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結局
2024-04-29 04:55:25
作者: 吉祥夜
滿洲里。
寧茴拉著寧遇的手在城裡轉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哥哥的家,可是敲了好一陣門,家裡也沒有人來開門。
「怎麼不在家啊!」寧茴嘆了一聲。
不告而來自然是這樣的結果。寧遇拿出手機給寧想打電話。
寧茴不知道寧想說了些什麼,只聽見寧遇不斷「嗯、嗯、是、是……」
「在這等吧,大哥很快就回來。」寧遇收起手機,拉著寧茴去了小區花園的石凳子上坐著,「餓不餓?渴不渴?我去給你買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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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茴搖搖頭,只希望能快點見到哥哥。
好一會兒,才看見一輛計程車在他們附近停下,寧想從車上下來。
哥哥出現在寧茴視線里的瞬間,一股難言的濡熱潮意便湧上心頭,她跳起來,眼裡再沒有其他,只有哥哥,不顧一切地沖向哥哥。
莽撞、激動,以致在奔至他面前時差點摔倒,直接撞進了他懷裡。
寧想張開懷抱,穩穩將她接住了,開口便是疼惜的一句「傻丫頭」!
「哥!」再見寧想,寧茴又心酸又歡喜,抱著寧想的腰不撒手,依稀覺得哥哥好像瘦了不少,她手臂這麼一圈都能明顯感覺到了,「哥,你瘦了。」
她抬起頭來,想仔細看看寧想的臉,這才發現,他臉色一點也不好。的確是瘦了許多,臉頰都凹進去了,臉色也青白髮灰的,眼底更是濃濃的倦色。
她心疼極了,一定是在這邊吃不好又辛苦,伸手摸著哥哥的臉頰,「哥,還是在家裡好是不是?」
寧想垂下眼瞼來,避開她的注視,微微一笑,「傻孩子,當然是家裡最好。」
「那……」寧茴心裡滿滿都是勸他回去的話,欲語還休的。
寧想卻一笑,身後傳來娟子的一句,「都上樓去坐著聊吧,太陽怪毒的。」
寧茴這才想起還有其他人,從寧想懷中出來,便看見站在寧想後的娟子和王一涵。
原來一涵姐姐陪著哥哥回來了啊……
她心中感慨,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一來是覺得哥哥總算有人陪伴,挺好,二來卻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羨慕一涵,哥哥曾說,她有嫂子了,不再是他唯一的寶貝。她一直不以為意,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義,哥哥不會永遠在她身旁,陪在哥哥身邊的人才是哥哥最愛的人。
娟子邀請他們兄妹倆上樓,給他們做了頓飯吃,算是熱情地招待了他們。之後寧想便催促他們早點回去,別耽誤了學習。
寧茴有些念念不舍,拉著寧想的袖子,「我們明天回去不行嗎?你可以給我講題,不會耽誤的。」
濕漉漉的眼睛,怯怯的神情,鮮少在開朗的寧茴臉上出現,寧想的心裡仿佛有隻爪子在狠命地揉,揉得他又酸又痛,他何嘗不想她留下,他更想一輩子把她留在身邊……
一旁的王一涵都不忍心了,忍不住道,「寧想,那就讓……」
「不行!」寧想沉著臉,「現在就回去,儘量早點,別讓爸爸媽媽擔心!」
寧茴還是覺得委屈的,她千里迢迢來看哥哥,可是哥哥好像一點都不稀罕她,就會催著她走!
