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6章 豐碑處處

  王國士兵歡呼勝利的戰場上，屍橫片野。

  有土黃色軍服，亦有深藍色。

  他們有的，離的並不遠躺著，那是近距離遭遇後，毫不猶豫互相開槍的結果。

  他們有的，交織在一起，你掐著我的脖子，我則死死咬住你的脖頸，就像是兩條爭奪領地的野狼。為了我的國度，為了，民族，請你死吧！或許，請你跟我一起死吧！

  雙方戰士的軀體，無情的向這片土地展示著戰爭的殘酷。

  勝利，那會只有歡呼？

  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

  戰爭，不是遊戲。

  

  歡呼勝利的背後，是活著的戰士悲切的哀慟，是死去戰士最動人的輓歌。

  有些人，明明可以不用死，只需要靜靜等待，就可以和自己的戰友一起歡呼勝利，但他並沒有那樣選擇。

  在戰場上，只有幹掉敵人，才能向自己曾經發過誓的那個人給予交待。

  強三娃，那個曾經最懦弱的新兵，如果不是被自己的表兄照顧著，他不僅進不了雪恥營，甚至也進不了第29軍。

  他也痛恨自己的懦弱，但聽到槍炮聲後，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嚇尿了自己的褲子，哪怕是這場戰鬥，也不例外。

  因為先前英勇戰死的表兄的緣故，強三娃在雪恥營其實一直被照顧著，但戰場上，如果全步兵班都戰死了，誰能照顧他？只能靠他自己。

  強三娃其實很幸運，乘坐的卡車從衝鋒開始一直順風順水，一連踏破黑鷹軍五處陣地都沒出啥事兒，做為年齡最小的他一直被班長死死壓在鋼板下面，聽著戰友們怒吼著朝兩側開槍，直到汽車被黑鷹軍步兵兩枚擲彈筒榴彈擊中，他被爆炸的氣浪狠狠的拋向地面。

  但他竟然還活著，在步兵班僅剩的三人掩護下繼續沿著大部隊的方向突進，直到天色漸亮，已經徹底迷失方向的幾人撞見一夥兒足有十幾人的黑鷹帝國人逃兵。

  四人小隊毫不猶豫的和十幾名黑鷹帝國人展開了戰鬥，結果自然不言而喻。三名士兵相繼戰死，而強三娃身中三彈被一名戰死的士兵死死壓在身下也陷入了昏迷。

  南方濕潤的風吹在強三娃的臉上，他醒了。

  他聽見了黑鷹帝國人的對話聲，就在二十幾米外。

  "聯隊長閣下，我們已經能看到嘉富江了，只要我們能渡過嘉富江，對面有128步兵旅團，王國人是絕對不敢追過來的。"一名黑鷹軍中尉諂媚的向隊列中一名沒著軍銜領章的黑鷹軍軍官匯報導。

  "好！這次多虧你帶路了，要不然，我23步兵聯隊就全軍覆沒於此了。"看著不遠處滔滔的嘉富江面，黑鷹軍軍官的愁苦的臉上終於綻開了一絲笑容。

  是的，對於喪失了麾下所有兵力，僅以身免的第23步兵聯隊上校聯隊長高彬來說，還有什麼比能活著更令人興奮的呢！

  第六師團雖然戰敗，但，有已經戰死的中將師團長和兩個早已失去聯繫的少將旅團長背鍋，怎麼說也輪不到他這個上校聯隊長。至於說滔滔江水，對於自小在海邊長大的高彬來說，丟掉一切裝備，打個光條條游過去問題應該不是太大，更何況身邊還有七八個海邊長大的人呢！

  "哈哈，王國人的火炮再厲害，還開著坦克，有什麼用？還不是被我高彬走掉了？"高彬突然很燦爛的笑了："諸位，不要泄氣，這些王國人高興不了太久，最遲到下午，我第十軍主力回返，他們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就像被我們殺死的那幾名王國兵一樣！"

  說著，高彬還特意回頭向二三十米之外意外遭遇並殺死的王國士兵屍體指了指。這也算是他這個上校聯隊長給這幫猶如喪家之犬的麾下們打氣吧！至少，高彬上校是這麼想的。

  他恐怕沒想到，他的命，會像岡本一樣薄。

  "砰！"的一聲，高彬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可思議，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前胸，哪裡突兀的出現了一個大洞。

  他正面的屍體堆中，一根伸出的槍管冒著硝煙。

  "哥，我終於打死了一個黑鷹帝國人，我不害怕了！"強三娃眼裡放著光，喃喃說道。

  然後，在黑鷹軍瘋狂的咆哮聲中，連中數彈，一臉滿足的死去。

  他並沒有機會看到，激烈的槍聲吸引了最少一個步兵連王國士兵的注意，十來名黑鷹軍根本沒有跑到近在咫尺嘉富江的機會，就被"電鋸"給壓制在江灘邊上，然後，被淹沒在熾烈的彈雨中。

