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誤會重重
2024-04-25 18:29:30
作者: 梁羽生
姓杜的那黑衣人道:「這仇報還是不報,還得看這小子將來怎樣,並非就此一筆勾銷。嘿,白堅武你聽著!你跟定了耿公子在青龍幫好好的干,真能做到革面洗心,做一個響噹噹的漢子,這仇嘛,我們不報也罷。否則,哼,哼,今日之事還會再來!」
陝中雙煞說道:「姓白的小子,你記牢我們大哥的話。衝著耿公子與杜大哥的金面,今日我們暫且饒你!」跑上山坡,四人會合。姓杜那黑衣人道:「耿公子後會有期!」轉眼間四個黑衣人去得遠了。
耿電心裡想道:「聽那姓杜的漢子臨走說的這番說話,倒像是俠義道的口吻。難道白二哥當真做過什麼錯事,對不住他們?」
白堅武亦知耿電業已起疑,急於上來和他辯白,一時之間謊話又未能編好,心裡越急,雙腿越是不聽使喚。原來他苦鬥陝中雙煞,已是筋疲力倦,雙腿深陷泥中,污泥淹過膝蓋,用力一跳,竟然反而摔倒了。
羅浩威此時剛剛跑到,見這情狀,大吃一驚,連忙叫道:「二哥,你怎麼啦?」跑過去把白堅武拉起來,白堅武滿身污泥,狼狽不堪,說道:「幸虧耿公子來得快,愚兄僥倖沒有受傷。三弟,多謝你關心了。」口裡這麼說,心裡卻是暗地埋怨:「你和耿公子是在一起的,卻是遲到現在才來,哼,恐怕你是存心要我吃虧出醜的吧?」他只顧責人,可沒仔細想到羅浩威的輕功如何能和耿電相比?好在羅浩威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沒聽出他話中的譏諷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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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堅武在山澗中洗淨腳上污泥,步履蹣跚的一步一拐走回去。羅浩威道:「二哥,我替你背這水囊。剛才是怎麼一回事?」他是見白堅武喘息已定,這才敢問他的。
白堅武道:「見了大哥再說。」剛剛說到「大哥」二字,林子裡跑出一個人來,正是楊守義。他是見白堅武這許久還未回來,心想耿、羅二人去打獵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但白堅武去取水可無需用這許多時候,故此特地出來查看的。
羅浩威喜道:「大哥來了,大哥你不知道,二哥剛才碰上了賊人呢。」
楊守義道:「那些賊人呢?是什麼人?」羅浩威道:「已經給耿公子打跑了。」
耿電說道:「不,是他們自己罷斗走開的。那些人不知是什麼路道,恐怕也不能說是賊人。」
楊守義道:「那究竟是什麼人?」
白堅武喘著氣說道:「他們,他們……」耿電見他說話吃力,說道:「白二哥,你再歇一會兒,待我告訴大哥。」
楊守義道:「耿公子,你認得那些賊人?」
耿電說道:「他們自稱是冀北雙雄和陝中雙煞。」
楊守義吃了一驚,說道:「二弟,你怎麼和冀北雙雄、陝中雙煞結了仇?」
白堅武道:「此事說來話長,容我慢慢稟告大哥。」
楊守義道:「好,那麼咱們回到廟子裡再說。你先調勻呼吸吧。」當下握一握白堅武的手,發覺他的脈搏雖然跳動急劇,並無內傷跡象,這才放下了心。想道:「白二弟對付陝中雙煞居然沒有受傷,也算是很難得了。」
