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虎穴群英
2024-04-25 18:30:50
作者: 梁羽生
轟天雷內功造詣甚高,隱隱聽得這邊有金鐵交鳴之聲,料想有人廝殺,是以立即和羅浩威趕來一看,果然就發現了她們二人。
暮色蒼茫,轟天雷急步跑來,一時間未能看得清楚,看見竟然是他最憎恨的「馬寡婦」和李芷芳同在一起,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你,你這妖婦……」身子箭一般的向前射出,說到「妖婦」二字,和呂玉瑤的距離已經不過數步。轟天雷舉起手掌,忽地一呆,心道:「這人好像不是馬寡婦!」
呂玉瑤「噗嗤」一笑,說道:「凌大哥,你不認識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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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天雷聽了她的音聲,方才知道是她。又是心驚,又是詫異,連忙問道:「瑤妹,你為何打扮成那妖婦的模樣。」
呂玉瑤道:「待我洗了臉,慢慢告訴你。」說罷向羅浩威和李芷芳那邊做了一個鬼臉。此時他們二人亦已見了面,患難之後重逢,悲喜交集,手執著手,急切間竟是說不出話。
轟天雷瞿然一省,悄悄笑道:「對,他們定有許多體己話兒要說,咱們走遠一些。那邊有條山溪。」
果然不出完顏璧所料,轟天雷明白原委之後,對他心愛的人不禁又是憐惜,又是感激,說道:「瑤妹,你為我吃盡苦頭,受盡委屈了。」呂玉瑤笑道:「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麼?我是心甘情願受這委屈的。可幸不負所托,找著了你的師弟。」轟天雷說道:「對,待會兒咱們和大伙兒商量,怎樣才能最妥當的把秦師弟救出來。」
羅、李二人都是死裡逃生的,劫後重逢,恍如隔世,心情的激動,比轟天雷、呂玉瑤猶有過之,兩人執手相看,過了一會,羅浩威方始能夠說出話來:「聽說你大病一場,幸虧孟、嚴兩位女俠找著了你,但我昨晚和凌大哥、耿大哥他們回到明鏡台,卻又見不著你,真是令我焦急不安,可喜現在終於見著你了。」
李芷芳滿懷歉意,說道:「要是我知道你昨晚會到明鏡台來,我也不會偷偷出去了。你的傷好了嗎?」羅浩威道:「早已好了。你昨天一個人離開明鏡台,是到哪兒去的?」剛剛說到這裡,只見又有兩條人影飛快跑來,這兩個人正是褚雲峰的妻子孟明霞和谷涵虛的妻子嚴浣。兩人不約而同的大喜叫道:「李姑娘,你回來了,這位姑娘是——」
李芷芳道:「這位呂玉瑤姐姐是剛從完顏長之的女兒那裡來的,她是凌大哥……」驀地想起自己雖然知道他們是一對情侶,可是他們並未成親,卻不知要怎樣介紹才好了。
不過孟、嚴早就知道轟天雷和呂玉瑤的事情,卻是用不著她來介紹了。當下笑道:「呂姑娘,我們正在盼望你回來呢。你在那邊探聽到什麼消息?」
呂玉瑤道:「我見到了凌大哥的師弟秦龍飛,也見到了明慧公主。」
孟明霞道:「啊,明慧公主果然也來了。只不知李盟主這次能不能夠見著她?我也希望能夠見著她的一面。」想起過去三個人的交情,不覺倍增念舊之感。
呂玉瑤道:「就在我離開的那天,拖雷請完顏長之過去,據完顏璧的猜想,說不定就是因為李盟主已經到了。」
嚴浣說道:「呂姑娘,你打聽到的消息倒是不少呀!」
轟天雷道:「咱們回去慢慢再說吧。」
回到了明鏡台,與褚雲峰、谷涵虛、耿電、楊浣青等人相見,皆大歡喜,不必細表。
呂玉瑤把這幾天在完顏璧那裡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出來。楊浣青笑道:「李姑娘,你可以安心啦。令尊雖然是被軟禁,完顏長之可還不敢傷害他。咱們大伙兒總有辦法救出令尊,你無須一個人去冒險了。」
