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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眾,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2024-05-14 13:00:26 作者: 爆更小熊貓

  砰!

  落地聲響起。

  卓草不解的看向遠處。

  韓信三步兩步向前走去,拔劍橫在對方脖頸處。落地者乃是位老翁,估摸著得有四五十歲。半頭白髮,泛黃的面頰上滿是褶皺猶如樹皮。著葛布皂衣,踩著雙木屐,滿身塵土。

  看他戰戰兢兢的模樣,估摸著也並非壞人。

  「老韓,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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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

  韓信也是擔心,畢竟他們此行事關重大。卓草名氣擺在這,尋常黔首感激他,很多反賊怕不是恨他入骨。若非捯飭出個臥底身份來,只怕三天兩頭就得被刺殺。這年頭刺殺太過正常,連皇帝都無法避免,更遑論是他。

  「汝是何人?」

  「小人為當地耕種黔首,名仲。」

  老者連忙作揖行拜禮,臉上滿是敬畏,只敢用眼角的餘光偷摸去瞥。他貿然闖入郵驛,卓草判他個擅闖之罪是毫無問題。現在卓草的身份擺在這,若想見的話就得先送謁,得到准許後才能進門。

  「汝所來何事?」

  「求左庶長為小人主持公道!」

  「什麼?」

  卓草再次愣了下,主持公道?

  「若有冤情,可稟明當地鄉有軼。若有軼不管,也可向池陽縣令乞鞫。吾今日只是路過池陽縣,在此落腳歇息,明日一早便要趕赴北地。」

  秦國有自己的一套行政制度,卓草本身就不是池陽縣的當地斗食小吏,更加不是位列九卿的廷尉。要是他不講規矩橫插干涉,反而還會受彈劾指責。真有冤情還好說,沒冤情的話那他自己都會搭進去。

  「乞鞫……小的有這能耐嗎?」

  「怎的?」

  眾滿臉苦澀,「當地縣令與有軼乃是宗親,刻意袒護吾有何法子?就是要向內史乞鞫,那也得要有驗傳,否則的話根本無法離開池陽。更遑論小老兒目不識丁,如何乞鞫?」

  「是這樣?」

  卓草若有所思的點頭。秦律的確是嚴苛,卻也並非是毫無空子可鑽。自古民不與官斗也是這道理,就算秦國有乞鞫,卻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用上。冤假錯案在秦國自然也有,就像是當初的亭長哀那樣。官字兩個口,官官相護的他也曾見過。

  「卓君,此事還是別管的好。」韓信在旁搖了搖頭,淡漠道:「咱們軍務在身,軍令如山十萬火急,若是耽擱的話會有麻煩。至於他的事,大可將此事通知喜君。喜君為人正直清廉,必會上報為其主持公道。」

  韓信素來是比較理智,知道事有輕重緩急。他們軍令在身,要求在半個月內趕赴至北地郡。按他來算那是綽綽有餘,五天時間就足以。可要是因為眾的緣故耽誤了,那這算誰的?

  「求左庶長為小老兒主持公道!」

  眾聽到這話後,眼眸中的光芒瞬時暗了下來。一時間顯得極其激動,直接朝著卓草跪下不住磕頭叩首。

  「放肆!」

  韓信擋在卓草前面,眉頭緊蹙。

  這辦法也已給他,怎麼就不識抬舉?

  「老韓,你先退下。」卓草抬手將眾攙扶起來,而後無奈道:「不如這樣,你先把事情和我說說。若是能幫你,我倒是能出面說兩句。要是太過複雜,那我就只能找人幫你這忙,你看如何?」

  「好好好,多謝左庶長!」

  「……」

  韓信老臉一黑。

  這老頭幾個意思?

  他不也這麼說的嗎?

  換成卓草說,就這麼感激了?

  「小老兒住在當地里巷,就在前面不遠的茅屋。」

  「那茅屋是你的?」

  「正是。」眾面露苦澀,「當初吾翁立下軍功,有房五宅。後來吾翁病逝,便將房宅留給吾兄弟二人,吾兄得二宅,吾得三宅。」

  宅就是現在的面積單位,大概有一百五十來平。若是能有公士爵位,便能賜予田一頃、宅一處和僕人一個。像是能有房五宅的,最起碼得是四級不更爵位!

