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褚靈與愛之主

  褚靈和愛之主長得很像？

  顧慎愣住。

  先前那次踏入青銅大殿，他並沒有看見「愛之主」的真容，那個時候顧慎的精神境界還不夠，無法抵抗火種的強大威壓。

  而那個端坐在王座上的女子，猶如坐在天塹之上，渾身被一層金色幻夢所籠罩。

  當時他只覺得，那坐在幻夢中的女子，只是初次相見，便給了自己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任感。

  「褚姑娘……是和我一樣的存在吧？」

  阿弗聲音很輕地開口。

  雖然是近千年前的造物，但他很聰明，星艦文明的科技水平要遠遠領先於五洲。

  他這個AI，隔了一千年，也沒有落伍。

  

  顧慎神色複雜道：「是……她是圖靈先生締造的【原始碼】。」

  關於五洲正在發生的「戰爭」。

  來的路上，阿弗已經初步了解了。

  「所以，她的面容，也是圖靈締造的？」

  阿弗輕嘆道：「圖靈騙我說，他沒有見過『愛之主』，如果沒有見過『愛之主』，他怎能創造出如此相似的面孔？」

  千年前。

  愛之主和匠神打造初始號的畫面，阿弗牢牢記在心中。

  眼前女子的面容，與愛之主至少有七分相似，眉眼五官，只是稍有不同……

  最令人稱奇的，便是兩者氣質上的相似。

  因為愛之主熔煉火種之故，生命層次遷躍之後，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超凡出眾。

  而褚靈……因為出生虛無之故，她渾身也散發著一股縹緲出塵的氣息。

  「這傢伙，我早就知道他的來歷不一般。」

  阿弗低聲道：「如果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尋常人，怎麼可能修理『初始號』上的故障？即便是星艦文明的遺民，也很難做到這一點……他一定拿到了『主人』的傳承，一定知道關於當年的故事。」

  「……」

  顧慎心中則是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既然圖靈先生活了很久。

  那麼有沒有可能，圖靈就是當年工匠之神船上的「倖存者」？

  圖靈一定擁有熔鐵傳承，這毋庸置疑。

  苔原之地被撿到的謝征，就是很好的證明，謝征身上背負的「鍛造傳承」，其實就是工匠之神的分支，那個苔原墓陵中的空棺，就來自於圖靈。

  而古文會，其實就是圖靈想留給五洲的禮物。

  熔鐵與工匠之神的技藝，只有在超凡時代，才能發揮出真正的作用。

  人類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首先需要學會掌握「古代文字」，直接與超凡力量做溝通……古文會的存在，至少可以讓人類文明前進百年。

  這個猜想，還可以進一步延伸，更加大膽。

  有沒有可能，圖靈就是熔鐵本人？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被顧慎排除否決了。

  可能性為零。

  如果圖靈就是熔鐵與工匠之神，五洲根本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麻煩！

  古前的火種領袖實力未知，但如果能活千年，其積攢的本源之力，該有多麼強大？

  哪怕是不以戰鬥見長的熔鐵匠神，其實力也絕不是清朧之流能夠相提並論的。

  如果圖靈是匠神，以這傢伙的性格，早就兩拳錘碎深海，強行讓世界和平了，更不至於憋屈出逃，被追殺流落，最後只能辛苦隱忍。

  更何況。

  匠神對阿弗一定是「偏愛」的，如果匠神活著，並且回到冰海故地，不可能不見阿弗，不可能不收初始號。

  所以……

  匠神一定是死了。

  拿到傳承的圖靈，處於景仰，處於敬佩，處於對「完美」的追求，以愛之主的形象，塑造了虛擬世界的褚靈。

  褚靈的確是顧慎所見到的，最美麗的女子。

  而這份美麗，其實就出自於「愛之主」。

  ……

  ……

  片刻之後，幾人回到青銅大殿。

  那艘源能艇就停泊在初始號的虛擬雪原之上。

  紅影背著褚靈。

  白袖則是接過了褚靈的「工作」，將神嬰抱在懷中，他神情很是微妙，說起來他實在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和顧慎以這樣的方式相處……