  正在歡呼勝利的獨立團官兵甚至對他們使用了單兵火箭筒，在發現了身體上還在泊泊流血的強三娃之後。

  曾經水，呆呆的站在江邊，看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滔滔嘉富江面，猛地跪地慘嚎，猶如失去了伴侶的孤狼。

  嘉富江一戰，他的彗星，沒有回來。

  火箭彈本就不是用來破毀工事的彈種，主要作用就是用來大量殺傷戰場上的士兵，20毫米機關炮更是破不開驅逐艦厚度達百毫米的艦甲。雖然一團團烈焰在黑鷹軍兩艘驅逐艦上炸響，殺傷了極大量的水兵導致黑鷹軍驅逐艦猶如受了驚的小鹿在江面上左躲右閃，但就是不能將其摧毀。

  要不是占了偷襲的便宜，抵近了距離導致黑鷹軍驅逐艦不能發揮威力，恐怕四艘炮艇的結局會無比慘烈。

  饒是如此，也有兩艘炮艇先後被黑鷹軍驅逐艦80毫米口徑副炮擊中，中彈起火併沉沒。

  彗星親自指揮的那條炮艇從和黑鷹軍軍艦1000米一直互相追擊到300米，幾乎是刺刀對刺刀式的互相射擊，但當看到兩艘炮艇被擊中沉沒後，毅然指揮著炮艇開足馬力，以遠超驅逐艦的速度對著驅逐艦前進。

  不過一百噸噸位的炮艇雖然和一千多噸的黑鷹軍驅逐艦比起來猶如兔子對上猛虎，但當其以此身為箭刺向那艘不可一世的黑鷹軍驅逐艦時，整艘黑鷹軍驅逐艦卻徹底慌了神，轟鳴著瘋狂逃竄。

  但，和速度高達三十二節的炮艇比起來，黑鷹軍驅逐艦的速度終究還是太慢了，尤其是只有300米的距離上。

  撞上黑鷹軍驅逐艦並由於巨大撞擊引爆了油料和殘餘彈藥的炮艇固然粉身碎骨，被狠狠撞上的黑鷹軍驅逐艦艦體的也被炸開了一個寬達五六米的大口子，那是重型巡洋艦都沒法忽視的重創，更何況是不過千噸級的輕型驅逐艦？

  僅用了不過一分鐘，黑鷹軍驅逐艦的龍骨就再也支撐不住，徹底斷為兩截，沉入嘉富江江底，順便帶走了所有落水的黑鷹軍海軍官兵。艦艇沉沒引起的漩渦就連小噸位艦艇都抵擋不住，更何況是人了。

  另一艘炮艇有樣學樣，同樣瘋狂撞向了黑鷹軍另一艘驅逐艦，黑鷹軍驅逐艦一邊瘋狂開火一邊瘋狂逃竄，終於將這艘炮艇打得千瘡百孔發動機熄火併逐漸沉沒在江邊。可同樣戰死了超過一半水兵並炸得濃煙四冒的他們卻不敢再呆在這片水域了，連夜向海城方向逃去。

  嘉富江一役，黑鷹軍辛辛苦苦搭建三座的浮橋被徹底炸毀，兩艘輕型驅逐艦一艘被炸沉，一艘遭受重創逃離。

  而獨立團海軍連，四艘炮艇全部戰沉，最終能活著游到岸邊的水兵，不足20人，沒有彗星，她所在的哪一艘炮艇，無人生還。

  活著，對於曾經水來說，僅只有殺滅黑鷹帝國軍這一種心思了。

  對於第六師團的戰鬥是結束了，但是，黃宿城戰場的戰鬥卻沒有結束。

  黑鷹軍的反應很快，正在向林州鎮進軍的黑鷹軍第十軍主力迅速折返，與此同時，黑鷹軍第三艦隊派出艦隊裡僅有的五艘輕型驅逐艦趕往黃宿城嘉富江，並派出近五輪高達70架次的戰鬥轟炸機對黃宿城外和黃宿城內發起轟炸。

