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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自請離京

2024-04-29 07:38:28 作者: 蘇清黎

  翌日。

  

  夏瑾時主持著朝會,視線掃過階下眾臣,很快便發現少了一個人,正是昨天吃了排揎的戶部尚書。

  抬手,叫下面的人不要說話,而後開口問:「莫大人何在?」

  前頭幾位面面相覷,並不知情。

  等了片刻,有個跟莫尚書相熟的同僚稟道:「回稟陛下,微臣與莫大人略有淺交。似乎自昨日去了寧王府之後,莫大人便再沒出來過了。」

  夏瑾時皺了皺眉,才要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御前侍衛忽然上了大殿。

  「卑職叩見陛下。回稟陛下,寧王在外求見。」

  話音落,登時引起一片側目。

  「她來做什麼?」

  「誰知道呢,許多日都未曾上朝,怎麼今日又來了。」

  「萬望別弄出什麼么蛾子。」

  有些話飄進了夏瑾時的耳朵,他眉目微斂,「傳她進來吧。」

  「是。」

  禁衛退下去沒一會,殿門外響起了幾人的腳步聲。

  眾人心中俱生疑:怎麼,除了她還有誰來了?

  夏瑾時亦凝視著門口。

  寧芳籬不再穿著從前的朝服,卻換了一身朱紅色罩衫配緋色內裙的裝扮,衣服的顏色、花紋、樣式,俱都透著親王制服的影子;沒有束冠,一頭青絲被一支純金鶴型簪綰成了高高的獨髻;面上略施薄粉,眉心一點硃砂真是動人心魄的艷麗。

  她走在前面,後頭跟著反扣莫永麟的青衣。神情不變,卻成了整個皇城裡最奇異的風景。

  「這——」

  甫一出現在殿門前便引起一片譁然。

  而皇位上的夏瑾時,眸子一瞪,手猛地捏緊了龍頭扶手。

  一路踏著驚艷又錯愕的目光,寧芳籬走至眾臣之前,朝著皇位上的夏瑾時拜了下去。

  「微臣叩見陛下。」

  這一聲,讓屁股都已離了龍椅的夏瑾時生生克制住自己又坐了回去。夏瑾時瞧著她這身裝扮,目光灼灼。分明是極喜歡的。

  他也不是沒見過她穿衣裙,只是這般全套的裝扮,還是第一次。

  「起……吧。」

  寧芳籬於是站了起來。

  夏瑾時腦子一時全被眼前這紅衣素麵的人占了去,後頭都不知道要說什麼話。

  誰知從進來一直安靜如「死人」的莫永麟卻突然活過來了,那磕腦袋倏地抬起來,嗓子啞地破鑼一般:

  「陛下!求陛下做主!此人對微臣動用私刑,更將臣困於王府一夜,不予吃喝,實在妄為!」

  「請陛下做主!」

  這匝地似的聲音,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喊回了神。

  眾臣盯著寧芳籬的裝束,一半皺起了眉,一半皺起了整張臉。

  胡明成便是後者中的一個。他扭過頭,看著寧芳籬,眼中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你這是在做什麼?」

  當眾做這樣的惡事,頂著這樣一身裝扮上朝?還嫌自己不夠成為眾矢之的嗎?

  留著寧芳籬的臉面,胡明成並未說出所有的話。見寧芳籬沒有立刻回答,便對她身後的青衣道:「還不把人放下!」

  既然胡明成已經開口了,旁人便不作聲,望著寧芳籬的目光中滲出滿滿的嫌惡來。

  寧芳籬對這些置若罔聞,沉默片刻,抬頭看著表情嚴厲的胡明成:「本王不放。」

  胡明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你說什麼?」

  「本王說,本王不放。」她冷靜地重複了一遍。

  「你——」

  臉上的表情凝滯住,慢慢變得漲紅。胡明成自以為算是寧芳籬的長輩,且她慣來是能聽得進自己的話的,而此時寧芳籬如此直白的拒絕讓他梗得說不出話,不知是失望還是憤怒。

  太尉見此,心中暗笑胡明成,也巴不得寧芳籬更瘋一點。於是他冷著臉,呵斥道:「你這是成何體統!」

  夏瑾時蹙眉。

  寧芳籬毫不留情地甩出一句:「本王與丞相說話,哪裡有你開口的餘地!」

  眼睛一瞪,太尉便要發火。

  但很快,寧芳籬對胡明成的問話阻止了他。

  寧芳籬問胡明成:「丞相還知道本王的身份嗎?」

  「自然知道,您是寧王。」夏雲開朝以來第一位女王爺,誰能忘記?

