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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孤雛身世謎難解 魔女恩仇恨未平

2024-04-25 18:26:42 作者: 梁羽生

  原來谷之華的確收養有一個孤女,這個孤女的來歷十分古怪,直到如今,她的身世還是個難解之謎!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谷之華的師兄、南丐幫的幫主翼仲牟帶了一個年僅四歲的女孩子上山,央求谷之華收養,並且說出了一段離奇的事情。

  翼仲牟有一個不大相熟的朋友,名叫丘岩,此人是河南中牟縣的一個小地主,懂得武功,人還正派,而且少年時候,還曾偷印過呂留良的反清遺作,暗地裡分送給人,是故翼仲牟與他結納。後來清廷嚴厲查究呂留良的遺黨,他才回到鄉下做起紳士來。

  翼仲牟浪跡江湖,且又是個叫化子的身份,當然不大方便和他往來,兩人已有相近十年未見面了,丘岩忽然請中牟縣的丐幫弟子送封急信給他,請他到家中一敘。

  翼仲牟是個重友情的人,接到這封信,雖然有點奇怪,仍然依約到了丘家。丘岩請他進入內房,一開口便央求他道:「我有一個養女,他的父親是我的佃戶,因病去世,留此孤女,甚是可憐,我沒有兒女,所以收養了她,作為自己的兒女看待。但我現在也年老多病,只怕活不了多久了,你可願意收留這個孤女麼?」

  翼仲牟甚感為難,當下只好直言說道:「丐幫向來不收女弟子,我又是個單身的老叫化,我縱然想把她當作女兒,帶在身邊也不方便。說句笑話,難道叫她長大了跟我當女化子麼?吾兄戚友之中,不乏有家有業之人,請一個殷實的人照料她,豈不勝於托我這個老叫化百倍?況且吾兄精神也還健碩,胡為出此不祥之言?」

  丘岩見翼仲牟不肯答允,嘆了口氣,似有難言之隱,但卻也不再請求。他早已在房中,擺好了酒菜,當下說道:「既然翼幫主有為難之處,這事就暫且擱過一邊,咱們多年未見,先痛飲一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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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過三巡,丘岩又道:「翼幫主雖然不願收留小女,但讓她出來拜見,總可以吧?」翼仲牟哈哈笑道:「老叫化只愁沒有見面禮,對不起令千金。」

  丘岩得他答允,便把女兒叫了出來,卻原來是一個年僅三四歲的小孩子,相貌很清秀,但穿的衣服卻有點古怪,那是一件紅緞子小棉襖,最多只合兩歲大的孩子穿,這女孩子雖然生得瘦小,穿在身上,也嫌有點窄了。而且那時方是初秋時分,穿上棉襖,也嫌不合時宜。

  翼仲牟正自納罕,丘岩已倒滿了兩杯酒,說道,「你我此會之後,只怕難以再見了,請盡此一杯,我有肺腑之言,要向幫主表白!」

  翼仲牟驚疑不定,舉杯說道:「你我道義之交,丘兄,你若當真是有為難之事,小弟自是不能不管!但說無妨!」

  丘岩愁眉頓展,哈哈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我正是要幫主這句說話!誠如幫主所言,你我雖非深交,但我深知你是肝膽照人,一諾千金的風塵豪俠!小弟戚友雖然眾多,可堪信賴者只唯兄台一人而已!此女不但身世可憐,只怕來日尚多災難,我現在已是無力照顧她了,所以明知是不情之請,還望幫主看在你我的交情分上,撫此孤兒,她若得到貴幫的庇護,我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丘岩的聲音越來越弱,臉上的一團黑氣也越來越濃,翼仲牟大吃一驚,見他搖搖欲墜,連忙將他扶住道:「丘兄,你怎麼啦?」翼仲牟粗通醫理,觸及他的身子,只覺他渾身發熱,再看他的面色,分明是已中了劇毒!

  翼仲牟叫道:「丘兄,有話好說,何必如此?解藥在什麼地方,快說!」丘岩只是指指那個女孩,再指指自己的心口,表示自己的心愿就只是要翼仲牟庇護這個女孩。

  翼仲牟將酒壺一擲,但聽得「碰」的一聲,酒壺碎裂,立即濺起一溜火花,壺中所盛的竟是毒酒!原來丘岩給自己斟的乃是毒酒,給翼仲牟的則是從另一個酒壺中斟出來的。

  丘岩以死託孤,翼仲牟自是難過之極,這時丘岩的脈息已將斷絕,身體也從高熱而變為冰涼,此時縱有解藥,也難以救治了。翼仲牟只好在他耳邊說道:「丘兄,我一定會好好安置這個孩子,你還有什麼話,趕快說吧!」

  丘岩極力掙扎,斷斷續續地說道:「她身上的棉襖,是她母親給她的。她還有一個兄弟,同時出世的,是陳留縣葉君山收養,也有一件同樣式樣的棉襖,卻是青緞面的,你帶她去找她的哥哥,這兩件棉襖,關係重大,你、你、你要……」

  翼仲牟大聲道:「你要我做什麼?」可是丘岩說到此處,已經氣絕,不能回答這句問話了!

  翼仲牟一生浪跡江湖,碰到的意外之事不知多少,但卻沒有一件比得上這件事的古怪離奇!

  第一件令翼仲牟猜想不透的是丘岩何以而死?若說是為仇家所迫,為何他見了翼仲牟之後,卻不求援,而且臨死也不說出來?