耿電問道:「這冀北雙雄和陝中雙煞是什麼人?」
楊守義道:「冀北雙雄,一個名叫杜還,一個名叫康徹。這兩個人雖然不是『俠義道』中的人物,在江湖上的聲譽倒也不錯。本來早在數年之前,龍幫主就想和他們結納的。他叫我去訪查他們的行蹤,可惜訪查不到。」
耿電道:「那陝中雙煞呢?」
楊守義道:「陝中雙煞,一個名叫趙同,一個名叫仇異。一同一異,所練的武功也是異中求同,自成一家。」
耿電道:「他們又是什麼路道?」
楊守義沉吟半晌,說道:「我對他們不是知道得怎麼清楚。聽人家說,他們兩人乃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名聲沒有冀北雙雄那樣好,但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惡行。」
楊守義講述「雙雄」「雙煞」,白堅武不插一句說話。不知不覺就到那座破廟了。
王鵬運看見他們回來,第一句話就問道:「耿公子,剛才你有沒有回來過?」
耿電怔了一怔,說道:「沒有呀!」楊守義道:「你為什麼這樣問?」
王鵬運道:「我等了許久不見你們回來,正自想打瞌睡,忽聽得似有簌簌聲響,我抬頭一看,看見那破洞外面,似有黑影一閃,我追出去,卻什麼也沒看見。倘若是人的話,這人的輕功也真是太高明了。」
羅浩威笑道:「哦,所以你疑心是耿公子?」
他笑王鵬運疑心錯了,他自己卻也在疑心:「難道是、是她?」
王鵬運笑道:「是呀,我以為是你們在外面遇上敵人,耿公子回來搬取救兵。他見大哥不在,知道大哥已經赴援,所以沒有進來。」
羅浩威笑道:「若是耿公子,他不見大哥,也會叫你的呀。」
王鵬運笑道:「我也知道這猜測太笨,但那人的輕功太過高明,我想不到除了耿公子之外還有誰人。」
白堅武笑道:「四弟,你當時正在打瞌睡,莫非是眼花看錯了?」
王鵬運也有點思疑不定,說道:「你是說我疑心生暗鬼麼?」
楊守義道:「待我察看察看。是哪個破洞?」
這座古廟,年久失修,牆壁上有好幾個窟窿。但王鵬運指給他看的那個破洞卻是有點異樣,比其他的破洞大得多。
楊守義道:「不錯,是有人來過這裡窺探。」
白堅武道:「你怎麼知道?」
楊守義道:「你瞧,還有碎泥落在這裡呢。這窟窿是給人用利器挖開的,想必是他嫌原來的窟窿太小,看不清楚。」
耿電說道:「依你看來,是不是雙雄雙煞的幫手?」
楊守義道:「我看不是。雙雄雙煞自信是可以對付得了我們四個人,若然他只是想向二弟報仇,用不著再請幫手。就是請幫手的話,也用不著叫幫手到這裡窺探。」
耿電道:「那麼是另外的敵人了?」
楊守義道:「也不大像。你想那人的輕功既然如此高明,武功定然也很不弱。四弟一人在此留守,那人若是敵人,正好將他傷害或是捉了去呀。」
耿電說道:「大哥說得不錯。但那人若是朋友,就該露面。他偷看之後就走,看來又不像是朋友。非敵非友,這當真是有點奇怪了。」
楊守義道:「那人是誰,暫且不必管他。二弟,你的氣息調勻沒有?」
白堅武道:「對,我和雙雄雙煞結怨的事情,現在應該稟告大哥了。這事說來話長,冀北雙雄中的康徹有個妹妹,名叫康靈。大哥知道麼?」
楊守義道:「聽人說過。聽說她也曾走過江湖,闖出一點小小的名頭。但近年卻沒聽人提起她了。」
白堅武道:「康徹這個妹妹就是由他作主,許配給陝中雙煞中的仇異的。」
楊守義道:「哦,原來他們還是親家。但這又怎樣?」
白堅武道:「此事又要從另一件事情說起了。有一年我奉幫主之命,到滄州給一個分舵主持開山堂的典禮,你記得嗎?」
