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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芳心何屬空惆悵

2024-04-25 18:22:44 作者: 梁羽生

  好夢從來是渺茫

  楚、洪二人有所不知,宮錦雲此時正是有著一樁心事,情緒不佳,他們是恰好碰上,以致給宮錦雲發了一頓脾氣。

  宮錦雲一面走一面思量:「偏生這麼湊巧,爹爹三次足履中原,都找不著這個人,我一來就碰上了。聽說他母親還活著的,那件事情,不知他的母親告訴了他沒有?」

  原來宮錦雲的父親宮昭文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公孫奇當年與柳元甲狼狽為奸,是以和宮昭文也深相結納。當他們二人的妻子各懷孕的時候,曾經指腹為婚,說明若是一男一女,就得結為夫婦。

  公孫璞生下之後,未到周歲,群雄大破桑家堡,公孫奇與柳元甲逃至蒙古,他的妻子桑青虹得蓬萊魔女之助,掙脫了魔掌,母子二人給送到了光明寺。當時光明寺中有明明大師、柳元宗和公孫隱三位武學大師,柳元宗是蓬萊魔女的父親,公孫隱是蓬萊魔女的師父,是以蓬萊魔女把他們母子送到光明寺,好讓他們有個照顧。

  

  群雄大破桑家堡之時,宮昭文早已逃走。後來公孫奇在蒙古因走火入魔而亡,宮昭文僅僅知道他是死了,詳情則並不知道。是以在這二十年來,宮昭文遁跡海外,心上始終記掛著兩件事情,一是公孫奇這個兒子的下落,二是公孫奇那本桑家的毒功秘笈,不知落在誰人之手。這兩件事一而二,二而一,因為在宮昭文的想像中,這本毒功秘笈,公孫奇當時即使來不及傳給兒子,找著了他的兒子,也總可以查究得一個下落,或者至少也可以互通消息,找尋「線索」。因為他們母子若是得不到公孫奇的遺物,自必也是會去找尋的。當然,這只是宮昭文的想法。

  宮昭文因為有這個想法,故此對這樁婚事並不向他女兒隱瞞,在宮錦雲十八歲生日那天,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並把自己的打算也告訴了女兒:倘若找著了公孫奇的兒子,如果他是會桑家那兩大毒功的話,這樁婚事當然是要維持原約;如果不會,但有線索可以找得那本毒功秘笈的話,婚事可以緩辦,但也不能推翻。如果公孫奇的兒子只是一個武功平庸的人,既不會那兩大毒功,也無線索可以尋找那本毒功秘笈的話,嫁不嫁給他,那就任憑女兒的喜歡與否了。

  宮錦雲想起了這件事,心裡不禁甚為煩惱,暗自想道:「公孫璞用化血刀打敗了濮陽堅,顯然桑家這兩大毒功,他不但懂得,而且是精通的了。他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當然也不是一個平庸的人。看來他的為人也很厚重。不過,韓大哥的武功雖不如他,但品貌雙全,卻是不止勝過一籌,而且知情識趣,公孫璞這個土頭土腦的少年,更是遠遠比他不上!」

  想到此處,宮錦雲不禁面上一陣發熱,又再想道:「指腹為婚這樁事情,不知他已經知道了沒有?他父親死的時候,他才不過是一歲多的嬰兒,但想來他的母親是應該知道的,就不知有沒有告訴他了?如果他已經知道,我去見他,豈不是有點尷尬?」

  想來想去,宮錦雲終於得了一個主意:「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我只佯作不知。看他怎麼說?如果他先提起,那時候我再和他退婚也還不遲。看來他像是個忠厚老實的人,總不至於強迫我嫁給他吧?」

  宮錦雲心事滿懷之際,公孫璞也正在想著心事。不過公孫璞卻並不是為著婚姻之事苦惱。

  他的母親桑青虹當年是迫於無奈才嫁給他的父親公孫奇。桑青虹在公孫奇死後仍是恨意未消,對他生前的朋友,沒一個她不憎厭。與宮家指腹為婚這樁事情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並不把它當作一回事情,當然也就沒有告訴她的兒子。

