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絡腮鬍

  等到青茗回府，已經是第二日的午後了。他一身藏青的直綴有些邊角破了，隨風飄蕩在身邊；兩眼通紅，灰頭土臉的模樣。

  「爺、爺——」

  嗓子也啞了，叫起來跟只公鴨子似的。府裡頭小丫頭聽了，暗中吃吃地笑。若是之前，他必定要同她們打趣的，只是如今一門心思往寧芳笙的院子跑。

  他跑過月門、長廊、花園；過院門的時候因為太著急都踉蹌了一下，「呼呼呼」地喘著粗氣。

  滿身狼狽，終於在前廳看見了他的主子。

  

  她仍舊一身月華般的白袍，側顏安然，雍容不迫地品茗。風光霽月，波瀾不驚。

  胸腔里那一顆「噗通噗通」躁動不安的心，好似找到了歸宿，終於安靜下來。

  這是他的主心骨，整個寧王府的主心骨，只要她在，便都在。

  眉眼不動，寧芳笙聽見了他的聲音，放下茶杯，淡淡道：「著急忙慌成這樣？索性我從前教給你的都扔了。」

  沒有訓斥，然而一下子喚醒了深藏於青茗骨頭裡的東西。

  「青茗錯了。」

  直挺挺站好，而後大大方方地撩開袍角，同時收斂了所有的表情，虔誠地拜下去。

  「給主子請安，青茗有事稟報。」

  寧芳笙這才看了他一眼，口吻驕矜，「進來。」

  青茗低頭上前，朗聲稟告：「因著雪雕，青羽一行竟真的找到了蛛絲馬跡。咱們的人順著查進山腰，真的撞上了六個人。當即叫人抓住，雖那六個身手不錯，到底咱們此次帶過去的人更好些。捆了就放在山腳下盤問，此刻未曾告知朝廷的人。」

  「吾等有意繼續深入查探，但青茗記起上次同主子談起這事，怕一時牽扯出來的咱們兜不住，便遣了三個頂尖的引子去探，叫不要聲張，而後便回來稟給主子，請教主子此刻該如何做。」

  寧芳笙沒有說話，整個大廳都是安靜的。

  青茗耐不住，抬頭悄悄瞥了一眼，他主子面上仍是什麼都看不出。但是那茶杯沒蓋蓋子，瞧著裡頭的茶顏色不大對，有些深了。

  又是外頭獻進來的新茶？

  「很好。」

  鮮少，寧芳笙這麼誇人。

  青茗一時愣住，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的意思。

  「我說，很好，你沒聽錯。」

  果然，下一刻，又是一個熟悉又親切的白眼。

  唔，果然這才是他的主子。

  寧芳笙站起身，青茗又發現了一個不對，好似他的主子……壯實了些？

  從肩頭，到腰，都覺著比以前寬了。不是胖，就是……反正他也說不出來那個感覺。

  沒給他多嘴的機會，寧芳笙很快就讓他下去了，「你才回來，先去休息吧，先見一見你妹妹，叫她別擔心。這事你做得好，等我回來，你再說你想要什麼。」

  「是，謝謝主子！」

  半個時辰之後。

  寧芳笙進入北碭山的地界，叫車夫在此停下，「若是有人看見，只說我不想見人，待我回來再說。若有人硬闖——」

  冷冷扯了下唇，「該打打，該殺殺，自有我來處理。」

  「是！」

  車夫身體壯實，一雙眼閃閃發光，摩挲雙手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

  寧芳笙避開了朝廷的人，她記得方向，直接從林中縫隙入，憑著天生的方向感徑直走過去。

  約摸過了一刻鐘，影影綽綽看見了自己人的衣袍。

  走近了，裡面是何模樣便看清楚了。

  自己的人繞著一顆三人合抱的大樹圍成一團，青羽在外面站得筆挺，似在凝神思索什麼。

  「誰？」

  一雙利眼掃過來。

  見是寧芳笙，立刻鬆了眉眼，迎上前來。

  「主子，您過來了。」

  「嗯，我來瞧瞧。」

  聽見這聲，所有灰色短衣裝扮的人都看過來，眼中尊敬不可言說。寧芳笙朝他們看去，默默頷首。

  待寧芳笙走近，一群人自覺地散開，露出綁在樹幹上的六個人。

  其中一個絡腮鬍，一見她眼睛便眯了起來。

  率先大笑出聲，「哈哈哈哈——」

  「這小娘皮一樣的小白臉是你們的主子麼，嘖，不知你是如何使用手段收服這這幫人，嗯？不如在哥哥們面前展示展示？」

  話才落，當即爆出「啪」的一聲響，沉悶，厚實。

  那出手的是最近一個灰衣人，「容得你這歪瓜在此放肆？！」

  絡腮鬍臉色一青，「呸」地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鄙視地看著寧芳笙，「怎的，你個小白臉做得，老子說不得？那你倒是報上名來，讓老子認識認識！」

  剛才那人當即捏起了拳頭，狠狠捶下去一拳。

  「唔！」

  絡腮鬍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呦，原來還是肉做的，知道疼！知道疼就給爺爺們閉緊了嘴！什麼人都是能從你那糞坑一樣的嘴裡說出來的麼！」

  此話一落，當即得了應和的目光，而後冷冷地凝在絡腮鬍的身上。

  絡腮鬍心裡一沉，到此刻了，他竟還沒套出這小白臉的話來。且看著這模樣，怕不就是……那位煞神。

  穩住心神，他笑哼了一聲，「小白臉，怎的，你是個啞巴，到現在也不跟老子說一句話？」

  寧芳笙終於掀起眼帘瞥了他一下，抬手，制止了再一次的落拳。

  「老子？在我面前這麼稱自己麼？」

  她低頭，似在咂摸這話，覺得無比好笑似的，都揚起了嘴角。

  這一笑，絡腮鬍竟覺得頭頂發冷，大夏天的都要出冷汗了。

  青羽望著她，隨時在等她的吩咐。

  寧芳笙手攤平，「佩劍。」

  青羽挑了挑眉，依言從腰間褪下了佩劍給她。

  去了劍鞘，白皙的手，銀色的劍，在午日的陽光下相互輝映。

  走到那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六個人。

  慢悠悠道：「這五個不說話，你先開口了。」

  隨著話語，泛著冷光的劍尖一一指過六個人，最後停留在絡腮鬍的眼前。

  他撇過頭，「你這個小白臉，以為拿著劍就能嚇唬老子了？老子先說話又怎麼了！」

  「你猜猜。」

  這話她從旁人處學來的，因著實在又賤又挑釁，戳到人心窩子去了。

  「猜你老母的——唔！」

  髒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