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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5章 夫差之亡

2024-05-17 09:01:29 作者: 七月新番

  S:六千字大章頂兩章了

  姑胥之台位於吳城西南隅,是一座在小山上修築的建築,最初為宮室,如今為堡壘。昔日滿山的蒼翠桃紅如今已不見蹤跡,整個山上的石頭樹木都被吳國人作為武器和柴火砍伐挖掘,遠遠望去光禿禿的寂寥無比,就像吳國日薄西山的國運一般。

  望著吳王最後退守的地方,勾踐默然不言,而旁邊的大夫將吏們也沒人摸得透這位隨時隨地緊緊抿著薄嘴唇的君王在想些什麼,都不敢打攪。

  殊不知,勾踐想到的是,許多年前,姑胥之台上一片清冷,還是一處吳王闔閭建造的石室黑牢,用來關押吳國的死刑犯,勾踐因為伍子胥的緣故,也曾被扔到裡面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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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室冰冷潮濕,暗不見天日。在裡面時,勾踐甚至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老鼠的走動和吱吱噬咬是唯一的聲音,日復一日,坐以待斃。

  當時他很多次想到了死,但卻都咬著牙忍了下來,每天靠那些狗彘之食活命,直到范蠡費盡心思將他救出。但這次囚禁讓勾踐永遠地落下了風濕病,每到陰雨天氣關節就腫痛不已。

  肉體上的印記只是小事情,更重要的,是勾踐記住了,這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多麼的無助,多麼的無奈,多麼的不甘!他一輩子,都會記著這種感覺!

  之後也一樣,不管是受到何等奇恥大辱:給夫差做上馬石,將夫人送給他凌辱,甚至是親口為夫差嚐糞,勾踐都能將屈辱吞到肚子裡,變成讓自己硬撐的動力。

  忍貧、忍飢、忍病、忍苦、忍勞、忍打、忍罵還算容易,忍氣、忍恨的掙扎也能勉強消解。最難的是渡過這一切回到越國後,勾踐還得逼著自己再忍幾年,忍到時機成熟再對吳國進行報復,這是最難的,多少次他一覺醒來,思及過去的屈辱,拔劍而起要徵召國人,但腳步走到門邊卻忍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忍的越久,吳國的警惕就放得越鬆弛,他的復仇才越有可能成功。

  這期間,他經過了一十五年的忍耐:三年為賤奴,三年興聚,九年報復,在忍過了這麼漫長的時間後,勾踐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吳王已經被困死在這座小山上了!

  但即便如此,長期壓制勾踐內心的復仇欲望卻仍未滿足,十多年來緊繃的精神也沒有半分鬆弛。

  忍耐沒有讓他陷入瘋狂,在國內,他讓自己變成好君王,撫慰國人父老,毀滅那些不聽話的越人部落,將其吞併,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東西,以增強自己的力量。攻破吳國後,他也沒有因一時之氣濫殺無辜,而是聽從范蠡文種的意見,招撫吳人,試圖一兼併吳國。

  哪怕是到了現在,從臣子們的視角望去,他依然是冷峻嚴酷的君王。

  然而當夫差的旗幟終於在城垛上現身時,忍者勾踐卻再也忍不下去了。

  「夫差!」勾踐躍馬姑胥之台前,對著山上的宿敵大聲喊道。

  當勾踐還在吳國為奴為婢,在姑蘇養犬馬、做馬凳、嚐糞的時候,每逢吳王路過,他就得匍匐在地,將頭觸碰到地表,看著夫差鞋履經過時揚起的灰塵,恭恭敬敬地稱「見過大王。」

  可時至今日,他終於可以躍馬於姑胥之台前,指名道姓地呼喚他。

  今日之我,不再是階下囚,而是來取你社稷的勝利者!