  公孫璞的心事是因為他發現另外有人會使「化血刀」這門毒功。

  他可以說自有生以來,就和「化血刀」這門毒功分不開的。他曾經受過「化血刀」的傷害,他不想練這門毒功,終於還是不能不練,「化血刀」對他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公孫璞一面走一面想,二十年來的往事一幕幕的翻過他的心頭。

  他記得他自小體弱多病,經常是三天兩日就要吃藥,從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他所記得他的童年,就是「泡在」苦茶之中的。

  他還依稀記得母親在餵他吃藥的時候流下的眼淚,他也記得常常在夜裡痛得醒來,那時柳公公或者他的爺爺(公孫隱)就抱著他,緊緊握著他的小手,於是他感到有一股暖流好像從他的掌心注入,流遍他的全身,使得他十分舒服,這才能夠睡覺。

  到了七八歲之後,吃藥的次數漸漸減少,他的體質也漸漸強壯起來,十歲那年,他完全不用吃藥了。

  那一年來了一位耿叔叔,這位耿叔叔就是後來做了他的師父的江南大俠耿照。

  他的母親要他拜這位耿叔叔為師,他第一次離開了母親,離開了光明寺,這才開始練習武功。耿照只有一個女兒,比他小三歲,於是對他非常疼愛,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一般。

  他當然是很感激這位恩師的,但有一件事他卻感到有點奇怪。在光明寺之時,他並不知道他的爺爺、柳公公和明明大師是當世頂兒尖兒的三位武學大師,跟了師父之後,他師父交遊廣闊,那些人一提起這三位武學大師都是備極景仰,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幼與他作伴的人,竟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爺爺、柳公公和明明大師,任何一個人的武功都比他的師父高得多。這也是他拜了耿照為師之後,見聞增長,才知道的。

  他並非不佩服師父,但他卻不能不有了這樣的懷疑:「為什麼我娘舍近圖遠,不叫爺爺教我武功,卻要我拜耿叔叔為師呢?」

  另外一件事情他也感到有點奇怪的是:他的母親和師父從來不提他父親的事情,他只知道父親是在他周歲過後就死了的,別的就一概不知道了。

  這兩個悶葫蘆,直到他十八歲那年方才打破。

  那一年他已經在耿照門下學了八年,藝成出師,回到了光明寺。第二天,他母親帶了他上山,指著一座墳墓對他說道:「這是你爹爹的衣冠冢,你磕個頭吧。」他當然免不了要問:「媽,你為什麼從來不帶我上爹爹的墳?又為什麼只是一座衣冠冢?」

  母親這才告訴他:「我告訴你你不要傷心,你爹爹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你自小體弱多病,就因為是受了你爹爹的毒害。要不是他臨終之前深自懺悔,今天我也不會讓你給他磕頭!」

  這話若不是從他母親口中說出,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俗語說虎毒不食兒,他怎敢想像他的父親曾經親手害他?

  聽了母親的話,他方才知道在他父母之間,竟是有著那麼深的怨毒!

  原來他的父親公孫奇的元配本是他母親的姐姐,公孫奇謀奪桑家的毒功秘笈,謀害了第一個妻子桑白虹,然後又使用毒辣的手段,迫小姨嫁給他作續弦。另外還和一個綽號「玉面妖狐」的女魔頭勾勾搭搭。

  他的母親為了替姐姐報仇,故意引導丈夫走上錯誤的練功途徑。群雄大破桑家堡之日,正是公孫奇「走火入魔」開始發作之時。

  公孫奇明白了真相之後,想到了一個最惡的主意,要害他的妻子一輩子!他竟然用「化血刀」傷了他的親兒!

  公孫奇的「化血刀」用得恰到好處,嬰兒不會死亡,但卻必須母親用她家傳的內功心法,給孩子悉心調治,到孩子十八歲之後,這毒方能化淨。而且由於桑家的內功心法與「化血刀」毒功相生相剋,母親悉心給兒子療毒,十八年過後,孩子的毒完全移到母親身上,母親就會「走火入魔」而亡!

