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憑實力跟組

  「action！」

  啪的一聲，場記打下板，立刻閃到一邊。

  架設在粵東街的攝影機有條不紊地運行，搖臂隨時待命。

  咕咕，車輪滾滾向前。

  葉秦拉著黃包車，穿行在霓虹四射夜不眠的街頭，瓦房洋房錯落有致。

  鐵製花紋的路燈下，妝容顯得整個人面黃病態，眼窩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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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個龍套，或男或女，長褂、中山裝、旗袍、馬褂各種民國裝扮，施施然走動。

  叮鈴，叮鈴，綁在車杆上的搖鈴左右擺動。

  葉秦佝僂著背，一米八的頂天大漢儼然一副被馴化的麻木牲畜，就像老舍筆下失去靈魂的祥子。

  被壓榨、被剝削、被高強度的勞動徹底壓垮，凜冽的冷風中，躡手躡腳，自卑地避開一個個有身份的老爺小姐，先生太太。

  「嗯？」

  監視器前，章漢傑眯了眯眼。

  這小子有戲！

  而且在指定的路線上，很有走位的意識。

  不是普通龍套的僵硬死板，會抓鏡頭。

  在機位捕捉的任何時機，控制走位的緩急快慢，把控得恰到好處，把形形色色的路人充當自己的背景。

  仿佛提前透露給觀眾，這場爆破戲，他是聚焦的關注點。

  「那個龍套在加戲，要不要喊？」副導演低聲問道。

  章漢傑擺擺手，「就是一場爆破戲，剪完就幾個鏡頭。不過這個龍套有點意思，懂得找鏡頭，就算是加戲也沒破壞場面，看得合情合理。」

  「章哥，要不簽他跟組，接下來的戲需要幾個機靈點的？」副導演道。

  「不急，再看看。」章漢傑一個眼神，靜候的煙火師啟動爆破按鈕。

  砰！

  砰！

  橫店拍戲的爆破裝置，多是膠管火藥，外殼由泡沫做成，裡面填充些土灰，爆炸後就能塵土飛揚。

  至於爆炸的火焰，後期五毛錢特效。

  葉秦牢記爆點的次序，人物的走位軌跡。

  保持演技不掉線，雖然神態表情略顯浮誇，兩眼鈴鐺舨大，驚慌無神，拉著黃包車飛馳逃竄。

  一直走位躲開「啊啊啊」逃竄的群演，同時開始「作死」的蛇皮走位，膽氣十足，在爆點邊緣瘋狂試探。

  一個爆點在右邊炸響，他驚恐萬分地朝左跑，偏偏左邊正好啟爆。

  落在畫面里，他像在霉運與幸運間左右橫跳，驚現刺激感陡升一個檔次。

  砰！

  飛濺的塵土砂礫四散。

  葉秦嘴唇發抖，牙板上下打顫，空襲警報聲，群演扯著嗓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一路快跑，保持身後攝影師跟得上的速度，他三步兩回頭地瞧向黃包車。

