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交心
2024-05-15 04:44:03
作者: 漫漫步歸
原本就沒養好的屁股上又挨了一腳……季大老爺慘叫了一聲,卻沒叫「慈父」腳下有半分留情。
痛的齜牙咧嘴的季大老爺哭喪著臉,道:「我哪搶得過那個李大頭?他伸出個手指頭都能把我摁死。」
這話聽的安國公忍不住嫌棄:「真真也不知道老夫同你母親生你出來能幹什麼,怎的什麼都不會?」
季大老爺:「……」
他會的可多了,他會吃飯睡覺、會花錢費銀子、會作詩弄詞、會逛花船青樓……當然,這些通通不能同安國公說就是了,說了也是討打。
安國公自也知曉不能指望季大老爺,只是心裡氣不過將人弄過來罵一頓罷了。罵完了,自也眼不見為淨,趕緊讓人把季大老爺抬走,免得污人眼睛了。
眼下細一想,於長孫的親事之上,其實陛下那裡如何尋個由頭讓其接受才是眼下最棘手的事。
……
……
安國公眼裡最棘手的事同季崇言眼裡最棘手的事卻不是同一件。
他在待客的院中等候,垂放在身體兩側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緊了。腦中略過無數念頭與神思,心跳快的不能自已。
他不是頭一回見姜四小姐了,可從未有哪一刻如眼下這般緊張和慌亂的。
即便是心裡早有準備,可此時站在這裡,再多的準備在這一刻似乎都欠缺了些什麼。
姜韶顏走進院內。
這兩日,她並沒有亂跑。一則嗜睡的狀況愈發嚴重了,她並不想出門走到半道上突然倒下去引來什麼慌亂和猜忌。
二則,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清醒的狀態還能維持多久。除了夜間,白日裡她午睡的時間也越來越久,以至於她為數不多的清醒狀態都要用來為自己的求生所謀劃。
眼下的她,實在是有些分不出精力來謀劃那些事情了,更別提前幾日突然上門來的隴西李大將軍了,她都不曾見過那位李二公子……當然,最重要的是李大將軍上門來求娶的理由很多,但其中獨獨沒有一條理由是「喜歡她這個人」的。
如此的求娶,姜韶顏自然不會答應。
她不知道季崇言為什麼這個時候過來見自己,但既然是他,不管是私心裡還是這一年多的合作,她都沒有不見的道理。
走進屋中,背對著她的季崇言轉過頭來。
日光下,長身玉立的青年容顏盛的驚人。
姜韶顏看的怔了一怔,這一刻,倒是發出了一句與春媽媽多日前相同的感慨:一段時日不見,他長的愈發好了。
她看著季崇言怔了一怔,季崇言看著她卻也突然怔住了。
對季崇言的怔忪,姜韶顏並不意外。
日日都能看到銅鏡中那張臉的自己都能察覺到自己的明顯變化,又遑論一段時日不見的季崇言?
雖說特意撲了脂粉和胭脂為自己添了些氣色,可添出來的氣色同本有的氣色畢竟不是同一回事,更何況她眼中的疲倦是再多的脂粉都無法遮掩的。
她大概能想到季崇言眼中的自己了:面色蒼白而不自然,厚重的脂粉仿佛為她的臉上敷了一層「氣色好」的假面,襯著眼底遮不住的疲倦,古怪的違和感涌遍了她的全身。
這樣的自己……姜韶顏忍不住苦笑:怎麼可能騙過季崇言?