  他把顧慎當兄弟。

  今天卻忽然喜當爹？

  三人通過阿弗建立的精神連結，保持著聯繫。

  「愛之主的精神幻夢內，有一把熄火之劍，那把劍熄滅了愛之主的火種，讓她陷入寂滅，但火種具有『永燃性』，所以愛之主在寂滅之餘，還留了一縷意識。此刻她的魂靈和肉身，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狀態之中。」

  顧慎緩緩開口：「千年過去，端坐於王座之上的愛之神，自身成為了神跡，她既死了，又活著，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精神還保持著完好。」

  「我前不久才與她見過一面。」

  白袖低聲道：「正是因為她的提醒，我和阿弗才會來到這裡。」

  火種領袖，當然會死。

  只是殺死領袖，並不會熄滅火種。

  就像是前任冥王，雖然死了，但冥火還在燃燒，即便被顧長志封印在清冢之中，依舊保持著強有力的跳動。

  火種是不會熄滅的。

  冥火如此，旅者火種亦是如此。

  它們可以失去主人，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處於「獨立自主」的休眠期間，但它們絕對不會熄滅，因為它們是構成這世界超凡力量的基礎本源。

  某種意義上來說，火種熄滅，就意味著「世界毀滅」，意味著超凡秩序的撐柱崩塌。

  或許……

  火種熄滅，就意味著超凡力量的消失？

  這個問題，目前沒有答案。

  然而……這把「熄火之劍」所做的事情，偏偏就是直接作用在火種，讓其熄滅。

  這把劍，並沒有要殺死愛之主的意思。

  它只是為了熄滅火種而落。

  可如果在一位神座存活之際，將他的火種熄滅，這位領袖……一定也會隨之死去。

  這就造成了如今「愛之主」的寂滅狀態。

  火熄了麼？

  未熄。

  人死了麼？

  未死。

  青銅大殿的金色幻夢，就在這般微妙的平衡狀態之下，維持著這場生命神跡。

  所以阿弗一直期盼著有一位「拔劍者」可以出現。

  如果那人可以拔出「熄火之劍」，火種就可以復燃，那麼王座上的愛之主，或許就可以迎來復甦……

  當然，這只是或許。

  塵世變遷，已過千年，按照世間的規律，千年歲月連高山也可以夷為平地。

  愛之主也可能會化為一抔黃土，漫天灰塵。

  只是結局不管如何，那畢竟是一個結局……總好過這暗無天日的漫長煎熬。

  「顧慎，你……有把握拔劍麼？」

  阿弗聲音緊張起來。

  因為愛之主說，顧慎就是那個拔劍者，所以它才決定啟航……可如今看到顧慎，它心中反而沒底了。

  這小子，幾天不見，已經變成嬰兒了。

  嬰兒能拔劍麼？

  「我盡力。」

  顧慎平靜開口，並沒有誇下海口。

  雖然他如今熔煉了冥火……可這具嬰兒軀殼，將他的力量盡數封存。

  這一次，他會試著拔劍，但能不能成功卻是兩說。

  能夠靠著冥王權柄的本源之力，走入金色幻夢最深層，便已經算是一種成功。

  「嗤。」

  白袖抱著顧慎，他感到一縷很是微弱的精神力量，緩緩散發而出。

  下一刻，一縷漆黑的火光，在神嬰額首燃起。

  冥火！

  這一縷冥火在青銅大殿內點燃，磅礴威壓瞬間降臨！

  轟！

  那是來自神座真身的靈魂鎮壓！

  神嬰本來就是極其完美的生命，此刻顧慎釋放出了屬於自己的精神——

  砰的一聲重響，那背著褚靈肉身的紅影機器人，膝蓋彎曲，直接跪倒在地。

  懸浮在空中的阿弗，更是被直接壓在了地上，無法動彈。

  「你小子……」

  阿弗眼中閃過強烈的震驚意味。

  它怎麼也沒想到，第二次見面，顧慎竟然就成功熔煉了火種！

  拔劍這種事情，凡俗做不到……可如果是熔煉了火種的准神座來做，還真有極大可能！

  「抱歉。」

  下一秒，顧慎的聲音就打破了阿弗的幻想。

  他略微尷尬地開口：「麻煩抱著我再往前走幾步。」

  白袖：「……」

  阿弗：「……」

