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紅燭帳暖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葉葵終於隱隱聽見了梆子敲響的聲音。她在心裡暗暗掐算了下時辰，想來已是過了三更，可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仍舊沒有絲毫睡意。

  伴隨著更聲遠去，她的意識反而愈加清醒起來。

  葉葵暗忖，再這般下去，只怕就是挨到天明她也不一定就能睡著。

  但天色一亮，他們就該起身了。裴家人多，長輩們俱在，晨起請安是不能免的，何況她是新婦，明兒個一早起來，還要敬茶的，半點不能遲。

  只怕到時候她這臉色，好看不到哪兒去。

  葉葵在昏暗中無聲嘆了口氣，想著還是快睡吧，可睡意總不來，說什麼也不困。明日一早起來，她怕是要頂著眼下重重的青影出現在裴家人面前了。

  暗自懊惱著，她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裴長歌的聲音，「睡不著？」

  聲音里如同她一樣，沒有絲毫睡意，再清醒不過。

  原來，他也未睡……

  葉葵身子微僵，清了清嗓子，輕輕說了句：「燭火未熄，屋子裡亮了些，有些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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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案上燃著兒臂粗的描金紅燭，火光艷艷，透過帳子照了些微進來，其實並不能算作是亮。

  只是一時之間，她信口也胡謅不出什麼好的由頭來 ，總不能真就告訴他，自己輾轉難眠是因為身邊多了個男人，不自在吧？葉葵輕輕咬了下唇瓣，身子更僵了。

  她自我催眠著，要不要數個水餃？

  沒準數一數，睡意立馬就上來了。

  誰知道她還沒來得及數呢，身旁突然一空，原是裴長歌忽然翻身而起，越過她，將帳子一撩，下床赤著腳便大步走了過去，微微俯身，將桌案上燃燒著的紅燭給吹熄了。

  葉葵透過帳子空隙望過去，只來得及看見一縷青煙飛快被黑暗吞沒，而空氣里則多了些淡淡的煙味。

  她心裡對裴長歌此舉頗為驚訝，下意識也跟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低低喊了一聲「裴小九」。

  他自昏暗中向床榻靠近，聞言淡淡道：「嗯？」

  葉葵聽他聲音雲淡風輕的，滿心滿嘴的話突然之間就全忘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說些什麼，半響也沒能從嘴裡把話倒出來。

  可她心底里其實明白自己究竟想說什麼。

  新人房裡的喜燭，理應是徹夜不熄的，任其長夜燃燒，寓意天長地久。

  葉葵雖然對此十分嗤之以鼻，想說不過是民間迷信而已，可猛然瞧見裴長歌直接把喜燭給吹滅了，還是不由得有些震動。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傢伙，倒是沒想到，對這些話也是半點不信……

  若叫旁人知道了，不定如何說嘴，委實驚世駭俗。

  她後知後覺的後悔起來，早知道他會這樣做，方才亂尋藉口的時候不說到喜燭就好了……

  喜燭滅了，同他們是否能白頭偕老沒有關係，可方才屋子裡多多少少還有那麼一星光亮，如今倒好，燭火一熄，黑布隆冬的，什麼也瞧不見，尷尬極了。

  四周黑漆漆的，無人說話又安靜，裴長歌的呼吸聲近的似乎就貼在她的耳朵邊上。

  葉葵胸腔里的那顆心，拼了命的狂跳起來。

  然而昏暗中的裴長歌，卻似乎並未察覺到她的異樣。

  大抵是因為光線太過黯淡，誰也看不見誰的臉，更別說面上神色，葉葵方才的聲音聽著也挺如常，他很快重新回到了床邊。

  葉葵隱隱約約看見個模糊的人影，便讓了讓地方，想叫他進去時容易些。可這一回，他並未徑直回里側，而是在床沿站定了。

  黑暗中，葉葵察覺到他的動作，愣了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抬了抬腳，自個兒往床裡邊去，空出外側。

  裴長歌便順勢躺在了原先她睡著的地方。

  身下的床褥，是全新的，上好的棉花，柔軟又堅實。葉葵在上頭躺了挺久，已留下了微微的輪廓痕跡，裴長歌手長腳長，一下子全覆蓋了上去。

  那上頭殘留的淡淡香氣和溫度，便猶如潮水一般朝他襲來，令人忽然心癢難耐。

  葉葵則拼命地往裡頭縮，縮啊縮，手腳身子都蜷了起來，像一顆球，恨不得整個人囫圇縮進床板里去，整個消失了才好。

  她是尷尬極了，這樣的窘迫原是沒有預料的。

  本以為他們自幼相識，遠不能說是陌生的人，縱然成了親，倆人之間的關係有了變化，相處起來也應當和過去一樣自在才是，可現實是這樣的出人意料。

  葉葵不能不想，自己是害羞了。

  她心底里一定是喜歡他的，因為喜歡才會這樣的不自在；因為喜歡才會覺得這樣的窘迫和手足無措；因為喜歡才不敢輕易靠近他的身體。

  真是怎麼也沒有料到，洞房花燭之夜，會是這樣的。

  因為昏暗，帳子內並排躺著的兩個人，漸漸覺得氣氛更加古怪了。

  葉葵剛才喚了他一聲，卻一直沒有下文，裴長歌便也沒有問她。好一會兒了，誰也沒有開口說過話，屋子裡除了輕淺的呼吸聲外，便什麼也沒有了，端的是個落針可聞，稍微翻個身子，便能發出一陣響亮的衣衫摩挲簌簌聲。