雖然心裡老大不情願,但還是被寧想牽著下了樓,送她和寧遇回去。
「寧想,等等,我也去!」王一涵追著要下樓,一臉擔憂。
「不用了!你在家休息吧!今天跟著我跑了大半天了!」寧想回頭寬她的心,「放心吧。」
王一涵哪裡能放心?可是拗不過寧想,只好叮囑他有事一定打電話。
寧想笑笑,揮手示意她回去。
屋裡,原本強笑著敷衍寧家雙胞胎的娟子已經換上了滿面愁容,王一涵亦然。
因為一直沒有時間和寧想錯開,兩個女人也都戴了假面具,全身神經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狀態,不敢絲毫鬆懈,不敢露出悲傷的情緒,此時寧想不在,兩人都癱軟般跌坐下來,相視一眼,均是悲從心起,相顧淚眼,最後抱頭大哭起來。
這是王一涵回來後第一回哭得這麼放縱。
車站。
寧想送別寧遇和寧茴。
寧茴眼中淚珠盈盈欲滴,離別在即,終於忍不住,墜落下來。
一顆淚,輕盈晶透,卻似萬斤重,打在寧想心上,心被擊得七零八落。
他抬起指,接住她腮邊的那顆淚珠,指尖的濕潤又刺又燙,終是沒忍住,將寧茴擁進懷裡,「豆豆……」再叫一次豆豆吧,最後一次……
「豆豆,別哭,你永遠是哥哥最疼愛的豆豆,不會改變,哥哥不在身邊的日子,要學著長大,要學會堅強、獨立、勇敢,還要像從前那樣,永遠做一個快樂的豆豆。你不是喜歡畫畫嗎?你知不知道,對哥哥來說,世界上最美麗的畫就是豆豆的笑容。要記得,嗯?」
「嗯!」寧茴抱著寧想的腰,哭著用力點頭,哥哥說,她還是他最疼愛的,不會改變啊!「哥哥,你也要保重自己,你都瘦了!」
「嗯。」
「哥哥,你要常常回來看我!」
「好。」
「那……那你什麼時候來看我?」任性的小孩都是這樣,不喜歡無望的等待,無論何事,定要有個定期。
寧想眼裡閃過猶疑和悲傷,「等……等你考完,我就來看你,你考個好成績送給哥哥當禮物,行嗎?」
考完啊?寧茴一想,只有一個月多一點了,那還是很快的,她點頭,「好,我還給哥哥送一份禮物,哥哥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他的睫毛顫了顫,聲音也有些發顫。
「爸爸媽媽還有奶奶也會想你的,哥哥,你也要記得,我們家永遠都是你的家!」寧茴大人似的囑咐他。
他笑了笑,心中溫暖與酸楚糾纏,摸摸她的頭,「當然,我姓寧。」
「嗯!對,你就是姓寧的!」寧茴對哥哥這個回答很是滿意。
「對,我永遠姓寧……」他的眼睛似乎看向了某個不知名的方向,末了,回神,把寧茴往內送,「走吧,早點進去。」說完,又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只留了車費,剩下的錢都給了寧遇,「拿著路上花,好好照顧妹妹。」
「哥,我有……」寧遇推拒著。
「拿著!跟哥哥客氣什麼?」寧想把錢塞進他手裡。
寧遇和寧茴走了,寧想一直盯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再也追蹤不到,才一步一回頭地出站,眉頭也漸漸皺緊,痛苦襲來。
上了輛出租,馬上報了家裡地址,車才啟動,他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在司機一疊聲的「喂,你怎樣?怎樣?」中,陷入了昏迷。
寧家。
寧茴在對著鏡子練跳舞,寧遇走進來笑,「喲,還有時間跳舞啊,看來考試已經很有把握了!」
寧茴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說什麼呢?這都只剩一個月了還沒複習好?她高中三年,除了第一個學期懈怠了些,後來可是扎紮實實努力了很久的,雖然比不上寧遇傲視群雄,但在文科班她也是前幾名!
「我要好好練習在畢業晚會上表演。」嗯,表演給哥哥看!哥哥說了,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畫,那她要最美地開放一次,開放給哥哥看!
「你不去蕭一一家補習嗎?」今天可是補習的日子,對寧茴來說,風雨不動。
「去啊!馬上去!」對了,到時候也可以叫一一哥哥也來看她跳舞!