  姑胥之台不大,千餘人在上面,能夠很好地防守四面,夫差一次例行的巡視用不了半個時辰。很快,隨著越人士卒的傳聲,他就聽到了勾踐的呼喊,滿臉鬍鬚的他在最後一批死士護衛下,從牆垛後露出頭來,這裡遠離射程,越人的弓弩無法傷及他絲毫。

  「勾踐……」望著越人軍陣中那個身材矮小的偉丈夫,夫差的目光複雜,臉色看不出喜怒,他的心中也只剩憔悴,連續的失敗,勝者和負者的位置調換,還有,今早起來,一直陪伴他的女人也不見了蹤影……

  如影隨形的,只有這個曾經被他看輕,最後被證明比毒蛇還要狠辣可怕的敵人勾踐。

  很遺憾,伍子胥又對了,他總是對的。

  ……

  「夫差,別來無恙乎?」

  眼看時隔多年,夫差再度與自己會面,勾踐露出了一絲殘忍的笑,只有他知道,過去十五年間,他那空白如板岩的面孔和陰鬱沉悶的表情里,對這個人隱藏了無窮的恨意。

  靠著趙無恤給的機會,勾踐重新和夫差站到了對立面,對等地廝殺了九年。但這哪夠?昔日夫差對自己做的一切,勾踐都要一一報復回來,首先,就是向他展現一個渺茫的希望……

  他很享受勝利者高高在上的身份,讓人傳話道:「夫差,你若願降,寡人可像在會稽之圍時你放過我一樣,留你一條性命。」

  山上,夫差看著層層疊疊的越軍,不論他轉到哪個方向,都能看到代表越王的鉞紋旗幟迎風飛揚,還有越國各個大夫、部落的旗號,當年在夫椒之戰里,這些人的父輩甚至祖輩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外面的越軍大概有兩萬人,而夫差手下,連一千都不到,且許多人都受了傷。

  所以當他聽到勾踐的喊話時,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哦?汝打算如何安置我?」

  山下,勾踐讓人招降吳王,也招降他的麾下死士道:「姑胥之台上的吳人,不論與寡人有沒有仇怨,一概免死,各歸其家……至於夫差,寡人可將你安置到甬東!食一百戶。」

  甬東,是會稽東海中的一個島,也就是後世的舟山島,春秋之際,那裡是越人漁船打漁曬網的停泊地,也有部分人家居住,但哪怕對越國而言,那裡都已經是海外荒蕪之地,勾踐打算將夫差放到那裡,是打算騙得夫差投降後,先帶回會稽狠狠羞辱一番,又放逐到海島,將他困死一輩子。同時,這番話也有瓦解吳國人士氣的用意。

  果然,此言一出,本來就士氣低落姑胥之台上,吳人一陣騷動,越王承諾饒他們不死,那他們便沒了再戰的動力,誓死追隨吳王的人畢竟是少數。

  但夫差本人,對於這個條件,似乎並未動心。

  「一百家……」他冷笑著說道:「曾幾何時,寡人曾橫行江淮,統治過十萬戶人家……」

  對於雄心壯志的江東之虎而言,被囚禁在籠子裡供人觀賞炫耀,恐怕是最為憋屈的羞辱了。

  他拿過弓箭,瞄準了勾踐,大聲說道:「若越王要寡人之首,儘管自己來取就是了,要寡人投降?」

  夫差指尖一松,箭矢離弦而去,奮不顧身地飛馳,但在到達最高點後,卻有些頹唐地減速、下墜、落地,就像是夫差的一生寫照。它沒有射傷任何人,但這一箭,已經射出了他足夠拒絕和決意:

  「夫差是夫差,勾踐是勾踐,要寡人如你一般垂首乞降?毋寧死!」

  「自尋死路……」

  勾踐面色鐵青,揮了揮手,他的先鋒官立刻駕車上前,將一桿懸掛了美人頭顱的太白之旗高高舉起。

  「夫差婦言是用,今妖女鄭旦已死,夫差之亡也指日可待!」

  勾踐得意地看著山上,他想看看,失去自己女人的夫差會暴怒成什麼模樣。

  他得逞了,夫差眼中紅得像是要流血似的,大聲喝罵道:「鼠輩,賤奴!汝枉為王侯,將氣撒在一女子身上,可敢與寡人只持短劍相鬥,你我二人一人一劍,終結吳越兩國百年仇怨?」