  這是他吃飯的傢伙，是他在山城裡安身立命的本錢，完完全全是他的命根子。

  哪怕是個拖累，也絕不會捨棄。

  驚惶的目光里閃爍絲絲的堅毅，他拐入指定的大路。

  頓時，爆發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激動，欣喜若狂，揚起的笑容誇張至極。

  忽然間，就在前方的不遠，模仿一枚炸彈落地的爆點炸開。

  隨後，道具組工作人員在鏡頭外，戴口罩舉長杆，杆子上的黑煙煙霧器噴出濃濃的黑霧，隱約間，火光忽明忽暗。

  葉秦跑的滿頭汗，直接能當嚇出的冷汗。

  兩股戰戰，雙手不受控制地鬆開，車杆啪嗒向下一垂。

  車重要，命更重要！

  他求生本能徹底激發，連滾打爬地往回跑。

  「啊，啊！」

  演的是個沒有任何台詞的路人甲，乾嚎著，面部的恐懼、驚慌，被固定的機位捕捉到。

  「這小子，真是個龍套？」

  章漢傑看到葉秦最後乾淨凌厲地仰面朝天，結結實實地磕在地上，滿意地點點頭。

  這場爆破戲，出奇得成功。

  「過！」

  他扭過身，朝劇務招招手，附耳嘀咕兩句。

  劇務眨了眨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走向一片狼籍塵土的街上。

  【宿主完成《山城諜戰》，角色：車夫（群特），是/否簽到？】

  參演一部戲都能簽到？

  「是。」

  「叮，簽到點+1。」

  葉秦強忍摔地的疼痛，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背後傳來劇務的聲音。

  「哎，你，跟我去見導演。」

  「我？」

  葉秦指了指自己，心頭如敲鼓般狂跳，難道剛才那出戲站位，導演嫌是加戲？

  強行給自己加戲，可是大忌。

  一個龍套，敢像《喜劇之王》里的尹天仇，死來死去都不死，搶鏡，ng，甭說踢出劇組，就是上群頭們黑名單都是分分鐘。

  「可我走的很自然，這都看得出來？」葉秦心裡納悶。

  「叔，人帶來了。」劇務小年輕揚眉道，「叫章導。」

  「章導。」

  葉秦拘謹地面對導演椅上的章漢傑。

  「以前學過表演？」

  章漢傑上上下下審視，眼前不覺一亮，這小子倒生的俊俏，可惜現在的螢屏不吃這套皮囊。

  08年的電視劇，依然是中生代演技派的天下，李友斌，李雪建，王智文、國寶陳、道名叔…

  當時沒有小鮮肉的概念，陳昆、黃教主、伐木累，甚至硬漢劉火華，出道都被冠以一代目棠·諸葛亮·國強的稱號：

  「奶油小生」。

  09年以後，諸神黃昏，演技派才慢慢被偶像派、奶油小生擠占主流市場，論為陪襯配角。

  「自學了一點站位。」

  葉秦聽到章漢傑操著陝北口音，故意說話時漏出半點陝普。

  不奢求提攜一把，至少看在老鄉面上不挨罵。

  章漢傑果然眉毛一挑，「然後上我這兒實戰？算了，下不為例，這回演的不錯，能一條過有你一份功，呆會兒給你包個紅包。」

  「謝謝章導。」葉秦連連鞠躬。

  「天賦是有的，你的位置感、鏡頭感不錯，面部表情就太膚淺，回去多照照鏡子。」

  章漢傑心血來潮地指點一二，然後道：「我這兒少個特約，想不想跟組拍戲？」

  嘚，又撈一活！

  葉秦滿臉興奮，想不到還有意外收穫。

  「章明，找下帶這小子的頭兒，跟他說這幾天我要了！」

  「既然我叔發話，你呢，兩百五一天，包吃不包住，隨叫隨到，不許遲到，明白嗎！」

  章明老氣橫秋地交代，葉秦公式化的陪笑，見識過各種尿性的劇組人員，應付得老道自如。

  走出片場，就見劉能嘻嘻哈哈，和劇組裡另一個劇務交談，吞雲吐霧間，他把一疊錢揣進兜里。

  「哎，老劉，小孔，你們聊什麼呢？」章明湊了上去。

  劉能不敢絲毫怠慢，開玩笑，劇組裡誰不知道他是章漢傑的侄兒，遞上平時都不捨得抽的華子。

  「章哥，你怎麼來啦？」他眼珠骨碌一轉，瞧見葉秦朝自己揮手，瞳孔猛地放大，呼吸加粗。

  不會是出什麼問題吧？

  不對啊，頂天一個爆破戲，這樣都不合格？

  「老劉，你這個人找的不錯，哪兒找的，連我叔都剛誇他小子。」

  章明嘿然一笑，「人先跟著劇組，佣金嘛，晚幾天再給你。」

  「啊？」劉能手上一哆嗦，菸灰灑了下來，又驚又喜地看向臉色平靜的葉秦。

  這小兄弟可以啊！

  這可是章漢傑，師從滕聞驥、張國師，性格狂得很，敢炮轟李少虹拍的都是高級的藝術垃圾。

  李少虹誰啊？

  第五代導演，榮新達雙話事人之一，陳昆、周訊的恩師。

  這樣狂傲的導演居然夸自己手底下的人不錯？

  嘿呦，太陽打西邊出來。

  「啊什麼啊，你的人知道規矩吧，演員證要押組裡，然後把合同簽了。」

  章明三言兩句，就把葉秦交代給另一個劇務，離開前，劉能塞了一包未拆封的華子。

  轉過頭來，左看看葉秦，右看看葉秦，眉開眼笑。

  能第一部戲就被眼光刁鑽的導演相中，這麼多年看下來，龍套里獨一份。

  「你小子，不聲不響，憋出個悶響，夠行的啊！」

  葉秦笑而不語，在一份特約合同上大方地簽字。

  一瞬間，靈光乍現，吃了多年瓜的自己，依稀間想起章漢傑，不會就是傳言打了孫菲飛的那個導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