  裴長歌輕咳了兩聲，聲音微啞地道：「用不了幾個時辰，天色就該亮了。」

  天色透亮之前，他們是一定要起身的，算一算，已沒多久可以安睡。

  葉葵也清楚得很，聽到這話再不敢胡思亂想，立刻輕聲答應了一句，然後強迫自己闔上雙眼，將身子埋進了被子裡。

  四周寂靜無聲，她僵硬著身子躺在那，沒過一會便覺得自己半個身子都麻了起來。

  --糟糕！

  她偷偷伸長手去夠自己的腿，用力抓了一把。

  一陣劇烈的麻意霎時湧上心頭，瞬間連頭皮似乎都麻了，呼吸也立刻變得急促了起來。又麻又癢又疼，說不清究竟是個什麼滋味，驚呼聲幾乎已經到了她嘴邊，被她硬生生給忍住，咽了回去。

  她咬著牙，費心全力想要叫自己鎮定下來。

  只要血液能夠重新順暢流淌，麻意很快就會消去。

  可等待的過程，是始料未及的難捱。

  腿上的麻痹之感一波接著一波，像是洶湧而決堤的潮水，似乎永遠不會停下一般。

  她盼著麻意退去，可右腿分明已麻木的不像是自己的了。

  終於，似忍無可忍，她鬆了牙關，吐出一個低低的「啊」字來，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突然，有隻手搭在了她的腿上。

  葉葵的腿已經麻木了，本應該毫無知覺，但這一刻，她卻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

  「麻了？」裴長歌在昏暗中問了一句。

  她頷首，又想起光線太暗他看不見，連忙應了聲「嗯」。

  他手下便微微用了些力，不輕不重地幫她按起了腿。

  「騰」的一下，葉葵面上燒起了一團紅雲，很快，這團紅雲又燒到了她的耳朵根上，直燒得她渾身都發燙。

  她一動不敢動。

  良久，裴長歌收了手：「還麻嗎？」

  葉葵將臉埋進被子裡，悶聲道：「好多了。」她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

  結果……

  弄巧成拙了。

  她原先是背對著裴長歌睡著的，這一翻身倆人便成了面對面。

  一個動作，倆人之間的距離也縮短了，她幾乎滾進了他的懷裡。

  呼吸聲一輕一重，融合在了一起。

  雖然身處黑暗之中，根本就看不到對方臉上的神情，但葉葵只覺得窘極了，竟是下意識就要將身子飛快轉回去。

  她動靜太大，裴長歌也跟著愣了一愣，隨後近乎本能般，一把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然而慌亂之際，他的肩膀壓著了她的長髮。

  葉葵一動彈，一頭烏髮就被重重牽扯住了，疼得她低低痛叫了一聲。

  裴長歌連忙撐起半個身子，急急地問她道：「沒事吧？」

  葉葵揉著頭皮，聽他聲音急切，趕忙道：「沒事沒事！」

  可是說話間卻又順勢將身子給轉了回來，這就又成了面對面！

  她還想躲。

  裴長歌哭笑不得，拉住她不放：「就這麼安生躺著吧。」

  葉葵身子僵硬如木石，慌亂中什麼也不知道了。舌尖澀然，說不出話來。身子僵硬，不知如何動作。

  黑暗中兩人四目相對，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也看不清對方的眼睛。可是葉葵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看得那樣的認真和仔細。

  她也忍不住去看他，儘管看不見，卻還是看得仔仔細細。

  眉眼輪廓，一點點看。

  他生得很好。

  就算她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說，他的容貌昳麗得令人過目難忘。

  他的樣子，早就已經刻畫在了她的心底里。

  室內漆黑寂靜，誰也沒有動。

  「小葉子……」裴長歌呢喃著喚了她一聲，「我是真心想要娶你。」

  葉葵如遭雷擊，身子卻漸漸活泛了起來，一顆心再次狂跳如擂鼓。

  她想，若是心口的皮肉是鼓皮，怕是立馬就要被擂破了。

  她輕聲喊了他一聲：「裴小九……」

  在那道聖旨下來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嫁給他。她從來不曾提過，可她其實一直惦記著過去的那個自己。

  可如今，就在這一刻，她終於意識到，她早已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

  她是大越鳳城葉家的二小姐葉葵，是裴家老九的媳婦兒。

  「能嫁給你，我很歡喜。」她低低地道，「真的，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