  幸虧柳元宗是天下第一神醫,仗著他的精妙醫術和三位武學大師深湛的內功,這才無需桑青虹以家傳的內功心法替兒子治療,不到十年,便把她的兒子醫好了。公孫璞尤且因禍得福,因為自小得三位武學大師以內力相助,打下了以後修習上乘內功的堅實基礎。

  病雖醫好,他的母親還怕留有後患,因此要他拜耿照為師。耿照的武學造詣雖然不如三位大師之已到登峰造極境界,但他曾得異人傳授,懂得逆行經脈的功夫,練了他這門正邪合一的內功,可以根除走火入魔之患。

  公孫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不禁放聲痛哭。桑青虹讓他哭過之後,說道:「璞兒,你現在該明白我給你取的名字,有什麼用意了吧?你名『璞』字『去惡』,我要你如璞玉之厚重、無瑕,我要你一生行俠仗義,去惡遷善,為你爹爹贖罪,你做得到不?」

  公孫璞在父親墳前發誓:「孩兒一定做到!」

  桑青虹這才現出一絲笑容,說道:「好,那麼從明天起我就教你練我桑家兩大毒功!」

  公孫璞吃了一驚,說道:「我一出生就受『化血刀』之害,我憎恨這種狠毒的武功,我不練這兩大毒功!」

  桑青虹道:「我本來也是痛恨這兩大毒功,從沒想過要你練的,但現在你卻是非練不可了!」

  公孫璞道:「為什麼?」

  桑青虹道:「你爹爹死後,那部毒功秘笈不知去向,我以為從此失傳了。哪知最近又發現有人會使這兩大毒功,這人名叫西門牧野,是關外的一個大魔頭,倘若你不練這兩大毒功,武林中就無人能夠克制他了。」

  公孫璞道:「為什麼一定要我練呢?別人不可以麼?」

  桑青虹輕撫愛兒,又道:「而且,這對你來說,是責無旁貸。你曾受過化血刀的傷害,你豈能讓人用這種毒功再去害人?你若能除了西門牧野,也是替你爹爹贖罪啊!」

  公孫璞瞿然一省,說道:「娘教訓的是。孩兒為了憎恨這種毒功,就不想練,這是太自私了。」

  於是公孫璞就在光明寺中,開始練「化血刀」與「腐骨掌」這兩大毒功。練了三年,方始練成。在這三年之中,柳元宗和公孫隱也教了他許多上乘的武功。是以他今年雖然只有二十一歲,武功之強,已可以及得上當世的一流高手!

  本來他練了這兩大毒功之後,就想去關外找尋西門牧野的,但因蒙古入侵,故此他奉母之命,往金雞嶺相助蓬萊魔女。想不到他未曾出關,在途中就遇上西門牧野的大弟子濮陽堅。

  公孫璞正在沉思,忽聽得路上有人大聲呼喝,抬頭一看,只見一騎駿馬,正在追趕一個少年。騎馬的正是濮陽堅,給他追趕的則是昨日在酒樓上請他喝酒的那個少年。

  且說宮錦雲在密林深處重新換過男裝,翻過了那座山頭,按照楚大鵬的指點,抄近路來截公孫璞,還未曾找著公孫璞,正行走間,忽聽得馬蹄聲響,一個粗豪的聲音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今日陌路相逢,看你還逃得到哪裡去?」

  原來濮陽堅在制服了黃河兩岸五大幫會的首腦人物之後,料想他們在一年之內絕不敢反叛自己,這個五大幫會的太上皇的位子反正自己是坐定的了,不必忙在一時,於是就放心的回遼東去,準備向師父交差,並迎接師父到中原來做綠林盟主。

  他見宮錦雲一人落單,心中大喜,想道:「黑風島的宮島主是我師父爭霸的一大勁敵,前日聽那些人的說話,這小子乃是黑風島的人,很可能就是宮島主的兒子,哈哈,我正好拿他當作人質,獻給師父。這小子孤掌難鳴,哈,哈,我要拿他,這正是大好機會!」