  第二件猜想不透的是那女孩的身世,據丘岩所說,這女孩是他佃戶的女兒,但從她那件棉襖看來,雖然紅緞子棉襖也並非很值錢的東西,卻不是一個佃戶捨得買的。丘岩臨死時又說這件棉襖關係重大,那就更奇怪了。翼仲牟是個老江湖了,當然想到這女孩是另有來歷,說不定便是她給丘岩招惹了仇家。可是,若然如此,丘岩為何要另編一套假話,卻將她的身世隱瞞呢?

  丘家只有一個老僕人,翼仲牟盤問他,那僕人道:「我也不知老爺為何要死,前幾日家裡鬧過一次賊,家老爺就悶悶不樂。他今早交了一封信給我,叫我待客人走後才拆開來。我也正在奇怪呢!」

  翼仲牟道:「快拆開來看,這定是遺書。」拆開一看,不錯,確是遺書,但只是囑託那老僕人將他的家產如何分配的,大部分作善事,小部分贈給貧窮的鄉親,還有一小部分則是留給那僕人養老,並無一語涉及他的死因和那女孩身世之謎。問那僕人,那僕人也說這女孩是丘岩三年前親自抱回來的,什麼來歷,從未對他言及。

  翼仲牟再問及鬧賊之事,那僕人道:「我聽到聲響時,那賊人已經走了。」翼仲牟見問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懷著滿腹疑團,將那女孩帶走。

  可是,奇怪的事情還未終結。翼仲牟依著丘岩臨死的囑託,到河南陳留縣葉君山家去訪尋那女孩的胞兄,葉君山乃青城名宿楊莊的弟子,也是武林中人,就在翼仲牟來到的前一晚暴斃而亡,他那抱養的男孩子不知去向。

  翼仲牟是丐幫幫主,他覺得讓一個女孩子在叫化群中廝混,總是不妥,因此便將她帶上邙山,請師妹谷之華收留她。

  谷之華十分歡喜這個女孩,同時因這女孩而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她自己也是被人收養的孤兒,因己及人,當然就更願意收留這孩子了。

  她問這女孩子的名字,這女孩的答話也很奇怪,她說:「我沒有名字,丘爺爺喚我作蓮兒。丘爺爺說我只是暫時寄養他家,他不願意我改名換姓,所以我也不姓丘。」谷之華道:「沒有姓名,不好呼喚。你跟我姓了吧。做我的女兒好麼?」

  那女孩子與谷之華也極投緣,立即便跪下去磕頭認她做媽媽。谷之華給她取個名字叫做谷中蓮,那是因為金世遺當年曾以清蓮與她作比,勉勵她「出污泥而不染」的,她覺得這女孩子的身世與她相似,因而給她取了這個名字。但她卻私心禱告,但願這女孩子的不知名的生身父母,乃是清白人家,但願這女孩子不要和她有相同的命運。

  谷之華另外還有一個心愿,她受義父兩湖大俠谷正朋撫養之恩,無以為報,谷正朋沒有留下後嗣,而她又是今生今世決不打算結婚的了,因此她才想到收養一個女兒,待她長大成人,替她招贅一門佳婿,也好繼承谷家的香菸。

  這幾年來她一直為著女兒的神秘身世而擔憂,想不到要來的終於來了!

  如今她面對著這個珠光寶氣的提督太太,而這個繆夫人在講完了她的私情之後,立即便向她問及所收養的孤女了。

  谷之華不由得心頭一震,只得答道:「不錯,我是收養了一個孤女,不知夫人從何得知?」

  繆夫人喜形於色,低聲說道:「我為了牽掛這對孩子,日前曾派出心腹之人,到中牟縣去,想接回這對孩子,另作安置,免得他們在貧家受苦。想不到我那奶媽的兒子已經死了,給我辦事的人,費盡心力查訪,才查出這個該死的奶媽的兒子,已將我這對孩子送了給人,兒子送給誰家?迄今尚未查得出來,只知女兒卻是送給他的田主,中牟縣的丘岩。而這丘岩又在三年前死了。

  「據丘岩的老僕人說,在他臨死之時,又把我的女兒交給一個老叫化帶走了。這個老叫化是南丐幫的幫主翼仲牟。我丈夫是個武官,丐幫是與朝廷作對的江湖上一大幫派,夫婦之間,有時也會談起丐幫的事情,因此我也多少知道一點丐幫的規矩,丐幫是從來不收女弟子的,翼幫主是個單身的老叫化,帶著一個女孩子也不方便,翼幫主是你谷掌門的師兄,因此我才會想到我這個女兒,翼幫主可能是已托你收養了。請你放心,我不管你們是否反對朝廷,我只求得回自己的孩子。如今,谷掌門既然承認了有此一事,這個孤女,一定是我的親身骨肉了!我要重重地報答谷掌門收養我女之恩,現在就請谷掌門將我的女兒交回給我吧!」

  繆夫人所說的事實,與翼仲牟從丘岩那兒聽來的一一符合,谷之華聽得寒氣直透心頭,暗自想道:「這繆夫人講她自己的事,雖然未必確實,但對這孩子的事,她講的卻是無可置疑,唉,難道這孩子當真也是命中注定,與我一般?」她再望了那繆夫人一眼,她眉心上那團淡淡的黑氣,越發看得清楚了,谷之華望多兩眼,心中不由自已地起了憎惡之感,禁不住又想道:「這女人妖聲妖氣,絕不會是個好人,我怎能讓蓮兒跟她?」

  那繆夫人似是猜到了谷之華的心意,微笑說道:「谷掌門敢情是捨不得這個孩子麼?若蒙賜惠,骨肉團圓,我們母女都會永感大恩,決不至於忘記你的。孩子長大了,我也會叫她常常來探望你的。」

