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緣盡1

  在京都，京兆府一直都是個冷門的官府，名義上掛著的是天子腳下的一城之首，可實際上的地位卻極其尷尬。

  這一城之首是好的，可也要看那城坐落在何處了。

  京都里是個當官不如狗，貴人滿地走的地界兒，說好了管事兒的是他們，可現實里，重案卻有大理寺守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倒是多，可那敢在天子門前犯事兒的，又哪個是背後沒人撐腰的？

  律法里規定京兆尹可以不受逐級上訴，凡有證據確鑿的案件可以當堂判死刑。

  

  看著似乎權利挺大，可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京兆典京師，久者不過二三年，近者數月一歲"

  瞧這句話便知這京兆府是個多麼不討好的地方，於是這個不討好的地方又接了個不討好的活兒，那掌管夫妻和離登記事宜的，便是他們了。

  府尹是個四十多歲的中老年人，一年前還是個六品的小官，因為得罪了某個大員，所以被扔到了這個帶釘子的冷板凳上。

  看著是連跳兩級喜氣連連，可看得懂的人都在背後搖頭，而這趙大人自從當了這府尹之後，頭髮變白的速度蹭蹭蹭地往上提，反正日子沒一天好過的，今天亦然如此。

  「這位夫人，和離事宜是需要夫妻二人共同前來登記的..」趙大人皺著眉，滿目的無奈。

  眼前這婦人說起來與他還有幾分淵源。

  當初他得罪了上司，幾乎人人都恨不能來添上一腳，那時若不是袁善路過救了醉酒的他，只怕現在連這京兆府尹他都輪不上..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好事就是了..

  思及此，趙大人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下，人家到底是好心，這個情他得承。

  這袁大人前段時日特地來請他喝過酒，似乎就是預料到了這和離的事，讓他看到自己家人的時候先拖延時間，派人來通知他，千萬不要順著她們的意思來。

  本來趙大人一直是個牛脾氣，私情是私情，但公事得公辦，他們管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沒錯，可這小事兒也得有個章程..只是當時袁善就差哭著跪下來求他了，趙大人為難了片刻，想想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拖一下罷了，便也答應了。

  「這不是已經有一方來了嗎？」袁老夫人一拍案首，瞪著眼，滿臉都寫著不虞，「何況我是善兒他娘，我都同意休了這個女人了，怎麼還不讓了！？」

  「是和離。」一旁的王雨兒冷著臉淡淡補充道。

  袁老夫人聞言臉色漲紅，心想你個下不出蛋的老母雞明明是被掃地出門，還談什麼和離？

  話到了嘴邊，險些溢了出來，可她眼珠子轉了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又將口中的話給咽了下去，冷哼了一聲不再看身邊的人。

  趙大人被這一巴掌嚇了一跳，說實在的，他這府尹之職雖然經常受為難，但好歹也是個四品大員，這是第一次有人敢直接衝上來拍他桌子的！因此看眼前女人的眼神就不那麼友好了。

  「夫人，我們這是公事公辦，您還是不要為難的好。」被拍了桌子的趙大人心有不虞，自然語氣也好不到哪兒去了。

  他不高興，袁老夫人還不高興呢！

  「不過就是個和離登記罷了，我兒子不喜歡這個不下蛋的女人，也不想見她，這才讓我來辦這事兒，你推三阻四地不給辦是什麼道理？信不信我告你個瀆職之罪！？」女人冷笑著點了點桌子，一副天底下我最大的模樣。笑話，現在自家兒子的仕途坦蕩，上頭還有駙馬罩著，說是在京都橫著走都行，這府尹是個什麼官兒大家心裡都門兒清，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麼一想，她便更加無所畏懼了，看趙大人的目光都隱隱帶上了輕視與不屑。

  遠離京都的女人早就失去了當初年少時在京都的謹小慎微，水鎮的安逸生活磨滅了她的那份謙虛，兒子年紀輕輕便在朝為官是她得意的資本，現如今，她甚至覺著要不了幾年，這京都上層圈子便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若是換在以前，王雨兒肯定還會阻止婆婆的肆意妄為，不過現在卻沒那個必要了..

  她睨了一眼身旁的婦人，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弧度，看著眼前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趙大人忽然心裡起了一陣扭曲的快意，又為自己可惜。

  這兩年她都幹了些什麼？這樣一個眼界粗淺，處處都透著狹隘的女人，竟是她王雨兒費盡心思討好的對象？

  她想著，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可眼底的悲涼也愈加濃重，既是因為自己，也是因為丈夫..

  不，過不了一會兒，就可以說是前夫了。

  「趙大人，小女聽聞這和離按律法雖要求雙方夫妻都在場，但也有一條，若是因故實在無法當場，只一人來，雙方至親到也同樣有用，是否如此？」

  王雨兒上前行了一禮，面帶著輕笑，可那雙眸子裡的神色卻異常地堅定。

  「這..」趙大人放在桌案低下的手搓了搓，滿臉的為難。

  對方說的倒也有些先例，畢竟這世道能和離的大多是真過不下去了，以往有許多弱勢方被打得下不了床的家人鬧和離，這人躺在醫館那是進氣出氣都不多了，總不能讓人抬著來吧？這樣也顯得官府太死板不親民了，便也默許了這一條，可今日這..

  趙大人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婦人，雙目觸及到那姣好的容顏與帶笑的眉眼，又聯想到適才人家行的那一禮，不由得就心生好感，想著，這姑娘看著也不是個脾氣多大的，看袁大人那模樣也不像是想和離的人。

  人小夫妻既然能過，幹嘛還按著頭非要去拆散呢？

  他心裡萬分不解，便又多看了幾眼。

  王雨兒對此倒是不痛不癢，在這位大人多次阻撓，又時不時眼中閃過可惜之意的時候，她就猜想到了什麼，心口微微刺痛，可他們之間，已經無路可走了啊..

  袁老夫人見到眼前這一男一女面色各有異樣，忍不住心中一怒，暗罵著，這騷蹄子還真是一刻都不停歇！現在她可還沒喝自家兒子和離呢！竟然當著她的面就敢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

  越想心中火氣越大，看著王雨兒的眼神也變得陰沉可怖起來。

  片刻之後，趙大人勉強支起一抹笑容，溫聲道：「姑娘說的是有這回事..」他攤了攤手，一張原本老實忠厚的臉上竟罕見地閃過一絲狡黠，「可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嗎？這條例現在可行不了..」

  到底是欠了人家的人情，該還的時候就得還。

  趙大人心裡唏噓著，看著王雨兒的時候眼神就不免帶上了那麼一絲絲的心虛..

  「可我丈夫現如今在翰林院，擅離職守可吃罪不起，趙大人既與他熟識，就不能通融一下嗎？」王雨兒檀口輕啟，說了這麼大半天人家就是卡在這關卡上，她也有些急躁，說話時便忍不住帶了些言外之意。

  若今日不能就此了斷，那日後要再有這個機會就難了啊..

  她想著，笑容越發苦澀。

  趙大人聞言，方正的臉上閃過一縷不太明顯的紅色。

  這夫妻兩也不知道是玩兒的什麼遊戲，一個讓離，一個打死了不離，這一頓折騰..

  他一邊腹誹著，一邊心中暗自著急，這送信的衙役腿腳怎麼這麼慢！？一定是近日裡這地方太閒了腿腳功夫不得勁兒！等回來一定要給他幾趟"好"差事才行！

  趙大人一邊咬牙想著，一面又故作為難，「姑娘，不是我為難你們，實在是人不齊這..」

  「誰說人不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