楊守義道:「不錯,那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次的事情你辦得很好呀,不是一點風波都沒有嗎?」
白堅武道:「不,是曾經有過一點不大不小的風波,不過我不便稟告幫主罷了。」
楊守義道:「哦,那是什麼風波?」
白堅武道:「滄州有個姓賀的土豪,外號活閻羅,田連千頃,開有十幾間當鋪。欺壓佃戶,重利盤剝典當的窮人,民憤很大。我到了滄州,正好碰上饑民要到他的家裡搶糧。四鄉饑民的首領,都是滄州分舵的弟兄。
「賀家高牆深壕,修築得有如城堡,有幾百名會把式的家丁,要到他家搶糧,可不容易。因此在我主持了開山堂的典禮之後,滄州分舵的兄弟就要求我留下來,幫他們攻打賀家堡。
「嗯,總算不負弟兄們的期望,我出了一把力,裡應外合,終於把活閻羅的堡壘打開,把那土皇帝一刀殺了。」
耿電說道:「剷除惡霸,助弱鋤強,乃我輩之所當為。白二哥,這個活閻羅你殺得對啊!」
楊守義道:「這件事情你不是已經稟告幫主麼?」
白堅武道:「其中還有一段隱情,不便出之於口。」
楊守義道:「既然是不方便說的,那就不必說了。我相信你就是。」
白堅武道:「雙雄雙煞和我結的怨,大哥雖然信得過我,但我若不說出來,難消大家疑慮。」
王鵬運道:「二哥,你喝喝水,潤潤喉嚨。」白堅武繼續說道:「當時因為賀家堡很難攻破,我和弟兄們約好,由我偷入堡中,刺殺那個土豪。成功之後,裡應外合。」
楊守義點點頭道:「不錯,是該這樣。那活閻羅防範想必很是森嚴,你得手容不容易?」
白堅武道:「我們在堡中有臥底的人,他的臥室,按圖索驥,一找就著,倒不怎麼費事。不過,卻有一件事情,是我意想不到的。」
羅浩威道:「那活閻羅武功很好?」
白堅武道:「我找到他的房間,他正在擁著一個妖里妖氣的女人睡覺。」
耿電笑道:「這種荒淫的富戶,少不了有三妻四妾,和寵妾睡覺,正是尋常之事。有什麼意想不到?」
白堅武道:「活閻羅懂得幾招把式,武功很是尋常。那妖婦可是非同小可,我中了她一口飛刀,險些喪命。不過,最後還是把他們二人殺了。大哥,你猜那妖婦是誰,原來她就是康徹的妹妹康靈,也即是仇異的未婚妻子!」
楊守義呆了一呆,說道:「啊,原來你是這樣和他們結上的梁子。怪不得近年沒聽人提過康靈,原來給你殺了!」
耿電說道:「康徹的妹妹做出這等無恥之事,他知不知道?」
白堅武道:「我和他說了,他不相信。仇異更是將我恨如刺骨,誣賴我是因奸不遂殺了他的未婚妻子。」
楊守義道:「這件事情,當時有沒有旁人知道?」
白堅武道:「當時我並不知道她是康靈,大伙兒攻入了賀家堡之後,搶了糧食,一把火就把賀家堡燒了。康靈和活閻羅的屍體在火窟里都已化成飛灰了。弟兄們都知道我殺的是活閻羅和他的小老婆。」
楊守義皺了眉頭,說道:「死無對證,這可是有點難於辯白。」
白堅武道:「我就是因為冀北雙雄在江湖上名聲不錯,此事說了出來不但有傷忠厚,也損了他們的面子,是以我寧可忍受他們誣賴,不敢在人前吐露真相。」
楊守義沉吟半晌,說道:「對,咱們但求問心無愧,不能有失忠厚。換了是我,我也會這樣做的。不過,你也不用太過心煩,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待我慢慢給你想個法子,總有一天,我能叫雙雄雙煞明白。」
楊守義是一片忠厚長者的好心,白堅武聽了,卻是心中惴惴不安了。「大哥或許只是說說的吧,他有什麼法子能夠當真查得水落石出?」
