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二章 各擅其道
2024-05-17 17:06:28
作者: 閒聽落花
趙宏志又』嗯』了一聲問道:「收的陳糧還是新糧?」
主薄嘴角往下撇了撇笑道:「自然是陳糧,三月里哪有新糧?」
「噢,原來是陳糧,嗯,這就好,好得很呢,與其明年春天收陳糧,不如將明年這春賦併到今年秋賦里一起收,回頭我跟五爺稟一聲,就這麼定了。」趙宏志慢吞吞說道。
主薄眼角連連抽動:「爺,沒這規矩!這!這春秋兩賦是太祖定下……」主薄抬手捂著嘴,按回了後面的話。
趙宏志連點了幾下頭:「你既然知道不妥,老爺我就不說你了,咱們北平的規矩,這糧賦就一遭,三月里滿地青苗,這個結骨眼兒收賦,這叫荒唐,咱們北平的規矩最好,就這麼著!
還有兩件,你們都聽著,回頭別怪老爺我沒提點你們,這一,給老爺我聽好了!一季秋賦,加明年一季春賦,合出數目字兒來,五爺交待過,今年各減三成,算是補這打仗的饑荒,每戶多少核出來,大大的字兒抄兩張出來,一張,就貼在這衙門口的八字牆上,還一張,哪個村子的,就帖到村子裡頭去,五爺說了,這叫稅賦公開,聽明白了沒有?」
主薄半張著嘴,一時聽呆了。
趙宏志嘿嘿笑著,慢條斯理的接著說道:「這第二,都聽好嘍,記牢嘍,咱們五爺規矩重,王爺那性子,老爺我就不說了,那揚州府,不過明天後天大後天,也要不了幾天,也就打下來了,這帳,這麼一對,這麼一審,那陳糧運哪兒去了?那可就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唉,別怪老爺我沒跟你們說清楚哪,老爺我脾氣好,心腸軟,最見不得殺人,一聽到這一家子大人孩子哭天喊地啊,老爺我這心哪……」趙宏志抬著髒得不能再髒的衣袖,按起眼角來。
主薄臉色青灰,緊盯著也不知道真難過還是假難過的趙宏志,目光突然轉向旁邊一排小吏。小吏們個個縮著脖子,頭差點垂進胸膛里,一個個一聲不敢吭,主薄呆了片刻,強笑著拱手道:「老爺,還裡頭,還有點彎彎,小的還沒來得及說。」
「嗯,說吧,老爺我心腸軟。」趙宏志看了看衣袖,拍了幾下說道。
主薄咽了口口水強笑道:「老爺聖明,這春賦裡頭有點小講究,老爺也知道,三月里收賦,也是不大是時候,老爺們個個都愛民如子,這春賦照慣例,各縣各府都是先交上帳冊子,反正糧食也都是秋後裝船送進太平府。」
「噢?那咱們送到揚州府的,就是本帳冊子?那糧呢?」趙宏志聲音透著恍然大悟。
主薄喉結連動了幾下,咬著牙答道:「老爺英明,這糧先由各村鄉紳富戶做保,等秋後一併收繳。」
「噢!」趙宏志重重拍著椅子扶手,拖著長音又恍然大悟了一遍。
李小麼聽到這裡,抿嘴笑著,推著蘇子誠往後退了兩步,沖蘇子誠招招手,轉身就往外走。
兩人出了衙門,蘇子誠笑起來:「這人叫什麼?有意思!哪來的這麼個妙人兒!」
「叫趙宏志,原是鄆縣知縣,二十一歲考過春闈,進士出身,看他歷年考績,別的都好,就是這不修邊幅、性子疲賴難纏兩件,被人詬病,年年考績不是下、就是下下,輾轉做了二十六年知縣了。
昨天夜裡我每人派了份活,別人都是一直忙到現在,就他,午後睡了一大覺,說是理好了,我去看了,還真是挑不出毛病來,我讓人取了他的履歷過來看了,讓他過來替我查這稅賦上的事,你看看,是個能用的吧?