她等著他開口,問她怎麼會這般。
可……季崇言回過神來卻沒有開口問這句話,而是忽地開口問道:「太子身邊那個假冒陳讓、陳先後人的陳老先生是你的人?」
猝不及防的越過了好幾個問題,直接問到這個問題的姜韶顏一時僵住了。
還不等她開口,季崇言已經開口了:「如霜是我的人。」
姜韶顏:「……」難怪那個如霜身上有這般古怪的違和感了,原來問題出在這裡。
「你讓如霜接近太子是……」姜韶顏忍不住問他。
季崇言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們的目的當是一樣的。」
一樣的?女孩子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臉色微變。
不等女孩子出聲,季崇言便先一步開口了:「靜慈師太都告訴我了。」
女孩子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臉色有些微的僵硬。
季崇言上前一步,低頭看向她道:「你不想告訴我是不想我牽扯入其中?」
姜韶顏本能的想要向後退一步,只是才動了下腳尖,便停了下來,對上近在咫尺的季崇言,終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靜慈師太為何食言!可我覺得這件事你沒必要摻和進去,讓你來取與我來取一樣是困難重重的。」
若非如此,他與她又怎會同時盯上太子?在她看來讓季崇言來做這件事也是一樣的,他並不能直接對上陛下,也要假他人之手來做這件事,也要如她這般謀劃。既然如此,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
「我覺得我可以。」女孩子定了定神,解釋道,「我自己就可以做這些,便是不小心計劃失敗也不會牽連更多的人。而你的處境看似榮寵,實則危險,倒是不必強行參與其中。」
「阿顏!」耳畔冷不防響起的一聲輕喚聲讓女孩子本能的「啊」了一聲,待到反應過來對面人喚了她什麼時,忍不住錯愕。
本就近在咫尺的季崇言再次上前了一步,這一步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了,姜韶顏覺得自己仿佛一抬頭就能觸碰上他的鼻間。
對方平穩又有些急促的呼吸氣息落在了她的臉上,溫熱又有些酥癢。
這麼近的距離連同這一聲「阿顏」實在是很難令人繼續平靜下去。
她看向季崇言,與他對視。
季崇言看向她道:「你可曾想過靜慈師太為什麼會告訴我這件事?」
女孩子搖了搖頭:她有些不明白,從來不曾食言過的靜慈師太為什麼會在這件事上食言。
「我告訴她我想娶你。」季崇言開口說道,「靜慈師太說她能感覺到你對我也不是全然無情,她相信我能待你好,也相信我能做好你的夫君!」
空氣中一片安靜,仿佛凝結住了一般。
看著面前與自己快要碰上的臉,姜韶顏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開口問道:「為什麼?」
「我心悅你,愛慕於你,在寶陵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你。」季崇言看著她,瞳子亮的恍若有星火在其中灼燒。
「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自巷中出來,撐著一把傘,施施然向這裡走來,」季崇言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說道,「光明庵,那個名喚錢氐書的小吏同你相看的那次是第二次,並不是第一次。」
姜韶顏自然記得那一日在光明庵見到季崇言的情形:震驚、慌亂還有莫名失速的心跳,所有紛繁複雜的情緒都繞雜在了一起,她實在難以從中一一理順各種情緒,便通通將之歸咎於莫名看到了自己曾經畫的那幅畫「成精」之後的震撼。
當然,這種震撼實在是站不住腳的,不過她之後卻也沒有再去理順其中紛亂複雜的心思。
只是沒成想,那次見面居然不是第一次。
「你說的第一次,我沒有什麼印象。」姜韶顏坦言,「江南多雨,我撐傘而行的日子挺多的。
她想不起來啊……季崇言想了想,道:「彼時林彥他們也在。據林彥所說,你當是去屠夫那裡買了肉,手裡還拎著一塊滲出油的肉。」
姜韶顏:「……」這情形可比雨中撐傘的情形少見多了。
往屠夫那裡買肉且還沒在光明庵遇到他的時候……姜韶顏隱隱記起自己那時候正沉迷於做紅燒肉,如此……倒是大概隱隱有所印象了。
不過……
「我那時候手裡拎著那麼大一塊滲油肉,你卻……」想到當時的情形,姜韶顏便忍不住汗顏。
季崇言坦言:「我當時只看到了你,根本沒注意這些,這是之後林彥他們說的。」
姜韶顏:「……」難怪他說「據林彥所說」呢!