  宮錦雲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濮陽堅已經飛馬追來,人未離鞍,「刷」的一鞭就向宮錦雲打下。

  宮錦雲拔劍一撩,鞭劍相交,「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宮錦雲虎口隱隱作痛。濮陽堅用的不過是一條普通的馬鞭,但鞭上附有他的內力,一條普通的馬鞭就變得似鋼鞭一樣,宮錦雲的寶劍非但削它不斷,反而給他打得寶劍幾乎脫手。

  宮錦雲一個轉身,閃開了第二鞭,濮陽堅冷笑道:「跑是跑不了的,乖乖地跟我回去吧!」撥轉馬頭,馬鞭揮了一個圓圈,向宮錦雲摟頭套下。宮錦雲輕功不弱,一個「燕子穿雲」,跳了起來,斜飛出去,可是她那柄寶劍,卻已給濮陽堅的馬鞭捲去。

  濮陽堅第三鞭打下,宮錦雲腳踏「之」字,又再閃開。濮陽堅撥馬直衝過來,宮錦雲一個打滾,躲得十分狼狽,可是終於還是躲開了濮陽堅的第四鞭。濮陽堅的馬沖得太快,衝過了她的前頭十數丈之遙,方始勒住,又再回來。

  宮錦雲情知若是在大路上往前跑的話,輕功多好,也是跑不過奔馬,於是展開「穿花撲蝶」的身法,左面一兜右面一繞,走著「之」字路,向著樹林逃走。

  馬要在直路上才跑得快,倘若要隨時轉方位,撥轉馬頭,卻是遠遠不如宮錦雲的靈活。濮陽堅心頭火起,喝道:「好呀,你還要跑,我就把你斃了!」他怕宮錦雲逃進林中,更難擒捉,殺機一動,陡的就從馬背上跳起來,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宮錦雲的頭頂疾抓下去。

  眼看宮錦雲已是逃不開這「飢鷹撲兔」的一撲,就在此時,忽聽得「嗤」的一聲,一枚小小的石子,突然從林中打出。

  濮陽堅人在半空,躲避不開,掌心給石子打個正著。他是練過鐵砂掌的功夫的,尋常的刀劍也未必就刺得穿他的掌心,不料此時給一枚小小的石子打著,竟是痛逾刀割,不但掌心穿了一個小孔,鮮血汩汩流出,而且脈搏受了震盪,胸中登時氣血翻湧,如受火焚。

  濮陽堅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道:「怪不得這小子向樹林逃跑,原來他在林中藏有埋伏!」濮陽堅的本領也委實了得,跌下之時,單掌在地上一按,一個筋斗翻起來,又坐上了馬背。

  宮錦雲死裡逃生,大感意外,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灰布衣裳,背著黃色包袱的少年正從樹林裡走出來。宮錦雲喜出望外,叫道:「哈,原來是你,這可真是巧極了!」她開口說話,忽地感到有股冷氣寒透心頭,不由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說到最後幾個字,幾乎抖不成聲。宮錦雲吃了一驚,慌忙調勻氣息。

  公孫璞緩步出林,指著濮陽堅喝道:「你回去從頭再練吧,若要報仇,叫你師父到金雞嶺找我!」原來公孫璞那枚小石子打穿了濮陽堅的掌心,那個部位正是手少陽經脈的終點「勞宮穴」,濮陽堅的內功有限,「勞宮穴」一傷,真氣宣洩,他辛辛苦苦練成的十年以上的化血刀功夫已經化為烏有!