本來他們是要作長夜之談的,但因白堅武惡鬥了這一場,加上這件尷尬的事情,大家都興趣索然。楊守義道:「二弟應該早點歇息,大家都睡吧。野兔留待明天再烤。」
白堅武雖然自己安慰自己,但因有愧於心,這一晚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耿電也是心事如潮,睡不著覺。暗自想道:「君子不奪人之所好,我已經知道浩威和楊姑娘有情,指腹為媒之事,唉,還是不說也罷。」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卜」的一聲,飛進一顆石子。
耿電和白堅武是醒著的,登時跳了起來,白堅武喝道:「是誰,哎喲,喲——」他只當是雙雄雙煞又來尋仇,剛叫得出兩個字,就給一枚石子打著,正打著他的關節要害,痛得他在地上打滾。
耿電飛身追出,只見一條黑影,疾似流星。耿電吃了一驚,心道:「這人輕功如此高明,難道、難道……」隨即想道:「不對,若然是她,她焉能用暗器打白二哥?」原來他和羅浩威一樣,猜疑剛才偷窺那人和現在這個人是同一個人,是楊雁聲的女兒楊浣青。
耿電心裡想道:「楊姑娘是羅三哥的好朋友,她怎會用暗器打白二哥?當然不是她了。」黑夜幽林,看不出這人是男是女,耿電見他跑得飛快,起了好勝之心:「好,我就和你先行比賽比賽輕功!」當下施展八步趕蟬的輕身功夫,風馳電掣般的疾追下去。
轉眼追入密林深處,那人啞聲不響的只是逃跑。耿電隱隱聽得楊守義在叫他:「耿公子,回來!」原來楊守義自知輕功追趕他們不上,卻怕耿公子孤身冒險著了敵人暗算,是以叫他回來。
耿電哪裡肯聽,提一口氣,加快腳步。前面黑壓壓出現一片危崖,崢嶸突兀,那人揀擇凹凸不平的地方著足,輕登危石,巧著攀援,升到七八丈處,回頭望下。
耿電瞿然一省,暗自思量:「他在上面,我在下面,我攀登危崖,他只須在上面把一塊石頭推下來,我豈不是要粉身碎骨?」
正自躊躇不決,那人回頭望下,冷冷說道:「沒膽量上來嗎?」聲音尖銳急速,聽得出是捏著嗓子說話。
耿電給他一激,喝道:「你能上我也能上,你當我怕你不成!」硬著頭皮,攀登那座危崖。出乎他的意外,那人並沒仗著地利,偷施暗算。站在上面淡淡說道:「不錯,是有點兒膽量。」
耿電站穩腳步,定睛一瞧,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是一個身材瘦削的人,戴著一頂氈帽,帽沿壓著眉梢,臉上蒙有面罩,只是露出一對眼睛。
耿電驚疑不定,喝道:「你是什麼人?」
話猶未了,眼前銀光一閃,那人手裡突然多了一條銀絲軟鞭,刷的就向耿電橫掃過來,冷冷說道:「聽說你的外號叫閃電手,我要見識見識你的功夫!」
耿電冷不及防,幾乎給他打著,百忙中一個回身繞步,繞到那人側面。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饒是他閃避得快,衣裳已是給軟鞭撕了一小片。
耿電避招進招,身手亦是矯捷之極,說時遲,那時快,那人一招「迴風掃柳」,銀絲鞭盤打過來,耿電早已把摺扇拿在手中,一招「覆雨翻雲」,把他的軟鞭撥開。
兩人各使獨門兵器,斗將起來。耿電的摺扇張開來可當五行劍使,合上了則當判官筆用,剛中有柔,柔中有剛,迅捷時似閃電奔雷,招招指向對方要害穴道;沉穩處似淵停岳峙,小小一把摺扇把全身遮掩得風雨不透。但那人的鞭法也是極其輕靈翔動,他的鞭長,耿電的摺扇短,在兵器上先占了耿電的便宜。兩人攻守互易,瞬息百變,耿電只能和他堪堪打個平手。