  谷之華聽她這幾句話說得甚為誠懇,不覺被她感動,心裡想道:「她縱然是邪派中人,行為不端,但她究竟是蓮兒的母親,我豈能阻止她們母女相認?」當下說道:「這孩子聰明伶俐,我的確是有點捨不得她。但她得見生身之母,我仍然是替她歡喜的。夫人,你請稍候。」

  繆夫人道:「如此,就請你帶這孩子出來。」眼角眉梢都充滿了笑意,但那喜悅之情,卻顯得有些異樣,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給谷之華這樣的感覺:不像是發自內心的、悲喜交集的感情,卻像是個奸猾的人,當他圖謀得遂之時,不自覺地露出的得意忘形之態。

  谷之華心中一動,忽地問道:「夫人,你這孩子可有什麼記認麼?」

  繆夫人怔了一怔,道:「什麼記認?我生下了這對孩子之後,就交給奶媽了。他們身上,到底有何特點,我實在未曾詳察。」

  谷之華道:「那麼,你總該留下什麼信物,給那兩個孩子,以備他年相認作為憑證吧?」

  繆夫人笑道:「谷掌門,你真是細心,怕我冒認孩子麼?也幸虧你提醒我,我想起來了,我給這對孩子親手縫了兩件棉襖,是上等的蘇繡緞面的,我曾鄭重囑託奶媽,叫她千萬給孩子留著。不知你收養這孩子的時候,那件棉襖可還在麼?」

  谷之華心頭一沉,想道:「如此得來,真是她的孩子了?」當下再問道:「如此夫人想還記得這兩件棉襖是什麼顏色的吧?」

  繆夫人想了一會,說道:「男孩子似乎是紅緞面的,女孩子似乎是青緞面的,只是年深月久,記得不大清楚,只怕說錯也不一定。」

  繆夫人所說,恰恰要掉轉過來才對。谷之華登時起了懷疑,心裡想道:「她剛才說得那等鄭重,要憑這兩件棉襖作為信物,豈有記不清楚之理?」

  谷之華緊跟著追問道:「顏色記不清楚這是小事,但那件棉襖似乎還有些特別之處,不知夫人可還記得?」

  繆夫人不覺地露出惶惑的神情,說道:「棉襖就是棉襖,不過料子用得好些罷了,有什麼特別?」

  谷之華淡淡說道:「棉襖既是夫人親手裁製的,夫人總該想得起來,比如說它的式樣如何,有幾顆鈕扣,鈕扣的質料怎樣……等等,夫人仔細想想,或者總有一點和普通的棉襖不同吧?」

  繆夫人面色白里泛紅,慍道:「這些瑣屑的物事,我哪能記得這許多?連鈕扣有幾顆都要問到,谷掌門,你不是存心拿我消遣麼?」

  谷之華微微一笑,冷冷說道:「那幾顆鈕扣,是無價之珍,據識貨的人說,皇宮大內,只怕也未必會有!」

  原來那件棉襖有七顆鈕扣,乍眼看去,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似是普通的銅質鈕扣,有一天,谷之華怕棉襖在箱底發霉,拿出來曬,陽光底下,忽地發現鈕扣反射出異樣的光輝,細心鑑別,非銅非鐵,竟不知是什麼金屬,而且還有一樣特別之處,金屬的東西,在陽光下曬得久了,總會有點發熱,而那幾顆鈕扣,卻是觸手冰涼,比起未曬之前,還更令人有寒冷的感覺,谷之華這才奇怪起來。

  也正是因此,谷之華對這孩子的身世更增加了神秘之感,她曾暗中拿這件棉襖給幾位見多識廣的前輩鑑賞,後來碰到了江南醫隱葉野逸才識得這東西的來歷。

  原來這幾顆鈕扣並非金屬,而是崑崙山絕頂星宿海所特有的「天心石」,這種奇怪的石子極為稀罕,且又混在無數砂石之中,即算在星宿海邊住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一顆。

  據葉野逸所藏的古代醫學秘本上說,天心石若是研成粉末,用烈酒沖服,功能勝過任何補藥,能長精神、旺氣血,會服食之人,得到一種超乎尋常的力量,可是天心石又是天下最燥熱的藥物,服下少許,就可以令人全身滾熱而發狂!

  因此它既是功能極大的補藥又是厲害非常的毒藥,尋常的人切不可服。只有內功已有了深厚的基礎之後,才可以利用這種藥物來練超凡入聖的武功。或者內功的根底雖然未夠,但能找到另一種藥物可以消除天心石的熱毒的,與它同服,最少也可以增進二十年功力,服下七顆,便成金剛不壞之身。

  因此,谷之華說這幾顆鈕扣是無價之珍,確是絲毫也沒誇大,不過,這種價值,都是對武林中人才有特殊意義,這點谷之華當然不會對她明言。

  谷之華此言一出,只見那繆夫人登時一震,面色大變,站了起來。

  繆夫人憤然說道:「谷掌門,你也忒把我看得小了。你當我是為了覬覦珠寶才來冒認孩子的麼?哼,哼,你若是有這個疑心,那就請把鈕扣除下,然後再把孩子給我領回。」

  谷之華冷笑道:「夫人之言差矣!夫人,你是大富大貴的官家太太,我豈敢看小夫人,說你貪圖珠寶?再者那孩子若是你的,她棉襖上的鈕扣當是你家之物,我又怎能將它除下?這不是我看小夫人,而是夫人看小我了!」

  那繆夫人自知說錯了話,連忙便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請谷掌門將那幾顆鈕扣除下,只不過是想酬謝谷掌門撫養孩子之恩罷了。說老實話,我當時隨手把先父賜給我的幾顆寶石叫巧手匠人鑲嵌在鈕扣上,我也還不知道那些寶石竟是這麼名貴的呢。」