李芷芳臉上一紅,說道:「不錯,這次是我犯了急躁的毛病,幾乎誤了大事。」原來孟、嚴等人那天將她從滿族大夫鄂卜蘇的家裡接上明鏡台,因她病後需要調治,強迫她在山洞休養。李芷芳不知外間的消息,掛念著父親的安危,發了小姐脾氣,別人不許她走動,她就偏偏要溜出去,闖到金兵的營地,希望能夠打聽到父親的消息。
轟天雷道:「論目前的處境,似乎還是我那師弟的處境更為危險,馬寡婦的事情遲早必然會泄漏的。」
褚雲峰道:「當然咱們應該派人去幫忙他,不過也得想個妥善的辦法。」
呂玉瑤道:「我有完顏長之的一個金牌,也許還能派上用場。」當下向眾人解說這個金牌的作用。
孟明霞道:「你已經給金光燦識破,金光燦回去,難道不會查究這樁事情?」
呂玉瑤道:「巡邏營地的金國官兵是只認金牌不認人的。除非完顏長之親自下令吊銷這面金牌,否則咱們還是有機可乘。但完顏長之如今已給拖雷召去,金光燦也未必能夠見得到他。」接著又笑道:「至於那個馬寡婦,她已經給秦龍飛用毒掌炮製得貼貼服服,縱使金光燦有膽跑去完顏璧那裡查問,馬寡婦也是沒膽將真相告訴他。」
褚雲峰沉吟半晌,說道:「雖然有點冒險,但也值得試試。」
轟天雷道:「褚大哥,你讓我去把師弟接出來好嗎?」
褚雲峰搖了搖頭,說道:「你進出女營,不大妥當。」
楊浣青道:「那麼我去最好。一來我可以順便去找師父,二來我和完顏璧已經是不打不成相識,她認得我。」要知楊浣青的師父武林天驕乃是金國的貝子,這次的「祭陵大典」,料想他會跑去湊湊熱鬧,乘機暗中相助群雄。
楊浣青還有第三個理由沒說出來,她的輕功在眾女俠中是最高明的一個。比起其他的人,也只不過略輸給耿電而已。
孟明霞道:「你去倒是比較適當。不過我卻有點害怕你,你……」
楊浣青笑道:「你怕我喜歡胡鬧,是嗎?那麼,我、我和耿大哥一起去。反正這面金牌並不限定只許一個人使用,而且我們也未必就要用到這面金牌。」
嚴浣笑道:「你用不著多找藉口了,我知道你離不開你的耿大哥。褚師兄,那你就答應她吧。」
轟天雷情知自己的輕功比不上他們兩個,於是笑道:「那麼救我師弟的事情,就拜託你們兩位了。我也不和你們爭啦。」
商議已定,耿、楊二人當晚便即動身。不過群雄更關心的事情還是李思南此行的成敗,這件事情他們可是一點忙也幫不上的,只能在明鏡台焦急的等待了。
明鏡台的群雄在為著李思南的安危而擔心,但還有一個人,她對李思南的關心,只有在他們之上,決不在他們之下的。這個人是明慧公主。
這天中午時分,完顏璧派遣一個心腹侍女來請雲中燕。雲中燕曾在她的「王府」住過幾天,本來早就相識,但因她是完顏長之的女兒,又是辛十四姑的弟子,她的父親和師父都是雲中燕討厭的人,是以不願和她來往。
初時雲中燕還是不想去的,那侍女回去之後,她和姑母說道:「哼,完顏璧好大的架子,咱們是客人,她不先來拜訪咱們,卻要我去見她。」
明慧公主勸她道:「她在大都曾經招待過你,你去拜會她也是應該的。何必計較這些小節。」
雲中燕道:「按理說她應該請你才對,你是長輩,她不請你,卻只單獨請我,我才不高興去呢。」
明慧公主笑道:「她和你一般年紀,年輕人當然比較談得來。你就去一趟吧,聽聽外間有些什麼消息也好。」
雲中燕這幾天悶在帳幕里也想出外走動走動,聽得姑母這麼說,心中想道:「不錯,她是完顏長之的女兒,說不定可以從她的口裡知道一些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反正我又沒別的地方可去。」這才勉強答應了。
這一去直到傍晚時分方始回來,明慧公主見她神色不定,似喜似憂,不覺有點詫異,笑道:「看來你們還談得很投機呢,否則不會去了這許多時候。」
雲中燕道:「她的父親很壞,她的師父也是邪派中出名的女魔頭。想不到她的為人卻是很好,好得簡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明慧公主笑道:「是嗎?蓮出污泥而不染,父母和兒女不是一樣,那也並不稀奇。但我猜想她一定是有求於你,是嗎?」