  聽眾三言兩語後,卓草心裡已大概猜到了些。自古關於房宅地基的糾紛很多,否則也不至於會有六尺巷的美名。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糾紛往往是最難判。

  「爵位呢?」

  「爵位……」

  秦國爵位是能世襲的,只不過會一代代降低,到最後甚至是變成平民。完整世襲的也不是沒有,比如說類似於王離就隔代繼承了王翦的徹侯爵位。正常人肯定沒這待遇,每一代爵位都會削減。按理說不更爵位世襲下來,少說也得有二級上造。

  「應當是有個上造爵位的吧?」

  「爵位本該是我的,只是……」

  「只是什麼?」

  「遭人搶走了!」

  「誰?」

  「吾大兄!」

  「哈?」

  「吾並非吾翁親生,而是其收養成人。昔日吾翁晚年患病,皆是吾悉心照料。後來吾翁便說要將爵位傳給我,包括房宅也是我多些。只是後來有軼與吾大兄勾結,便將爵位給奪走。」

  「為何?」

  韓信在旁輕輕咳嗽,「卓君有所不知,秦律皆有規定。爵位為長兄優先世襲,更遑論他並非親生乃是養子,地位等同於庶出,根本無權繼承爵位。」

  靠!

  還有這齣?!

  卓草頓時回過神來,想起現在的嫡庶之別。這可不是自己口頭上說說就能決定的,而是要考慮到宗族家室乃至當地官吏。

  「爵位也就罷了,吾也無話可說。」眾雙眼泛紅,哽咽道:「可是吾兄連我的房宅都不放過!」

  「怎麼說?」

  「數年前池陽地動,房宅因此而塌陷。好在我攢了多年的錢財,再用先前的夯土也能重建。只是有軼卻說這房宅並非是我的,乃是吾兄的!吾氣不過與他們爭論,卻遭其毒打。吾妻說我是窩囊廢,最後與我和離。」

  慘!

  卓草不禁嘆氣。

  貧賤夫妻百事哀,大難臨頭各自飛。好端端的遇到這些事,難怪眾年紀不算高卻顯得如此滄桑。

  「汝可有子嗣?」

  「有二子皆在北地郡戍守。」

  卓草輕輕頷首,「這茅草屋是何意?」

  「他們想搶占房宅,我自然是拼死不從。沒人敢幫我修造房屋,我就乾脆自己搭了個茅草屋。他們想要房宅,那就得先要了我的命!我也曾向當地縣令乞鞫,只是其也與那有軼勾結,到最後還說我無理取鬧,命吾儘早搬走。」

  說到這,眾的聲音都已哽咽。

  爵位是因為秦國有規定,所以就算是眾的養父也無法決定。嫡庶之別現在就有,至於養子那更加沒什麼地位,根本無權繼承爵位。可房宅那就相當於是個人財產,等同於是自行分配。其養父能自行分配,其餘人無暇說三道四。

  就比方說昔日的王翦就曾陰陽怪氣的說過,給皇帝打工幹活有再多軍功都沒法封侯,倒不如乾脆點要些錢財房宅。

  「汝可有證據?」

  「這是吾翁請人所寫的證明,還有當地里正也能佐證!」

  看他們一家子估摸著也都不識字,找人幫寫是最為合適的。這種事也很常見,一些鬱郁不得志的讀書人就會幫人寫信或是抄書。

  卓草接過竹簡,打開大概翻閱了眼確認無誤。大概就是以其翁的口吻所撰寫,說的是將爵位給眾,房宅則分給眾三宅,其大兄二宅。上面還有手印和見證人的署名,如果都是真的,那顯然是有效的。

  「望左庶長為小老兒主持公道!」

  「卓君……」韓信也是面露難色,「咱們只是路過此地,按規矩並無資格審理此案。若是再耽擱些時間未能如期至北地郡,吾等還要受罰。此事證據既已齊全,交予旁人處置便可。」

  「左庶長!」

  「汝勿要不識抬舉!吾等軍令在身,又並非當地官吏,若是插手此事導致失期,汝能否負責?」

  韓信目露凶光,此刻是極其不悅。在他看來這老頭就是典型的道德綁架,他們也並非不是說不幫,只是他們無權干涉。老頭只顧著自己伸冤,卻不顧及他們,怎麼也說不過去。這也就是卓草脾氣好,換別人怕是早將其趕出去咧!

