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零章 難纏的黃豆
2024-05-16 11:51:50
作者: 鄉村原野
黃豆和紅椒點頭,進去涼棚後,先瞅張大栓等人,見爺爺和爹都好好的站那,這才放下心來看向其他人。
仰頭打量一圈眾人,從正前方的二皇子看起,逐一掃過跟隨的官員,以及湖州知府錢大人,清輝縣令袁大人,再到旁邊陪坐的周夫子等人,連方靖宇和李耕田都在旁邊站著,再到眾學子。
那些學子們分成兩邊站立。有一邊只有四五個人,黃豆一個也不認得;另一邊則有幾十人,大多黃豆都認得,曉得他們是青山書院的。
秦源也細看面前的幾個小娃兒,雖然都是尋常棉布,然都長得粉團團的。他們臉上還掛著淚水,眨巴著濕漉漉的睫毛,卻並無傷心之態,亦不慌張失措,而是緊繃小臉,滿眼提防地環視四周,打量眾人。
錢大人張嘴就要喝問「大膽,為何見官不跪」之類的話,想想又覺得實在無趣,反顯得自己氣量狹小,且看他們如何行事,若是哭鬧不休,那正好治個擾亂公堂之罪。
結果,涼棚里就詭異地安靜下來,近百人一齊盯著站在人群當中的幾個小娃兒,看他們要如何說。
黃豆把人看完了,方才扯扯衣襟,拉過紅椒,牽著紫茄,順便用腳踢了踢山芋,說道:「都跟我學。」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二皇子面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見過青天大老爺。」
等抬頭的時候,額頭上都磕紅了一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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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椒、紫茄和山芋果然也都跟著他磕了三個頭。
二皇子嘴角一翹,眼底浮現一絲笑意,道:「起來吧!」
這小子眼睛真毒,看準了這兒他最大。瞧他那神情,不像先前那少年告訴過的。
黃豆聽了這話,忙利索地爬起身,順手扯起山芋,見紅椒和紫茄也起來了,也不管二皇子正作勢要問他話,也不管還有其他官兒,轉頭就問葫蘆和板栗:「大哥,板栗表哥,剛說啥哩?」
他為何不問青木哩?
這是因為小娃兒之間更容易交流,大人總是正兒八經地說事情,小娃兒有小娃兒說事的方式和語言。
葫蘆見了三弟,不知為何,那心思也靈活起來,不復先前跟著大人思路走的鬱悶,他一指錢大人道:「這位大人說,楊子叔叔當了官,所以咱們不能在這開酒家賣菜。」
黃豆聽了,霍然轉頭,對著錢大人鼓嘴問道:「我楊子叔叔當了官,又不是我爹當了官。我們不種田,你養我們呀?家裡有個人當官就跩起來了,全家人都不用幹活了,不種田了,不賣菜了,全靠他一個人養活了,皇上發他的俸祿夠麼?」
紅椒在一邊嗤笑道:「盡想美事兒,那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麼?我娘說了,我小叔是我小叔,我們是我們。我小叔當了官,我們該幹啥還得幹啥。自己沒本事,指望旁人,那是可恥滴。」
兩人一開口就震住了眾人,不是因為他們文采燦然,而是這辯駁全變味了。
錢大人氣得額頭青筋直跳,沉聲道:「胡說八道!誰說你們不能種田了……」
「那你不讓我們賣菜,我們種田種出來的糧食和菜不賣掉的話,哪來的錢買鹽、買布、治傢伙?」
「附近有集市……」
「照你這麼說,我們去集上賣菜,書院的人去集上買菜,這就沒錯了,是吧?」
「不錯!」
小娃兒一翻眼,強烈鄙視道:「還不錯哩?腦子壞掉差不多,明明擱家門口就能做成的買賣,非跑那麼遠,真是『脫褲子放屁——多費事兒』!」