雲中燕道:「姑姑,你猜對了。這件事我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明慧公主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雲中燕道:「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漢人的武林盟主李思南來了。」
明慧公主呆了一呆,半晌,低聲說道:「啊,原來是他來了。」
雲中燕道:「姑姑,聽說你年輕的時候,和這位李盟主的交情很是不錯。」
明慧公主心頭鹿撞,半晌,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二十年前,李思南曾經在和林和我一起打獵,那時我也是像你現在一樣年輕。他幫過我的忙,我也幫過他的忙。不過這些事情都已過去了,如今他見了我只怕也未必認識我了。」
雲中燕道:「姑姑,當時你曾經喜歡過他,對嗎?」
明慧公主面上一紅,說道:「過去的事再提它幹嘛?他的妻子是和他患難之交的一個十分可愛的姑娘,我只盼望他們能夠白頭終老。他們得到幸福,我也感到快慰。」
雲中燕心頭一沉,想道:「要是風大哥也像李思南一樣,娶了別的女子,恐怕我是不會像姑母一樣看得開了。」
明慧公主道:「完顏璧要你幫她什麼忙?」心想:「難道就是和李思南有關?」
雲中燕道:「姑姑,你不想先知道李思南的消息嗎?」
明慧公主道:「他、他現在是在哪兒?」
雲中燕道:「確實的消息還沒知道,不過據完顏璧說,恐怕他現在已經到了四叔那兒了。」
明慧公主吃了一驚,說道:「他要來見拖雷?」
雲中燕道:「是呀,聽說三天之前,他已經托龍象法王的師弟傳話給四叔了。」
明慧公主喃喃說道:「為什麼,為什麼?」
雲中燕道:「完顏璧也不知他是為的什麼。不過他的父親已給四叔請去,她說,聽她父親的口風,多半就是四叔找他去作陪客的。」
明慧公主道:「她要咱們幫李思南的忙?」
雲中燕道:「這倒不是。她並不知姑姑和李思南的交情,我當然也沒告訴她。不過她為了要得到我的幫忙,不能不先告訴我這個消息。」
明慧公主道:「她的父親掌握金國兵馬大權,有什麼事要你幫忙?」
雲中燕道:「姑姑,我以前告訴過你,我在中原認識幾個少年英雄,其中一個名叫凌鐵威,綽號轟天雷,你還記得嗎?」
明慧公主笑道:「我早已聽得木華黎說了,聽說你和三位漢人的少年英雄,合稱風雲雷電。另外兩人,一個是屠百城的弟子,綽號黑旋風的風天揚;一個是江南大俠耿照的兒子,外號閃電手的耿電。還聽說你和黑旋風的交情很不錯呢。」
雲中燕面上一紅,但她也不隱瞞心事,嘆口氣道:「姑姑,我不知道怎樣才好?」
明慧公主悽然一笑,說道:「傻孩子,你的情形和我不同。李思南是早已有了未婚妻的,黑旋風如果也是這樣,他就不會愛上你了。」
雲中燕低下了頭,說道:「他對我很好,我知道他沒有別的女人。」
明慧公主道:「那你還擔什麼心?但我卻有一事不明。」
雲中燕道:「姑姑要問何事?」
明慧公主道:「你為什麼單獨提起轟天雷,照理你最關心的應該是黑旋風才對。」
雲中燕臉泛紅暈,說道:「姑姑又拿我取笑了。我之所以先提起轟天雷,那是因為他的師弟秦龍飛如今正是在完顏璧那裡。」
明慧公主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笑道:「如此說來,她倒是比你大膽多了,居然敢把情郎收藏在她的帳幕。」
雲中燕道:「秦龍飛是在她那裡養傷的。」
明慧公主說道:「敢情完顏璧就是為了她的情郎求你幫忙?」
雲中燕點了點頭,說道:「她已經派人溜出去向轟天雷報訊了。據說黑旋風和耿電都已經和轟天雷先後到了長白山,他們會設法來救秦龍飛的。不過完顏璧為了預防萬一,假如外援無法來到時,她希望咱們能夠替她保護秦龍飛。姑姑,這個忙咱們幫她不幫?」
明慧公主笑道:「你都已經答應她了吧?還來問我。」雲中燕給她說中,忸怩說道:「我答應了也沒有用,一定要你幫忙才行。」
明慧公主笑道:「黑旋風已經來到了長白山,你有機會見得著他了。要是你能幫忙他們救出轟天雷的師弟,黑旋風也一定感激你的。這個順水人情,我還能不送給你嗎?好,到必要的時候,你儘管用我的名義,向完顏長之討個情吧。或者,把轟天雷那個師弟,接過咱們這邊也行。」
