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墨之隱憂
2024-05-18 20:34:50
作者: 一季流殤
明帝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
寅時剛過,天色蒙蒙將亮,謝長亭,月蕭,墨離,還有三千鐵騎,一干人等已齊聚梧桐鎮長亭客棧,琅州城蘇澈公子,亦來作了最後送別。
長亭客棧後面的小樹林裡,蘇澈第一次見到了蒼昊一手建立起來的紫衣鐵騎,和紫衣騎前任統領墨離與現任統領謝長亭,那個曾在蘇府被自己一掌幾乎傷及筋脈的溫雅男子。
渾身滿滿的書卷氣,表情從始至終平和無痕,仿若有一種萬事置身事外的波瀾不起,那種平和無謂到甚至有些漠然的態度,讓人很難相信,他居然就是十一年前以雷霆之勢在江湖上技壓群倫教多少武林中人心生敬拜之後,又以教人扼腕之姿莫名失去蹤跡的傳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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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亭因著蘇府後院的羅絳草和蘇澈的玄冰掌,吃了好一番苦頭,且不說蒼昊那帶著懲治意味的教一般人根本吃不消的療傷手法,就是那絲毫沒有容情的把肩胛骨都打斷的一百多刑杖,也與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俗話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但謝長亭看到蘇澈來此,神色卻絲毫未變,連眉頭都沒有動上一下,神色淡淡地微微頷首。
月蕭亦是站在一側,微笑著同蘇澈打了招呼,溫潤的月蕭,對所有的自己人,向來都抱以真誠的微笑。而自從那日在蘇府得見月蕭真顏,並且月蕭也絲毫沒有掩飾他其實與前去傳旨的蘇末認識,蘇澈曾一度猜測霽月山莊與主上的關係。如今親眼見到月蕭出現在此地,才更加確定了,那以賀壽的名義贈還給蘇家的和田玉佩,是蒼昊的授意,或許該說,是又一個恩典。
樹林裡,那張老舊的桌子邊,蒼昊一人悠然端坐,蘇末斜斜靠在他身上,懶懶的仿若無骨,旁邊站著一身黑衣的墨離,桌子上放著一個精緻的只有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青花小瓷瓶,是墨離和月蕭前往黔國查探出的結果。
「……是以,墨離以為,原因是出在瀾國的公主身上。」
瀾國長公主連馨,以和親為名進入黔國皇宮,在宮中偶然見到黔國三王子,一見傾心,於是她和親的對象就此選定。
三王子平生不愛江山,唯獨喜愛美人與寶馬。他的府邸並不在黔國皇城之中,而是在離馬場最近的一個小鎮上,閒來無事時,他時常去馬場,牽了他最喜愛的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在那依山傍水的遼闊場地上,享受御風馳騁的快意。
五千鐵騎將原本就守衛森嚴的馬場護得更加固若金湯,外人根本不容進入,唯一例外的是黔國三王子,當然,此中原因,卻要追溯到另外一些事上了。墨離和月蕭分別查問了紫衣騎隊長和馬場總管,清楚地知道了那一日,黔國三王子依照慣例去馬場,只是那次身邊帶著瀾國公主,他們進入馬場之後發生的事情,無人不知道,甚至後來瀾國兵部尚書帶著人來購買戰馬之事,馬場幾名重要管事亦是記得清楚,只是當時,究竟為什麼會以區區三千兩銀子的價格賣出了一萬匹戰馬,他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墨離和月蕭到達馬場時,幾名相關的管事皆知闖了大禍,五千紫衣騎亦知嚴重失職,跪在二人面前,羞愧自責惶恐,幾乎要以死謝罪。