  「我……」

  眾無力的低下頭來,好似已經認命。

  卓草是他最後的希望,他只信卓草。

  他早已對當地郡縣官吏失望透頂,可卻聽說過卓草的事跡。一手將涇陽秦氏扳倒,聽說那秦氏還是內史宗親。後來到谷口縣治疫,連安樂君的面子都不給,當眾殺了無良商賈富德。

  可現在……

  眾並不想給卓草平添麻煩,他也知道卓草有軍務在身。今日聽說卓草行至池陽後,他是二話不說就翻牆來見卓草。只是他沒考慮的這麼周全,只是想著讓卓草給他主持公道。

  「汝先回去,此事吾幫了。」

  「卓君……」

  「你不必再說,既然證據都已齊全,耽誤個一天兩天也無妨。」卓草揮了揮手,望著驚喜不已的眾道:「你也不必擔心,今日我也得先問問旁人。」

  「多謝左庶長!」

  眾滿臉感激,當即作揖離去。

  「卓君,你真的不怕失期?」

  「怕,當然怕,不是說失期法皆斬的嗎?」

  「法皆斬?」韓信撓撓頭,「吾從未聽說秦律有此規定,按徭律規定失期為貲一甲或一盾。吾等為軍令,若是失期則要視其後果,最差也是笞刑八十!若影響戰局,則會被砍頭。但也並非是全都受斬,只是領頭的如屯長這類軍吏會受罰,其餘謫戍並不會受刑。」

  「對了,若是天降大雨影響路途,也能適當減免。正常來說,基本就是笞刑而不會被判斬刑。法律答問也有記載,像是逋亡人被抓也只是笞刑五十,而非斬刑。連逃兵都不判斬刑,怎會輕易判失期者斬刑?」

  「老韓……」

  「嗯?」

  「你怎的和蘇荷一樣,隨隨便便就能扯這麼多?」

  卓草也是哭笑不得,這麼說來那陳勝吳廣可真是厲害,他們說的失期法皆斬是扯淡的?就算受斬刑,那也是陳勝吳廣兩人受罰?

  草!

  「咳咳。」

  「既是如此,那先把這店家叫來。」

  「卓君真打算親自徹查下去?」

  「那是自然。」

  「卓君心底可真好。」

  卓草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做個秦吏該做的事而已,如果這都算心底好,那喜君豈不是成大聖人了?我答應他徹查此案,純粹也是當初也曾受過類似的待遇。秦法嚴苛,卻無法杜絕有作奸犯科者。距離咸陽越遠,就越是如此。某些郡縣大吏更是猶如土皇帝,在當地是作威作福。」

  「這倒是如此。」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韓信打量著卓草,連連點頭稱讚。

  「卓君所言不虛,學識驚人!」

  「這不是我說的,是杜甫說的。」

  「杜甫?」

  「算了算了,你別問了。總之房宅很重要,而且刻不容緩。眾住著茅屋怕是已有四五年功夫,將心比心,換做我們又會如何?若是遭逢大雨大雪,怕是也不好受。」

  卓草住過茅草屋,到了梅雨季是隔三差五就漏雨。到了冬天那更慘,因為漏風的緣故凍得是瑟瑟發抖。也正是如此後來他富裕後,二話不說建房子。可惜他娘親死的早,沒享受到這些。

  「反正時間也趕得上,再等等也無妨。」

  「那信先去通知店家過來。」

  「嗯。」

  ……

  燭火搖曳,卓草翻閱著竹簡。書到用時方恨少,他這秦吏還是得多看點書,少鬧點笑話的好。主要還是這些律令太過枯燥,看著看著就起了睡意。

  對,都怪這些律令太枯燥了!