雲中燕放下了心,說道:「現在還用不著這樣做,完顏璧要親自照料她的情郎呢。不過有了姑姑這道護身符,我也可以替他們放心了。」
雲中燕放下一重心事,明慧公主卻是更增憂慮,心裡想道:「李思南的身份遠非秦龍飛可比,幫秦龍飛的忙容易,幫他的忙可就難了。唉,不知他為了什麼要冒這樣大的風險,來見四哥?四哥和他雖然是換過哈達的異姓兄弟,但今時不同往日,四哥正要繼承爹爹的遺志,把中原變作蒙古人的牧場,李思南是中原武林領袖,正是他的障礙,他能夠容得李思南嗎?」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想起昔日的交情,想起李思南目前的處境,明慧公主不禁咬了咬牙,心道:「李思南倘有不測之禍,除了我還有何人能夠救他?雖然我要救他亦是殊無把握,但總得想個辦法才好。唉,他現在不知已經到了四哥那裡沒有?」
不知不覺已是午夜時分,姑侄二人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忽聽得一縷簫聲,遠遠傳來。
簫聲好似遊絲,從空而降,透入帳幕,音細中清,十分悅耳。
雲中燕坐了起來,說道:「咦,這麼晚了,還有誰在外面吹簫?」蒙古的士兵也常有晚間聚飲吹起胡笳助興之事,但簫笛是流行在漢人們的樂器,蒙古士兵懂得吹簫的卻是絕少。
明慧公主的武學造詣比雲中燕高得多,聽這簫聲遠遠傳來,還是如此清楚。這分明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
明慧公主思疑不定,披衣起床,說道:「待我出去看看。」
這晚月色朦朧,明慧公主展開絕頂輕功,向那簫聲來處尋覓,跑上山頭,果然看見一個黑衣漢子在一棵大樹下吹簫。
明慧公主心跳加劇,急忙向他跑去。那人也似乎發現了她,迎上前來。明慧公主怔了一怔,失聲叫道:「你、你——」
那人說道:「我是檀羽沖,對不住,擾了公主的清夢了。」原來並非李思南,卻是金國的貝子武林天驕檀羽沖。
明慧公主雖然大失所望,但能夠見到武林天驕,總勝於自己孤立無援。當下定了定神,說道:「檀貝子,你敢情是有事要找我麼?」
武林天驕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錯,我是為了李思南來的。」
明慧公主一顆心怦怦地跳,連忙問道:「李思南,他、他怎麼樣了?」
武林天驕說道:「他現在正在拖雷帳中!」
明慧公主「啊呀」一聲,說道:「是不是那邊已經動手了?」
武林天驕道:「還沒有。不過,我恐怕他會有危險。拖雷帳下有龍象法王和無妄上人,完顏長之剛才也到拖雷那兒了。」言下之意,不說明慧公主也已知道,李思南本領再高,也是決計敵不過這三個頂兒尖兒的高手的。
明慧公主道:「那怎麼辦?拖雷和我雖是兄妹,但他不會聽我的話的。」
武林天驕說道:「我知道完顏長之和拖雷之間的一件秘密,只要你幫我的忙,咱們或者還有辦法可想。不過,要你拋頭露面,你可願意?」
明慧公主說道:「為了李思南,我什麼事情也願意做。」她知道武林天驕是李思南的朋友,是以在武林天驕的面前,她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真情了。
武林天驕道:「好,那麼請你馬上帶我去拖雷那兒。」
明慧公主無暇回去告訴雲中燕,只好便即與武林天驕同行。武林天驕也是在路上方始有暇把那個秘密告訴她。
明慧公主與武林天驕離開這座山頭的時候,卻有兩條黑影,飛快地跑上山來。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奉命偷入金兵營地,想要來救秦龍飛的耿電和楊浣青。他們是給武林天驕引來的。
耿、楊二人輕功超卓,這天晚上,偷偷的進入營地,果然連馬寡婦的那面金牌都沒有用過。
不過,他們卻碰上一個難題,不知完顏璧的女營是在何處。李芷芳雖然曾把方向和女營附近的地形告訴他們,但在黑夜之中,又是敵人的營地,他們哪有餘暇從容尋覓?
