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滔天恨意

  花園中她親手種的花苗會被一場雨摧折，她廊下的雛燕也會在雨中瑟瑟發抖，要她找梯子去救，還有她的親人們……

  今日，他們流出的血，也是在大雨中被傾刻間沖刷掉，都沒人為他們止血……

  葉清芷靜靜地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一幕幕，好像已經瘋了，傻了。

  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扶著地面的五指不斷收緊，傳出咯吱的響起，磨出血來，她卻恍若無感，此刻她只覺五內俱焚，錐心刺骨。

  滂沱大雨中，尖銳的雷聲震得人心頭打顫。

  「爹爹，二哥……」，葉清芷在心中輕喚，悲傷的無法掩飾那種刻入骨髓的絕望與哀慟。

  即使所有人都離開了，她也不能哭，不能喊，不能釋放自己心中萬千的痛苦。

  鋪天蓋地絕望，鮮血染就的雨幕里，那兩個給了她無限寵愛的親人就這樣離開了她。她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也許這些都只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就好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天色已經黑透，所有的生的死的，在漆黑的天幕中都隱匿了蹤跡。

  布奉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她，一種震動縈繞在四肢百骸。無法預料到，她為什麼會為了越國葉家如此痛苦。

  

  這兩年作為她的奴隸，他見到的她是殘忍心狠，痴傻瘋癲的，何曾是現在這副樣子。

  自從受傷醒來，她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般。

  許久，許久，葉清芷吃力站起身來，布奉伸手去扶，卻被她避開。

  她渾身已濕透，只有一雙眼明亮得嚇人。然後一步步走到那血腥味久久不散的青石板前，仔細看了許久。

  抬頭，萬千雨絲落下，她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看著滿地鮮紅，指甲陷進皮肉里：「蒼天在上，我葉清芷今日在此發誓，我若不死，當捲土重來，報滿門血仇！」

  「季舒衍，我若不死，當捲土重來，報滿門血仇！」

  「我若不死……」

  「將報滿門血仇……哈哈……」

  布奉只看到她瘋了一般的大笑，目光充滿恨意，如淬火的利箭一般凌厲。

  恨意深濃的星眸里，再不復昔日的清澈晶瑩，有的只是毀天滅地的仇恨和戾氣，伴著漫天降落的盈盈雨滴，仿佛天地都在嚶嚶哭泣。

  葉清芷已經死了，從現在開始，她是帶著仇恨重生的厲鬼，是漠北的阿史那羅真！

  不惜一切代價，她都要季舒衍不得好死，她要他為這上百亡靈陪葬。

  「你」，布奉拉著她的手臂，淡淡開口，他心中有很多疑惑。

  她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知道的，我是個瘋子，所有人都知道，阿史那羅真是個瘋子！」

  眼前的女子臉色慘白，木無表情，只是一雙眼通紅得像是厲鬼。

  她的話如千斤巨石落在他心上。瘋子，她用一個「瘋」字解釋了一切，而他，只能懷著滿腔疑惑接受這個解釋，也只能讓所有人相信這個解釋。

  葉清芷一步步往前走，她已經冷得渾身發抖，雨水順著她的髮絲滴落，臃腫的衣服緊貼著她玲瓏的身軀，更顯單薄。

  布奉緊隨其後，看著她單薄瘦弱的身形，迴蕩在腦海中的，儘是曾經那些羞辱折磨。

  時間長了便也麻木了，自從來到漠北，他便只能苟且偷生，無論是做奴隸，還是牲畜，他都要活著。

  只是想不到，她也會有這麼痛苦的一天。

  寒夜寂寂，書房裡一片明亮，季舒衍立在窗前，眸光幽深，書房的門被扣響。

  「進來」，他回頭淡淡道，許巍走了進來：「太子殿下，事已經辦妥，葉家男丁盡數落網，無一逃脫，絕不會泄露消息。」

  季舒衍微微一顫，許久才點頭：「嗯，下去吧」，清冷如月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是。」

  許巍離開之後，季舒衍這才頹然坐在椅上，堅硬的椅子，背後是她親手繡的靠墊，每一針每一線，都細密整齊。

  他還記得她說，願為他變成一個賢惠的妻子，所以她拿起了從未碰過的針和線，一次次刺破了五指。

  身上的衣服，腳上的鞋襪，他親眼看著她坐在桌邊為他縫製，這種貼身的東西她從不假手於人。這時候他本不應該再想起，但是此刻，他的眼前卻晃動著她不顧一切打馬而來，為他擋下一箭時的決絕。

  季舒衍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三年相處，也許，他已經慢慢被她的似水柔情打動，但，女人在天下面前，始終微不足道。

  葉清芷一步一步，走的緩慢無比，但終究還是到了葉府門前。

  九月初秋天氣已經轉寒，越國的京城偏北，天氣更是格外冷。葉清芷一天沒吃東西，又冷又餓，加上大雨尚未停歇，和著蕭瑟的秋風，更是覺得涼意入骨。

  葉清芷抬手，抱緊了自己的胳膊，身子一暖，一件外袍已經到了她身上。

  男人什麼都沒有說，葉清芷也沒有回應。

  她只是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葉府出神，一片恍惚，仿佛看到了說書人口中才會出現的那一幕。

  他們描述滿門抄斬的畫面總是顯得無比嫻熟，那一次，她在茶樓里聽見一個說書先生繪聲繪色的講：「那門前一陣喧譁，官兵像是趕牲口一樣把裡面的男女老少紛紛趕了出來。奴僕被官兵驅逐著上了囚車，轟隆隆碾過大街。官兵又吆喝著把府邸圍起來……」

  曾經她覺得這些人編故事編的太過離奇，就為了取悅百姓，賺取利益。皇上是仁德之君，太子更是愛護百姓，在越國怎麼可能出現這麼殘忍的事情。

  可是當一切發生在自己眼前她才明白，她是有多麼的無知可笑，竟相信了這詭譎的人心。

  葉家的大門前冷冷清清，厚重的朱漆大門在一夜之間被刀劍戳得斑駁。所有的行人都繞道而行，似怕沾染一點晦氣。

  曾經高大華麗的葉府，轉瞬間衰頹傾塌，門口兩張長長的封條象徵著一代名門的毀滅……

  爹爹一生忠君愛國，卻背負著叛國之罪死去，留下千古罵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因為她這個不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