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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官司(六)

2024-05-18 22:32:33 作者: 玖拾陸

  李慕渝笑得高深莫測,見常郁昀半垂著眸子,姿態恭敬,卻透出一股子韌性來,又見楚維琳似是事不關已,晶亮的雙眸望著樓下戲台,饒有興致地看著大堂里一批批走進來的客人,李慕渝想,這對夫妻還真是有些意思。

  在京城之中,沒有人不知道李慕渝的吊兒郎當、金銀玉石,同樣也沒有人不知道常家五郎文采出眾、俊秀逼人,一個是受寵的勛貴,一個是沾親帶故的皇親,平日裡見過幾回,卻是點頭之交,並未過度接觸。

  李慕渝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若早知道這人有趣,也好多些往來。

  「烏禮明……」李慕渝鳳眼一挑,笑道,「他原是你父親的下屬吧?若不是你父親調回了京城,他可坐不上明州知府的位置。」

  

  常郁昀頷首道:「的確是家父的下屬。」

  李慕渝哼笑了一聲,道:「呵,他不作壁上觀,又會如何?」

  明人不說暗話,尤其是已經說到了這一步,就差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了,常郁昀乾脆道:「烏大人指甲很深,這些年沒少向陶家伸手,陶家雖然不顯山露水的,卻也是一株搖錢樹,別說我不好連根拔了,便是折一些枝葉,烏大人都要跳腳了。」

  「跳腳?不打倒你一耙就阿彌陀佛了。」李慕渝嗤笑,手指隨意地點著桌面,道,「水至清則無魚,你父親在明州知府的位置上占了這麼久,絕不可能一身乾淨,烏禮明在常恆淼手下蟄伏了這麼多年,豈會沒有一丁半點的把柄?若你折騰起了陶家,烏禮明的摺子立刻就往京里送了。」

  如此說常恆淼,常郁昀就不好接話了。

  撇得一乾二淨?小侯爺不是那等糊塗人,可以隨意糊弄。可要讓常郁昀來承認,也是不可能的,乾脆還是閉嘴,什麼話都不說。

  楚維琳面不改色,心中也是一驚,她知道李慕渝說的是對的,陶家如今還只是試探她而沒有急切起來,就是因為他們有烏禮明這座靠山,每年這麼多銀子孝敬上去,出了事情,烏禮明即便不全力相幫,也要看在銀子的份上,牽制周旋一番。

  到時候,別說是搬到了烏禮明,陶家也只要賠些銀子就能順利脫身了。

  李慕渝也知道這個道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明州這麼個富庶地方,只要不過了頭,太太平平的,也就過去了。烏禮明那可是雁過拔毛,拔三根還不收手,非要把一屁股的毛都給拔乾淨了才作罷!也不怕拔得狠了,那雁兒飛不動一腦袋砸下來!」

  這個比喻,常郁昀忍俊不禁,楚維琳亦是失笑出聲,見李慕渝睨了她一眼,她繼續佯裝鎮定,看著樓下狀況。

  李慕渝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知道我為何來江南嗎?」

  常郁昀搖頭。

  「明面上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替太后到普陀山進香禮佛,實則是聖上的意思,仔細查一查江南一地的貪墨案子。」李慕渝說道。

  查江南的貪墨?

  常郁昀心中一沉。

  「原因,你可以猜一猜。」李慕渝說完,捧起茶盞抿了一口,注意力也移到了樓下,大堂里的位置差不多坐滿了,跑堂的夥計來回穿梭送茶,估摸著過一會兒就要開場了。

  常郁昀思忖了一番,沉吟道:「打仗果真勞民傷財。」

  李慕渝一怔,掃了常郁昀一眼,暗暗想,這個人的心思果真轉得快。

  常郁昀繼續道:「前些年北方接連征戰,雖是大敗了敵軍,可也投入了大量的軍餉物資,國庫有些吃緊了吧?去年才減了賦,不能朝令夕改,今明兩年絕不可能下旨要增加賦稅。而江南卻是富庶,聖上想從這兒動刀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不動百姓,只查貪官,抄幾個巨貪,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尤其是烏禮明,他在明州浸.淫.多年,不說接任知府之後,從前當同知的時候,就一定伸手攢了不少了,明州靠海,多得是海貨,也有私貨,若是他護私貨,那是一筆巨財。」