正在他們感到茫無頭緒之際,忽聽得簫聲從那座山頭隱隱傳來。
楊浣青喜出望外,說道:「這是我師父的簫聲,找不著完顏璧不打緊,見得著他老人家就好了。」
可惜他們來遲了一步,當他們到達這座山頭之時,武林天驕和明慧公主早已走了。
楊浣青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師父,師父!」剛叫得兩聲,忽聽得有人喝道:「是誰在上面?」跟著另一個人說道:「好像是個女的,咱們上去看看!」
耿、楊二人大吃一驚,原來發現他們蹤跡的那兩個人,乃是完顏長之「王府」的總管班建侯和班建侯的老搭檔——金國的御林軍副統領翦長春。
這兩人名列金國三大高手之內,耿電和楊浣青與他們單打獨鬥只怕也抵敵不過,何況還是在他們的地方。而馬寡婦那面金牌,用來嚇騙別人可以,卻是決計騙不過他們的。
當下耿、楊二人只有逃跑,班、翦二人的輕功亦是不弱,雖然追不上他們,卻已發現他們的背影,鍥而不捨的銜尾急追。
翦長春道:「好像是一男一女!」班建侯喝道:「給我站著!」隨手拾起兩顆石子,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向耿、楊二人飛去。
班建侯的內功非同小可,百步之外,一顆小小的石子飛來,耿電摺扇一撥,打落石子,腕口亦是一麻。楊浣青則是憑著超妙的輕功,在間不容髮之際恰好避開的。
班建侯不住飛出石子,耿、楊二人應付他的暗器,雙方的距離漸漸拉緊了一些,不知不覺已是從山上追到山下,耿、楊二人忽地發現樹林裡有十幾座營帳。
這晚月色朦朧,但帳幕外巡邏的女兵,仍是隱約可見。
楊浣青又驚又喜,悄悄說道:「不知是否完顏璧的女營?」
耿電說道:「看地形不像。」
楊浣青在他耳邊笑道:「管它是也不是,咱們隨便鑽進一座帳幕,看班建侯可敢入去搜查?」
耿電皺皺眉頭,說道:「這是女營,你可以進去,我卻不行。」
楊浣青道:「事急馬行田。這個時候,你還顧忌這許多作甚?」此時他們已經繞到一座帳幕後面,巡邏的女兵還沒發現他們。耿電兀是拿不定主意。
議論未定,班建侯和翦長春亦已來到這個營地了。他們發現林中的女兵,不禁都是驟吃一驚,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斥道:「什麼人這樣大膽,擅闖禁地!」
原來他們只顧追蹤耿、楊二人,不知不覺追到了明慧公主的女營營地。斥責他們的人正是雲中燕。
雲中燕等了許久,不見姑姑回來,心裡正在焦急。一聽得外面似有人聲,連忙跑出來。看見了班、翦二人,亦是大感意外。
班建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行禮,說道:「公主息怒,我是完顏王爺的總管班建侯,他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翦長春。我們是奉了王爺之命……」
話未說完,雲中燕已是柳眉倒豎,哼了一聲,斥道:「你們是奉了王爺之命來欺侮我嗎?」
班建侯嚇得直打哆嗦,說道:「不、不,公主,你、你誤會了,我、我們……」
雲中燕冷笑道:「你、你們什麼?三更半夜,跑到我們的女營,這是什麼道理?叫你們的王爺來,我倒要問一問,這真的是他的命令,還是你們狐假虎威?」
雲中燕連珠炮似的發話,班、翦二人慾辯無從,只是低頭彎腰,受她訓斥。好不容易,等到雲中燕的斥罵告了一個段落,班建侯方能鬆一口氣,說道:「公主請容小人稟告,我們是奉了王爺之命,嚴防奸細混進來的。剛才我們發現有兩個可疑的人物,似是一男一女,跑到公主這裡。我們追蹤奸細,誤入禁地,這是無心之失,請公主原諒。那兩個奸細……」
雲中燕冷笑道:「好呀,原來你是到這裡搜查奸細來了。那兩個奸細是我收藏起來了,你到我的帳幕搜吧!」
