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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與謝據告別

2024-05-14 14:46:41 作者: 悟空嚼糖

  割勒勒……

  刺……

  隨木屑從木料上細碎剝離,三層鬼工木球的圖案開始逐一顯現。

  今日是國考第十一天。

  「呼。」王葛得不時吹走木屑才能準確凝視,令目力與接下來的鑿力協調到極致。長期久盯後,毫釐之距都在視線中放大了。並非所有的圖案都尋求精細,還有樸拙的,她要做到的是讓每個圖案返璞歸真,賦予它們靈氣。

  因時間關係,三層套球唯外球結合透突、隱起、起突三種鑿刻法,展現二十九種木器圖案。

  

  中層球與內球只結合透突、隱起鑿刻法。中球展現十九種木器圖案;內球展現九種。

  圖案的木器種類當然要包含草制器、竹製器。

  五十七個圖案無重複!

  它們有生活中最常用的草繩網、草鞋、草蓆,有篋笥、竹筐、竹扇,有木製的桔槔,有各樣農具,有舟楫,有兵械……她的靈感來自葛師教的《繫辭》。

  作結繩而為網罟,斫木為耜,揉木為耒,刳木為舟,剡木為楫,重門擊柝,斷木為杵,弦木為弧,剡木為矢……

  書中記載上古聖賢觀宇宙星河,而後結合山川水土之利,因地制宜造物利民。這些記載,不正跟她進入急訓營時聽孟女吏講的……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而相得益彰麼?

  鬼工球本身就是如此,在小小的物件上,不止鋪展著匠人的巧琢技能,還陳述出匠人性格與匠道的追尋。

  從技能講,王葛已超越了王南行。

  從匠道上,她追尋的是大巧,王南行追尋的是精巧,沒有對錯之分,只有道路分歧。王葛想,或許這就是她幾次夢裡,總感覺與王南行割裂的原因吧。

  臘月二十,國考的第二十天。

  桓真從望樓上看到數騎人馬徑直而來,當先者是謝據,頭戴兔皮氈帽,厚實的藍色寒衣外披著白氅。氅擺繡有粟黑相間的雀羽,此繡使雪泥濺在上面不顯髒污。

  望樓之梯結有冰,謝據爬上來時得靠奴僕扶著。他和桓真沒見過面,上來後相互揖一禮,桓真再往邊上站站,兩人就這麼各挨一邊。

  快把值守在此的亭吏煩死了。這幫紈絝不回家過年,都跑來望樓擠什麼?來來回回擋著他,還不敢訓!

  次日,謝據再來。

  又次日……

  臘月二十九。

  王葛交上考核品,提前一天離場。護衛一直在考場之內等候,原來的沈護衛調至柀亭為亭吏了,現在的十一人全是葛師挑選的積射兵。

  客女高月往望樓這邊跑,桓真早看到了,哪等對方送信,他奔下樓梯向考場跑。

  王葛腳步加快,二人相距越來越近,她出來院門,桓真的笑容像雪野中的炭火,融化著她此生俱來的孤獨感。

  「阿……」

  「葛阿姊!」謝據著急的喚聲搶到桓真前面,哎呀,寒衣太厚了,真是的,氅還纏腿,害他一點都不好看了,早知道不披它。「葛阿姊。我們有多久未見了?」

  王葛迎到桓真身邊:「他是我同門謝據。」

  「三個月了。」她被謝據歪了的氈帽逗笑。三個月前,阿荇幾個同門與南山小學的謝據、卞恣相約到野山遊歷,在秩干匠肆住了兩日。

  這孩子十歲了,她和他之間的友情早不能像從前,連通信也不再合適。氈帽是去年托阿荇送給謝據的,當時言此帽是大母縫製,謝據明白,其實是王葛縫的。

  「阿據,他就是桓真。」

  「見過桓兄長。我兄長名奕,提到過桓兄長。葛阿姊,我是來告別的,年後我要外出遊歷。」他示意身後的奴僕將漆盒捧前,認真而訴:「這裡面是我在閒時用樹皮製的紙。自己製紙方知耗時,與學術相比,我發現慕學者最需的,其實是有字之紙,是書籍。嘻,所以我的志向改了,我要在所到之處,把夫子教給我的文章,傳播給更多人知道。」

  謝據這一別,再見時恐怕都難認出了。

  王葛與桓真上馬,緩騎於道。

  「考得怎樣?」

  她舒口氣:「還好。」大匠師級別的考生,誰也不敢說比別人強,不出錯、不浮躁返工就可以了,剩下的只能等將作監評判。

  「王恬回山陰了,這些天我和他見過幾次面,他說劉清有可能考進預卒營。估計阿恬得再等一年。」

  王葛知道桓真在沒話找話,她笑著鼓勵他:「說說你吧。我只想聽你的事。」

  桓真心口湧上熱火,灼的他眼神晶瑩亮澤。「阿葛,我覺得我生來就該在爭鬥中、在刀光中生活,不,是搶奪!阿葛,你能理解這種感受對不對?在兵營里,強就是強!弱就是弱!任何手段和流言都會被強者擊垮。但一定要做到最強才行!」

  王葛:「我理解。我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最好,如果懈怠,最辜負的是我們自己。」

  「是!不過有時候人是察覺不到自己懈怠的。幾年前我就如此,我以為自己足夠刻苦,直到發現一葛藤順岩而上,她那時攀登的高點,竟是我平時未瞧進眼裡的。我欽佩她如此堅韌、專注、不卑不亢。倘若我跟她相換……」沒有這種倘若,他不敢妄言。

  王葛能猜到他未盡之意,回想從前,她感慨:「多少人仍舊如此,活一天算一天。」

  「所以我要知道這世間到底有多苦,只有踩進辛苦裡,才知如何擺脫辛苦,然後助世間擺脫辛苦。」

  後面的護衛們不時交換眼色,桓公子千里迢迢來找王主吏,怎麼不訴情意,句句跟交流武術似的?不過怪稀罕啊,王主吏也有活潑時候,不再過分沉穩像個小老嫗。

  山陰城外的岔道口,一處通往西北方向的洛陽,一處通往踱衣縣。

  並行的馬蹄印該分離了。

  「阿葛,路上慢行。往後年年歲歲,我們一起守。」

  王葛微笑點頭:「我看著郎君走。」

  桓真心裡暖烘烘的,搖下頭,示意她上馬先行。

  無風無雪,此刻他為可以目送她很遠而開懷。他情不自禁吟誦:「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踏踏踏……踏、踏……

  白容有靈,剛疾奔起,就感受到王葛的踟躕而調頭,一起望向那容貌尚有青澀,情感濃烈且純真的黑衣少年。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原本的末句「與子偕臧」被他仍引用前段末句。

  王葛綻放笑容,她給不了這個歲數的他愛情,不全是因為林下,還因為自己的年紀。但她一定會給桓真最真摯的親情和愛護!她向他揮手再次告別,而後扯韁,奔向歸家之路。

  寒風起,貫穿兩途,如歲月之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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