  濮陽堅一見克星來了,當真是嚇得魄散魂飛,但求逃得性命,哪裡還敢多說半句。落上馬背,慌忙逃跑。他那匹坐騎是一匹遼東產的駿馬,骨骼粗壯,善跑長途,轉瞬之間已是絕塵而去,去得遠了。

  公孫璞這才迴轉身來,與宮錦雲打了一個招呼,笑道:「是呀,真是巧極了。你怎麼一個人來到這兒?」

  宮錦雲道:「我是特地來找你的。」正想告知原委,公孫璞忽地面色一變,慌忙搖手說道:「別忙說話,你隨我來!」

  宮錦雲甚是詫異,不知他要作什麼,心裡想道:「反正我是要找你說話,這裡不是談話之所,我就隨你到林中又有何妨?」她是個黃花閨女,公孫璞的武功又比她高得多,和他走入人跡罕至的荒林,她本來是應該有點顧忌的,但不知怎的,她卻是毫不躊躇,覺得這個誠實的少年大堪信賴。

  走到密林深處,公孫璞停了下來,向宮錦雲凝神觀看,宮錦雲給他看得不好意思,笑道:「你不認得我了麼?」

  公孫璞道:「別說話!」忽地一把抓著她的手腕,宮錦雲吃了一驚,卻是掙扎不開,但見他面容肅穆,毫不似輕薄的舉動,這才放下了心。

  公孫璞三指搭著她的脈門,半晌說道:「宮兄,你受傷了。你知道麼?」

  宮錦雲這才知道他是給自己把脈,吃了一驚,說道:「我怎麼受了傷了?」剛才她與濮陽堅交手,一在馬上,一在馬下,根本就沒有給濮陽堅碰著她的身體。

  公孫璞道:「濮陽堅的化血刀已經練到了第五重,他剛才凌空抓下,毒掌雖然未碰上你,但有一絲毒氣已經侵入了你腦後的風府穴。幸而也只是一絲毒氣,中毒不深。」

  宮錦雲不禁駭然失色,心裡想道:「化血刀的功夫練到第九重方始是功行圓滿,濮陽堅練到第五重已經這樣厲害,練到第九重那還了得?公孫璞的造詣比他高得多,不知練到了第九重沒有?即使沒到,想必也是可以隨意取人性命的了。」

  公孫璞道:「中毒雖然不深,但也還是趕緊治療的好。宮兄,請你解開衣裳。」

  宮錦雲滿面通紅,說道:「做什麼?」

  公孫璞道:「我給你推血過宮。隔衣推拿,見效不快。」

  宮錦雲道:「既然中毒不深,那就不必這樣麻煩你了,我、我最怕癢。」

  公孫璞不禁暗暗好笑,想道:「怎的這位宮大哥還是稚氣未除,怕人抓癢,扭扭捏捏,又似個女孩兒家?」他哪裡知道宮錦雲就是個女孩兒家。當下笑道:「好吧,那就不必解衣了。我這裡有顆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作主藥的,能解百毒,請你服下。不過因為不是對症的解藥,恐怕要得三天才能把餘毒拔清。這兩天早午晚三個時辰,如果你覺得胸口發冷,不必驚異。」

  服下了碧靈丹,只覺有一股細如遊絲的暖氣,瞬息之間,流遍全身,十分舒服。宮錦雲精神一振,忙向公孫璞道謝。公孫璞道:「謝些什麼,昨天你請我大吃大喝,我也沒有和你客氣。」

  宮錦雲見他一本正經,不覺笑了起來,說道:「一頓吃喝換了一顆解毒的靈丹,你這藥未免換得太便宜了。」

  公孫璞笑道:「是嗎,那麼你就請我再吃一頓好了。」宮錦雲見他待人誠懇,說話也有風趣,對他的好感不覺增了幾分,雖然芳心並不屬意於他,但也覺得這個人並不討厭。

  公孫璞道:「宮兄,你剛才說是特地來找我的,不知是為了何事?」

  宮錦雲道:「就是為了濮陽堅這廝而來,如今你已經把他打跑了,別人要我代求你的事情,你已經做了一半啦。」

  公孫璞道:「你說的『別人』可是楚大鵬、洪圻這些人麼?」

  宮錦雲道:「不錯。他們想請你做兩樁事情,第一樁,替他們驅逐濮陽堅,第二樁,給他們那些中了化血刀之毒的人治病。不知你可肯應承。」

  公孫璞想了一會,搖了搖頭。

  宮錦雲道:「這些人本來也是罪有應得,不過比起濮陽堅來,他們卻又好得多了。我並非替他們求情,但如果他們的毒傷無人救治,就難免要受到濮陽堅的挾制。濮陽堅回去把師父請來,黃河兩岸的五大幫會只怕也難免要落到他們師徒手中。濮陽堅的師父野心不小,若給他控制了這五大幫會,各地綠林好漢只怕也是難以與他相抗。這一層卻是可慮。」