班建侯忙賠笑臉,說道:「公主說笑了。小人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樣無禮,我只是想請問公主,有沒有發現那兩個奸細罷了。」
雲中燕道:「你不問別人,偏來問我,哼,這不是分明對我懷有疑心麼?好,那我現在就乾脆告訴你吧,今晚在我的營地里只發現你們兩個是外來的人,除非你們就是奸細!」
班建侯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訕訕說道:「既然沒有發現,那么小人告退了。明慧公主……」
雲中燕冷冷說道:「你要我姑姑出來迎接你們嗎?」
班建侯忙道:「小人怎敢擾明慧公主清夢,只是想請公主在她老人家面前,替我們請安。」
雲中燕道:「知道了。我和姑姑的清夢早已給你們打擾了啦。」
楊浣青待他們去得遠了,噗嗤一笑,在帳幕後面和耿電走了出來,笑道:「雲姐姐,奸細自己來了,你不用費神尋找啦!」
雲中燕見是他們二人,又驚又喜,問道:「你們怎麼來的?」
楊浣青道:「說來話長,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黑旋風在明鏡台,他是特地來尋找你的。」
雲中燕面上一紅,說道:「我已經知道了。咱們進去慢慢說吧。」
雲中燕知道了他們的來意之後,說道:「你們來得正好,今日日間,完顏璧找我到她那裡會面,她正在盼望你們來救秦龍飛呢。楊姐姐,委屈你扮作我的宮娥,我叫一個心腹侍女陪你去完顏璧那兒,不過耿大哥卻是不便同往,只好請耿大哥暫且留在這裡一會。」
楊浣青道:「明慧公主呢?你們不是住在一起的嗎?」
雲中燕道:「我正想問你們呢?你們沒有看見我的姑姑?」
楊浣青詫道:「明慧公主也是剛才出去的嗎?」
雲中燕道:「是呀,她是聽見簫聲,出去看看吹簫的人是誰的?」
楊浣青道:「吹簫的人是我的師父。」
雲中燕又喜又驚,說道:「原來是令師檀大俠,怪不得有那麼深湛的傳音入密的內功。你們師徒可曾會面?」
楊浣青道:「要是我和師父一起,班建侯如何還敢追蹤我們?不過我雖然沒有見著師父,他的簫聲我卻是聽得十分熟悉的了。」
雲中燕沉吟半晌,說道:「令師多半是為了李大俠而來,依我猜想,我的姑姑恐怕陪他一同去找我的四叔了。」
楊浣青道:「班建侯和翦長春二人恐怕也不會這樣輕易放過我們。剛才他們請見明慧公主,我猜他們恐怕亦已是對你的姑姑起了疑心。」
雲中燕道:「他們又能怎樣?」
楊浣青道:「完顏長之如今在你四叔帳中,要是他們去求見你的四叔,倒是不可不防。」
雲中燕想了一想,說道:「四叔如今正有著緊要的事情,未必有空接見他們。不過咱們當然也是要謹慎一些的好。」
耿電說道:「我在這裡反正閒著沒事,不如我到拖雷那裡一探。雖然幫不上李盟主的忙,但有檀大俠與李盟主在那裡,我倒是不用害怕。多一個人供他們奔跑也是好的。」
雲中燕知他心意,想道:「他是一個男子,在這女營,自是難免覺得有點不便。萬一四叔當真來到我這裡查搜奸細,我也是自身難保。雖然這個可能是微乎其微。」
於是雲中燕在沉吟片刻之後,說道:「你到我四叔那兒,危險也是很大。」耿電笑道:「我若怕危險,也不敢深入虎穴了。李盟主的事情,我們都是非常關心的。」雲中燕道:「既然如此,那麼待我畫一張地圖給你。」跟著對楊浣青交代,說道:「要是完顏璧那邊有甚危險,你接了秦龍飛出來,為了小心起見,不可徑回這裡。你看清楚,要是我有一盞紅燈掛在帳外,你才可以放心回來。」楊浣青道:「我理會得。」當下入內更衣,過了一會,扮作宮娥出來。此時雲中燕的地圖亦已畫好交給了耿電。他們便即分道揚鑣,各干各的去了。
他們都沒料錯,李思南此刻正是在拖雷的「帥帳」之中。
雖然還沒動武的事情發生,但是唇槍舌劍,那氣氛的緊張卻是比動武更甚!