  救贖，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是瘋狂的報復。

  114師團的128旅團因為在南岸，僥倖在這次戰鬥中脫逃，會和114師團另一步兵旅團連同文子隱親自坐鎮的第18師團，合計兩個師團對黃宿城守軍展開狂攻。

  而此時已經擁有兩個步兵師兩個步兵團以及第43軍最後兩個步兵團合計兵力同樣達兩萬餘人的王國守軍依託城防和野外工事，同黑鷹軍展開更大規模的阻擊戰。

  連續惡戰三日夜，雙方皆死傷慘重，但終歸是擁有艦炮和重炮以及飛機助陣的黑鷹軍占了上風。

  其中，第67軍指揮部被黑鷹軍重炮炮彈命中，中將軍長於軍參謀長中將於同日殉職，其麾下22旅旅長、21旅旅長和八名團長也在三日阻擊戰中相繼殉職，107師損耗殆盡，108師亦傷亡慘重。

  獨立團和警衛團亦傷亡極大，雪恥營營長謝長隆成為第一個戰死於前線的獨立團校級軍官，雪恥營自參戰以來，800滿編加強步兵營竟打成不足200僅餘一個加強連兵力，沒有愧對於他們雪恥營的稱號。

  警偵營營長趙長風重傷，副營長兼第一連連長連長嚴七官戰死，陳勝暫代警偵營營長一職，但他麾下的第二步兵連，僅餘18人。

  警衛團則是唐永明負傷，手下三大步兵營長戰死一人，傷兩人，差一點兒全團高層就來了個團滅。

  而第43軍就更不用說，前幾日獨扛第六師團的進攻就已經傷亡慘重，早已是強弩之末，再戰三日，加上輕傷員才能湊夠兩個步兵團的他們，再次折損一半。

  劉浪也再次見到了那個兵痞排長楊松林，只不過這一次，是他躺著的時候，劉浪親手幫他系好了風紀扣，並敬禮。戰士對於戰士的敬禮。

  楊四郎，由一名大頭兵，在六日夜的戰鬥里，成為中尉連長，堪稱黃宿城戰場上升職最快的士兵。

  至最後一日深夜，由目前軍銜最高者陸軍中將召開的黃宿城地區王國守軍軍事會議上，決定向後撤退。

  有了黃宿城守軍堅守黃宿城的這六日夜，海城大軍現已撤退的差不多了，再堅守下去除了死亡，已經沒有別的意義了。黃宿城，也已經失去了戰略意義。

  但撤退，必須留下能阻擊黑鷹帝國軍追擊的兵力，否則，大傢伙兒都得玩完。最終，只能交給獨立團，第43軍已經徹底打殘，第67軍也是搖搖欲墜，目前，只有他們有這個實力。

  劉浪，力排眾議，親率磐石營和炮兵營一個火箭炮連擔任最後阻擊部隊。

  柳雪原聽聞消息後，滿臉淚水怒闖獨立團團部，哪怕是被暴怒中的劉團長以軍法處置命令，也不離團部。連三川和麼十三這樣的勤務兵也只能躲在距離團部五十米之外，生怕被這都怒火中燒不太理智的一男一女殃及池魚。

  男人和女人的戰爭，往往是一方選擇了屈服，按常理想也大多是男人。浪團長應該是屈服了，戰地記者在獨立團團部的時間呆了足足一個小時，大多數時間是安靜的。。。。。

  但最後離開的卻是柳雪原，她是淚流滿面的被劉浪推上撤離的汽車和另一名小記者一起離開黃宿城的。

  小記者不知道自己這位前輩得到那位殺戮果敢的團長什麼承諾，她只知道，柳記者臨走時對劉團長輕輕張口，那口型是："你承諾過我的，你要做到。"

  多年以後，她知道了那個承諾，不過是：你要回來見我，你亡，我死！

  但劉浪點頭沒有，小記者已經忘了，或許，他根本沒有點頭，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著。

  磐石營和炮兵連，面對瘋狂進攻的兩個聯隊共計5000黑鷹軍，整整堅持了一個白天，由撤退前補充至滿編的800餘人，戰至不過100。

  炮兵連的火箭炮早就打空了炮彈，被劉浪親自用炸藥炸成了滿地的零件。

  凌洪戰歿於黃昏，這名少校營長，親自率領最後200人與攻進戰壕內的500黑鷹軍肉搏，力斃五人之後被一名黑鷹軍用刺刀刺進了胸膛，他最後一個動作，是拉響了身上的最後一枚手榴彈。

  劉浪，在聽聞凌洪戰歿後，怒髮衝冠，親率警衛排由側翼對已經退卻的黑鷹帝國軍進行反擊，不幸被黑鷹軍指揮官喪心病狂的命令步兵炮不顧己方士兵傷亡的炮擊擊中。

  黑鷹軍指揮官在望遠鏡里看到了平生最不可思議的一幕，為了搶救那名在炮火中倒下的王國軍人，王國軍人前赴後繼，哪怕己方的重機槍嘶吼得撕心裂肺槍管都快打紅了。

  為了搶救那名王國軍人，那一方土地上，足足倒下了四十名深藍色。事後，黑鷹帝國指揮官才知道，那已經是對手近一半的兵力了，如果沒有搶回那名王國軍人，他們或許會全體戰死於那片並不算大的區域。

