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玻璃紙之夜1
2024-05-14 22:45:24
作者: 辛夷塢
衛嘉夜跑回來,江海樹正在尤清芬房裡看電視劇並解說劇情。這是江海樹最近找到的新目標,他覺得自己可以通過對話、聊天幫助尤清芬打開「心扉」,不再整日像個閻羅似地枯坐在房裡。也不知他是怎麼熬過尤清芬的冷眼堅持下來的。
「嘉哥。」從房間探出半個身子的江海樹打了聲招呼,伸手指了指陽台的方向又縮回去了。
打從剛進門衛嘉就已經聞到了陽台飄進來的煙味。但他還是按原計劃先去洗了澡,出來的時候陳樨依然不在屋子裡,他這才推開了陽台門的紗門。
「回來了,嘉哥。」趴在欄杆上抽菸的陳樨回過頭,學著江海樹的語氣調笑。
江海樹是昨天才改的口。老是「衛醫生」「衛醫生」地叫太生分。可是叫「衛叔叔」大家都有點兒彆扭——好像一個拖油瓶在呼喚他的繼父。他想,衛嘉都能做衛金桂的爸,他是衛金桂的舅舅,以同輩相稱不算太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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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嘉拎著剛買回來的一組啤酒坐在陽台椅子上。這對藤椅也是陳樨住進來後新添的。這些日子陳樨幾乎沒有出過門,唯一一次大半夜讓衛嘉陪著她去吃燒烤,聽到攤主說她長得很面熟,像電視裡的某個明星。她頓時也沒了吃下去的欲望,假笑著敷衍幾句就打包走人,後來也再不提出門的事。衛嘉提議一起去人少的社區公園跑步她也沒答應。
江海樹說陳樨在北京也是一陣兒一陣兒的,有時沒完沒了地出去瘋,有時待在家十天半個月不出門。但衛嘉知道她無論哪個「家」都絕對不是幾十平的小房子。不知從哪弄來兩張半舊藤椅之後,他還自己做了把簡單的水磨石小茶几擺放在了陽台,改變了一下晾衣服的位置,至少騰出了一個除了吃喝拉撒以外的空間。
「我怎麼記得你比我還大14天?」他笑著回應陳樨。
陳樨果然不服氣,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說:「我媽生我的時候早產了一個月,所以從受精卵著床的時間來看,我誕生得比你晚。」
衛嘉趁機把她手中夾著的煙給繳了:「要知道你抽這麼狠,我不該帶酒回來的。想喝酒就不要抽菸了。」
陳樨笑逐顏開地打開啤酒,說:「煙是你抽屜里找到的,酒也是你買的。你不能總是誘惑我又逼著我自己選。我才不選,我就這樣兒!」
「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說自己抽菸喝酒紋身燙頭樣樣都很行?」衛嘉很懂她的套路。
陳樨仰著頭大半罐啤酒下肚,朝他飛了一眼:「哎,我真紋了一個,要不要看?」
衛嘉就著沒熄滅的半支煙抽了兩口。他平時抽得很少,也沒有菸癮,只有加班的時候才會用來提提神。陳樨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都是完好的,那意味著她一定紋在了某個古怪的地方。
「不要脫衣服。」他警告道。
話音沒落,陳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睡褲拉下了一半。饒是衛嘉早有準備,還是驚地別開了頭。
他起身看了看屋內的動靜,這才捂著脖子說:「我頸椎差點兒折了。」
「至於嗎,又不是沒有看過!我晚上睡覺不穿長褲,你半夜上廁所、早上起床沒見過我踢被子?」陳樨嗤笑,「快看,別墨跡!」
想來他不從,她是不會罷休的。其實也就忽然露出白花花皮膚的那一瞬間衝擊力太強,要說尺度倒也不算太驚人。陳樨的露膚度大概等同於臀部肌肉注射,只不過平時護士下針的位置多了一行鮮紅色的字母。
「看清了沒有,大聲念出來。」
「B·S·Q·J·W……英文縮寫?」
「嘖,想問題簡單點,漢語拼音!」
「……好了我記住了,你先把褲子拽上去。QSQJW……別生氣今晚?不奢求……接吻?你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衛嘉已經盡力按照陳樨的腦迴路來思考了,但陳樨只是仰頭笑,一根手指在面前來回地搖:「不對,不對!你要反過來念。」
這一提醒,衛嘉即刻就領會了。
她紋的是——衛·嘉·去·死·吧!
衛嘉嘴角的笑意淡了下來,彈了彈菸灰才無奈道:「盡幹這些瞎胡鬧又沒營養的事兒。你老公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陳樨說:「難道你最該問的不是我為什麼那麼恨你?」
衛嘉沒有吭聲,她也不介意,繼續笑著說:「起初想紋胸口,那樣好像比較性感,可是穿禮服的時候還是有些不方便,你也不配做我胸口的硃砂痣。所以我就想著乾脆紋在尾椎骨上。」
「你尾椎骨長左邊屁股上?」
「本來也是喝多了才想一出是一出,誰叫替我紋身的那姐們也喝多了呢。酒醒後我才發現她下手的地方不對,還TM紋反了。每次我去做身體護理,美容技師估計都得在心裡默默地拼讀好一會。」
「為什麼不洗掉?」
「紋的時候就疼死我了,洗掉也很疼,再說別人問起也很丟臉啊。」
衛嘉繃不住笑了:「你紋就紋,咒我也就咒了。把那個『去死吧』的『吧』去掉不是能少疼一會兒嗎?意思也沒變。」
「那不行,沒有那個『吧』字表達不了強烈的語氣,這句話就失去了靈魂。」
「你還瘋得十分嚴謹!」
「別忘了我也是正兒八經一本理工科畢業生,『嚴謹』烙在了我骨血里。哪像你,好端端的大學都沒能上完……」
陳樨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下來。衛嘉寬容地拍了拍她的頭,示意自己並沒有在意。他們倆相視又各自笑了。陳樨開了第二罐啤酒,她發現衛嘉面前的酒也打開了。
衛嘉很少喝酒,陳樨記得他說過,酒並不能驅散陰霾,苦悶時喝多少都於事無補。它應該是留在快樂時再喝的。
所以他現在是快樂的?
陳樨的心跳得漏了一拍。
一時間他們都沒有再說話的欲望,彼此享受著仿佛是被一陣晚風送來的、自然而然的沉默。陳樨含著一口酒,靜靜看著衛嘉,他雙眼微閉,額前的頭髮被風吹得半干。衛嘉的頭髮不是陳樨那種天生的鴉黑,而是深褐色的,發質細軟。人當然是好看的,但他並不珍惜,笑起來眼角已有淺淺的溝壑。隔著不到一臂的距離,曾經讓陳樨羨慕不已的天生冷白皮上,也能看到這個年紀該有的皮膚紋理和汗毛孔,鬢角的小黑痣還在,下巴泛著青色的鬍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