寧茴練了一陣,重新換洗過就跟寧遇一起去蕭家了。
而寧至謙房間裡,阮流箏卻在收拾東西。
「去哪?出差?」寧至謙難得休息,心中正有事和她說。
「沒有,我想著去看看寧想。」她一邊忙一邊看了他一眼,「至謙,寧想這孩子,心事重,我總覺得他這番回去有點奇怪,甚至不合邏輯,他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放下東西,轉身對著他,語氣悠長,「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沒跟你說。你知道寧想小時候為什麼要跟娟子走嗎?並不是他想跟親媽一起,而是怕他自己成為拖油瓶拖累你。他幼兒園班上就有個小朋友說,她的後媽還是後爸來著,嫌棄她。寧想那時也擔心我不跟你和好是因為他的關係。」
寧至謙怔住,片刻,手指自發間穿過,「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在想,寧想的做法很奇怪,我還尋思著今天跟你商量這個事呢,正好休息,過去看看。」
「那就走吧,趕緊的。」阮流箏瞥了他一眼,「休息也不提前跟我說,我還準備一個人去呢!」
「我怕你忙,我打算一個人去……」寧至謙無奈地笑。
「你啊……」阮流箏也笑了。
忙啊!
他們的生活里,始終充斥著這個字。忙起來似乎時間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孩子大了,他們在一起快三十年了,夫妻倆一直不在一個醫院,有時候好幾天都見不到面,可是,彼此心裡從來都是安定的,因為彼此都知道,不管對方身在哪裡,他們都是彼此的安身所在,甚至,對方也是另一個自己。
想到這裡,寧至謙又笑了笑,當初他在沙漠裡對她說的那些話,給她的那些祝福,她如今可是一一實現了,數一數二的神外女教授,著書論文得到國際認可,當然,結婚、生孩子、幸福……
在醫學界,她成了另一個他;在工作之外,她就是他,早和他融為一體。
「走吧。」阮流箏飛快地把他的東西又收拾了一番,看見他臉上怪異的笑容,瞪他,「傻笑什麼?」
他沒說話,只是擁住了她,唇在她臉頰上碰了碰。
隨著彼此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夫妻之間也少了年輕時的熱血而歸於平淡,這種動不動膩在一起親昵的動作少之又少,阮流箏一時還不適應了,不免再次瞪他,「老不正經!」
他笑出聲來,提了行李,擁著她肩膀,「走。」
她一巴掌拍在他爪子上,「讓孩子們看見多不好!」
「他們出去了!」寧至謙被她打得手背有些疼,又委屈又好笑,這反映也太大了些,雖然老了老了,但需要這麼越老越端著嗎?
此時尚在說笑的他們卻不曾想到等待他們的是再也笑不出來的事情。
兩夫妻趕到滿洲里娟子家裡的時候跟寧茴一樣吃了閉門羹,打寧想和娟子的電話都沒打通,兩人正覺得奇怪,王一涵回來了。
「寧……寧叔叔……阮姨……」王一涵顯然嚇了一大跳。
「一涵?」寧至謙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王一涵。
「寧想呢?」阮流箏也覺得奇怪。
「他……寧想他……」王一涵被突然來到的訪客震驚,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磕磕巴巴地找著理由,「他陪……陪……他媽媽散步去了……」
寧至謙和阮流箏都不傻,王一涵這樣說出來的話誰也不會信的,低頭,見她手裡拿著一張片子,袋子上還有北京某醫院的字樣,頓時晴空霹靂般,被炸得有些緩不過神來。
寧至謙先反應過來,一把搶過王一涵手裡的東西,因為緊張和害怕,手沒拿住,袋子甚至掉到了地上。
有一瞬,他甚至不敢俯下身去撿……
還是阮流箏去撿了起來,雙手也在顫抖,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好不容易才把片子從袋子裡拿出來。
作為神外資深專家的他們,只一眼就看到了片子上腦部的異變。
嘩啦一聲,片子再度掉到地上……
「叔叔,阿姨……」王一涵看著兩位長輩失控的模樣,也失聲痛哭起來。
寧想這個孩子不是阮流箏親生,可是在她心裡,從來視如己出,二十多年母子情,他早已和寧遇寧茴一樣是她的骨、她的血、她的肉。而她也深知,寧至謙在這個孩子身上投入的不少,無論是心血還是感情,甚至可以說,寧想和他生活的前四年他又當爹又當媽,只怕比在寧遇和寧茴身上花費的精力還多,她尚且如此難過,真不知他心裡是如何心如刀割的。
處事不變的醫生的冷靜此時早已飛至九霄雲外,她抱著王一涵哭起來,「傻孩子!現在還瞞著我們!還不帶我們去看他!」
「嗯……嗯……」王一涵嗚咽著應道,轉身領著兩人去醫院。
寧至謙從看見片子的那一刻起就沒說過話,木木的樣子,可是在下樓的時候,卻一腳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阮流箏趕緊扶住他,眼淚更是肆虐起來。她知道,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有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不說,可內心的澎湃比誰都來得迅猛……
寧想早有了異狀,瞞著所有人,也不在北雅檢查,只去找了另一家醫院做檢查的匡默,讓匡默給他悄悄做了檢查,如果不是匡默跟她關係不錯,如果不是匡默不小心跟她聊天時說漏了嘴,那寧想就真的全程一個人背負所有的病痛和痛苦,好在她知道了,既然知道了就不會讓寧想一個人走這條路,不管這條路是已經到了盡頭還是會有很長的時間繼續走,她都要在寧想身邊,哪怕不為她愛他的滿腔真誠,只為她和他從小到大勝似兄妹的情誼,她也不能讓他孤孤單單!