  黑鷹帝國指揮官並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麼。他們永遠不會相信，會有一名指揮官選擇自己留下做最後的死兵，而讓自己的戰友離開。

  可是，劉浪，偏偏就這麼做了。他，從不會拋棄任何一個戰友，雖然是他自己的命令讓他們陷入必死的境地，他回答他們的方式，就是，我和你們在一起，哪怕是死亡。

  仿佛永遠不會被擊倒的牛魔王終究還是倒下了，一塊罪惡的彈片擊中了他的後腦，那是必死的傷勢。磐石營的殘兵，繼續戰鬥，無一人後撤，哪怕黑鷹軍開始了四面合圍。

  而傷勢嚴重的劉浪這一次，已經容不得他下命令是撤或是不撤了，十名特種兵抬著人事不知的他一邊戰鬥一邊後撤，黑鷹軍有超過一個步兵中隊死死咬住他們，等到抵達永民城時，僅餘三人。

  獨立團全軍慟，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浪團長還活著，他還在呼吸。

  獨立團根據戰前劉浪的命令固守永民城，而劉浪的傷勢卻讓首都的所有中醫生生束手無策，沒人敢動這個手術。

  在星夜趕來的蘿拉的安排下劉浪被她用巨額資金包下的專機運往。

  手術很成功，取出了他後腦里的彈片，劉浪活了，但劉浪卻一直在沉睡，猶如一個活死人，只會呼吸，仿佛已經遺忘了萬里之遙他的祖國和民族正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一睡，不知幾許年。

  但他的戰友們，卻一直秉承著劉浪的意志，在祖國的河山中和侵略者浴血搏殺。他們在，為自己的民族博取一線生機，也在等待自己的長官醒來。

  哪怕他們，也在祖國的土地上沉睡，不再醒來。

  。。。。。。。

  轉眼就是八年。

  王國國內的黑鷹軍曾經的不可一世已是昨日黃花，猶如風燭殘年的老太婆只能固守在自己盤踞的城池中，覆滅已經是早晚之世。

  一架飛機由悄然飛往西南。

  一個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帶著一名孩童抱著一個不滿半歲的嬰孩走下飛機，消失在這個城市。

  數月後，在全王國歡慶勝利的鑼鼓喧天中，中年男子再度出現。

  這一次，他的身邊是三個孩子，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還有一個有著蔚藍色眼睛正在牙牙學語的黑頭髮小女嬰。

  不過，他沒有出現在鑼鼓喧天的城市，而是帶著三個孩子走向了山野。

  他走過了古城，在羅文峪口的山峰上久久駐留。

  他來到了古永峰，站在雪華山的主峰上久久凝望。

  他去到黃宿城，手扶著斑駁的城牆久久不語。

  他經過了永民城，站在戰壕邊目露晶瑩。

  他到岩江州，到五濱城，還到了衡陽，安山城。。。。。。

  他帶著三個孩子踏遍萬里河山，告訴三個孩子，這，就是王國，我們的祖國，我們所到的每一個地方，都是你們的父輩叔悲戰鬥並埋骨的地方。你們站著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他們的鮮血。

  雖然，現在還沒有為他們立碑，但你們要記住，他們所在之地，處處皆是豐碑。

  最後，他到了丘銅州，到了他親手主持修建的軍人陵園，八年時間過去，墓碑雖然有些殘舊，但依舊被打掃得乾乾淨淨。

  中年男子，沒有穿軍裝，卻高高舉起右手，面向墓碑的方向，敬禮。

  男孩兒最年長，也學著父親舉起手。

  中年男子笑了。

  "劉紀華，你現在還沒有資格跟他們敬禮，等你那一天有資格和他們穿上一樣的軍裝，再來這裡敬禮，敬軍禮！"

  "帶著你的妹妹們，我們走，去見見你的另外一些叔叔們，他們在等我們！"

  小男孩將小小的還正在吃手指的小女嬰放進背簍，剛想邁步，卻看見另外一個小女孩兒滿臉不爽的瞪著他。

  展顏一笑，走過去拉起小女孩兒的手："憶諾妹妹，我現在可是背不動你，誰讓你只小我半月呢！"

  "誰稀罕！"小女孩兒很傲嬌。

  但卻還是將手緊緊握著兄長的手，跟著父親，向外走去。

  遠處，一眾軍人，正在列隊相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