  繆夫人聽谷之華說的是「稀世之珍」這四個字,她哪裡想得到是崑崙山星宿海的「天心石」,只當不是珍珠,便是寶石,而珍珠是不能鑲作鈕扣的,所以便以為定是寶石無疑。

  谷之華笑了一笑,淡淡說道:「我之所以提出棉襖上的鈕扣,正是為了慎重起見,免得夫人錯領了別家的孩子。現在只怕要教夫人失望了,這個孩子,我已經可以斷定絕不是你的孩子了!」

  繆夫人雙眼圓睜,大聲說道:「你憑什麼斷定?」

  谷之華道:「就憑那幾顆鈕扣。那幾顆鈕扣並非裝飾用的寶石,也並非鑲嵌上去的,而是一種甚為古怪的石頭,要識貨的人才懂得它的用處,才知道它是稀世之珍!」

  繆夫人登時瞠目結舌,心裡想道:「我只道秘密是在棉襖內,不料卻是在鈕扣上!」正在苦思,想用巧言搪塞,谷之華又接著道:「夫人莫非還有懷疑麼?那就請你試說一說看,你縱使不知道那種石頭的用處,最少也該知道它的色澤和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繆夫人只怕越說越錯,不敢再胡亂說了,當下強行辯道:「她是河南中牟縣丘岩的佃戶送給丘岩的不是?這個我已經說得對了,當然就是我的孩子!至於那幾顆鈕扣,或者是丘岩後來換了的,我怎麼知道?」

  谷之華道:「丘岩不止一個佃戶,你又焉知不是第二個佃戶的孩子?總之,證物不對,我怎可以將孩子給你,你也不必要別家的孩子!」

  繆夫人老羞成怒,「乒」的一聲,忽地拍案罵道:「谷掌門,你可是有意要將我難為麼?」

  谷之華面色一沉,正容說道:「夫人,這裡不是你的衙門,你要發脾氣,回到你的衙門再發吧!」說罷,立即端起茶杯,這是表示送客的意思。

  繆夫人氣得連脖子也通紅了,眉心的黑氣也越來越濃,大聲說道:「谷掌門,你是要趕我走麼?」

  谷之華說道:「不敢,但事情已經弄得明明白白,夫人,你的孩子不在此間,我這裡荒山小寺,自是不敢多留貴客!」

  繆夫人怒道:「誰說事情已經明白?哼,哼,我雖是孤身到此,你要趕我,只怕也還不那麼容易?」

  谷之華道:「證物不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一定要在我這玄女觀鬧下去,這就不是我難為你,而是你難為我了!」

  繆夫人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玄女觀又怎麼樣?」

  谷之華涵養再好,也不禁露出了怒容,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玄女觀當然比不上你的提督軍門,可是你若要不講理麼,玄女觀也還不懼!」

  繆夫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似乎就要發作,卻又忽然低下頭去,換了一副聲調說道:「谷掌門,我對你是推心置腹,將隱事都對你講了。你當然知道,我即使可以調動丈夫的兵將,也絕不敢向你公然要人,所以請你不要誤會我是仗勢欺人。正如你谷掌門所說,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我只是要和你講個道理。」

  谷之華道:「夫人要講的是什麼道理,小女子洗耳恭聽!」

  繆夫人道:「咱們爭執的是這個孩子,那麼你總該讓我見一見她吧。我聽得奶媽說,她長得很似我。要是我見了你收養的孩子,她不似我的話,那我就釋然於懷了。」

  此言一出,谷之華心中一動,覺得事情更為明朗,更可以肯定自己所收養的蓮兒,不是這婦人的骨肉了。心想:「我的蓮兒相貌清秀,骨骼端莊,哪有半點和你相似?」

  其實在繆夫人最初說要認回孩子的時候,谷之華已經懷疑到相貌不同這點了,只因父母子女的面貌雖然多數相似,也有例外不同的,所以谷之華未曾據此反駁,如今由她親口提出來,正合谷之華的心意,當下便答應她道:「你要見這個孩子,我可以如你心愿。不過,你可要看得仔細一點,切不要一見面就自稱是她的媽媽。」

  繆夫人道:「這個何勞囑咐,我也決不會冒認別家的孩子。不過,我還有一事,要向掌門請求。」

  谷之華見她態度已轉為謙恭有禮,便也好言答道:「夫人請說,若能辦到,自當應命。」

  繆夫人道:「孩子那件棉襖,是我親手裁剪的,但據谷掌門所說,鈕扣卻有所不同,不知可否賜我一觀?」

  谷之華怫然不悅,說道:「那件棉襖我當然也要拿出來讓夫人過目,否則夫人難免以為我是信口開河,抹殺證據了。」

  繆夫人道:「谷掌門言重了,我只是但求對證一下而已。」她臉上露出的笑容,一看就知是笑得非常勉強。谷之華越看越覺得討厭,越看就越覺得她似是有所圖而來,但隨即想道:「在我的面前,諒她也不能就把東西搶去。」

  當下谷之華將一個侍女喚來,吩咐她道:「你請我的二師嫂將蓮兒帶出來,還有那件棉襖也一起拿來吧。棉襖在我房中最底的那個箱子。」

  谷之華的二師嫂即是前任丐幫幫主鐵拐仙的妻子謝雲真,她自從丈夫去世之後,即一直在玄女觀居住。

  過了一會,便聽得一個孩子的聲音叫道:「娘,我剛才瞧見一個光著屁股的人,這個人是來看你的,你見了他沒有?」原來這個女孩便是江南所碰見的那個女孩,她還未踏進門口,便急不可待的要將這件「好玩」的事情告訴谷之華了。