紅椒接道:「笨死了!瞧你就是個不會過日子的。像萵筍,在家門口才賣一文錢一斤,集上賣兩文錢一斤。書院(的人)到集上買菜,跑老遠的路不說,還要多花許多錢。這錢不是你的,你當然不心疼,站著說話不腰疼哩。」
二皇子咬緊牙關,神情更為肅然;學子那邊,已經有人忍不住了,嗤笑出聲;趙耘臉都憋紅了,余者都表情精彩;葫蘆和板栗幾個臉上也露出了笑意——還是年紀小好啊,一開口就不同凡響。
錢大人顧不得生氣,急忙改口道:「本官是說,張家不得開酒家,並未說你們不能賣菜給書院。」
他被這小子給繞暈了。
板栗本也是機靈的,不比黃豆差,只因他懂事些了,反不敢任意胡說,先前跟著大家從朝廷綱紀、律法條令辯駁,愣是辯不出個所以然來。
此時聽黃豆說了幾句,腦子也轉了過來,因而接道:「我家若是不開這酒家,書院買的菜還是貴。不信大人去問,如今書院買的萵筍就是一文半一斤。」
錢大人怒道:「那是書院用人不當,使得奸猾之輩有機可趁。」
李耕田聽了生氣,因為書院廚房用的是村里人,可不等他說話,板栗立即回道:「大人莫要隨意給人扣罪名。我們莊稼人,辛苦種出來的菜,送去集上,能賣兩文一斤,因在家門口賣給了書院,省得跑路了,只得一文半,哪裡奸猾了?」
李耕田聽了連連點頭。
錢大人道:「方才這個小兒說一文一斤。」
板栗道:「那是我家對外賣的價。大人之前查問了許多人,難道都忘了,我家的菜比人家要便宜這回事麼?」
錢大人啞然,一時間卡住了。
板栗卻又道:「若是我家不開酒館,只賣菜給書院,也會是一文半。」
黃豆「哼」了一聲道:「想得美哩!有比較才有競爭。要是咱們家不開酒館,書院買的菜說不定跟集上一樣貴,肯定會多花銀子。」
眾人聽了大吃一驚,都愣愣地瞅著這個小娃兒。
錢大人已經忘記身份,跟他們斗口起來,他輕蔑地說道:「無知小兒,書院自有規章,若都似爾等所言,置老宰相雨眾位前輩於何地?」
板栗反問道:「我大靖律法森嚴,可能杜絕宵小作惡?若都似大人所言,只要有了律法,便能天下太平,那火燒我張家的又是何人?數年前的人販子一案又如何說?大人此言置皇上於何地?」
錢大人只覺心中一跳,猛然睜大眼睛,死盯著張槐道:「張家無人耶?竟容小兒做主?不然何以祖輩和父輩當前,卻由得稚子咆哮公堂,逞口舌之利?」
板栗也是大怒,揚聲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弟子對待老師尚且如此,何況我們做兒孫的對待爹跟爺爺了。大人敢說不應當?」
張槐跟青木也出言辯駁,一時間幾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
這裡黃豆卻拉住葫蘆低聲問道:「大哥,那老頭剛說啥?」
葫蘆道:「他說咱們家小娃子不懂規矩,爹跟爺爺還在這哩,官老爺也在場,就亂喊亂叫,就是『咆哮公堂』的意思。這個可千萬不能認,這是要定罪的,說不定要被打板子。像你這小身板,十板子就打得你死翹翹了。」
黃豆聽了那個氣呀,從沒這麼氣過。
小娃兒蹬蹬跑道二皇子面前,仰頭對他道:「大人,我有話要說。」
劉源聽了好笑,卻繃著臉道:「哦?你想說什麼?」
黃豆一指那邊爭吵的幾人,說道:「大人先讓他們別吵了。我要是去說,那個大人肯定會說我不懂規矩。」
劉源暗贊這小子鬼精,抬手令眾人停下,對黃豆道:「說吧!」
黃豆邁著小腿兒,幾步走到錢大人面前,仰頭問道:「大人,你問話,我們答話,咱們說得好好的,你咋說翻臉就翻臉哩?還說我們『咆哮公堂』。難不成你問我,我不睬你,就是懂規矩了?」
板栗怒氣未消,對表弟道:「你懂啥?大人這是轉移話題。」
紅椒鄙夷說道:「他耍賴皮。說不過我們,覺得輸了臉上不好看,就巴巴地發火。這樣人我見多了,三娃子常這麼幹。這麼大人了,還跟我們小娃兒耍賴,也不怕丑。這兒這麼多人瞧著,當人家是傻子哩,心裡都有數兒。」
三娃子?
