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完

  賓客散去之後時日已近深夜。

  今日雖名義上是為了兩個孩子所辦的宴會，但最終主角還是一群成年人。

  送走了最後一名客人，溫明珠面上也浮現出了幾絲疲憊。

  葉玉珩將妻子身上的披風攏了攏，很是自然地伸手替她揉捏肩膀。

  「我沒事。」溫明珠回頭，順帶按下丈夫的手，「君無暇來了嗎？」

  男人點頭，隨後，兩人便來到了一處客房外。

  

  通向客房的小道旁原有許多的花木，便是萬物凋零的冬日亦有獨特的生機，只是近日來大雪，那綻放的花朵被厚雪掩蓋住，現在漆黑的一片下不見半分蹤影，還散發著陣陣寒意，像是凍進了人的心扉一般。

  透著燈籠的微光，鋪道的鵝卵石映照出一陣冷意。

  溫明月看見姐姐走來，欲言又止，面上有著顯見的忐忑與不安。

  「你怎麼在這兒？」見小妹身上連件厚衣服都沒帶，溫明珠心頭有些不悅，「我不是讓你先回去？」

  說罷，一個眼色，一旁的青依便將手上拿著的備用衣物遞給了在旁的二小姐，口中也不免斥責了幾句，「姑娘就算身子骨好，也要多顧念著自己才是..」

  溫明月見此也沒拒絕，傻笑了一下，「謝謝青依姐。」

  雖然沒覺著有多冷，但她知道若拒絕，她姐指定得發火。

  「你在這兒多久了？」

  「聽見你們聲了才出來的..不久..」溫明月的話語頓了頓，見姐姐怒色漸起，連忙道：「哎呀，我又不傻，外邊又沒人站著幹嘛！？無暇在裡面等了許久了，我們還趕著要回去呢，姐你有什麼話快些說完，快去快去..」

  一邊說著，她一邊將人往亮著燭火的房間方向推，面上還有幾分急不可耐。

  溫明珠見小妹無賴的樣子心頭嘆了口氣，囑咐青依把她帶去其他房間休息之後便搖頭走了。

  這丫頭..她能瞞得過誰呢？那鼻尖通紅通紅的，必定在外面吹了不少的冷風，特地等在這裡，不就是想讓自己心軟嗎？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的時候，裡面等候多時的人立馬站了起來，明明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可站在溫明珠的面前，卻顯得很是侷促緊張。

  溫明珠冷著臉，看君無暇的目光帶著審視與挑剔，但好歹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坐吧。」

  君無暇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巧得像是溫家書堂里上課的學生。

  看著這樣的他，溫明珠原本腦子裡面計劃的話語，卻有些說不出來了..就算是她也會常常惋惜，若是這人能無恙歸來，那他和小妹，必定會是一對神仙眷侶，只是..

  「日後你如何打算？」定定地看了人一會兒，溫明珠道：「我問過楊爺爺了，現下以他的醫術，用黑晶木也只能保你五年..」

  就算在當世神醫之手..也只是五年嗎..

  聽到女人的話，君無暇臉色一白，眼眸灰暗了下來。

  五年，真短啊..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明月？」見對面的人臉色慘白，溫明珠有些不忍，畢竟誰也沒想到事情會到這個地步..

  「我不打算告訴她。」沉默了半晌之後，抬起頭的君無暇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他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如果不是鬢邊添的那一絲絲的白髮，依舊是當年那個俊美的白衣公子。

  溫明珠對他的回答，心頭有些意料之中的驚訝，不外乎是那麼幾個抉擇，每一個對溫明月來說，都逃不過最後的殘忍，如此，還能讓她最後有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似乎是察覺到了溫明珠的心軟，說出心中想法的君無暇也漸漸放鬆了下來，他道：「我想趁著還在，陪明月多在外面走走，葉夫人您看如何？」

  「你想帶她去哪兒？」溫明珠放下手中冒著熱氣的茶杯，眉頭皺了起來，「你們留在這裡，出了什麼事，我們還能照看你。」她語中很有不贊同。

  可君無暇卻苦笑道：「夫人..」

  「葉夫人！」葉玉珩瞪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追述道。

  「...」

  溫明珠無語地看了丈夫一眼，覺著他這個時候吃醋非常沒眼色！

  君無暇好笑之餘，也隨了他的意，「葉夫人..」

  「你別理他！」溫明珠沒好氣地踢了身旁的男人一腳，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對方繼續。