  「見過左庶長。」

  店家顫顫巍巍的走了進來,作揖行禮。眼神躲閃好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怕是被韓信嚇唬的不輕。

  「店家不必緊張,我叫你來只是隨便問些事。」卓草笑了笑,淡然道:「方才眾來我這說了他遭遇的不公,關於此事汝可知曉?這些事汝可要想好了再說,若是讓我查到有問題,汝做假供可是要受罰的!」

  「吾必會知無不言!」

  「好。」

  卓草示意韓信先把門關上,放下竹簡道:「他說這房宅是他的,並且還有里正佐證,還有其翁所寫的遺囑。上面說要將爵位贈予他,還要分他三宅,此事汝可知曉?」

  「吾知道。」店家頓了頓,繼續道:「他說的這些的確屬實,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他們兄弟倆各執一詞,當地官吏也無法判奪。更為重要的是眾為養子,本就落了下風。此事當地人都知曉,到現在也無法定奪。」

  「汝若是再遮遮掩掩,休怪吾依律懲治!」

  卓草混了這麼多年,也和不少官吏打過交道。他一聽就知道這店家有事隱瞞,在這給他耍官腔。

  真以為他不知情?

  若是眾真的不占理,茅草屋都沒得住!

  「左庶長息怒!」

  「說!」

  「這事這事……」店家支支吾吾的,只得抬手道:「眾在當地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極其孝順。昔日眾翁還在世,便是眾悉心照料。誰家遇到困難,也都是眾仗義出手相助。十幾年前有稚童大冬天的墜河,是眾跳進結冰的河中將人救了上來,因此還患病臥床半月。」

  「興許是這緣故,眾翁才將房宅爵位留給他。只是眾之大兄不服,此人素來蠻橫,卻很懂溜須拍馬。其女為縣令義子之妻,其又與鄉有軼為連襟。哪怕是不占理,卻也不會便宜了眾,所以……」

  搞定!

  這麼看來,眾說的都是真的。

  「老韓。」

  「在。」

  「通知池陽縣令,池水亭長有軼,命他們明日正午十分來我這。關於眾的案子,我要親自審理。」

  「卓君,池陽縣令……官職比你大。」

  砰!

  卓草順手解下佩劍,重重砸在桌上。

  「制曰:見草劍如始皇帝親臨!他想不來,大可試試!況且我官職低那是我不想要,秦國可不光看官職還看爵位。論爵位,我就不信這池陽縣令比我高!」

  「明白。」

  韓信也不敢再逗留,當即出門吩咐。這光靠他一人可不成,還是得找勞模卓彘幫忙。

  ……

  ……

  子夜時分,韓信疲憊的回到客舍。

  看到卓草房間燈火搖曳,便輕輕敲門。

  「卓君還未歇息?」

  「進來吧。」

  韓信推門而入,就看到卓草放下竹簡。

  「如何了?」

  「都已通知好,那池陽縣令本還推辭,後來把劍拿出來後便答應下來。至於亭長與有軼皆是卓彘通知,也都已答應。」

  「嗯,那就成。」

  卓草面露無奈。

  有時候,還是得有足夠的權利地位。

  「卓君只是路過卻願意幫眾伸冤,稱為聖人也不為過。像卓君這般好心腸的秦吏多些,秦國想不永傳萬世都難。可惜……」

  「夸歸夸,我這心腸不算好,只是感同身受而已。」

  「卓君自謙了。」

  卓草無奈起身,「我這種只能勉強說合格,還遠算不上你說的聖人。我這種屬於是先顧好自己,再管別人的類型。我見過有人位居高位,說是一國丞相也不過分。他一生無後,卻撫養了諸多遺孤。他辭世之時,僅僅只有千百來錢並且悉數捐出。他住的不是什麼豪宅,衣物也是縫縫補補。他的事跡,說都說不完……」

  「這……還有這等聖人?!」

  韓信都驚了,升官發財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不論何時何地,一國丞相也沒聽說過有窮的。像馮去疾算是比較清廉的了,可照樣有著極其奢靡的豪宅。出入皆有馬車接送,著錦衣帛服。

  「是的,會有的。」

  卓草面露微笑。他從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或許在這個時代顯得很珍貴,可在他看來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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