  這是吳越之地解決仇恨的常見方式,大街小巷裡一言不合二人開戰的不在少數,戰敗者基本是死,就算對方繞了自己一命,他們也會羞於失敗而自刎。

  但吳越之士的輕死易發,已經在隱忍成精的勾踐身上找不到了。

  「笑話!寡人豈能與你用匹夫之勇來較勁?」

  此時此刻的勾踐,比任何人都惜命,但這一拒絕,竟顯得有些懼怕,反倒是夫差屹立於山上,像極了一頭回首怒吼的江東之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為了防止夫差突然率人衝出,勾踐迅速隱入大軍之中,令旗高高舉起,這是示意大軍準備進入最後的總攻的信號,一份命令,在勾踐的授意下,傳遍了整個姑胥之台上下:

  「不論吳人越人,得夫差首級者,賞千金!」

  ……

  「不論吳人越人,得夫差首級者,賞千金!」

  越人那頗具誘惑性的呼喊依然在山下迴蕩,而夫差則回到了他最後的壁壘處,巡視自己小得可憐的衛隊。

  寥寥無幾的死士,聽到越人叫降時眼睛閃爍不定的吳人,甚至已經有不少人不見蹤影。

  「入夜之前,姑胥之台恐怕就要陷落了。」令人吃驚,剛剛從悲痛中恢復過來的夫差壓根沒有鼓舞士氣,而是將結果明確無誤地告訴了眾人。

  勾踐很聰明,他攻破吳城這一兩天裡沒有貿然進攻,而是進入城內,每日驅趕吳國俘虜來山下叫喊,打擊吳人士氣軍心,與此同時,他又讓工匠搬運城外的攻城器械,綑紮爪鉤。一旦準備完畢,他就會命令大軍發動總攻,姑胥之台會在十多個地點被同時突破,夫差也許可以退到主殿固守一時,但其他地方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淪陷。

  明知道是一條死路,夫差卻對眾人坦言道:「寡人已經拒絕勾踐勸降之念,無論過去是對是錯,今後是生是死,寡人都是吳國的王!」

  「但寡人也不勉強任何人為我而死,受傷嚴重的,還有家小在外的,便降了罷……」

  符離三千死士的悲劇,夫差不想再看到了。

  半天沒有人動作,於是他拔出長劍,在地上劃了道橫線。「想留下來與寡人同死的人,請上前來!」

  先是許久的凝滯,隨著第一個腳步向前,陸續有人跟進,最後站成了稀稀疏疏的一排,夫差粗略一數,正好一百七十人。

  這一百七十人雖然有不少人在顫抖,但也為自己的選擇無比驕傲,他們回過頭,怒目而視身後昔日的袍澤。

  那些人垂下了頭,下拜朝夫差頓首,卻沒有跨過線來的意思。

  夫差揮了揮手,讓他們解散等越人上山後自行投降,隨即便帶著僅剩的一百七十人,朝山頂的姑胥台主殿退去。

  「大王,就這麼讓那些膽小之輩走了?」有死士恨恨不已。

  「魯國的孔丘說過一句話,君王要有君王的樣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樣子,用其言,則效命,不用其言,則去之。寡人曾背棄伍子胥、被離等人,也殺死了許多賢良,濫用民力,今日吳人棄我而去,是寡人自找的,怪不得別人。」

  「再說,至少留下的人,沒人會突然從後面來取寡人頭顱。」夫差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卻笑不出來了。

  這是山頂上早已被改造成一座要塞,築上石牆的主殿外,想當年,這裡依然是富麗堂皇的奢侈消遣之地時,有一位美人曾經為夫差跳舞,陪著他縱情聲色。而昨日他巡視防務歸來時,那位美人褪下了錦緞絲綢,穿著粗布麻衣,奉著粗糙卻製作很用心的食物等在這裡,笑著迎他歸來。

  夫差一生中有許多女人,也對許多女人動過心動過情,姑蘇之台最盛時,有美人三百。但當他進退維谷時,她們大多數拋棄背叛了他,四散奔逃去了。

  唯一留下的,就是鄭旦,一個他想都沒想到的女人,她可是越國的暗諜啊,此時不是應該功成身退麼?