  「葉夫人，若非明月，君某早就該死在青州城了..」君無暇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變得溫柔起來，「生死蠱不是病，縱然楊神醫醫術再高，也不過是讓在下苟延殘喘而已..既然如此，我想給明月留下些什麼..」

  溫明珠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後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與明月成親？待你們成親之後..」

  餘下的話她還沒有說完，君無暇卻驟然打斷了去，「我不打算娶明月。」

  看見對面的女人臉色刷地一下黑了下來，似乎立馬就要把自己撕了，他連忙補充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不想娶..」

  溫明珠的臉色稍緩，但依舊看起來難看，瞪著眼，仿佛在說，看你能說出個什麼花兒來！

  「我..」君無暇有些無力地低下頭，雙拳緊握，接下來的話顯然讓他很艱難。

  好在溫明珠她們沒有催促的意思，眼看他掙扎了半晌，終於呼出一口濁氣，慘然道：「明月她...她日後終究會嫁人，如此於她更好..」

  房中一瞬間失了聲音，短短的一句話，似乎用光了君無暇身上所有的力氣，連背脊都佝僂了不少。

  「...」

  溫明珠看著眼前的男人，目光複雜，沉思良久之後，才輕輕點頭，算是同意他們遠遊的請求。

  在溫家，只要過了溫明珠的那一關，那這件事便幾乎成功了三分之二。

  君無暇顯然是知道眼前心上人的姐姐在家中到底是什麼地位，心頭的涼意回暖了一點，他站起身來，對著溫明珠行了大禮，「多謝葉夫人成全..」

  「只是..」

  「恩？」看著站起身來的人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許是心理上接受了對方的緣故，溫明珠的臉色和緩了下來，語中也多了幾分親近，「但說無妨。」

  「並非什麼大事..只是希望葉夫人替君某保守秘密..」說著，身子便再一次伏了下去。

  「...」這一回，溫明珠看了他許久，當君無暇覺著身子有些僵硬時，才終於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恩"。

  溫明珠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自家小妹，她不得不承認，若他們二人堅持一起，這樣的做法，是最好的。

  臨走之前，溫明珠叫住了君無暇，「明月一直在外面等你。」

  以她對小妹的了解，就算自己叫人帶她回去休息，她也不會乖乖聽話，最大的可能還是在原處。沒見著青依還沒回來復命嗎？

  後者的背影僵了一下，看著外面漸漸加大的風雪，只覺得視線有些模糊。

  傻子..

  他心裡想著。

  怕人在外面凍壞了，君無暇的腳步有些急切，可剛踏出房門一步，又聽身後的人淡淡說了一句。

  「以後，就叫姐姐吧。」

  君無暇被這句話定在原處，回頭的那一眼帶著欣喜與不可置信，他張了張口，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屋外的寒風愈加狂放了，夾著雪花拍得窗戶嘩嘩作響，不一會兒，卻又傳來女子興奮的笑聲。

  溫明珠看著門外努力對自己揮著手的笑臉，卻覺著眼眶有些熱，她似乎看見了這個女孩日後的痛徹心扉..

  「相公啊..」

  「恩？」葉玉珩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用手指拭下她眼淚。

  「你說，明月會過得去嗎？」

  「會的。」

  「你說我們以後會好嗎？」

  葉玉珩沉默了一瞬，心想，我們有不好過？

  但感覺到懷中人正在抽泣，並沒有愚蠢地說些什麼，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會的..」

  ..

  流水時光，一瞬而過。

  五年中，溫家二小姐的存在在有心人的操縱下，被漸漸淡忘。那個曾大鬧過流花巷子的身影，再也沒被人提及。

  而五年後，溫家來一個年輕公子，面目消瘦，沉默寡語，頭上總是扎著一根白色的髮帶，住不過幾月便又消失不見。

  而作為姐姐的溫明珠，再也沒聽過自家小妹那曾經放肆的笑音，也再沒見過那雙杏眼盛滿星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