所以,她回來了。當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寧想,哪怕只剩最後一天,我也要回來。你陪著我長大,我陪著你走完這一生,無論這一生是一天還是很多年。
醫院裡,寧想靜靜躺在床上,痛苦折騰了他一天,此刻稍微好了些。
寧至謙和阮流箏進來時便看見他滿身是汗的模樣,只一眼,阮流箏就哭了,捂住嘴,眼淚嘩嘩直流,又不敢發出聲音,怕驚擾了寧想。
娟子端著水正打算給寧想擦汗,回頭看見他倆來了,也是一驚,旋即淌下淚來。
輕微的聲響,還是把寧想驚醒了,疲倦地睜開眼,看見門口站著的爸爸媽媽,一度以為自己在夢中,緩緩閉上眼,才又忽然覺醒,猛地睜開,果然是爸爸媽媽。
一個人撐了很久,再苦再難再無助,他也不曾表露過太多的脆弱,至少娟子和王一涵沒有看見過他的脆弱,可是,就在這一刻,看見爸爸媽媽的這一刻,他所有堅強的外殼都崩塌,身體原本就疲憊無力,聲音也好像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如決堤一般,無聲地流淌,流淌不止。
這一路來,寧至謙和阮流箏都在想見到寧想要說是什麼。比如質問他孩子,你為什麼瞞著我們,比如,什麼時候開始的,等等,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面對寧想的眼淚,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阮流箏耳邊只回想著上次寧想抱著她時說的話:媽媽,抱抱成不成?抱抱就不疼了……
一時心痛如絞。這傻孩子啊,原來那時候他說的疼,並不是指臉上那些淤青疼啊!
「想想……」阮流箏哭著跑過去,輕輕抱住了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想想別怕,媽媽抱抱,抱抱就不疼了……
娟子這些日子以來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痛苦,眼見他倆來了,也如見了主心骨一般,這麼久的壓力累積起來的各種情緒崩潰,也在瞬間宣洩,當即跪在寧至謙面前,哭泣,「寧醫生,求求你,救救孩子!二十四年前是你救了他!求你再救他一回吧!」
寧至謙牙關咬得鐵緊,看向一旁,臉上肌肉顫抖得厲害,緋紅的眼眶裡,含著滿滿兩泡淚。
「媽媽,爸爸,對不起……」床上的寧想發出輕微的聲音。
「傻孩子!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阮流箏哭道。時代的發展,曾經攻克不了的醫學難關漸漸一個個被攻破,可是,也會出現新的暫時無法攻克的新難題,他們夫婦一生投入在神經外科的研究中,卻對寧想的現狀沒有根本治癒性手段。這個一生下來就被腦內疾病折磨的可憐孩子,為什麼最終還要受這樣的折磨?
「媽,別哭。」
「……」要她怎麼不哭?猶記得初入北雅,因為朱雨晨哭得不能自已,是寧至謙給她上了一課,後來,她漸漸學會了在難過和同情面前用醫生的職業冷靜武裝自己,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做出更正確的判斷和治療,但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肉啊,她怎麼能再假裝冷靜?