這天黃昏時分,李思南獨自一人,堂堂正正地走到拖雷「帥帳」求見。
拖雷的守衛都是蒙古有名的武士,其中不乏和李思南相識的人,突然見他出現,不禁都是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人真是有神出鬼沒的本領,完顏長之防範得那樣周密,他竟然能夠通過金兵的營地,逕自就到我們這裡。我們的巡邏士兵,竟然也都好像還在夢裡,絲毫不知。」
拖雷早已有所準備,得到通報,便即出來迎接,哈哈笑道:「思南安答(蒙古話兄弟之意)果是信人,當真來了。說實在話,前兩天我聽到無妄大師替你捎來的口信,我還不大相信你會當真來呢。嘿嘿,思南安答,這十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你,想不到咱們居然還能夠見面。這次你可要多住些時,咱們好好一敘兄弟之情。」
李思南淡淡說道:「我可不是為了敘舊來的。」
拖雷笑道:「安答,你談公事也好,談私事也好,我都一樣歡迎。咱們進去談吧。」當下吩咐衛士,在帳外嚴密守衛,不得他的特許,誰都不許進來。
在「帥帳」當中的一座「內帳」里,龍象法王早已在那裡等候。
拖雷笑道:「你們也是老相識了。思南安答,你不反對法王在座吧?」
龍象法王合十說道:「李大俠,貧道在大都完顏王爺的府上,有幸見識過李大俠的超卓武功,委實十分仰慕,實是盼望能有機會再和李大俠切磋,還望李大俠不吝指教。」
李思南道:「法王客氣。不過我今日卻是沒有心情和別人談論武功。法王倘若一定要和我切磋,那就另訂日期吧。」
龍象法王笑道:「李大俠誤會了,我說的切磋並非比武。你是我們元帥的安答,真的動手,那不也太傷了和氣嗎?」
李思南道:「那麼以後我再向法王請教吧,你要怎麼切磋都行。」弦外之音,自是不歡迎龍象法王在座了。
拖雷說道:「法王是我們蒙古國師,思南安答,你若要談公事,法王在座,亦是無妨。」
李思南一想,已經明白拖雷心意,拖雷是怕受他脅持,故而必須龍象法王在旁保護。李思南想道:「你也忒小看我了,但若非如此,諒你也不能安心。」於是便不再出聲,讓龍象法王入座。
坐定之後,拖雷單刀直入的便問李思南道:「你這次在長白山出現,當真是令我意想不到。你到底因何而來,可以告訴我嗎?」
李思南也單刀直入的回答他道:「你因何而來,我也就是因何而來。」
拖雷皺了皺眉頭,笑道:「思南安答,你這話倒像老和尚的偈語,叫我越聽越糊塗了。我是應金國皇帝之請,來參加他們的祭陵大典的。難道完顏雍也有邀請你嗎?」
李思南道:「你是以參加祭陵大典為名,來察看金國的虛實吧?」
拖雷哈哈笑道:「咱們是八拜之交,我也無須瞞你。不錯,我是有併吞金國的雄圖。那麼,你是來幫忙我了?」
李思南亢聲說道:「剛剛相反,我是反對你進犯中原!」
拖雷說道:「你們宋國和金國是世仇,我給你們滅了金國,不正是對你們有大大的好處嗎?」
李思南道:「我告訴你為什麼我要反對你們吧。第一、中原本是我們宋國的地方,給金國占去。我們不能讓蒙古士兵再踐踏我們的土地,傷害我們的百姓。你們和金國打仗,受害最大的還是我們漢人。第二、我知道你的計劃,你在吞金之後,就要滅宋。」
拖雷說道:「你錯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們正在派遣密使,和你們宋國皇帝密商。如今宋國皇帝已經決定和我蒙古聯盟,夾攻金國。我們替宋國收復失地,宋國供應我們糧草。」
李思南說道:「收復失土是我們漢人的責任,無須你們越俎代庖。而且我知道你的所謂『聯盟』,只不過是騙人的玩意!」
拖雷變了面色,說道:「思南安答,你也未免太多疑了。幸虧你和我是八拜之交,要是別人在我面前說這句話……」
李思南道:「你就要把他拉出去斬首示眾了,是嗎?嘿嘿,我李思南若是怕死,那也不會來了。」
拖雷冷冷說道:「那麼你這次的來意,是想憑我們結拜之情,求我不要打你們宋國嗎?」
李思南道:「你說錯了,我不是求你,我是為你們蒙古著想,勸你消除這個野心。否則你若定要妄動干戈,漢人固然要受災難,對你們蒙古,只怕也是禍患非小!」
拖雷冷笑道:「我們蒙古的騎兵天下無敵,自先父立國之後,數十年間,橫行歐亞,滅國無數,也不見有什麼禍患!」
李思南道:「被你們滅亡的國家,焉能和中國相比。中國是一個很大的國家,百姓比你們多不止百倍,土地比你們不止廣十倍,更有數千年的文化,豈是你們可以輕易征服得了的?縱或你們一時得逞,也不過像是以蛇吞象罷了,當真吞得下去嗎?你們窮兵黷武,只能令你們好像坐在火藥堆上一樣。你們越殘暴,百姓反抗也就越大。一旦火藥爆炸,受毀滅的恐怕就不僅是你一個人了。」
拖雷冷笑道:「你來是恫嚇我嗎?」
李思南道:「你自己仔細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拖雷道:「有道理也罷,沒道理也罷,先父要把天下變作我們蒙古人牧場的遺志,我必須承繼。有什麼後患那也是後話,我顧不了!」
李思南亢聲說道:「好,那麼你是一意孤行的了?」
拖雷說道:「我只是想要知道,要是我們蒙古大軍開入中原,你將如何?」
