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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太脆弱了

2024-05-16 11:51:55 作者: 鄉村原野

  錢大人歪倒,「咚」得一聲,腦袋砸在泥地上,眾人都嚇了一跳,其隨從急忙上前攙扶。

  黃豆見了,以為他又在裝死,遂怒氣沖沖地喊道:「甭裝了!等天上下金子你再死也不晚。沒人催你!」

  二皇子聽了直咧嘴,心道這小子真狠。

  那隨從聽了差點跌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小祖宗,誰裝了?明明我家老爺就是真暈過去了。

  眾皆戚戚,滿臉同情地看著錢大人,一致決定往後不能得罪這小娃兒,連黃夫子都想著,往後不能對他太嚴厲了。

  錢大人不過是氣怒攻心,以至於短時暈厥,並無大事,所以很快醒了過來。

  他幾十年官場不是白混的,見苦肉計不能湊效,立時強硬反擊——今日之辱若不能洗刷,他真無顏苟活於世了。

  

  是以他先閉目養了會神,待二皇子叫起青木和槐子等人,他便扶著隨從的胳膊,顫顫巍巍上前跪下,請求治黃豆蔑視公堂、侮辱朝官之罪。

  黃豆正跟葫蘆等人圍著張大栓他們,看那額頭上的傷,板栗又想喊人拿藥來,被張槐阻止了——事兒還沒完哩,誰敢大模大樣地敷藥。

  黃豆瞧著爺爺他們頭上磕破皮了,本就生氣,又聽錢大人跩文,板栗說他在告狀,讓殿下治自己的罪,更生氣了。

  他猛地轉頭,「蹬蹬」跑上前,怒視錢大人道:「你老說這事煩不煩哩?都說是打比方了。還不都是你笨,搞不清我家為啥非要開這酒家,我才打個比方,好叫你曉得:掙錢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一點一滴,一粒穀子一塊荷葉,那都是辛辛苦苦種出來的,都是有用的。殿下你說,我哪說錯了?」

  秦源還真被他問住了。

  追本求源,這話題是從前邊引出來的,意在說明做事要腳踏實地,天上不會有掉餡餅的好事,是沒錯的。就是這孩子說話也太……這個太讓人膈應了,真真能把人氣死。

  他看著錢大人有些頭疼,心道此事怕是難以善了,如果說先前他還有些作態,那現在則是動真的了,以死明志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看看黃豆,覺得還是應該教訓他幾句,以免這孩子對官府毫無敬畏之心。

  於是,他沉著臉對黃豆道:「你這話是沒錯。可是,為何要說錢大人被金子砸死,是死得其所?不要說錢大人乃朝廷官員,便是尋常老人,你這樣說話也太不尊重……」

  黃夫子急忙起身道:「都是老朽教導不力。望大人念其年幼,言出無心,勿要追究。罰他給錢大人賠個不是吧……」

  二皇子詫異:這孩子原來是黃老先生弟子?

  黃豆不樂意了,兩人的話他聽了個大概,尤其覺得「賠不是」幾個字刺耳,他氣鼓鼓地對二皇子道:「都說是打比方了,咋聽不懂哩?天上又不會真下金子。他不想被金子砸死,覺得這麼死不舒坦,不砸就是了,還不是隨他自個,想咋死就咋死。就算天上真下金子,也砸不到他頭上,要砸也是砸我頭上——我肯定比他運氣好。讓金子砸死我好了,這總成了吧?」

  二皇子和黃夫子聽了這話,再看看小娃兒一副委屈受傷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眾人則抿嘴偷笑,均覺得錢大人實在小題大做了些,這娃兒說話多逗啊,幹嘛那麼較真,一笑了之不好麼。