劇斗中耿電使用「大衍八式」的上乘內功掌法,扇中夾掌,突然一抓,抓著了那人的鞭梢,摺扇一合,沿著鞭身削將上去。
這一招奇詭突兀,那人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冒險進招,急切間軟鞭抽不回來,百忙中只好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腰向後彎,幾乎平貼地面,避他摺扇削喉之災。
耿電手法何等快捷,這一招本來可以傷他的,但轉念一想:「他剛才沒有暗算我,我豈能傷他?」當下喝道:「撒鞭!」摺扇如刀,削他手指。
高手拼鬥,只爭毫釐,這一招耿電若是俯身削下,徑點咽喉,縱然未必傷得對方性命,至少也可將他制伏。如今一轉念頭,手法略緩,可就給了對方反擊的機會了。
只聽得對方冷冷說道:「不見得!」陡然間只覺掌心火辣辣作痛,那條銀絲鞭已是從耿電的指縫抽了出來。那人一個盤旋,長身而起,刷的一鞭,從耿電腳底抽過!
耿電應變也快,一個「黃鵠沖霄」身法,腳尖點地,身形已是平地拔起。但對方的軟鞭卻比他更快,鞭梢儼似毒蛇吐信,倏地跟著上來,耿電的腳踝,仍是給他打著。
但說也奇怪,耿電著了這一鞭,並沒感到疼痛,敵人只是好似戲耍似的,鞭梢輕輕從他腳踝拖過,說道:「現在誰也不欠誰的了,再來打過!」
耿電見他身法如此奇快,心裡已是暗暗佩服,想道:「剛才我縱下殺手,只怕他也能避開。他這一鞭,卻是未曾打斷我的腳骨。這樣看來,他似乎對我並無惡意?」
心念未已,那人的軟鞭已是疾風暴雨般的猛打過來,耿電說道:「閣下鞭法不凡,在下甘拜下風。你是何人,能否見告?」
說話分神,那人刷的一鞭,又打著耿電的背心,喝道:「不要你讓,今日非和你見個輸贏不行!你欠我一鞭,下次我可不留情了!」耿電著這一鞭,仍是虛招,並沒感到疼痛。
耿電怒從心起,想道:「你以為我就當真不如你麼?」當下使出渾身本領,說道:「好,你既然定要苦苦相迫,在下只好奉陪!」
那人占了先手,耿電竟然擺脫不開,輾轉攻守,鬥了數十招。耿電見他每每在緊要關頭好似故意錯過機會,心裡想道:「他口裡說是手下決不留情,卻何以又好像怕真的傷了我呢?」
那人也是暗自想道:「他的內力勝我不止一籌,何以在緊要關頭,他沒有用大衍八式來硬拼我呢?他未必知道我是誰,看來他是因為我剛才沒有傷他,是以他也就捨棄狠辣的殺手不用了。唔,這人倒是頗為忠厚,大有他父親的大俠家風呢!」
兩人各自佩服對方,耿電好奇心起:「為什麼他不敢露出本來面目?」突然得了一個主意,欺身逼近,冒險進招。摺扇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閃電般的一口氣攻了十幾招,招招凌厲。那人喝道:「好呀,你當真要拼命麼?」
話猶未了,只聽得「刷」的一聲,「嗤」的一響,耿電又給他打了一鞭,這一鞭他還當真用上了幾分真力,打得耿電手臂起了一道鞭痕。但他戴的氈帽,卻已給耿電扇頭挑落。他這摺扇,邊緣嵌有刀片,順勢拖下來,把他的面罩也劃開了。原來耿電是拼著受他一鞭,這才能夠欺到他的身前以奇快的手法一擊成功的。耿電這一招使得恰到好處,割破「他」的面罩,絲毫沒有傷著「他」的皮肉。
只見這人露出滿頭秀髮,臉泛桃花,一雙鳳眼,薄怒微嗔,竟是一個絕色女子!