  谷之華道:「別胡說八道,快來見過客人。」

  谷中蓮叫道:「這是真的呢,不信你問路師叔,他也瞧見。」這時她方始踏進門來,正好與那繆夫人的眼光相對,她那雙滴溜溜的小眼睛突然停止了轉動,似乎給嚇得呆住了。

  謝雲真拉著她的小手,感到她的小手微微發抖,心知有異,說道:「蓮兒,你怎麼啦,快上去喚聲姑姑。」

  就在此時,那繆夫人已上前幾步,面對著谷中蓮,柔聲說道:「孩子、孩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谷中蓮突然大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我認得你,你就是那晚的那個女賊!」

  原來丘岩在自殺之前的幾天,家中曾鬧過一次賊,那晚丘岩睡到半夜,突然給異聲驚醒,那時谷中蓮還只三歲有多,丘岩甚疼愛她,將她所睡的小床安放在自己的房中,以便照顧,他一給異聲驚醒,便見一條黑影正站在孩子的床前,剛剛伸出手臂,似是要向孩子抓下。

  丘岩練有混元霹靂掌的功夫,這是外家拳中一種最剛猛的掌力,雖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掌,但也有開碑裂石之能,他猛然驚醒,見此情形,不假思索,立即便跳下床來,向那賊人的後心一掌擊下。

  這一掌擊個正著,但聽得那賊人「哼」的一聲,立即破窗飛出,丘岩跟著追出,影子都不見了,只覺得賊人「哼」那一聲陰聲細氣,不像是個男人。第二天丘岩就感到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這才知道是受了內傷。

  丘家鬧賊的事情,翼仲牟曾聽丘岩的老僕人說過,所以谷之華也知道這件事情。但都是知而不詳,而這件事情也正是疑點之一,因為丘岩寧可自盡,卻始終未曾將此事向翼仲牟透露。

  如今,這女孩突然一口道破,說出了這繆夫人就是當年偷進丘家的女賊!

  谷之華大吃一驚,剛剛聯想到丘家鬧賊的這件事情,就在這一瞬間,只聽得那繆夫人陰聲怪氣地叫道:「好孩子,你既認得我就隨我走吧!」聲到人到,一手就向那孩子當頭抓下!

  谷之華的師嫂謝雲真,外號「辣手仙娘」,何等厲害,但見白光一閃,繆夫人那一抓還未曾抓實,她已是拔劍出鞘,發招攻敵,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這一劍直指繆夫人的心房,繆夫人乃是狂奔而來,眼看就要被長劍洞穿心胸,卻忽聽得一聲尖叫,連谷之華也還未曾看得清楚,辣手仙娘謝雲真竟然先遭了她的辣手,撲通便倒!

  谷之華要她師嫂帶這孩子出來,本來就是為了防備意外,要多一個人來保護孩子的,哪料得到謝雲真竟是一個照面便倒地了。

  谷之華急怒交加,身形疾起,立即向那繆夫人撲去,繆夫人擊倒謝雲真後,不知怎的,腳步突然停下,那件棉襖本是謝雲真拿在手中的,這時也已跌落地上,繆夫人眼光一瞥,剛瞧見那件棉襖,心念方動,正要伸手去撿,谷之華的霜華寶劍已吐出了碧瑩瑩的寒光,指到了她的眉心。

  谷之華這幾年來苦練玄女劍法,比起謝雲真又更厲害得多,這一劍輕靈翔動,勢捷力強,極難躲避,那繆夫人好生了得,霍地一個「鳳點頭」,身子竟然未曾挪後半步,立即便一指反彈過來,「當」的一聲,正彈中了谷之華的劍脊!

  谷之華但覺一股勁力傳來,虎口竟然微微發熱,不由得心中一凜:「這妖婦練的是什麼邪門功夫?」說時遲,那時快,那繆夫人一指彈開了谷之華的寶劍,迅即便反手抓來,瞬息之間,接連攻了三招!

  繆夫人的招數怪異那是無須說了,更令人怵目驚心的是:她那雙掌本來柔軟紅潤的,這時卻好像塗上了濃墨一般,變作了漆黑一團,而且發出的掌風,隱隱帶著血腥的氣味!幸而谷之華練的是正宗的玄門內功,亦早已到了上乘境界,運氣三轉,把胸中的煩悶之感,盡都消除,亦是在瞬息之間,接連還了三招,令那繆夫人不敢欺身進迫。

  谷中蓮給嚇得呆了,這時方始「哇」的一聲哭得出來,叫道:「娘,這女賊要抓死我,你快快把她趕跑,我、我怕死啦!」

  繆夫人道:「孩子,我就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不用害怕!」一個轉身,又要向那孩子抓去,谷之華哪能讓她得逞,劍光一展,不容她走近孩子的身邊,早已把她的身形罩住!