  眼珠一轉,二皇子故作沉吟地摸著下巴對錢大人道:「錢大人,你都聽見了,他年紀幼小,言語率真,並非有意羞辱大人,不如……」

  他停住不說,只把眼睛看著錢大人。

  果然,錢大人立即高聲悲呼,引經據典地辯出一番話,意思今日不罰黃豆不足以正法紀。

  青木和槐子聽了不安,正要上前辯言,卻被周夫子用眼神制止了,於是停住腳步,還拉住了張大栓跟鄭長河。

  他們不出面,當然是小娃兒出面了。葫蘆和板栗負責翻譯,黃豆和紅椒負責跟錢大人對掐,雙方你來我往,鬥嘴斗得不亦樂乎。

  這真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辯駁,乃古文和大白話的強烈對碰。

  錢大人故意引經據典,後來板栗和葫蘆都翻譯不出來了,青木槐子便上前幫忙;等青木槐子肚子裡的墨水也不夠用了,蘇文青便上前幫忙。

  再看黃豆,任錢大人如何說,他總有話對,那個詞句也是豐富的很。越到後來眾人越詫異:這麼點大的娃兒,怎麼就那麼會扯呢?扯得那個順溜啊,少有重樣的。

  二皇子見錢大人越爭論越精神,一點也不想死了,心中暗笑。

  錢大人常說子曰,黃豆則總是「我娘說」「我爹說」「我姑姑」說,全家人說的他都引用了個遍。

  錢大人終於受不了了,甩出一句「村婦之言,不足為憑」。

  黃豆聽了翻譯,便問他說的是啥。

  蘇文青急忙告訴他,錢大人方才引用的是孟子的話。

  黃豆問道:「就是『孟母三遷』那個孟子?」

  蘇文青猛點頭。

  黃豆便對錢大人道:「孟子不也得聽他娘的話麼?管他啥子,都得聽他娘的話!咋我娘說的就不算了哩?」

  錢大人啞然,眾人也愣怔。

  黃豆又想起一事,氣呼呼地說道:「我娘也不比孟子他娘差哩。雖然沒搬家,可是捐錢給書院,也是一樣的。我爹小時候沒上學,那是因為村里沒人教。」他轉向那些學子,「你瞧,眼下秀才老爺也來了,舉人老爺也來了,我們村的娃兒常常聽老爺們說話,不是挨著黑的就變黑,挨著紅的就變紅麼?」

  「妙啊!」顧雲拍手笑道,又好心跟他說,「你才說的那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娃兒點頭,見錢大人又要跩文,撇撇嘴道:「大人再跩文也沒用,還是比不上周爺爺能耐。趁早省些事兒,我瞧你說得那個費勁樣兒都替你難受,還害得蘇叔跟著忙一頭汗。周爺爺跟我爺爺說話都是大白話,就沒見過你這樣的。」

  錢大人頓時麵皮紫漲。

  黃豆摸摸肚皮,看看外面的天,忽然就發火了:「懶得跟你說了!爹,咱吃飯去。這不是耽誤事麼?這大忙的時候,家裡不曉得有多少事,人家忙得連放屁的工夫都沒有,他倒把咱們一大家人子都絆在這。我們跟他能比麼?他拿了皇上發的俸祿,盡扯些沒用的事;我們不幹活,等著天上掉餡餅哩?」

  眾人聽說忙得「連放屁的工夫都沒有」,集體呆滯:這事兒走路的時候頓一下就能辦了,連頓一下的工夫都沒有,那得多忙?再聽見「天上掉餡餅」幾個字,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錢大人閉閉眼,深吸了口氣,瞪著黃豆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是說,殿下也在耽誤你的事?」他終於不跩文了。

  黃豆振振有詞地問道:「皇上讓你們來查我小叔的事兒,這都扯到哪了?都是你鬧的!要不是你裝死,殿下會問這事麼?你就是沒出息,隨便一個小娃子說句話就要死要活的,還當官哩!周爺爺就不會這樣,他肚子裡能跑船。」

  二皇子聽了一激靈。

  不待錢大人二次暈厥,紅椒忽然上前大聲對趙耘道:「石頭叔,你也寫個啥摺子,跟皇上告狀,就說是他放火燒了我家。」說完小手一指錢大人。

  眾皆失色,連趙耘也驚得差點歪倒。

  錢大人怒髮衝冠:「豎子敢污衊老夫?」

  板栗見妹妹瞪眼,急忙翻譯給她聽:「他說你瞎說。」

  紅椒脆聲道:「我咋瞎說了?這事不得皇上派人去查麼,就跟你們來我家查一樣。查過了,不是你放的,那不就算了。我又沒說一準就是你放的。」

  黃豆急忙接道:「就是。那個啥屎,不問青紅皂白,就說我們欺君。我瞧你才真的欺君。皇上讓你來好好查查我楊子叔的事,你查了麼?」

  錢大人怒道:「本官當然已經查了,諸位大人和殿下可以證明。」他也不說文言了,直接跟黃豆對話。

  黃豆質問道:「對呀!你都查過了,曉得我們家菜賣的比人便宜,咋還死犟不鬆口哩?好說歹說,就是頭牛也教會了,你愣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不聽皇上的話,這不是欺君是啥?」

  錢大人深吸了口氣,傲然道:「黃口小兒,乳臭未乾,只知逞口舌之利。任你舌燦蓮花,也無濟於事。便是御史風聞奏事,亦非空穴來風。這田上酒家地處田野,乃有目共睹;爾等污我圖謀燒山,卻是空口無憑,捏造事實。」