耿電呆了一呆,連忙賠禮道:「我,我不知道你,你是——,得罪了姑娘,請姑娘千萬別要見怪!」
他要說的本是「我不知道你是女子」。那少女接著他這句話就問他道:「好,那你現在知道我是誰麼?」說話的時候,把那條銀絲鞭一收,還原
成為一個手鐲,套上手腕。
耿電暗自思量:「這位姑娘輕功如此高明,看來年紀大概也是二十左右,和羅浩威說的剛好相符,難道她當真就是那位楊姑娘麼?」
那女子噗嗤一笑,說道:「羅浩威沒有和你說起我麼?」
耿電聽得她這麼一說,已知所料無差,說道:「可是楊姑娘麼?」
那女子道:「不錯,我就是楊浣青。」
耿電又是歡喜,又是有點驚疑,說道:「楊姑娘,我正是要找你。」
楊浣青心頭鹿撞,說道:「你找我做什麼?」
耿電說道:「我小時候,我們母子曾經多蒙令尊令堂庇護。」
楊浣青笑道:「那時候我還沒出世呢,你用不著向我道謝。」
耿電說道:「家父家母曾經吩咐過我,叫我務必找著你們,面謝令尊恩德。想不到令尊已經仙遊,我只能請姑娘帶引我到令尊墳前一拜了。」
楊浣青本來是準備聽他說出要找尋自己的原因,聽他說來說去,都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不覺心如亂麻。
她哪知耿電已是疑心她和羅浩威相愛,婚姻之事,自是不便再提。
而她雖然是個巾幗鬚眉,但女孩兒的終身大事,對方不提,她當然也是很難出口了。
兩人呆了片刻,楊浣青淡淡說道:「我爹葬在北芒山中,不敢有勞公子大駕。公子這番心意,他日我在家父墳前代為稟告也就是了。」
耿電說道:「我是應該親自去弔祭的,不過恐怕姑娘沒空陪我,那就等待我他日拜見了令堂之後再說吧。」
楊浣青道:「耿公子,你不是要到祁連山去的麼?青龍幫正有許多大事等待你辦,我看你也不必太過拘禮,太過客氣了。」
耿電笑道:「楊姑娘,我看你才是太過客氣呢。咱們的父母乃是至交,你怎麼這樣稱呼我?」
楊浣青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你希望我叫你做什麼?啊,對啦,你年紀比我長,我就叫你一聲大哥好不好?」
耿電知她是在試探自己,他揣摸對方的心意,卻鑽到牛角尖去,想道:「指腹為媒之事不知她知不知道,但她這主意,顯然是要和我定兄妹的名分,以避嫌疑。」當下說道:「我本來是不敢當的,但論起咱們兩家的交情,咱們卻也是應該似兄妹一般親近,那我就不客氣叫你一聲賢妹了。」
楊浣青笑道:「人家叫我小魔女呢,賢妹這個『賢』字我可配不上,哥哥,妹妹的稱呼在人前也不好聽,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笑得可是有點勉強。
耿電笑道:「好,浣青妹子,咱們回去慢慢再談好不好,出來久了,只怕他們以為我是碰上了意外呢,我和你回去,也好叫他們放心。」
楊浣青道:「回哪兒去?」
耿電怔了一怔,說道:「我和羅浩威他們一同住在那個古廟,剛才你不是到過的麼?羅浩威一定也是非常想見你的,難道你就不想去見見他們?」
楊浣青道:「我正要告訴你,我不去見他們了。有兩件事情,請你在沒有第三個人的時候,替我告訴楊守義。」
耿電驚疑不定,說道:「我也正想問你,剛才是不是你用暗器打白二哥?你是為了這件事情,所以不想去見他們嗎?」
楊浣青說道:「不錯,這是原因之一,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用暗器打白堅武是不?」耿電說道:「是呀,我的確是覺得奇怪。」楊浣青笑道:「這還是我看在楊守義、羅浩威的面上,只是讓他吃點小小的苦頭而已。但這件事情,你暫時不必告訴他們。」
