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受詛咒的美德1
2024-05-14 22:45:35
作者: 辛夷塢
「你男朋友真帥!」年輕女孩捧著啤酒瓶站在陳樨身邊,跟隨著孫見川的歌聲輕輕擺動著身體,其中那個長著鵝蛋臉,看起來年長一些的由衷表達了對陳樨的羨慕。
「謝謝。他不是我男朋友。」陳樨機械地解釋。這樣的對話她重複了一千零一次,大腦和身體已產生條件反射。
「真的嗎?」
「真的!」
她不喜歡孫見川,不是那種喜歡。這是陳樨十七歲人生里少有的十分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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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起來特別登對,我想歪了。我這一趟有福氣,沒想到這裡除了好山好水,還儘是小帥哥小美人。」那女孩看來是個開朗健談的,主動和陳樨聊了起來。「我叫段妍飛,今天剛到的,跟我一起的是我表妹瑩瑩。」
「你好。」
「你男朋……那個小帥哥吉他彈得太棒了,他是學音樂的?」
「愛好而已。」
陳樨沒什麼聊天的興致。那個叫段研飛的女孩也不在意,很給面子地為孫見川鼓掌喝彩。倒是她的表妹聽了一陣呆不住了,拉著她去找衛嘉。
「草地上蚊子好多。衛嘉不是說要給我們找驅蚊水。他該不會忘了吧……」
兩個女孩走路依舊不太利索,陳樨從她們身上嗅到一絲膏藥的味道。麝香、冰皮、松香、樟腦……這種苦而涼的藥味陳樨並不討厭,可惜她們去找衛嘉後一去不回,看樣子又一起喝上了酒,味道也隨之飄散了——她應該跟段妍飛多聊幾句才對。
「樨樨,小樨樨,嗝……」楊哥有點喝多了,他那瓶不帶商標的白酒已所剩無幾。胖大姐剛才衝過來數落了他一回,可是篝火旁的人大多喝得盡興,幾個馬倌用怒吼的腔調猜著拳,還有人已經臥倒在草地上。
陳樨覺得楊哥學孫見川叫她的腔調十分搞笑。她的頭還在隨著孫見川的歌聲左右擺動,剛才他的吉他彈錯了一個和弦。
「你喝成這樣明天怎麼帶我們去峽谷漂流?」
「這點酒不算什麼。」楊哥神秘兮兮地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你真的不喜歡孫家小子?那我問了啊,不許生氣……我們嘉嘉怎麼樣?」
「什麼?」
陳樨從孫見川的歌聲中抽離了出來,恍惚地望向身邊的醉漢。
「猴一樣精的人,別給你楊哥裝聽不懂。」
楊哥覺得陳樨很有趣。小姑娘長得嬌滴滴地,像大觀園裡走出來的人兒,可偶爾觀望她說話做事,又跟打開了水泊梁山的連環畫一般。她看起來不太好惹,惹了她卻也不怎麼計較,笑笑就過了。
她和衛嘉是兩條滑得很的泥鰍,別人捉不住他們,他們反而冷不丁會咬上對方兩口。
「什麼怎麼樣?」陳樨頭髮一甩,半開玩笑道:「你們嘉嘉又不讓騎……他的馬。」
她不是傻子,衛嘉對她格外有些冷淡,她能感覺到。她承認這激起了自己一點點勝負欲,但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必要。
「他啊,他那是害羞了!」楊哥說。
陳樨被逗笑了。衛嘉哪裡像一個會害羞的人。他與今天剛認識的兩個女客聊得多好,噓寒問暖,喝酒送藥……還能跟自駕游那家人里的老者在馬燈旁下象棋,帶小孩子捉蟋蟀。孫見川也跟他相處得很融洽。他前腳幫胖大姐照應後廚的事,轉頭還要去勸說酒後一言不合爭吵起來的同伴,剛給篝火添了柴,現在又看見他給那段妍飛和她表妹撬啤酒瓶蓋。