  李慕渝讚許地點了點頭:「不錯,烏禮明就是個護私貨的,每年從私貨商人那兒抽的利錢就夠他喝一壺的了,結果他還死咬著像陶家這樣的商人不放,什麼好處都要占。」

  「既是聖上要查,那烏大人……」常郁昀頓了頓,略一思量,道,「小侯爺是否已經抓到了他的把柄?」

  說出口的是問題,答案卻已經在常郁昀心中了,烏禮明那等大貪,李慕渝手中若有真憑實據,早就收拾了他了,怎麼會在金州晃蕩,可見也是叫烏禮明那個滑不溜秋的大泥鰍弄得只抓到些蛛絲馬跡,這才想從陶家這兒下手。

  李慕渝沒有隱瞞,道:「只有些許線索,即便是他護私貨,也只有些風聲而沒有實據,烏禮明這個人,太滑頭了。」

  常郁昀笑了,這便是李慕渝尋他的原因。

  李慕渝想拿到證據收拾了烏禮明,而常郁昀想要殺雞儆猴,處置陶家,給金州這裡的鄉紳們敲一敲鐘,又不想多些後顧之憂,兩人目的雖然不同,卻也是殊途同歸,因此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我手上倒是有些證據,陶家向烏禮明行賄的證據,只是時間有限,並不完備。」常郁昀壓著聲兒道。

  李慕渝眼睛一亮,這一趟把常郁昀尋來,還真是尋對了。

  打瞌睡時有人及時遞了個枕頭,對李慕渝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這就好,我也趁此再摸一摸底,看看還有什麼進展。」李慕渝說完,樓下哐哐噹噹,戲開場了。

  李慕渝的沉心看戲,仿若剛才只是與常郁昀閒談了幾句家常,完全沒有提及過家國大事一般。

  戲台上,憶夙依舊是個紅角兒,楚維琳留意到,憶夙的目光時不時會往這間雅間飄來,目光痴痴,楚維琳一下子便通透了。

  憶夙是個戲子,卻也不是簡單的戲子,起碼,她和李慕渝的關係就很不一般。

  一折戲唱完,李慕渝喚了人手進去,吩咐去下頭打賞。

  楚維琳亦吩咐了李德安家的添些賞銀。

  李慕渝思索了一番,斜過了身子,用極低的聲音與常郁昀道:「我只是暗訪,畢竟沒有聖旨在身,也不能抄了烏禮明。不過,四殿下已經帶著聖旨從京城啟程了,等他到了明州,只要我們手中捏著證據,就能收拾了烏禮明。」

  常郁昀眉頭輕輕一挑,倒是讓他說中了,李慕渝和四皇子的關係果真是極好的,而聖上把如此擔子給了四皇子,是否他也在考量這個兒子能不能擔當大任?

  不過,李慕渝主動提及了四皇子,說了「我們」,又何嘗不是在替四皇子拉攏人心?

  向四皇子投誠,常郁昀暫時還沒有那樣的打算,因為他和楚維琳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三皇子一意孤行,走上前世的老路,那麼就是在這個冬天,朱皇后賓天,三皇子的養母貴妃娘娘暫理六宮,再過半年的夏日裡,聖上便會駕崩。