李思南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必將與中原豪傑,合力同心,抵抗你們的入侵!」
拖雷哈哈一笑,說道:「你們所謂『中原豪傑』,武功或者都很不錯,但說到打仗,其實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罷了,如何能夠抵擋我們蒙古大軍?」
李思南道:「打不過也要打!何況我已經可以斷定你們最後是必敗無疑,我們縱或一時受挫折,那也算不了什麼!」
龍象法王冷冷說道:「李大俠是中原漢人的武林盟主,以他的身份,也難怪他要這樣做的!」
李思南傲然說道:「你知道就好!」
拖雷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不過我卻愛惜你的性命,不想你做這樣螳臂擋車的傻事。嘿嘿,誰叫咱們是曾經交換過哈達的安答呢?好兄弟,你一定要留在這兒,我是不會放你走的了!」
此事早已在李思南意料之中,冷笑說道:「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要把我強留,恐怕未必就能如願!」
拖雷笑道:「你好不容易才能來此一趟,無論如何,我是不能讓你馬上走的。好吧,我也不想改變你的志向,你留在這裡,咱們只談往日之情,不談軍國大事,如何?」
李思南拍案而起,說道:「你要侵占中國地方,你我還能有甚兄弟之情?」
此言一出,登時變成了劍拔弩張的場面。拖雷強笑道:「你一定要走?」
李思南道:「你一定要把我強留?」兩人針鋒相對,眼看已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拖雷忽地放鬆口氣,說道:「你決意要走,我自是無法強留。不過要把你留下的不僅是我。」
李思南道:「還有何人?」
拖雷說道:「你來到此間,總該見見主人才走。」說到此處,一個衛士進來報導:「完顏王爺求見元帥。」
拖雷說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思南安答,我說的正是這位完顏王爺。長白山是金國土地,他是不折不扣的此地主人。」其實完顏長之早已來了,不過特地等到李思南和他們鬧翻的時候,方始現身而已。
說話之間,完顏長之踏進內帳,故作愕然的神氣,隨即笑道:「李大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幸會,幸會!」
拖雷說道:「李大俠正要走呢,完顏王爺,你是主人,似乎應該挽留佳客吧?」
完顏長之哈哈笑道:「當然,當然。難得李大俠光臨,我豈可不盡地主之誼?李大俠,請你留下!」
李思南冷冷說道:「我一定要走,你又如何?」
完顏長之變了面色,說道:「李大俠你是知道的,此地是敝國皇陵,目前正在籌備祭陵大典,礙難容許外人進出。我是擔了天大的關係,才敢請李大俠留作我的客人,最少要等待祭禮過後,方能讓李大俠離開。李大俠倘若不是以我的客人身份,如今就要離開,那麼我也是不能擅自作主的了。恐怕難以保得李大俠的平安!」
李思南冷笑說道:「如此說,你是要用武力強留我了。」
完顏長之勉強笑道:「不敢,請李大俠給我一點薄面,免得大家為難!」
李思南哼了一聲,緩緩站了起來,手按劍柄。饒是拖雷身經百戰,此時也不禁心裡發慌,慌忙躲在龍象法王背後。完顏長之擋在出口之處,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李思南的動態,手心也是不覺捏著一把冷汗。
要知李思南劍法通神,完顏長之和龍象法王聯手,雖然自信不至於輸給他,卻也難保不會兩敗俱傷。何況還有一個拖雷,必須他們保護。在李思南神出鬼沒的劍法之下,他們可也沒有絕對把握能夠保得拖雷的安全。
李思南也是不能不有一點顧慮,倒並非是為了本身,而是為了顧全大局。這一劍刺出,他和拖雷就沒有談判的餘地了。
頂兒尖兒的高手搏鬥,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完顏長之把內力運到掌心,亦是不敢發掌,恐怕自己一擊不中,就要給對方乘虛而入。這氣氛當真可以說得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正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忽聽得帳外一片喧譁,跟著聽得有人悶哼了一聲,叫道:「公主,你……」下面的話說不出來,顯然是業已給人點了穴道。聽得出是龍象法王的師弟——無妄上人的叫聲!
拖雷喝道:「是誰敢來胡鬧?」話猶未了,只見明慧公主和武林天驕已是揭開帳幕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拖雷手下的第一名「金帳武士」木華黎。木華黎稟道:「公主和檀貝子定要來見元帥,小將不敢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