山里長大的孩子不應該是很淳樸的嗎?像迅哥兒的閏土一樣。可陳樨只看到了一朵世故圓滑的「馬場名花」。他在自己的地盤不動聲色穿梭遊走,把所有人和事都打理得服服帖帖。
「他害不害羞我也沒機會求證,反正四天後我就離開這兒了。」陳樨提醒道。
「你說的也是。」楊哥喝了一大口酒。「我就是替我們嘉嘉惋惜。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也不比那孫家小子差。別人都高高興興、自由自在,他只能被一堆破事纏得小小年紀心跟個老頭兒似的,我都比他年輕快活。」
「以後的事誰說得准?他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啊!」陳樨年紀不大,可她該懂的都懂。人跟人的命運哪能一樣呢?衛嘉和孫見川相比最大的不同或許是他少了個有錢的爹。想到這裡她問楊哥道:「馬場不是衛嘉爸爸開的嗎,怎麼沒見著人。他是今天有事不在嗎?」
「他爸去年就到南邊承包工程賺錢去了。」
「你是說衛嘉爸爸常年不在家,把馬場丟給了兒子?」
陳樨感到不可思議。衛嘉再能幹也不過是她的同齡人,她現階段最大的煩惱是該聽爸爸的話參加普通高考,還是按媽媽的意思走藝術特長路線。別的人家懂事些的孩子在這個年紀可以幫襯家裡做很多事,但也僅僅是幫襯。沒有把偌大一個馬場,二十來匹馬,十幾號人丟給17歲孩子的道理。
可她的眼睛告訴她,以衛嘉里外操持的嫻熟程度而言,楊哥說的很可能不是醉話。
「除了親兒子誰能接這個爛攤子?要說衛嘉他爸以前也遠近有名的能人,有心氣兒,有本事,這一帶的旅遊項目也是他年輕時一手搞起來的。過去的馬場可不像現在這樣冷冷清清。他還承包了大片林地,自己搞了個運輸隊,還養著不少挖掘機,幹什麼都紅紅火火,別提有多風光了。我們大伙兒都服他,願意跟著他干。十幾年前他已經在城裡買了大房子,開的都是我們沒見過的好車。」
陳樨又偷瞄了衛嘉一眼。龍生龍,鳳生鳳,能幹的老爸才能生出這樣的兒子。可是後來呢?她忍不住追問楊哥。
楊哥見她終於起了興致,話也說得更利索了。「後來運氣不好,運輸隊接連出了幾次事故,不知怎麼回事,過去辦的林權證也出了問題,經濟林長成了國家不讓砍。他家裡又出了事——衛嘉他媽得了治不好的病。他爸就成日成日喝酒。他和我們不一樣,酒喝完了,事還在心裡悶著,怎麼提得起精神?這不,後來又染上了賭,多少家當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那……衛嘉他媽媽怎麼樣了?」興許是楊哥說得太繪聲繪色,陳樨竟為了陌生人而感到揪心。
「死了。大前年的事,人走之前在病床上拖了快兩年。生病的人受罪,照看的人受累。也是苦了衛嘉。」
「是他在照顧他媽媽?」
「還能怎麼辦呢。起初人在醫院裡,後來讓抬回了老家養著。衛嘉只好從城裡的學校轉學回來照顧病人。那時衛嘉他爸的日子也不好過,家裡家外都是事。林地被轉包了出去,運輸隊解散。車子、房子都賣了,咱也弄不清那些錢是用來治病,還是還賭債去了。要不是這馬場當年是衛嘉他媽管著,她重病時千叮囑萬交代馬場是要留給兒子的,恐怕也留不到現在。馬場指著遊客生意過活,因為林地證的事,衛嘉他爸和鄉裡面也鬧了矛盾。我們這小地方,上面不支持,下面難辦事。路也被早年的運輸車壓壞了,來的人不多。他反正心思也不在這上頭,喝著喝著,馬場的馬和人都越來越少,老婆也死了。」
「為什麼不乾脆解散了馬場,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陳樨知道這樣說有些不近人情,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