「媽。」寧想一隻手抱住媽媽,「不疼了,媽媽抱著就一點兒也不疼了,您別哭,還有,茴寶知道嗎?」
阮流箏搖頭。
「那別告訴她和寧遇,他們要考試了……要不,也別告訴奶奶……奶奶這麼大年紀了……等我好了,我就回家……他們就什麼也不知道……」
一番話,只讓所有人更加難過……
而寧茴在忙著學習和跳舞,一心想著好好考試,好好跳舞,給哥哥送兩份大禮。而寧至謙和阮流箏,堅持要將寧想接回北京,畢竟這邊有更好的醫療條件。
娟子自然是支持的,寧想眼看爸爸媽媽已經知道,也沒有再堅持了。
回到北京,住進北雅,便是再瞞不住的事情,於是越來越越多的人知道,只是雙胞胎兄妹一直蒙在鼓裡,不約而同地大家都瞞著他們。寧茴只當哥哥還在滿洲里,隔三差五地給哥哥打電話,寧想不管多難受都會強撐著若無其事跟她聊天,鼓勵她。在寧茴面前展現的,始終是一方晴天。
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個月的時間很短,對寧想以及他身邊所有的人來說,日子更像潑水一般,所有人眼看著寧想一天天惡化下去,時間如流水這個比喻深深抓疼著他們的心。
臨近高考的時候,寧想愈加不行了,卻心心念念惦記著這件事,不知他是怎樣數日子的,沒有人跟他說,他卻數得清清楚楚,考試前一天,他還喃喃問著,「明天考試嗎?」
彼時,寧至謙夫婦、娟子和王一涵都在,聽著也只是流著淚點頭。
寧想手裡握著手機,沒給寧茴打電話,怕自己虛弱的聲音暴露自己的秘密,於是發信息給寧茴,鼓勵她,陪她說話。
寧茴一無所知,信心滿滿,回復的詞句里,光看著都能感覺到她的快樂和陽光,寧想看著,唇角淡淡笑意。
考試那天,寧想看起來比平時稍稍好些,也有了些精神,躺著不停看時間,從清晨終於等到日落,他迫不及待地給寧茴信息。
他現在輸入慢,比不得寧茴的速度,後來,寧茴這小傢伙連自己打字速度都嫌棄了,一段一段的語音頻頻跳進寧想的手機。
「哥,我今天考得不錯!選擇題全會!你信不信?就一個是蒙的,還對了!」
「哥,明天見就考完了,你會回來了嗎?」
「哥,我好久沒看見你了,可想你了!」
「哥,你一定要早點回來,畢業晚會的時候我跳舞給你看!你快點回來呀!」
「……」
寧想聽著所有的聲音,滿足地閉上眼,用盡力氣,對著手機溫柔而又堅定地回復了一條語音:好。
而後,手機從他手裡松落下來……
豆豆,對不起,哥哥已經很努力地在堅持了,可是,還是沒能堅持到看你跳舞的那天……
一時,病房裡痛哭聲不斷,哭聲中,門被撞開,嘶啞的呼喊穿透哭聲,「寧想!」
來的人,是蕭一一,還有蕭伊庭和葉清禾。
因為蕭伊庭在杭州也有公司,這兩個月一直在杭州,而他們又是整個蕭氏家族跟寧家最近的,寧家算是對外瞞著這個消息,沒有誰刻意去宣說,親朋好友知道的,也都是輾轉無意聽說,是以,他們竟然最後才知。
而蕭一一自上次和寧想打一架之後便把自己封閉起來,刻意迴避著寧家,更加不得而知,如今卻是連最後一刻也沒趕上。
一向冷靜的他比上次和寧想打架時更混亂,痛哭流涕,「寧想,你個混蛋,你給我起來!」說好的一輩子的兄弟呢?
「寧想,對不起……」我們的兄弟之情從來沒有變過,我只是以為,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和好,我真的以為,一輩子的兄弟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遺像。
寧茴沒有想到,那個大聲答應她要看她跳舞的哥哥,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會是一張照片,而且還是黑白照。
照片裡的他,年輕,英俊,一雙眼睛黑幽幽的,含著滿滿的溫柔笑看著她。
這是哥哥的眼睛,沒錯,是她最熟悉的眼神。哥哥的黑瞳,深得沒有底一般,總是這般看著她,她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
所以,這麼溫柔凝視她的哥哥,怎麼會消失不見了呢?
