧不見了,楚維琳才抱著手爐往回走。

  水茯低聲道:「奶奶,爺怎麼會帶上那個梁師爺啊?」

  楚維琳輕笑,看了水茯一眼,道:「梁師爺知道不少烏禮明的事情。」

  這麼一說,水茯便懂了,點頭道:「是要去對說辭的?這場面倒是熱鬧了。」

  狗咬狗的場面,怎麼會不熱鬧。

  楚維琳知道水茯的意思,失笑出聲。

  水茯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頰。

  楚維琳卻是清楚,梁師爺這回去了明州,瞧著是和烏禮明對峙,其實也是給自己惹了一身腥,在那位小侯爺跟前上演這樣的戲碼,梁師爺只怕是也要跟烏禮明去做難兄難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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