耿電吃了一驚,說道:「白堅武是壞人嗎?」
楊浣青道:「陝中雙煞和冀北雙雄找他報仇,你曾經幫了他的忙是不是?」
耿電說道:「不錯,當時你也在場嗎?」
楊浣青笑道:「我就躲在你後面的那棵大樹偷看,你不知道罷了。這件事情,白堅武怎樣和你們說?」
耿電把白堅武對楊守義的那番自辯告訴了楊浣青,楊浣青止不住連連冷笑。
耿電驚疑不定,問道:「你可是知道其中真相?」
楊浣青道:「雙雄雙煞的說法和白堅武可是大不相同。」原來她是在見過雙雄雙煞之後才回來的。
耿電放下了點心,說道:「俗語說,家醜不外揚。康徹為了保全妹妹的名節,自是免不了要有另一種說法。咱們似乎都不可太過相信片面之辭。」
楊浣青道:「我並非只是聽信康徹的說話,不過——」
耿電說道:「不過怎樣?」
楊浣青道:「康徹的妹妹康靈,是我一個師姐的好朋友,她知道康靈的人品決不是像白堅武所說的那樣淫賤。不過我們還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這是白堅武的惡行。」
耿電駭然說道:「白堅武倘若是說謊的話,那可真是無恥之極的小人了。」
楊浣青繼續說道:「我們雖然還未找到確實證據,但也有了一點線索,將來總會查得個水落石出的。你可得多些當心他。」
楊浣青似乎有點不便詳言,耿電因為此事涉及閨閣名節,自也不好意思多問。
楊浣青接著說道:「暫時你也不必對楊守義說,但你可以說白堅武這個人靠不住,叫他小心。倘若他問你有何證據,你就說是金雞嶺的杜復派來的使者叫你這樣傳話就行了。你知道金雞嶺的杜復嗎?」
耿電說道:「曾聽得爹爹說過,說他是柳女俠手下最得力的一個頭目。」
楊浣青道:「不錯。你可以把我說成是杜復所派的使者。但必須是單獨和楊守義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夠說。」
耿電說道:「羅浩威倘若問起我呢?我能不能告訴他我見過你?」
楊浣青道:「我叫你暫時瞞著楊守義,又怎可以告訴羅浩威?」
耿電心裡想說的:「我以為羅浩威和你的交情自是和別人不同。」但見楊浣青板起了臉,他們只是初次見面,耿電怔了一怔,自也不敢和她說笑了。
楊浣青道:「第二件事比白堅武這件事情更重要,你也是只能和楊守義說的。」
耿電說道:「是什麼緊要事情?」
楊浣青取出那封機密文書,說道:「這封信是完顏長之寫給涼州總管李益壽的,送信的使者,恰巧給我在中途碰上。」
耿電看了這封信,吃了一驚,說道:「啊,原來他們已經知道了青龍幫的總舵設在祁連山,幸虧你們截獲這封信。」
楊浣青道:「李益壽的兒子是密謀抗金的,他和耶律元宜有往來。你到了祁連山可以告訴龍幫主。途中若是沒有機會和楊守義單獨交談,可千萬別說出來。」
耿電藏好書信,笑道:「你已經吩咐過一次的了,還有什麼要叮囑的嗎?」
楊浣青勉強笑道:「沒有了。我本來要到祁連山,有你代送書信,我就可以少走一趟了。嗯,你趕著要回去,我不再羅嗦啦。」說罷,轉身就走,神色很不自然。
耿電瞿然一省,心道:「我不會說話,大概她是誤會我了。」但初次相識,他可是不能對她表白:「我並非嫌你羅嗦,你多留一會吧。」只好看著她離去,轉眼之間,她的背影也不見了。
楊浣青獨自下山,情緒十分複雜,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失望,終於只覺一片茫然。
歡喜的是,耿電果然比她想像的「如意郎君」還要好,不但長得英俊,武功也比她高。