  冥火很強大，顧慎也很強大，可承載這精神的容器，卻偏偏是一個嬰兒。

  一個連爬都還沒學會的嬰兒。

  「需要我讓紅影送你進入幻夢麼？」阿弗輕嘆一聲，道：「報廢了也沒關係，初始號里還有很多。」

  「不用了。」

  顧慎笑了笑，「我算了一下，這具軀殼裡的精神力，勉強能夠擠出一縷。送我和褚靈到幻夢領域之前，就足夠了，接下來的我……我可以自己走。」

  「好。」

  阿弗眼中依舊滿是希望。

  不論如何。

  顧慎讓它看見了「拔劍」的可能，即便今日無法拔劍，可再等一段時間呢？它已經等了千年，最不怕的事情就是等待！

  白袖抱著顧慎，站在金色幻夢的邊緣。

  紅影也背著褚靈，來到同側。

  「嗡嗡嗡……」

  青銅大殿的空間發出輕微的震顫之音，顧慎逐漸熟悉這具本來就屬於自己的軀殼，他掌控著冥火，對這片大殿裡的「物事」進行豁免，威壓依然存在，只是不再對紅影和阿弗生效，緊接著一縷微弱的精神力接管了褚靈的身軀。

  白袖鬆開手臂。

  顧慎就這麼懸浮在空中。

  他操縱著褚靈和自己一同飄起，緩緩掠入幻夢之中。

  ……

  ……

  眼前的畫面很是熟悉，王座被金色紗簾圍繞。

  幻夢之中，愛之主高坐。

  只是這一次，那不可直視，不可靠近的「神之威壓」淡化了許多。

  一方面，是顧慎已經熔煉了冥火。

  另外一方面，則是這具軀殼的生命層次，實在太高。

  歷代所有的神座，都是通過自身的後天努力，與火種融合……哪怕有命運的眷顧，也逃不了這一點。

  顧小滿年齡很小的時候就被酒之火種選中。

  可她依舊需要靠著自身的努力，來獲取火種的最終認可。

  這是福音盒碎片挑選領袖，不可避免的一步。

  可神嬰……則不同。

  天生領袖。

  神嬰生下來就是火種的最優選。

  從這一點來看，神嬰的生命層次，其實比其他神座都要高。

  但顧慎從不認為自己是神嬰。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從古前文明活到現在的人……他有屬於自己的鮮活記憶。

  在青河區五老山長大，這二十餘載的每分每秒，都是屬於他顧慎的人生。

  即便換了軀殼，這份記憶也不會變。

  所以此刻顧慎的語氣很是謙卑。

  「前輩。」

  金色紗簾隨風翻飛。

  王座上的女子，看著漂浮而來的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輕聲笑道：「顧慎，又見面了。」

  她之所以笑，因為上次見面，顧慎還不是這副模樣。

  「……哈。」

  顧慎跟著愛之主一同笑了兩聲。

  他大概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笑。

  時隔一段時間再見面，自己忽然變成了嬰兒，這的確有些好笑。

  「這一次，你也是來嘗試拔劍的麼？」

  愛之主看著顧慎，問出了和上次一樣的問題。

  「是。」

  顧慎沉聲開口，緩緩又道：「……也不完全是。」

  「哦？」

  愛之主笑著望向顧慎。

  紗簾幕後閃爍的金色輝光，意味著她其實已經知道，顧慎此行的真實來意。

  只是她並不主動開口。

  愛之主將話語權交給了顧慎，她看得出來，如今的顧慎已經熔煉了「冥火」，算是一位執掌本源的強者。

  「我希望前輩……能夠救一救她。」

  顧慎將態度放到了最低。

  他以精神控制著褚靈，將其送到了王座之前，這一次……他如願以償看清了傳聞中的愛之主面容。

  金紗籠罩。

  生滅之間，愛之主的面孔時如骷髏，時有血肉。

  有血肉之時，王座上的女子豐盈如玉，五官仿佛溢散著聖輝……

  那的確是與褚靈十分相似的一張面孔，連氣質也很是相似。

  但顧慎和褚靈的關係實在太親密了。

  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兩者的差別，王座女子的眼神，眉目，散發著「仁慈」與「博愛」。