當然,月蕭與墨離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追究他們的失職,各自問了幾個關鍵的問題,便讓所有人都回了,找出證據才是他們去黔國的目的。
蘇末拿起精緻細小的藍色瓶子在鼻端聞了一下,淡淡道:「這瓶子裡裝的,是一種類似於迷幻類的藥物,跟你們所說的攝魂術大概是一個概念,區別只在於,一個用的是藥物,一個是用意志控制。」
說到這裡,抬頭看了面無表情的墨離一眼,眼神和語氣中都多了些特殊的意味:「這瓶子上還有另外一種香氣,應該是女子常用的香粉味,墨離,這個瓶子,你是怎麼得來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有些難以啟齒,墨離冰冷的俊臉,竟奇蹟似的微微泛起紅暈,蘇末見狀,愈發興味地挑高了柳眉,半晌,才聽到他生硬的聲音道:「屬下點了她的穴道,從她身上搜出來的。」
「哦----」蘇末點頭表示了解,聲音拉得長長的,冷不妨又道:「身上指的是胸口?那麼,作案的時間是白天還是晚上?」
作案……墨離嘴角抽了一下,目光垂直望著地面,紅暈一直延伸到耳際,一向冰冷的臉上難得出現這般臉紅羞窘的表情,倒是多了幾絲人情味,蘇末覺得分外有趣,哪裡這麼容易放過他。見他沉默,淡淡道:「墨離,本姑娘的問話,也可以不回答了麼?」
墨離抿著唇屈膝跪下:「屬下不敢。是……亥時。」
亥時,蘇末在心裡計量了一下,大概是九點到十一點之間,古代女子晚上休息較早,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是晚間潛入了人家女子的閨房……
即使沒有抬頭,墨離也敏銳地感受到了蘇末沉默之下的意思,當真怕了她再說些什麼古怪的話來,忙一五一十全招了:「她還沒有睡,屬下只是趁她沒有防備時點了她的睡穴,她並沒有看到我,我……屬下也是閉著眼睛,而且她穿著衣服……」
「不用緊張。」蘇末的聲音沉著淡定。想也知道,當時情況特殊,時間又有限,估計他當時潛入人家閨房,甚至壓根都沒想過,那個瀾國公主是個女子。
不用多說,查探的結果,與他們二人推測的一樣。
墨離垂首道:「屬下無能,只找到了這一條線索,請主人發落。」
「一條線索已足夠。」蒼昊拈起那瓶子看了一下,淡淡道:「那五千鐵騎暫時不必回返了,留在黔國協助蘇澈。」
墨離一驚,冰冷的的俊臉倏然變色,抬頭看著蒼昊:「主人……」
蒼昊如畫的眉目微微一動,俯視的眸光不帶絲毫情緒:「你有意見?」
墨離身軀微震,垂首道:「屬下不敢。只是,主子此番回帝都,危險重重,紫衣騎應該隨侍保駕……」
「墨離。」蘇末懶懶站直了身子,雙臂環胸,纖細的手纏繞著肩前的髮絲,星眸深處散發狂肆的光芒,唇角微微揚起:「你不覺得你的擔憂太過多餘?別把你家主子當成柔弱的貓咪,有本姑娘在的地方,什麼危險都可以扔到太平洋去。」
這是實話,不含一點誇張的成份。然而,墨離卻仍舊跪在地上低垂著頭悶不吭聲,倔強地保持著沉默,顯然蘇末的這番話並不能說服於他。
蘇末眼梢微挑,嗓音轉為低柔,卻帶著淺淺的寒意:「墨統領,本姑娘的話,你沒聽明白?」
墨離開口,語調低沉生硬,卻是答非所問:「紫衣騎的失職,墨離應該負全責,若主人要罰,墨離一肩承擔,主人的安危至關重要,不可有絲毫差池,唯有紫衣騎護駕,墨離方可安心。」
蒼昊神色淡淡的,「起來吧。」
墨離沒有反應,身軀挺直,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蒼昊瞥了他一眼,緩緩站起身,清冷的神情不見喜怒,負手淡淡道:「這倔強的性子曾經讓你吃了多少苦頭,離,若忘了本王的規矩,本王不介意隨時幫你把規矩再找回來。」
墨離一震,冷俊的臉微微變色,若說不怕定然是假的,可是他今日卻似乎是鐵了心的不肯妥協,顯然於此時來講,蒼昊的安危,已然大過他心裡的懼意。
蒼昊冷冷道:「本王一手建立了紫衣騎,目的只有一個,為了日後九國的統一縮短時間,本王沒有興趣去為了成就什麼千古一帝的傳奇而使天下陷入戰亂,更沒有無聊到花費數年心血只為成立一支私人護衛隊,墨離,如果你覺得紫衣騎的存在,只是為了保護本王的安危,本王同樣不介意,親手毀了他們!」