雖說思緒被季崇言「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引的偏了偏,可姜韶顏卻並沒有被季崇言完全帶偏:事實上季崇言對她的特別厚愛很多時候都不是一句「朋友」能解釋的通的,姜韶顏並不是沒有感覺,更遑論,他先時也不是沒有試探過她,對這個答案她是隱隱有所猜測的。
可……她的拒絕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只是還不等女孩子開口說出她拒絕的理由,季崇言便先一步開口了:「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在顧慮你身上的毒?」
「所以我們眼下在做的不就是這件事?」季崇言不等她開口,便反問了起來。
姜韶顏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季崇言卻再次開口說道:「你看,我們眼下在做的這件事沒有商議過,卻還是不約而同的做了同一件事,可見我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很多事你一個人做來未免艱難,待到那一日太子殿下、二殿下兩人進宮之後會發生什麼,這些你在宮外都是無法預料到的,你需要一個對長安城、對皇城更了解的人。便是不看你我二人之間的關係,就事論事而言,你也需要我這麼一個人來助你成事。」季崇言的目光緊緊鎖著女孩子,與她對視,「就似在九龍嶺,就似在姑蘇那樣,這世間沒有哪個女子能比你更了解我,我亦敢說這世間沒有哪個男子能比我更了解你。」
最後一句話讓姜韶顏有些觸動:上一世,她同趙小將軍之間在這一點上便是缺失的。
「你的毒我會想辦法解,」季崇言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又道,「至於你的秘密……也未必與我是衝突的。」
姜韶顏抬頭,忍不住錯愕的向他看去。
「我先時其實同你提過的,你這般聰明的女孩子應當也明白的。為何我會早早開始布局江南道?為何我要暗地裡做這些事?」季崇言看向女孩子,開口,將藏在最心底里的秘密向她撕開了一道口,「我便是認真聽話,日子也沒有常人想的那般舒服。天家無父子,更何況我與陛下不是父子。我生來便長相同故去的小舅相似,若是那件事屬實的話,我這張臉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大錯處,能為我帶來無盡的禍端!」
一句話砸的姜韶顏有些猝不及防,他伸手扣在女孩子的肩頭,與她對視:「更何況,那樣戰戰兢兢的苟且偷生你當真以為是我想要的麼?」
不,不是。姜韶顏本能的搖了搖頭,都不消他回答,心裡便已有了答案。
如季崇言這樣的人怎會甘心苟且偷生?
「所以,你的毒我們一起想辦法解了它,你的秘密同我們的也並不衝突。你所顧慮的,其實並不存在。」季崇言看著她,一一說道,「除了這些,我還想到了一些,要同你說。」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心悅你這個人,同你是誰,是何等家世全然無關。」
「我自幼看我母親深受情殤,看我父親風流糊塗,我不喜歡我父親母親之間的感情。我自幼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是找到了我喜歡的人,我會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在一起。就如我祖父母那樣,感情之事本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很難讓第三個人插手。一顆完整的真心自該用另一顆完整的真心來對待。」
「這些想法我從來就有,出自本心,並不是今日為了求到你才說的。」
「我在此之前沒有那些所謂的通房、妾室、紅顏知己之流,與女子間從來不曾私下往來,有女子在場的場合從來不會獨我一人,分寸這種事我很清楚。這些……以前不會有,往後更不會有。」
「似如今這般近距離的對上一個女子的,只有你一個,沒有旁人。」季崇言說道這裡,停了下來,看著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說上多少遍「心悅」和「喜歡」,送上多少首情深義重的詩詞,都遠沒有他此時的誠意來的更重。
姜韶顏伸手壓向自己的胸腔,掌心之下,快的失速的心跳聲傳來,看著面前那張美的讓長安百花黯然失色的臉:這番表白,實在是很難令人不動容。更遑論,她本就對他並非無情。
看著女孩子動容又略帶遲疑的臉,季崇言苦笑了一聲,嘆道:「我知道婚姻大事本不是一朝一夕能決定的事,我本也不想那麼快的。可……李大將軍的出現……我怕自己晚上一步,你會做了旁人的妻子。」
最後一句話讓姜韶顏有些意外。
季崇言解釋道:「李玄竟也是不錯的。我其實亦會擔憂。」
患得患失這種事,就連他季崇言也難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