  公孫璞緩緩說道:「這一層我也想到了,我並沒有說不救他們啊!」

  宮錦雲怔了一怔,心道:「那你又為什麼搖頭?」

  公孫璞道:「濮陽堅既是要用化血刀的毒功挾制他們,想必不會要他們在十天半月之內便則毒發身亡的,是不是?至少也要等到他的師父來吧?」

  宮錦雲道:「不錯,據洪圻所說,他們受的毒傷,是一年之後才會致命的。」隨即恍然大悟,說道:「對了,你是要讓他們多吃一點苦頭,才給他們解救,小小的懲罰他們一下,對吧?」

  公孫璞笑道:「宮兄猜得不錯,不過小弟之所以不馬上給他們救治,其中卻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宮錦雲道:「那又是如何?」

  公孫璞道:「實不相瞞,小弟要到金雞嶺拜見柳盟主的。宮兄,你可知道北五省的綠林盟主是位女子嗎?」

  宮錦雲剛剛聽韓佩瑛說過,答道:「是不是外號『蓬萊魔女』的柳清瑤?」

  公孫璞道:「不錯。這位柳盟主正要號召義軍,抵禦蒙古韃子的入侵。此事應該稟明柳盟主,若是她認為可行,就由她派遣使者和我同往。醫好了那些人,也好收伏這五大幫會在義軍的旗幟之下。」接著說道:「西門牧野不度德,不量力,也想當綠林盟主當真是痴心妄想!有柳盟主在,哪容得他胡作非為?」

  宮錦雲道:「你和蓬萊魔女是早就相識的嗎?」

  公孫璞道:「小時我見過她,相信她還會記得的。」其實公孫璞的爺爺就是蓬萊魔女的恩師,當年群雄圍攻桑家堡之時,也正是蓬萊魔女把公孫璞救出桑家堡,送上光明寺的,兩家關係非比尋常。不過公孫璞不願交淺言深,是以輕描淡寫的將他與蓬萊魔女的關係帶過。

  宮錦雲道:「蓬萊魔女的武功如何?聽你之言,似乎她的武功是應該遠勝西門牧野了?」

  公孫璞道:「西門牧野的武功我沒見過,但徒弟如此,師父可知。再高明也高明不到哪裡去。米粒之珠焉能與盟主相比?」

  公孫璞又道:「而且江湖上也不是只憑武功就可以稱雄稱霸的,必須以德服人!柳盟主不但是本領高強,更難得的是她大公無私,雖然是個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女子,見識卻是尤勝鬚眉,處處令人欽敬。」

  宮錦雲笑道:「聽你這麼說,你對這位柳盟主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公孫璞道:「豈只是我佩服她,你想假如我說的是不實在的話,她又焉能約束群豪,做了二十年的綠林盟主?」

  宮錦雲暗自思量:「公孫璞說的蓬萊魔女和我爹爹說的完全兩樣,但仔細想想,倒是公孫璞說的有道理得多。但蓬萊魔女乃是我爹爹的仇家,如果她當真那麼好,那豈非反而是我爹爹的不是了?哼,我可不能相信我的爹爹是個壞人!」宮錦雲第一次想起這個問題,不由得心亂如麻,隱隱有點害怕。

  公孫璞道:「和你同行那位韓大哥呢?」

  宮錦雲芳心歷亂,頰暈輕紅,說道:「他家住洛陽,他回家探親去了。」心想:「看來公孫璞還未知道我是女子,當然更不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了。我要不要透露一點口風讓他知道呢?但我喜歡的是韓大哥,卻又怎好意思向他表白?不表明的話,他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這又更是尷尬!」