這楚州就交給他吧,楚州所轄幾個縣的知縣,也讓他看著挑一挑,多幾個這樣的,我就能省心多了。」李小麼笑盈盈的答道。
蘇子誠臉色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我跟大哥說過,一定要挑精幹的能員過來,這年年考績下下的怎麼也挑過來了?!這麼大的事!」
李小麼看著他,想了想,才斟酌著笑道:「年年考績下下,不見得就不是能員,這懷才不遇的事多著呢,你若有什麼疑問,回去後尋寧王爺當面詢問了不就行了?這兩批遣來的人,我反正是個個用著都好。」
蘇子誠看著李小麼,沉默了半晌,』嗯』了一聲,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蘇子誠看著李小麼,低聲說道:「吏部幾個,都是大哥署理吏部時簡拔上來的,按理說不該有事,不過……回去再說吧。」
李小麼看著他笑道:「咱們去東城慈幼局看看去,吳承善在那裡忙著安頓那些病傷、無家可歸的人呢。」
「你就安排他做這個?」蘇子誠隨著李小麼的話轉了話題。
李小麼笑著點著頭:「對啊,從昨天傍晚起,我就讓他專管安撫救濟百姓這樣的事,南寧幫我挑了幾十個眉眼和善、手腳勤快、討人喜歡的年青兵士,穿的乾乾淨淨的,專一跟在吳承善後面,跟大家說咱們北平軍如何如何秋毫無犯,咱們梁王爺如何如何愛民如子,順手幫各家打掃打掃,整理整理,有病的給藥,缺糧的送米,到現在,已經走了大半個城了。」
蘇子誠高挑著眉梢,抬手撫著額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人一路轉到慈幼局,也不進去,只站在外面看著吳承善忙碌,半晌才退後幾步,一邊沿著已經空曠無人的街道往回走,一邊低聲說著話。
「……要不王爺明天再勸勸他?這吳承善雖說迂了些,卻真是實心為民,這樣的好官可稀奇得很。」
「嗯,好!」蘇子誠乾脆的答應道。
李小麼卻搖著頭嘆了口氣:「王爺再好好勸他一次,我也算是盡心了,往後再怎麼著,就不能怪我……」李小麼沒再往下說。
蘇子誠忙低聲安慰道:「兩國征戰的事,這怎麼能怪你?你又想多了。」
李小麼抬頭看了他一眼,垂下頭沒再說話,兩人不緊不慢的踩著青條石路往回走。
李小麼轉頭看著路兩旁大門緊閉、劫後餘生的店鋪,蘇子誠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兩邊:「有你打理,我看最多半個月,這街上就又熱鬧的沒法跑馬了。」
李小麼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兩人轉了個彎,李小麼看著蘇子誠商量道:「今年淮南路風調雨順,到現在,這一場戰事也沒怎麼禍害到鄉下,咱們又減了三成糧賦,到秋天,只怕穀賤傷農。」
蘇子誠只管凝神聽著,李小麼既提到這事,必是有了成算,李小麼又瞄著蘇子誠一眼,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吳地茶、酒、鹽都是官賣。」
「鹽,咱們也是官賣。」蘇子誠忙解釋道,
「嗯,我知道,淮南路既併入北平,這茶和酒,就照咱們北平的規矩,開放官禁,鹽一樣,」李小麼抿嘴笑著說道:「鹿港往北往南,都能做極好的鹽田,不過,我倒不贊成官賣,這一沾了官就沒個好,官家只管收稅就行,我的意思是……」李小麼拖長聲音看著蘇子誠。
蘇子誠點頭示意她說,李小麼笑道:「我的意思是,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戶到淮南路來做生意,一來免得淮南路商幫得了茶酒鹽之利,興盛太過,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有北平和梁地商幫分潤,相互制衡才最好不過。
二來,就算為人處世,也要常來常往才親近,要將淮南路儘快融入北平,大家就得多來來往往,多做生意才好。」
「這主意好,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戶來做生意,怎麼叫?要不發個勅令?」蘇子誠頓住步子,擰著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
李小麼滿臉鬱悶的看著他,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嘆了口氣。
蘇子誠輕輕咳了幾聲,硬撐著說道:「這法子最便宜!」
李小麼瞄著他哼哼道:「最便宜?最貴還差不多!牛不喝水強按頭?商人逐利啊,只要放出風,就說這淮南路遍地是黃金……」
蘇子誠扭著頭,抖開扇子搖著說道:「遍地黃金?在哪兒呢?先騙過來再說?算了,這事你看著辦吧,真是麻煩!」
李小麼連連眨著眼睛,乾脆不理會蘇子誠了,一邊甩著手往前走,一邊自顧自的笑個不停。
蘇子誠跟上李小麼提醒道:「無商不奸,跟這些商人打交道,不能太客氣。」
「唉!」李小麼重重嘆了口氣,停住步子,仰頭看著蘇子誠問道:「你真這麼想的?」
「嗯!崇農抑商,商人不事生產,倒賣漁利,母親當年也這麼說過,商家不能沒有,可也不能讓行商之風泛延,以至於傷了國之根本。」蘇子誠鄭重的說道。
李小麼怔怔的看著他,眨了半天眼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了半晌,李小麼才長長呼了口氣。
孝慈皇后既說過,那就是真理,這一點她明白得很。
李小麼泄氣的甩著胳膊走了一會兒,放慢步子,抬頭看著蘇子誠認真的說道:「無商不奸,這話倒真是對極了,不過這個奸字,可有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