  谷中蓮又哭又罵道:「胡說八道,我的親生母親早已死啦,你是要害我的女賊,不是我的母親!」

  谷之華心中一動,驚詫之中又感到了快慰,這是那孩子第一次說出她的親生母親已經死了,同時,由於那孩子的說話,也提醒了谷之華,令她想到了這一點:照那繆夫人剛才向那孩子抓下去的兇惡神態,一個母親,決不會對自己親生的孩子這樣動手的,當下谷之華一聲冷笑,斥道:「好個狼心狗肺的無恥妖婦,現在還敢冒認是孩子的母親嗎?」

  那繆夫人大怒道:「谷之華,我此來本來是好言好語地來求你,你卻胡言穢語地來罵我,你既無禮,也休怪我不客氣了!哼,哼,你惹上了我,只有你自己倒楣!」

  谷之華也怒道:「即算你是一品夫人,此刻也要你滾下山去!」話猶未了,那繆夫人突然一聲怪嘯,陰惻惻地叫道:「谷之華呀谷之華!好言好語你不聽,我要代十殿閻王發請帖啦!」那聲音悽厲異常,儼如惡毒的巫婦在呼魂喚魄,饒是谷之華定力深湛,聽到她的呼喚,心頭也不禁微微發抖。

  那繆夫人怪嘯之後,便雙掌齊發,十指連彈,帶著腥味的勁風,似一枝枝冷箭一般,向谷之華射來,谷之華默運玄功,展開了玄女劍法,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光幢,將身軀護住,也擋住了那冷箭的勁風。

  這幾招快似電光石火,雙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學,力爭先手,谷之華勝在內功深厚,劍術精奇;但那繆夫人所練的邪門功夫極為怪異,雙方都有所顧忌,急切之間,尚是勝負難分。

  谷之華正在全神貫注,應付那繆夫人的攻擊,忽聽得侍女高聲叫道:「稟掌門,盧、林、孫、程幾位師叔等候傳見。」原來剛才谷之華因為應繆夫人之請,曾發出禁令,任何人不許進來,因此在外面打探動靜的幾位大弟子,雖然聽得裡面已發生了打鬥的聲音,仍然未敢擅自進來。

  谷之華應聲答道:「禁令解除,讓他們進來!」她說話分神,劍招稍緩,繆夫人趁此時機,驀地一聲怪嘯,一道綠色的火焰,突然從她袖中飛出,透過了劍光,直射到谷之華的面門!

  谷之華一口真氣吹出,那一溜火光登時向四方疏散,那繆夫人似乎未料到她已練成了內家罡氣,微噫一聲,退了兩步;但那溜火花帶著一種極難聞的腐臭腥昧,顯然是什麼邪惡的藥物,谷之華在張口吹氣的當兒,也難免吸進了少許,但覺頭暈目眩,幾乎就要作嘔。

  這時禁令已解,邙山派的幾個大弟子走了進來,他們雖非首當其衝,聞得那股氣味,也是好生難受,其中盧道璘的性子最為剛暴,大怒罵道:「哪裡來的妖婦,膽敢在這兒放毒!」他是當年江南七俠中曹仁父的嫡傳弟子,使的是一把鐵琵琶,琵琶腹部中空,藏有專打敵人穴道的透骨釘,他一按琵琶,三枚透骨釘電射而出。

  那繆夫人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她在谷之華劍光籠罩之下,頭也不回,但聽得叮叮叮三聲清脆的音響,那三枚透骨釘都打中了她的身體,但卻好像碰著了金屬一般,一觸及她的身子便都跌落!

  繆夫人冷笑道:「谷之華,你不如傳令下去,鳴鐘擊鼓,將你們邙山派的上下人等,都召集來罷,也省得我一個個的來對付。」

  谷之華怒道:「我邙山派不比你的提督衙門,決不仗勢欺人,但你傷了我邙山派的人,我身任掌門,也決不能輕易饒你!」隨即便傳下命令道:「盧、林兩位師兄,你們先救治謝師嫂,看她是受了什麼傷?孫師姐,你把蓮兒趕快抱出去。」說話的意思即是要單獨對付繆夫人。她話聲未了,那繆夫人驀地又是一抓抓來,陰惻惻地說道:「你不饒我,又待如何?」

  谷之華寶劍一指,厲聲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一品夫人、二品夫人,你傷害了邙山派的弟子,就得給我磕頭認錯,以後不許再踏上邙山半步!」

  那繆夫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哼,哼,你奪了我的女兒,還竟敢這樣橫蠻?好呀,你是邙山派的掌門,我就按照武林規矩,與你較量較量吧!我不怕你有寶劍,你勝得了我,我就不要女兒,立刻下山;要是我贏了呢,你可得把女兒交還給我!」

  谷之華對這婦人實是討厭到了極點,恨不得把她早早趕跑,立即答道:「依你就是!」話猶未了,那繆夫人身形一晃,趁著谷之華的劍勢尚未合成圓圈,雙手齊揚,左手飛出了三枚指環,分打穀之華的穴道,右手則飛出了三枝帶著青光的毒箭,谷之華大怒,長劍一圈,同時一掌拍出,她這一掌,運的是呂四娘衣缽真傳的少陽玄功,三枝毒箭,給她的掌力一壓,登時響起了一片爆裂之聲,碎成了無數小片,劍光掃過,那三枚指環,也登時變成了六片破銅,繆夫人叫聲「好厲害!但要傷我,只怕也還未能!」身形疾退,谷之華刷刷兩劍,都沒有刺中。

  她那毒箭雖然粉碎,青光卻四處流散,邙山派六大弟子之一的林笙,不小心給青光沾著了衣裳,立即便燃燒起來,林笙大驚,急忙用力將衣裳掙破,脫出身來,但已給燒焦了一片皮肉,腳步踉蹌,幾乎立足不穩,原來那青光是有毒的磷火,所以這樣厲害。

  谷之華見她的有毒暗箭層出不窮,也自有點顧忌,急忙說道:「眾師兄都請出去吧,小心戒備,嚴防她還有黨羽到來。」心中想道:「要不是我這幾年苦練少陽玄功,只怕也要遭她毒手。」

  盧道璘和程浩將謝雲真扶出庭院,只見她面色青中泛黑,手足已是僵冷如冰,幸喜鼻端還有氣息,盧道璘大叫道:「掌門小心,切不可給這妖婦的毒掌擊中!」程浩也叫道:「掌門,快將這妖婦制伏,迫她拿出解藥。」那繆夫人哈哈笑道:「你們要我的解藥救人嗎?那就快快認輸了吧,免得耽擱時候!」