一定不會!哥哥是在跟她玩小時候捉迷藏的遊戲吧?躲在照片裡了嗎?哼,無論你躲在哪裡我都要把你找出來!
她眼神恍惚地走到靈堂前,看著照片笑,哥哥,看我怎麼把你揪出來。
她雙手捧起了照片,緊緊地抱在胸口,還是笑,看,哥,我把你抓住了吧?你再也跑不了了!笑著,兩行眼淚卻悄然滑下……
阮流箏見她這樣被嚇著了,還從沒見誰在靈堂上把遺像抱懷裡不放的呢,想上前提醒她,被寧至謙攔住了。
寧至謙輕微搖頭,「讓她找個她的方式發泄下,家裡不能再多病人了。」
得知消息的溫宜當場就暈倒了,現在還躺在醫院呢。
阮流箏眼睛腫腫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自那一刻起,寧茴就抱著遺像不放,從殯儀館抱到了家裡,然後就躲在自己房間裡再也不出來,無論誰來勸解也沒用,追悼會她沒有參加,葬禮也沒有去,只是抱著照片,守在家裡。
寧遇曾來叫她,她尖銳地回嘴,哥哥好好的,你們把他放到小黑匣子裡幹嘛?
寧遇心如刀絞,也不再去追悼會和葬禮,怕她出事,在家裡守著她。他相信大哥會贊同他這麼做,因為他答應大哥的,要好好照顧妹妹。
可是,寧茴總把自己鎖房間裡不吃不喝也不行啊!
在所有人拿寧茴束手無策的時候,寧遇想起了一個人——蕭一一。
他知道,妹妹喜歡蕭一一,也許,能取代哥哥勸服妹妹的人只有他了!
於是寧遇打電話向蕭一一求助,蕭一一自然是立即就趕到了蕭家,然而無論他怎麼敲寧茴的房門,無論他怎麼說自己是一一哥哥,請她開門,寧茴都沒有給予回應。
蕭一一也無可奈何了。
溫柔攻勢不管用,寧遇憂心如焚,最終直接砸掉了門鎖,破門而入,對著寧茴咆哮,「你這是在幹什麼?你以為你不吃不喝不開心哥哥就真的會回來嗎?你又想玩這套把戲嗎?你忘你怎麼答應我的?不管大哥做怎樣的決定你都不讓大哥難過不讓他擔心,可你現在呢?為什麼還這麼任性?」
寧茴終於抬頭看寧遇了,只是兩眼始終無神。
寧遇一把抓住她胳膊,「還有,你答應過大哥,要做一個堅強獨立勇敢的人,要永遠快快樂樂的,大哥最喜歡的是你的笑容,你要天天笑,你還要跳舞給大哥看,你忘了嗎?都忘了嗎?」
寧茴茫然看著他,良久,嘴唇嚅動,「我沒有忘……」
寧遇鬆了口氣,肯說話就好了,能應聲就好了……
寧茴開始乖乖吃飯,開始瘋了般跳舞。
畢業晚會那天,寧茴再舞台上的表現是她這麼多年跳得最棒的一次。一個歡快的舞蹈,她表情豐富而美好,笑容如春暖花開。
家人都來看她跳舞,甚至包括蕭一一和王一涵。
全場為她掌聲雷動,她站在舞台正中,謝幕,也斂了笑容,恢復了她的冰冷和木然。
沒有等任何人,她離開舞台,離開禮堂,準備獨自回家,卻發現家人都在等她。
她頓了頓腳步準備上車,猛然發現哥哥的照片不見了。
她這次表演,是把哥哥的照片帶在身上的,跳完換掉衣服後,照片居然不在舞蹈服里了,她立即回後台去找。
後台的人也都走完了,一片凌亂。她鑽進換衣間裡,在一堆演出服里翻找,好一會兒才找到,卻聽得外面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你也來找茴寶?」這是王一涵。
「是啊,丫頭今天跳得好,但我總覺得她最近繃得太緊了,我們當哥哥姐姐的也該開導開導她,多陪陪她。」這是蕭一一。
王一涵嘆息,「看來她已經走了,小丫頭近來誰都不親近。」
「是啊。」蕭一一聲音里也是深深的擔憂。
「對了。」王一涵發出悉悉索索開包的聲音,「這個給你,寧想要我轉交的。」