失望的是,他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話提及他們的父母指腹為婚之事。
她剛才遲遲不走,就是等待耿電開口的,不料耿電的語氣,竟是要催她離開。
「他是不知道這件事呢?還是討厭我呢?哼,他不理睬我,我也不希罕他,就當作沒有這回事好了。不過,我還去不去祁連山呢?」她在賭氣之中,又不禁有點後悔這次特地跑來和耿電會面了。
原來她是在途中發現雙煞雙雄的行蹤,知道他們要向白堅武尋仇,恐怕會殃及池魚,傷及楊守義、耿電等人,是以特地跟蹤來的。她偷看了耿電幾招一鱗半爪的武功,忍不住引他出來較量。
如果她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到祁連山的話,她和耿電見面的機會就可以多了許多,但如今見過了耿電,卻是不好意思再到祁連山了。
「我還去不去祁連山呢?」她起了這個念頭,突然就發覺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原來自己是這樣的渴望再見耿電。她不禁自己生自己的氣,心中越發一片茫然了。
耿電目送她的背影沒入林中,心裡也是一片茫然。
耿電想起離家之時,他母親告訴他這頭婚事,當時他還笑道:「也不知楊家伯母生的是男是女呢,你就這樣緊張。」他的母親說道:「總之,若是男的,你們就要結為兄弟,若是女的,你就要娶她為妻。楊家於咱們有恩,咱們決不能對她負義!」
青年人的好奇心總是比較盛的,何況是關乎自己終身大事,自從知道自己「可能」有個未婚妻之後,他就禁不住時時在想:「若然當真是個女的,不知她長得怎樣,武功如何?萬一她一點也不合我的心意,難道我也要依從父母之命麼?」不過他雖曾有過這樣的恐懼,心裡也還是終於作了決定:「娘的話不錯,人家對咱們有恩,咱們就決不可對人家負義,即使她是個醜八怪,我也必須娶她為妻!」
今晚他見著她了,她的美貌,她的武功,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惜他是剛剛知道了羅浩威和她的交情之後見到她的,儘管他現在是又喜又驚,他的心情,已是和從前完全兩樣了。
他心裡一片茫然,呆了好一會子,忽地想道:「照她的輕功本領,她早就來到這兒,她為什麼不去找羅浩威,卻要引我出來?當時羅浩威還未趕到,沒人和她作伴,正是一個機會呀。呀,她和我不過是陌生人,為什麼她這樣相信我,這兩樁連羅浩威她都認為不可以對他泄漏的事情,她卻告訴了我。」
驀地瞿然一省,耿電又再想道:「我為什麼想到這層?難道我是在希望她對我比對羅浩威更好?耿電呀耿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大丈夫豈能做出對不住朋友的事情?我是寧可違背父母之命了!」
正在心亂如麻之際,羅浩威卻已出現在他的面前。
羅浩威看見了他,又喜又驚,遠遠的就叫他道:「耿兄,可追上那個人麼?」
耿電甚是為難:「我要不要告訴他呢?白堅武的事情可以暫時瞞著他,但楊姑娘和他是好朋友,難道我也不該告訴他是她來了麼?不錯,楊姑娘是曾吩咐過我,也不必告訴他的。但焉知這不是楊姑娘怕著痕跡,故意這樣說的呢?」
羅浩威來得近了,耿電無暇思索,說道:「慚愧得很,沒有追上!」他終於還是遵從楊浣青的吩咐,對羅浩威說了謊話。在他口裡吐出「慚愧」二字時,他心裡也確實是在這剎那之間感到慚愧了。
羅浩威越發吃驚,說道:「以你的輕功也追不上他?但總見影子吧?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