  谷之華揚聲問道:「脈息如何?」盧道璘道:「脈息微弱,尚未斷絕!」谷之華一聽,略略寬心,說道:「我房間裡那玉匣之中,還有三粒碧靈丹,你叫侍女找出來,先給師嫂服下。」那繆夫人聽了,又是哈哈大笑。谷之華一劍刺去,斥道:「妖婦,你害了人很得意麼?」

  那繆夫人揮袖一拂,卸開了谷之華的劍勢,說道:「谷之華,我是笑你結了瘡疤忘了痛,厲勝男給你吃的苦頭,你可還記得麼?」谷之華怔了一怔,只聽得那繆夫人又格格笑道:「實不相瞞,我手掌上塗的毒藥,就正是厲勝男當年令你吃虧的那種奇藥!你應該知道,這種毒藥是否天山雪蓮所能解救?」

  谷之華聽了這話,自是吃了一驚,但也不至於像繆夫人所料的那般驚惶失措,要知這種毒藥雖然厲害非常,但當年穀之華中毒之後,仗著李沁梅所贈的天山雪蓮,也挨過了三年。如今谷之華師嫂謝雲真的功力,決不至弱於七年前的谷之華,所以谷之華在一驚之後,反而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倘若真是這種毒藥的話,有天山雪蓮所炮製的碧靈丹,短期之內,我師嫂的性命,定可無憂。」

  但令得谷之華吃驚的不單是這種毒藥,而是對方怎懂得這種毒藥,又怎知道厲勝男當年使用的是這種毒藥?據谷之華所知,當年厲勝男在臨死之前,曾把喬北溟的武功秘笈送給了金世遺,但那部取自七陰教的百毒真經,在厲勝男死後,卻是不知下落。

  如今,谷之華聽得這繆夫人提起了厲勝男,自不免心中想道:「難道這妖婦和厲勝男竟有什麼關聯?又難道那本百毒真經,竟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谷之華一生吃盡了厲勝男的苦頭,一想到這繆夫人可能與厲勝男有甚淵源,禁不住更是怒氣勃發,登時全力施為,把玄女劍法與少陽玄功都儘量施展出來,一劍緊似一劍,把繆夫人緊緊迫著。

  這繆夫人武功雖然了得,但比起當年的厲勝男,卻還差得頗遠,谷之華與她鬥了三十來招,已是略略占了上風。心中想道:「只要不給她的餵毒暗器與毒掌打中,我總可以迫得她交出解藥。」

  邙山派的弟子退了出去,江南卻一直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向裡面張望,他見了繆夫人的本領,心中暗暗吃驚,想道:「好險,好險,剛才在那山路上,我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定然難逃她的毒手了。可是,這暗中相助於我的,倘非金大俠,卻又是誰呢?」他一面吃驚,待看到谷之華占了上風,又不禁眉飛色舞,大聲叫道:「果然不出我江南所料,這妖婦是邪派壞人。谷女俠,你一定要給她吃點苦頭,切不可輕易將她饒了。」他自言自語地嚷了一會,忽地聯想到一個神秘的人物,禁不住心頭一凜!

  你道江南想起了誰?原來是想起他那不知名的神秘莫測的對頭——天魔教主。他見這繆夫人所用的邪派武功層出不窮,而且還有各式各樣的毒藥暗器,其中有一種能發火焰的毒箭,與姬曉風所說的,天魔教主向他示威所發的那種毒箭又正相同,江南禁不住心中想道:「莫非這繆夫人就是天魔教主?」但隨即便又想道:「不對,不對!據姬大哥所說,那天魔教主雖然蒙住面罩,但卻是身材婀娜,憑他的經驗看來,最多是二十來歲的少女,而這個渾身珠光寶氣的繆夫人,儘管她極力修飾,卻已是腰身微微發胖,眼角也可以看出有皺紋了。」

  江南是相信姬曉風的觀察能力的,不過,姬曉風對那天魔教主的判斷,也只是推測之言,他到底還沒有見過天魔教主的廬山真面。而眼前這個中年發胖的繆夫人,卻有幾個特點與姬曉風所說的那個天魔教主相同,因此江南雖覺得有點「不對」,但卻仍然難免懷疑。

  正在江南驚疑不定、暗地裡自言自語之際,忽見有兩個人飛奔而來,江南剛認出跑在前面的那個是路英豪,便聽得他粗大的嗓子嚷道:「稟掌門,這妖婦的來歷我們已經查出啦!」

  谷之華解開了繆夫人的一招攻擊,沉聲說道:「這妖婦究是何人?」在路英豪後面的白英傑答道:「她是天魔教的一個重要人物,九成就是天魔教主!」

  原來在邙山派眾弟子中,白英傑最為精明能幹,故此剛才谷之華派他和路英豪去招待那兩個轎夫,白英傑與路英豪商計定當,請那兩個轎夫喝酒,故意挑逗他們談論武功,又故意拿高帽子給他們戴,稱讚他們的武功了得。

  白、路二人名列邙山六大弟子之中,地位僅在谷之華、翼仲牟與程浩三人之下,他們在邙山派的地位,那兩個轎夫乃是知道的,所以他們得到白、路二人親自招待,便不由得深感榮幸,大出意外,再加上幾頂高帽子一戴,更是陶陶然了。