  公孫璞道:「哦,他回家探親去了。那麼你孤身無伴又準備上哪兒呢?」

  宮錦雲躊躇半晌,說道:「還沒一定。」

  公孫璞道:「何不與我一同去金雞嶺,目下韃子入侵,風雲激變,柳盟主正是需要用人。」

  宮錦雲道:「聽你所說,蓬萊魔女乃是當世罕見的女中豪傑,我也是想去見見她的。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心裡暗自好笑:「公孫璞和韓大哥都約我到金雞嶺去,豈知我正是要避免三個人同在一起。」

  公孫璞道:「你是否要上楚大鵬那兒?」

  宮錦雲皺了皺眉,說道:「你怎的會這樣以為?我對那些人根本瞧不起,怎會去投奔他們?」

  公孫璞笑道:「我看他們對你倒是很不錯啊!那位韓兄也沾了你的光,一路上得到他們招待。」

  宮錦雲道:「你怎麼知道?」

  公孫璞道:「你忘記了那天我也是在儀醪樓上麼?幾方面的說話湊攏起來,事情的經過也可以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宮錦雲笑道:「你倒是細心得很。」

  公孫璞道:「我只不明白那些人為何對你這樣恭敬?」宮錦雲心中一動,尋思:「我還未試探他,莫非他就先來探我了?」

  宮錦雲笑了一笑,說道:「那是因為爹爹的緣故。這些人要巴結黑風島的宮島主,知道宮島主是我的爹爹,當然也就要討好我了。」

  宮錦雲接連提及「黑風島宮島主」的名號,看看對方有何反應。公孫璞點了點頭,說道:「令尊想必是一位武學大宗師了。」

  宮錦雲聽他這樣發問,心裡十分奇怪。因為問話中用上了「想必」二字,顯然是公孫璞根本就不知道有「黑風島宮島主」這個人。

  宮錦雲是和他指腹為婚的,宮錦雲誕生的時候,他們兩家已經分開。公孫璞不知道未婚妻的名字並不奇怪,但不可能不知道岳父的名字,除非是他的母親根本沒有告訴他這樁訂婚的事情。

  姓「宮」的人不多,又即使公孫璞不知道「黑風島宮島主」就是他的岳父宮昭文,但如今既知島主是位武學宗師,至少也該有點猜疑:「這個宮島主和我的岳父宮昭文不知是否同一個人?」或者就要這樣的問:「有位宮昭文老前輩不知是否貴本家?」可是公孫璞並沒有這樣發問,神情也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宮錦雲不禁好生納罕:「難道他真的不知?」

  於是宮錦雲就再一次加以試探,說道:「家父說不上是武學的大宗師,不過比起楚大鵬那些人大約是要高明一些,那些人很想奉家父作盟主。」說至此處,笑了一笑,道:「幸虧家父沒有答應,否則就要得罪了蓬萊魔女了。」

  公孫璞道:「柳盟主並非氣量淺窄之人,不過綠林既然有了一位盟主,令尊避免受人利用,這也是明智之舉。」

  說至此處,公孫璞還沒有向她請問她父親的名字,宮錦雲忍不著說道:「家父對令尊佩服得緊,令尊當年威震天下,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武林大宗師!」

  公孫璞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我的爹爹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哪值得令尊佩服?宮兄不是恥笑我吧?」

  宮錦雲吃了一驚,惶然說道:「餘生也晚,上一代的事情我是毫無所知,公孫大哥不要多心。」心裡卻自想道:「做兒子的這樣罵自己的父親倒是少有,那麼公孫奇想必真的是個壞人了?然則爹爹何以當年又要與他指腹為婚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公孫璞「咦」了一聲,說道:「好像是有人來了!」話猶未了,只見人影一晃,一個三綹長須的青袍老者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來得如此迅速,宮錦雲竟沒聽到絲毫聲息,不禁大吃一驚。

  青袍老者凝神的盯著他們,忽地指著公孫璞問道:「你就是前天在儀醪摟上打敗濮陽堅的那個小子吧?」正是:

  有意尋仇來怪客,無心相遇斗魔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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