挺直的脊背終於因這番話而重重一顫,墨離低聲道:「屬下該死。」
「離,今日,你再記著本王一句話,這世上,能要本王性命的人,尚未出生。以後再有這般無聊的擔憂,就不必再出現在本王面前了。」
說罷,也不再看他,負手往外走去。
蘇末抬腳踢了踢他的腿,冷斥:「還不起來?」
墨離抿著唇,這才站起身,只是眉頭斂起,雖看不出神色,蘇末卻仍能感受到他心裡揮不去的擔心。
蘇末與他一起朝外走,淡淡道:「墨離,是什麼原因讓你今日如此失常?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本姑娘和你家主人沒信心?」
「都不是。」墨離沉默了一下,才道,「慕容皇后的手段高深,慕容家的權勢,在帝都已經根深蒂固,主人此番回宮必會掀起一番血腥。慕容霆目前掌管著護衛皇城的禁衛軍精兵十萬,和慕容家私養的死士數千人,這些都只是擺在明面上的勢力,私下裡的明槍暗箭,更令人防不勝防,主人的安危高於一切,墨離不敢大意。」
蘇末聞言,微微沉吟。
墨離續道:「八千鐵騎隨行,對付慕容霆的軍隊尚可一戰,墨離亦是無懼,如今只有三千人,到時若大軍包圍皇城,未免分身乏術。」
蘇末此時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語氣帶著點特別的意味:「別說你不知道,宮裡還有一股勢力是屬於你家主子的。」
墨離面無表情道:「準確來說,是只有兩個人。」
蘇末挑了挑眉,兩個人?
墨離沒有再出聲,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蒼昊站在前面,右側七米處蘇澈,正前面四米處月蕭,左前方五米處謝長亭,還有謝長亭身後三千鐵騎,齊齊跪在地上。
蒼昊神色淡淡,道:「起吧。」
眾人站起身,蘇澈和謝長亭一左一右站立,見到蒼昊走來,蘇澈恭敬地低頭叫了聲「主上」。
蘇末的視線在蘇澈和謝長亭身上流轉一圈,懶懶道:「不是應該大戰三百回合,把男人的面子找回來嗎?」
蘇澈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謝長亭在蘇府挨了他一掌的事情,之前他並不認識蒼昊,對謝長亭雖是聽說過,只是他二人本身並沒有交情,擅自潛入蘇府之人,他自然當作敵人對待。即使此時知道了謝長亭的身份,他也沒有後悔過,而且他也看出,謝長亭對他的那一掌根本不曾放在心上。是以,他只是保持沉默。
月蕭溫雅笑道:「主子面前,誰敢?」
謝長亭卻淡淡道:「蘇府的銅牆鐵壁,謝某還沒看在眼裡,謝某若不想,就是再來一個蘇澈,亦傷不了謝某分毫。大戰多少回合,沒有一點意義。」
他說這話時,表情語氣一如往常,平和如初,不卑不亢,聽不出自負或者傲然的情緒,似乎只是在平述事實。
蒼昊聞言,淡然瞥了他一眼,卻並沒說什麼,倒是蘇末眉梢一揚:「蒼昊說你任性,本姑娘原本還覺得奇怪,如今聽你這番話,才知道謝老闆確實是個任性孩子,上次只打了一百多刑杖還是太少了。既然喜歡自虐,本姑娘以後有空,專門去為你研究一套刑罰,保證比凌遲還來得爽快。」
「不會了。」謝長亭極淡地笑了一下,「以往長亭幼稚,教主子費了許多心神,以後除了主子給的,長亭不會再讓自己受傷。」蒼昊說他任性,那麼他改了任性的毛病,只為與自由告別。
當著這麼多人,這種類似於認錯並且毫不介懷地承認自己幼稚的話,教謝長亭說出來,竟讓蘇末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仿佛是男女之間一種天荒地老的承諾,仿佛偌大天地間,唯此心,此情,方可教他放進心間。
從來沒有見謝長亭笑過,這乍一見,蘇末覺得滿稀奇,不過,不得不承認,恬淡平和的謝長亭,即使是笑,都帶著一種雲淡風輕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