  「你知道,那你就這般同本王說話?不知見禮,不管規矩,當堂便如此質問本王?你以為本王是誰!」

  面色冷肅,話語擲地有聲。

  胡明成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不作聲。

  堂上碎語漸起。

  就在其中,胡明成對著寧芳籬彎腰拜了下去,「下官見過寧王,失禮之處請王爺恕罪。」

  這一舉,四下瞬間安靜下來。

  寧芳籬乜過胡明成的發頂,一個轉身,視線迅速掃過殿中其餘人。朗聲如落珠:「你們,也給本王記住,本王是個女人,更是這夏雲的寧親王!」

  「你們與本王談體統,先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

  太尉聽這話,臉色當即漲紅了。但他偏不能反駁,因為寧芳籬並沒有指名道姓。

  他不好講話,卻有人可以。

  陶御史看不過寧芳籬如此狂妄,且不談她自身是個女子,便就是尋常王爺也沒有這樣在朝會上如此不忌諱的。

  「下官不與王爺談體統,只談王爺叫自己的侍從捆縛著朝廷命官,叫他如此狼狽上朝。且據莫大人所言,王爺對其動用了私刑?王爺這可是觸犯了夏雲律法。」

  寧芳籬聞言冷笑,「你追究本王罪責,為何不問問本王為何如此對他?」

  「王爺因為什麼都不該如此對待朝廷命官,何況下官並不曾聽聞莫大人犯了什麼錯,以至於要如此受辱。」

  既然寧芳籬拿身份壓人,那御史便效仿。他拱起雙手,要夏瑾時評理:「陛下以為,微臣所言是否在理?」

  夏瑾時正等著瞧寧芳籬「大殺四方」,卻不想被這御史拖下了水。他本來就不算喜歡這位陶御史,現在更不喜了。淡淡扔出一句,「朕未知此事全貌,不予置評。」

  陶御史語塞。

  「呵。」

  寧芳籬冷笑一聲,然後伸手扶起了胡明成,「丞相請起吧。」

  胡明成頓了頓,然後才虛虛搭著她的手站起來。

  寧芳籬而後道:「是,你們都不能受辱,只有本王可以隨意被人侮辱。」

  一半譏誚一半自嘲。

  「無人問,本王卻不能不道。」

  「昨日,姓莫的沒有下帖便突然到我府拜訪,本王疑惑間循禮叫人將他請進來。他見了本王,未曾行禮,不道來意,好似無賴似的盯著本王。本王忍了。」

  「本王再三追問,他道是陛下命他來府,言語不恭不敬,命我教授他戶部事宜,不得耽誤。本王忍了。」

  「斥我隨從,言我該死。諸位——」

  寧芳籬停頓住,眼神如刀,「還要本王忍嗎?」

  陶御史怎麼都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著,也是理虧。但他不會輕易服軟,「莫大人如此是不妥,但按照我朝律例,凡士大夫,未定罪不得受刑。而濫用私刑者,當處以杖刑。」

  「是嗎?」

  伴隨著低低一聲,陶御史看見了夏瑾時陰沉的眼神。

  眼皮子一顫,還未說話,便聽寧芳籬問:「微臣敢問陛下,昨日莫永麟一番行為,可有陛下聖諭授意?」

  「朕只是讓他向寧王請教,並無其他。」

  「臣多謝陛下解惑。」

  說罷,寧芳籬扭過臉便問陶御史:「陶御史聽到了,那莫永麟昨日所言是為假傳聖諭,該當何罪?他對本王不敬,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本王以此兩條懲治他,按律可否有錯?」

  面對這咄咄逼人的眼神,陶御史心裡慌了神,「這——」

  寧芳籬很快又道:「夏雲律例第十七條、第一百三十六條,當年還是你我二人主持新編修的當今律法,還需要本王一字一句解釋給陶御史聽嗎?」

  「……」

  陶御史徹底沒話了,沉默地垂下頭。

  這一番話,同樣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深思。

  夏瑾時凝視著寧芳籬,眸色深深。

  一片沉寂中,寧芳籬叫青衣扔下了開始裝死的莫永麟。

  率先打破了安靜,朝夏瑾時拜下。

  「請陛下准許臣出京。」

  一眾人抬起頭。

  寧芳籬接著道:「臣自詡矜貴,見不得旁人白眼、聽不得非議,更不受得屈辱。與其在京中庸庸碌碌,不如離京逍遙自在。」

  「這——」

  「陛下——」

  眾人面面相覷後,有人提出了異議。

  但夏瑾時並不給他們機會,「朕准了。予你江東為封地,許你自由出入京城。」

  「臣叩謝陛下隆恩!」

  夏瑾時輕呼了一口氣,看她謝恩,看她起身,看她動作時衣裙上粼粼閃動的金紋。

  「你自去吧。」

  寧芳籬垂頭拱手,便帶青衣緩緩退下。

  「陛下,您——」

  「等你們什麼時候有了寧王府兩任王爺的一半功勳再來同朕非議罷!」

  「……」

  眾目睽睽之下,寧芳籬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向門口,目視前方。而她身前胸口上的仙鶴刺繡,在陽光下金芒躍動,好似振翅欲飛。

  許多人想起了,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也是這樣一個艷陽日。一個雌雄莫辨的俊秀「少年」,也是這般面無表情,一步一步走上了朝堂最前方、也是權利頂端的位置。

  一來一往,十幾年彈指一揮間。

  他們看著寧芳籬走到門口的位置,然後停下,一身紅裙鮮艷勝火。

  「今日離朝,是諸位棄我,亦是我棄諸位。經此一別,再見願諸位安好,而我好過諸位。」

  說罷,再不回頭,徑直出宮去。

  看了一會她的背影,高子寒輕輕笑了。

  他想:不愧是她。

  來得無所畏懼,走得坦坦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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