  此生能有一個可同富貴,又能共患難的女人,足矣。感動之下,夫差將唯二的兩份毒藥分給了她,並且很動情地說了黃泉之下再為夫妻的話。

  是夜他們再次結合,抵死纏綿,但當夫差凌晨翻過身,想去抱緊鄭旦時,卻發現身旁空空如也,心中倍感失落。

  夫差的人生軌跡,和勾踐是完全相反的,他得志得勾踐屈辱,勾踐復興時,夫差也嘗到了過去未曾料想到的波折起伏,知道了什麼叫眾叛親離。

  與伍子胥有舊的吳國臣子們跑的最早,他們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對夫差的下場幸災樂禍,這就是不聽忠良之言的下場。往日在他身邊甜言蜜語,簡直恨不得以身代吳王死的太宰伯嚭,在這最後時刻也露出了真面露,以調運兵糧為藉口,三年前跑到江北去就沒回來過,比起吳王,他開始不遺餘力地討好趙國,為自己找下一個投靠的主子。

  甚至連至親骨肉里,也不乏親越叛吳者,這種情形下,鄭旦就是讓夫差不至於陷入徹底孤寂的存在,現如今她也……

  夫差最開始憤怒過,來自身邊人的背叛最傷人,等翻到鄭旦留下的那份讓人聲淚俱下的書信後,他也沮喪過。卻向昊天祈求,讓她就此遠去,遠離吳越相爭。直到後來在山下越王軍陣里,見到了美人的頭顱高高懸掛……

  希望破滅,夫差心痛流血,差點聲淚俱下,拔劍下去尋勾踐,用男人的方式單挑。

  若是能嬴,這大概是他此生最後一場勝利,若是輸了,也能履行承諾,去與鄭旦黃泉相聚了。

  然而,這次挑戰卻被勾踐斷然拒絕,那個謹慎小心的陰鬱男人,怎麼可能會選這種陽光下用生命熱血相搏的決鬥?再說,這已經不是二人恩怨,而是兩國必亡一國的宿仇!

  在夫差看來,勾踐的做法無法容忍的,不擇手段,下賤到此等地步,即使王者尊嚴盡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奪到了江東山河,又能如何?在他心裡,勾踐永遠是那個被他擊敗的賤人。

  但成王敗寇,多說無益,時間一點點流逝,越人的總攻就要開始了,回到姑胥之台制高點的殿內,麾下的死士為夫差著裝準備戰鬥,在黑色的麻衫下,他穿著一件上好的水犀牛甲,其內還套了一層鯊皮甲,但再厚的甲冑,也擋不住萬劍加身啊。

  全副披掛之後,夫差拿起武器,登上天然的灰色石牆上,在這嚴酷蒼白的晴空底下,手握長劍,等著自己命運的終點來臨……

  從山上望去,那些離開了夫差的吳國人開始陸續開門投降,而越人魚貫而入,散開隊形往山頂湧來,攀上了一段又一段階梯——當年夫差恨不得把整座山的石頭都打平,為此不知道用了多少民力,讓多少工匠埋骨於山上,可現如今,他卻希望那些階梯越陡峭越好。

  還有被越人翻閱的一道又一道宮室牆垣,夫差讓人砍伐了全山的雜樹,換成觀賞性的嬌嫩鮮花,但鮮花終究不能抵禦敵人,缺少兵甲的夫差現在無比希望滿山的竹木再生,好讓自己製作箭矢、弓矛。

  這都是咎由自取啊……夫差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回過頭,對毅然留下來陪他赴死的一百七十人說道:

  「二三子,我夫差,將永不忘記諸位!」

  「追隨大王而死,是吾等的榮耀!」

  吳王頷首,耳邊迴蕩的是伍子胥的惡毒詛咒,手中緩緩舉起了長劍,在這由他一手建設的高台上,要跟越國人斗個魚死網破!