  「他說你一個小娃子,毛還沒出齊,身上還有奶腥味,沒旁的本事,就曉得耍嘴皮子。就算你說出花兒來,也不管用。那御史風聞奏事,也是要講依據的,就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咱們這莊子豎在田畈里,長眼睛的人都能瞧得見,所以人家御史才會跟皇上告狀;你說他燒了咱們的山,是空口白牙瞎說一氣,說了也沒人信。」

  「口舌之利就是……舌燦蓮花是……空穴來風是……有目共睹就是凡長眼睛的人都瞧見了。」

  板栗同步翻譯,錢大人說完了,他也正好翻譯完了,最後還附帶解釋成語。

  眾人聽了想大笑,偏此時氣氛緊張,比先前更甚,於是只好忍著。一時間,咬牙鼓嘴咳嗽,兼之扭頭彎腰,形態各異。

  可是,這會兒連二皇子自己也忍不住了,嘴角彎了彎,急忙仰頭看頂棚。

  黃豆聽完了,對氣得面色發黑的錢大人道:「我才沒瞎說哩。哼!當人都是傻子麼?甭瞧我人小,可懂眼色的很。從進來你就沒給我們好臉色瞧,你從頭到尾都在說張家不好。大伙兒都瞧見了,這也是有目共睹的。」

  他現學現賣,立即把剛學的成語給用上了。

  錢大人心裡一沉,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明明想好了不提張楊欺君,只說張家開酒家不合適,怎麼變成這樣了?

  話說,好像從這幾個娃兒進來,他就失控了。

  不等他說話,黃豆忽然問二皇子:「大人,你聽了這么半天,你說,我楊子叔欺君了麼?」

  秦源見這小娃兒明顯有些不耐煩了,拿眼死盯著他,也不去看錢大人,想是徹底對他失望了,好似在說:咋當官的都這樣哩?

  他知道,再不出面,自己也會讓這小娃兒失望了,說不定會在心裡鄙視他:皇上的兒子也這麼沒出息,還不如他一個鄉下小娃子哩。

  他正了正身子,擺出威嚴的氣勢,肅然道:「御史彈劾張楊一案業經查明:純屬無稽之談。吾當親自面奏聖上,詳述此事。」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看著有些興奮的張鄭兩家人,沉吟道:「至于田上酒家麼……」

  「殿下,請聽老朽一言。」

  周夫子忽然站了出來,擲地有聲地言道:「酒家之事,殿下無需多言。青山書院非朝廷經辦,老朽亦已告老,在這山野鄉村,老朽想在哪吃飯就在哪吃飯,想在哪拉屎就在哪拉屎!」

  此話一出,震呆一幫人。

  眾學子轟然開懷,老夫子一身布衣,口吐粗言,形態不羈,睥睨一世,令人仰望。

  黃老頭「哼」了一聲,示意身邊一個中年文士,將兩本簿子遞給二皇子看,原來是《書院創辦規劃》和《書院管理條規》,是經過皇上審批過的。意思除了監管讀書人不得「諷議朝政,搖撼朝廷」外,其他一切都是書院自管。

  周夫子淡淡說道:「連三歲小兒也能剖析明白的事,殿下看了這麼久,想必已經成竹在胸了。早些了結吧。這娃兒不是說要請大伙兒吃飯麼!」

  秦源忙恭敬答道:「老大人說的是。當日御史彈劾時,父皇也是不信的。因事涉老大人及弟子,恐言官指其偏頗,故而命錢知府走這一趟。」

  錢知府聽呆了:那他成了個什麼?跳樑小丑?

  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這官做到頭了。

  接下來,二皇子宣告張家無罪,可繼續經營田上酒家,又派人將白衣學子帶走了,因為張家還反告了人家一狀呢,但並未當場處置錢大人。

  而周夫子則對李耕田說,書院不設廚房了,讓原先選定的人也如張家這樣開酒家,往後所有學子先生,自行選擇在何處吃飯。若是覺得這兩家也不好,去農戶家吃亦無妨。

  又讓管理俗務的書院堂長,在門房單設一處,專為下雨下雪時酒家送飯上山用。

  這下學子們高興了,都道這樣好。

  待忙完,那邊葫蘆和板栗已經安排好了酒宴。眾人端坐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終於能放鬆身心,吃喝歇息了,因此十分高興。

  可是,當二皇子等人在周夫子和張槐的帶領下,剛換了個涼棚才要入席,黃豆卻站出來對眾人道,這頓飯他不能請大家吃了,得掏錢付帳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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