趙耘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見人看他,忙轉頭看向外面田野。
紫茄忽然插嘴道:「他這是『顧左右而言他』。」
來的時候,因菊花姑姑說,去聽聽,長長見識,省得長大了被人欺負,她才跟著來了。站了半天,一直安靜地聽著,好容易才等到了個空擋,插了一句話,引得眾人都對她瞧。
小女娃忽閃著一雙澄淨的眼睛,認真地對眾人說道:「我瞧得真真的,他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山芋也趕緊上前一步,奶聲奶氣地補充道:「就是故意打岔,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說一籮筐。」——這個他也曉得,娘說的時候他也在。
紅椒揭露道:「他這是氣急敗壞了,有點狗……」
黃豆急忙一把捂住她嘴道:「不能罵人,罵人要挨打。」轉頭對二皇子和錢大人道,「還沒說出來,不算數。」
劉源差點沒繃住臉,就要笑出來,好容易才忍住了;黃夫子心裡得意極了:這個弟子實在機靈透頂;余者哪能忍得住,都偷偷笑了起來。
錢大人聽了這兄妹幾人的話,眼前發黑,差點栽倒。想要發火,眾目睽睽之下,又怕人真說他氣急敗壞,只得強忍著。
見錢大人麵皮紫漲,袁縣令心裡那個爽啊,無法用言語形容。看黃豆幾個滿心憐愛,比自個孫子都親,因為前些時候,為了那場大火,他差點被這錢知府推出去當替罪羊,心裡就把他給恨上了,如今他跟趙耘、張楊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錢大人到底為官多年,臉皮超級耐磨,雖覺得大失顏面,卻昂然不屑一顧,一副不與小兒計較的樣子。
他轉身對二皇子躬身施禮,正色道:「殿下,下官以為,張子易身為朝廷官員,又師承周老宰相,實不宜在此開設酒家。若張家不服,只管上告。」
黃豆聽得雲山霧罩的,忽然叫道:「你說話咋這麼難聽哩?就不能好好說話麼?有本事不要跩文,說的話人都聽不懂,那不是自言自語麼,還問啥案哩?」
眾皆愕然,瞪著發怒的小娃兒,又是好笑又是驚奇。
就見他氣沖沖地對錢大人道:「你不要東扯西拉的,把話扯遠了,還盡說些『之乎者也』,欺負我人小,聽不懂,是麼?讀了幾本書,就了不起呀?等我長到你這麼大的時候,肯定比你有學問。眼下我才五歲,就不跟你比了,省得你不好意思。」
紅椒道:「對!咱甭扯那些旁的,我就問你:我們種田不犯法吧?」
錢大人再次氣得說不出話來,正想主意,卻聽二皇子道:「嗯,種田不犯法。」
他登時傻眼了:這節骨眼上,這個祖宗怎麼又開口了?
黃豆又問道:「那我們賣菜賣雞可犯法哩?」
二皇子饒有興趣地答道:「這也不犯法。」
黃豆再問:「照你這麼說,我們在自個的莊子裡開酒家,賣的比集上還便宜,肯定也是沒犯法囉?」
待二皇子點頭後,小娃兒一揚眉毛道:「那還說啥?這不都搞清楚了。都散了吧。吵了半天你們肚子不餓麼?你們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容易,我就吃點虧,請你們吃頓飯。」眼光一掃,「噯喲!這麼多人哩!小四叔——」
就聽劉小四在屋裡高聲答應,問啥事。
黃豆喊道:「張羅——」眼睛掃過涼棚里的人——「五桌,就五桌吧,擠一擠也坐的下……」
他自問自答地代二皇子宣布此案結束,並很有主人風度地安排晌午飯招待眾人,不過那精細的算計樣子惹得眾人一齊發笑;青木跟槐子也好笑地瞅著他耍寶,想著待會再跟劉小四說,這麼多人,至少要擺十桌才夠,外面還有人哩。
劉源也好笑:這就結束了?好像他還沒發話吧!
當然不能就這麼結束了,不然傳出去,官府還有何威儀可言。然無需他開口阻止,有人出面討罵去了。
於是劉源就繼續安坐著——能不得罪人,那是最好的,得罪人的事都讓旁人去干,等差不多了他再出面收拾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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