  喝了幾杯,白英傑向他們請教姓名,那兩個轎夫躊躇片刻,終於說了出來,原來這兩個轎夫竟是江南兩個小幫會的舵主。

  白、路二人都是海量,不停地勸那兩個轎夫喝酒,看他們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之時,白英傑忽地將酒杯重重一頓,說道:「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但若不說,卻又好不悶煞人也!」

  那兩個轎夫已飲至酒酣耳熱,聽了這話,叫起來道:「白大俠,咱們雖然今日初交,但卻是一見如故,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若然不說,那反而是見外了。」

  白英傑故意作了個為難的神氣,然後說道:「二兄都是爽快之人,我姓白的也是個爽直的脾氣,心有所疑,便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好,若是我說錯了,請兩位兄台海量包涵!」

  那兩個轎夫聽他左一個「兄台」、右一個「兄台」相稱,早已飄飄然了,但酒醉還有三分醒,不約而同地說道:「白大俠所疑何事?若是我們知道的,定當奉告。」他們也想到了白英傑可能要問關於繆夫人的秘密,所以先設下遁辭,若是不可以說的,就推作不知。

  哪知白英傑卻不先問繆夫人,而是深深地嘆了口氣,眼光緊緊地注視著他們問道:「我有一事不明,以兩位兄台的本領和地位,在江湖上也盡可叱吒風雲了,何以甘以舵主之尊,為人廝役?難道就因為貴主人是個提督夫人,你們就願意屈膝官門嗎?聽兩位兄台的豪邁談吐,卻又不像是這等趨炎附勢的人呀!」

  那兩個轎夫本來就不大甘心給繆夫人抬轎的,如今再給白英傑用尖刻的說話一激,禁不住面紅過耳,期期艾艾地說道:「我們雖比不上白大俠名震江湖,但也非無名之輩,莫說一個提督,再大的官兒,我們也絕不會聽他差遣,只因,只因……」白英傑道:「若有苦衷,不說也罷!當然,我是不會看輕兩位的,別人嘛,那就不敢說了。」

  那兩個轎夫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嚷出來道:「我們甘心給她抬轎,並非因為她是提督夫人,而是因為她用天魔教的金牌差遣我們,我們都是新近入了天魔教,對本教金牌,勢難違抗。」

  白英傑見聞極廣,天魔教雖然隱秘,但最近一年,在江湖上已稍有活動,白英傑也略有所知,當下便作出惶恐的神情說道:「原來如此,請恕白某無知。但聽說天魔教都是女的,現在也收了男教徒嗎?」

  那兩個轎夫道:「天魔教主是個女的,去年聽說多了一個男的做副幫主,所以也有許多江湖人物進了天魔教了。我們因為是小幫會,以為進了天魔教,大樹之下好遮蔭,哪知兀是被人小視!」

  白英傑讓他們發了一通牢騷,再問道:「這繆夫人是貴教的教主嗎?」那兩個轎夫道:「我們在天魔教中,只是被人差喚的無名小卒,直到如今,還未蒙正副教主召見過。此次我們奉了金牌之命,去服侍這繆夫人,她也未曾向我們表露身份。不知她到底是教主還是真的提督夫人?」

  白英傑套不出更多的說話,想道:「這兩人不過是天魔教的小角色,看來,他們所知道的也只是這麼多了。」於是趕快的將那兩個轎夫灌醉,便急急忙忙趕來向谷之華報告。

  谷之華聽說這繆夫人很可能便是天魔教主,吃了一驚,隨即怒道:「我與你們這種邪教風馬牛素不相涉,你為何到我的邙山來無理取鬧。」

  那繆夫人哈哈大笑,對白英傑指她是天魔教主之言,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她怪笑了一陣,突然又向谷之華展開了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同時罵道:「你竟敢說我們天魔教是邪教,就憑這一點,我與你們邙山派的仇便結定了,何況你還強占我的女兒!」

  白英傑功力較深,聽了繆夫人的怪笑,還不覺得怎樣,路英豪聽了,卻好像給人用一根利針從耳鼓裡刺進去一般,十分難受,他性情暴躁,登時拔出腰刀,便要上前助戰。

  谷之華的侍女忙叫道:「路師叔,請退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刷」的一聲,那繆夫人以敏捷無倫的手法取出了一條軟鞭,刷的一聲,正正抽中了路英豪的手背,路英豪痛得失聲大叫,原來她那條軟鞭是蘸滿了蠍子粉的毒鞭,鞭梢又有鋼刺倒須,路英豪給她一鞭抽中,如著火燒,手背上的皮肉也被撕去了一大片。但是由於谷之華的命令,不許別人相助,他只得忍著憤怒,退出門外。

  繆夫人冷笑道:「你們邙山派既要恃多為勝,請恕我只好取出兵器奉陪了。」其實路英豪根本未曾出招,便即受傷退下,說不上是邙山派「恃多為勝」,繆夫人不過是因為已處在下風,所以找個藉口而已。

  她毒鞭在手,如虎添翼,一輪狂攻猛掃,果然把劣勢扳轉過來。

  且說江南正在思疑不定,忽聽得路、白二人指證這繆夫人便是天魔教主,不由得心頭一震,他是個性情率直、不計利害的人,明知繆夫人的本領高出他不知幾倍,也要奮不顧身的上前與她對敵了。

  谷之華見江南突然撲進門來,急忙叫道:「江南,我無須你幫助,趕快退開!」

  江南叫道:「她搶了我的兒子,我非得和她拼命不可!我不是你邙山派的門下,我可以不聽你的命令!」

  繆夫人怔了一怔,隨即罵道:「渾小子,你胡說八道,誰希罕你的兒子?好吧,你要拼命,我也就順便送你一張閻王帖子吧!」正是:

  邙山驚見魔氛罩,來歷如何尚未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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