「什麼?」蕭一一接過來一看,是一幅畫,他和寧茴手牽手走在他家附近的小道上,寧茴還在吃著東西。這是誰畫的?寧想還是寧茴?可只有寧茴學畫畫啊!「這個……」他不懂何意。
王一涵苦笑,「小丫頭的心事,你沒看懂?寧想這是託付的意思了。」
「託付?」蕭一一皺眉。
「我實話對你說了吧,寧想喜歡的人從來不是我,他自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茴寶一個。可是,茴寶這小丫頭心裡有你,寧想的意思,是讓我轉告你,如果你能陪茴寶走下去,就請你一直這樣牽著她的手,好好呵護她,如果你不能,也拜託你不要傷害她。」
換衣間裡,寧茴手裡的照片掉落在地,耳邊只迴蕩著一句話:他自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茴寶一個……他自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茴寶一個……
眼淚,帶著體溫,滾燙如沸,奔流而下……
耳邊再度響起的是寧想的聲音:你永遠是哥哥最疼愛的豆豆,哥哥不在身邊的日子,要學著長大,要學會堅強、獨立、勇敢,還要像從前那樣,做個快樂的姑娘,要記得,嗯?
她捂住臉,淚水無聲地從指縫中溢出來。
寧茴高考成績相當不錯,但是她卻放棄了國內的學校,毅然選擇了出國。
阮流箏並不贊成,剛剛失去兒子,女兒又要遠行,她放不下,最重要的是,女兒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一個人去國外,怎麼獨立生活?她怕女兒這是因為哥哥去世而一時意氣用事,她更希望女兒在國內讀完本科,然後出國讀研。
可是寧茴這倔強的性子,決定了的事業難以改變,最後寧至謙服了軟,同意她出國,同時也幫她說服了阮流箏,答應妻子會安排妥當。
於是寧茴走了,簡簡單單的一隻行李箱,只裝了她當季的衣服,其它的,阮流箏和溫宜為她準備的一大包都沒帶走,而她在整個高中階段畫的那些畫,全留在那個畫夾里,後來,某次溫宜和保姆整理屋子,將那隻畫夾連同她不要了的舊書習作全部處理掉了。
送走寧茴後,阮流箏覺得整個房子都空了不少,每天一回來都會想起這倆孩子在家時的情形,心裡的悲痛長久都不得緩釋。她甚至不敢把這種感覺跟寧至謙說,怕勾起寧至謙的痛,讓兩個人都痛不勘言。
某天下班回來已是深夜,寧至謙不在房間,她詫異地四處尋,結果打開書房門的時候,發現他坐在那裡,桌上放著一幅畫,紙張非常陳舊了,但畫筆和色彩還算清晰。畫上畫著太陽、草地、小花兒,儘是孩子眼裡最美麗的顏色,畫裡的男人穿著白大褂,胸前的胸牌上寫著主任醫師寧至謙,寧至謙三個字一個字比一個字寫得大,最後一個謙字被擠得沒地方擺,寫到胸牌外面去了。男人牽著個小男孩,男孩也穿著件小白大褂,胸牌上寫著寧想。男孩另一隻手則牽著個女子,也穿著白衣服,胸牌上寫著阮流箏……
耳邊響起孩子格格的笑聲和脆生生的呼喊:媽媽!媽媽!您是我媽媽嗎?
她走上前,將畫捧起來貼在胸口,眼前的男人滿眼通紅,而她,眼淚亦一涌而上。
「媽媽,想想愛您!」
「媽媽,想想會想您的!」
「媽媽,抱抱成不成?抱抱就不疼了!」
「媽媽,想想一定會回來的!」
她從沒有問寧想為什麼叫想想,也沒有必要問,對她而言,寧想只是她的想想,她的寶貝疙瘩蛋,永遠都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