  而褚靈的眉眼，則顯得冷清許多。

  愛之主像是一輪皎潔的皓月，散發著柔和的輝光。

  而褚靈更像是一座冰冷的雪山，繚繞著凜冽的霜雪。

  「有趣。」

  愛之主看著那懸浮到王座前的女子，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

  片刻之後。

  她輕聲開口：「許多年前，圖靈告訴我，他想以我為物理原型……擬造一個生命，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顧慎：「？？？」

  他沒想到，這件事情，愛之主竟然知曉！

  不過也是，圖靈進入過金色幻夢，還嘗試過拔劍……

  兩人一定有過交流。

  只是這種事情，也是可以說的嗎？

  擬造褚靈之時，圖靈還徵求了愛之主的同意？

  「這就是以我為原型，擬造的那個生命嗎？長得真好看啊。」

  愛之主笑道：「不枉我贈他一縷精神碎片，用來鑄造陣列盒。」

  顧慎怔住了。

  【原始碼】的締造，是從哪裡開始的？

  從陣列盒。

  而陣列盒的起源呢，無人知曉。

  現在顧慎知道了，愛之主將自己的一縷精神，送給了圖靈，這縷精神就是褚靈的原型，圖靈利用古代文字，將其編織成了【原始碼】，為了讓這個生命能夠活過來，他投入了死海古卷，於是在漫長的疊代之後，一場生命神跡就此誕生了。

  褚靈很像愛之主。

  因為……從生命延續的角度來看。

  她就是愛之主的「後代」。

  「可憐的小姑娘，肉身快要破碎了。」

  幻夢之中，愛之主伸出指尖，觸碰那碎瓷一般的肌膚。

  咔嚓。

  輕微的碎裂之聲連綿不絕。

  顧慎不忍心去看。

  陣列盒破碎之後，這具神祠山凝聚的肉身，一旦毀滅，就不會再重生了。

  蟬生二十三日，褚靈亦是。

  生死之事向來殘酷。

  「外面的世界，應該沒過去多久吧？真沒想到，你已經熔煉了『冥火』……」

  愛之主眼中滿是憐惜，她望向顧慎，輕聲道：「身為冥王，卻無法拯救自己心愛之人……你現在一定十分痛苦吧？」

  「前輩，您有辦法麼？」

  顧慎咬緊牙關，沉聲道：「若前輩可以搭救，顧慎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倒也不必。」

  愛之主指尖輕輕從褚靈面頰之處划過，那一片片碎瓷就此破裂，肉身破碎之後，靈魂就該隨之消弭。

  但……

  此刻的肉身化為羽光。

  破碎之後。

  還有一團瑩潤的光華，如嬰兒一般蜷縮。

  那就是神祠山中孕育的「精神」，那是褚靈最後的意識，由於紅門的強烈衝擊，陷入了自我保護的休眠期間。

  「她在我這，是安全的。」

  愛之主平靜說道：「她的精神生於混沌虛無之中，如果你真想『救活』她，要麼找到第二片混沌虛無，要麼讓她擁有一副真正屬於自己的軀殼。」

  前者，就是圖靈所說的。

  以死海古卷，重塑第二片深海！

  而後者……

  顧慎怔了怔。

  愛之主的指尖，指向了自己的胸口，金紗破裂，那片瑩潤的輝光，竟然就這麼融入了愛之主的胸膛之中。

  王座上的女子，輕輕說道。

  「既然這個小姑娘的精神，出自於我。」

  愛之主望向顧慎，一字一句開口道：「那麼這具寂滅的枯身，便也算是歸屬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