  為鄭旦,為吳國,也為了親眼見證自己的毀滅!

  ……

  刀光劍影,飛石流矢。

  在這最後的戰鬥里,夫差像他第一次領兵出征楚國時一樣,身先士卒,經歷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脅。

  姑胥之台上的戰鬥無比血腥,山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人命在這個時候顯得低賤無比,吳人和越人都在殺人或者被殺。

  夫差的臉龐此刻沾滿了鮮血,全都是敵人身上噴湧出來的鮮血,臉上、身上到處都是,他就如同一個從血池裡出來的魔神,手持銘文「夫差自作用戈」的長戈,以及吳中寶劍,盡情的殺戮著,將一個又一個想要衝破石牆躍入主殿來砍他頭顱的越國人殺死。

  這些最後的吳人十分驍勇,在夫差的帶領下,他們已經打退了敵人數次進攻。但畢竟只有一百七十人,而且在不斷減員,最終大多數人盡數戰死,只剩下七八十,外面的越軍卻源源不斷,仿佛永遠都殺不光似的,好在地方狹窄,越人沒辦法展開,吳人這才能堅持許久。

  混戰中,一根亂飛的箭飛向夫差的頭頂,一下子扎入了頭盔里,強勁的衝力掀翻了兜胄,夫差那稍短的頭髮失去了束縛便隨意的垂了下來,幾根折斷的頭髮迎風飛舞。

  夫差摸了摸頭上的箭痕,鮮血如注。

  這算不了什麼,他身上已經插滿了箭,仗著甲厚,夫差將箭羽一股腦砍斷,又繼續投入戰鬥,但縱然是水犀之甲,在被矛戟近距離猛擊後,藏在裡面的血肉之軀也受傷不淺。

  也不知又戰鬥了多久,他戈頭掉了削鐵如泥的寶劍也破損了,畢竟它們今天都擊砍了無數次骨頭血肉。但夫差依舊大喊一聲,撿起地上敵人的武器,再度沖了上去,將一眾越人推回半山腰。

  越國人的又一次進攻被打退了,但縱觀姑胥之台主殿中,這裡躺滿了傷員,有的已經失血過多而死,放眼周圍,能戰者僅有二三十了……

  「只怕是擋不住下一次進攻了……」如此想著,夫差突然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大口血,這意味著他已經傷到了肺腑。

  是時候了!

  夫差被麾下關切地攙扶起來後,下定了決心。

  「為寡人……更衣。」

  夫差那外面沾滿別人鮮血,裡面也灌滿自己淤血的兩層甲冑被小心解除,他整個人感覺一松,沒了甲冑支撐身體,差點一頭栽倒在地,受了如此重傷,能戰到現在,完全是一口硬氣在撐著。

  夫差看了看銅鑒里的自己,整理了下頭髮,覺得稍微能看了,不那麼狼狽,便用無人聽清的聲音輕聲說道:「寡人不能血淋淋地去見鄭旦……」

  他擰開隨身匕首,拿出了那粒劇毒無比的藥丸,眯起了眼,毫不猶豫地吞下了藥!

  沒有想像中的苦澀,而是磬人心脾的甜蜜,這就是死亡的味道?這就是鄭旦也曾品嘗過的味道?

  外面再度傳來喊殺和撞門聲,能動的吳國人出去迎敵,動不了的就留下為吳王送行。

  死之將至,夫差已經能感受到腹部的絞痛了,但他面不改色,而是指著不遠處道:

  「將那件大氅給寡人拿來。」

  順著他的手指,一位斷了腿的吳兵拾起一件破損的大氅,抖掉上面的燈芯草,攀爬著,給夫差送了過來。

  「寡人死後,將此氅蓋在我臉上……」

  夫差嘴角已經再度滲出了血,他目光痛苦而迷離,帶著對死亡的又懼怕又期待,說出了自己一生里最後一句話。

  「夫差黃泉之下,沒臉面見到子胥!」

  吳王夫差十七年二月日,姑胥之台破,夫差服毒而死,吳遂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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