  若無法破開此局,無論聖上心中屬意誰,無論誰有能力繼承大統,都是無用的。

  只是這一點,他不能和任何人說。

  不過,大局如此,不是誰能夠輕易扭轉的,但也不能因此因噎廢食,該做的事情一樣要腳踏實地地做好。

  比如陶家和烏禮明。

  常恆淼手中,興許會有更多的線索,但一來遠水解不了近渴,二來當初兩個人面和心不合,烏禮明定是多留了好幾手,不叫常恆淼抓到他的把柄。

  常郁昀仔細理了思路,想起了一個人來——明州出身又在常恆淼身邊任職了數年的梁師爺。

  思及此處,常郁昀低聲道:「四殿下還要多久能到明州?」

  「估摸著也就半個月了。」李慕渝道。

  半個月,倒也不多不少。

  常郁昀恭敬道:「既如此,我也再查訪一番,若能再得些線索,那是再好不過了的。」

  李慕渝很滿意,頷首道:「我過幾日就要回明州去,你我之間,也不好頻繁來往,免得惹人眼目,有什麼事,還是請常夫人知會了憶夙吧。」

  楚維琳應下了。

  事情談妥了,李慕渝還要在戲樓里多打發會兒時間,常郁昀和楚維琳提出告辭。

  一路回到府中,換了身家常衣服,楚維琳歇在軟榻上,流玉輕輕替她按著雙腿。

  常郁昀吩咐了人去尋梁師爺,要他到書房裡等著。

  楚維琳聽到了,抬眸看向常郁昀。

  常郁昀笑著問她:「怎麼了?」

  「你尋他做什麼?」楚維琳疑惑道。

  「看看他知不知道烏禮明的底。」常郁昀答得直白。

  楚維琳聞言一怔,奇道:「他會知道?烏禮明的底,只怕公爹都說不明白,梁師爺又能知曉些什麼?」

  話一說完,楚維琳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腦海里划過一個念頭,不由低低呼道:「你要訛他?」

  常郁昀彎著眼兒笑著點頭。

  烏禮明是個滑頭,梁師爺又何嘗不是一個小心思很多的人?若不然,怎麼會把歪心思動到娉依身上去?

  梁師爺在常恆淼任職明州知府時就是他的幕僚了,對烏禮明也不陌生,若他們之間早有貓膩,那麼梁師爺多少會知道些烏禮明的事情,只要常郁昀透出一些聖上想拿江南開刀的意思出來,梁師爺這根牆頭草,就一定會有反應。

  聖上要下手,烏禮明又怎麼可能保得住?梁師爺不笨,卻因著之前的一些事,惹了常郁昀和楚維琳厭煩,他掛著師爺的名號,卻不像仇師爺與畢師爺一般受信任,為了博取好感,梁師爺只要手上有線索,自是一股腦兒倒出來,又怎麼會幫烏禮明隱瞞。

  若他當真一點兒不知情,也許是他和烏禮明之間並無貓膩,也有可能是他「重義氣」,不肯明說,只要使人盯著他,他一往明州遞信,也就暴露了。

  總歸是穩妥的生意,詐梁師爺一詐,興許會有些意外收穫也說不準。

  常郁昀見楚維琳明白過來,笑著道:「就是訛他。」

  楚維琳頷首,她本就不喜歡梁師爺,若這個人當真和烏禮明有牽連,乾脆早早打發了,免得麻煩。

  常郁昀往前院書房裡去,梁師爺已經等在門口了。

  等兩人入了書房,衛源帶上了門,面無表情守在了外頭。

  常郁昀也不與梁師爺兜圈子,說了永記藥行和陶家的關係,也說了他的困惑:「江南地界上的鄉紳望族,背後錯綜複雜,一個不小心,也許牽扯甚廣,尤其是陶家,我這些日子打聽了一番,似是和烏禮明烏大人有些來往。梁師爺在明州多年,你覺得烏大人為人如何?」

  梁師爺雙眼一轉,一本正經道:「烏大人為人做事很有一套。」

  說了等於沒說,常郁昀也不惱他,淡淡道:「我原本想著,既然和烏大人有些關係,不如就賣個人情,給陶家留條路子,面子上過得去便好了。可今日傳了些消息來……」

  常郁昀放低了聲音,梁師爺豎起了耳朵,待聽說聖上要查江南貪墨的時候,梁師爺的身子震了一震:「五爺此話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常郁昀反問。

  梁師爺背後一涼,笑容訕訕:「在下與烏大人來往得不算多,好像從前有聽說過什麼,容在下想一想,想一想……」

  常郁昀不去催他,由著梁師爺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梁師爺面色凝重,半晌問了一句:「為何聖上突然……」

  常郁昀知道,梁師爺已然動搖了,真話的效果比謊話好,便據實以告:「前些年打仗,國庫吃緊了,查幾個大貪,也是不錯的收項。」

  梁師爺重重咽了一口口水,不錯的收項……

  他雖然不清楚烏禮明到底徇私枉法貪了多少銀子,但估摸著絕不是什么小數目,若一併抄了去,的確是不錯的收項,況且江南這土地上,又不止烏禮明一個黑心人,不過是膽大膽小的區別罷了。

  「似是聽說過一個叫,叫……」梁師爺裝模作樣地晃了晃腦袋,突然抬手拍了一下,「叫水四兒,烏禮明的私貨生意是他牽的頭。」

  常郁昀勾了唇角。

  連李慕渝都只知道烏禮明做私貨生意卻沒有線索,梁師爺能一口說出水四兒的名字,可見他和烏禮明之間的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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