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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新燕啄春泥(12)

2024-05-14 07:49:09 作者: 青銅穗

  他從來沒有聽她任何一次對他使用過這樣的語言。

  她從前總是溫柔地抱著他,或者捧著他的臉說:「明辭,明辭,你是天下最英雄的男人,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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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現在,她眼裡的恨意那麼明顯,那麼磅礴,他心怯了。

  你恨你,你得受著……

  你傷了她的心,你就得賠……

  衛老先生的話像雷聲一樣在他腦袋裡游躥。

  他受著,他全部都受著。

  「蕭放!那是幫你照顧了整整十年妻兒的衛家!那是我的娘家,你瘋了嗎?!」

  她沖他大喊,眼淚在飛灑,仿佛要借著這身力氣來換取他的一聲否認。

  她跪下來,拽著他的袍子:「我求你,求你回去阻止他們,好不好?!你去,你去呀!」

  他卻只能幹站著,就連伸手抱一抱她都沒有底氣。

  曾經的海誓山盟,他到底沒有全部都做到。

  他那些豪言壯語,無愧於天地,但卻有愧於她。

  「我恨你,我恨你!」

  她突然拔腿就往外沖!

  他起身去攔她,她卻決絕地往牆頭上撞去!

  ……

  心裡的窒息經過長久的調適才緩過來。

  仍然點著燈的她的房間裡,她哭著把他往外推。「你走!你走!」

  她那麼點力氣,怎麼可能推得動他?

  他看著她,忽然彎腰,將她扛了起來。

  「既然再看到我就要去死,那我就先讓你換個地方好好住著,省得我操心!」

  他扛著她,大步出了院子。

  「蕭放你這個混蛋!」

  清晨的街道兩旁,鋪子陸陸續續地開起來。

  對面綢緞鋪的胡掌柜也被她的哭鬧聲引來,看到她被強抱著,操起門內一條門栓便撲過來打他!

  他騰出一隻手來將他按趴下,冷眼望著遠方:「從今天起你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她,你可以死心了。」

  光會幫著做幾件粗活有什麼用?她有危險的時候他半點忙都幫不上!

  胡掌柜愣在那裡,直到那威武的幾騎絕塵。

  他帶著她到了衛家附近的一處深宅。

  「以後不要隨便跟人接近了,世上沒有那麼多好人,危險。

  「這裡會有人照顧你起居,也會有侍衛在這裡留守,你不用再害怕了。」他半蹲在她面前跟她說。

  「你要不想見我,那我暫時不來就是了。你好好的就行。有什麼事情,讓人來告訴我就是。

  「日常要出門,會有人跟著你。要花錢的地方,你臥房的床頭櫃裡都有。

  「你從前留在衛家的衣服首飾,我全給你搬過來了。你看看還有什麼想要的,又或者落下什麼了,你都讓人轉告給我便是。

  「——衛家就不要去了。也不許逃跑。」

  他捏著她的手,像當年在她耳邊說不許她棄他一樣。

  她仍然咬牙坐著,木然望著地下。

  他撫她的臉頰:「以後別哭了。」

  她坐著不動。

  他再捏捏著她的手,然後就走了。

  這一年是建文五年。

  衛羲兒在這座四進宅子裡住下來。

  起初她當然也試過逃跑的。

  她怎麼可能乖乖就範?他憑什麼讓人看住她?憑什麼要住他這個劊子手的地方?

  她趁著侍衛們換班,偷拿著丫鬟的衣服穿上出了街。

  可是才拐了彎,前面就有佩著劍的侍衛在拱手等著她了。

  她咬牙往前走,他們也不做聲,只是隔著十步遠的距離跟著,像長出來的小尾巴。

  過一陣她又趁街口有混混滋事打架,打著去看熱鬧的名頭出去了,混亂里她想逃走來著,卻發現不管哪條路都有人在恭恭敬敬地等著當尾巴。

  如此許多回,她也放棄了。

  因為他真的沒有再來。

  既然他不來,那麼她住下來也沒有什麼要緊。

  宅子不大,但供她一個人住綽綽有餘了,何況後院裡還有個小花園。

  她現在逃也是逃不了,也不愁生計了,不知道該干點什麼。

  便就種花。

  把花園裡種滿了就種天井,天井裡種滿了就搭上花架再種到廡廊下。

  後來聽說隔壁有人家院子要出售,她索性把隔壁也給買了下來,反正敗的也不是她的錢……

  他果然很長時間沒有再出現,平靜的日子過得她幾乎都要忘記是他把她帶到這裡來的了。

  建文六年八月,滄州城裡迎來每年當中最熱鬧的節日之一。

  她在院子裡扎花燈。

  她的淮哥兒十五歲了,他應該長得很高大英俊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了心儀的女孩子?

  她扎著花燈,想像著兒子約上心儀的女孩兒去看花燈的樣子。

  想著想著她的手就慢下來。

  她十五歲時的中秋節,也和他去滄州城裡看過花燈。

  他們在河邊放了好多燈,每一盞都是同一個心愿。

  他說在河的盡頭會有個神仙負責收集所有人的願望,他們放了那麼多,一定被神仙記在簿子上了。

  她鬼使神差地出門到了街上,順著人流涌動的街道往河堤走去。

  沿途儘是歡快的年輕男女,拓跋人民風開放,不像從前一樣講究男女大防,最開心的就是他們了。

  賣花燈的老婆婆不斷地跟她兜售,她不理會,只顧低著頭往石橋的方向走。

  十七年前的橋頭,她與他在這裡放過燈。

  她站在柳樹下,望見滿河裡都飄著的願望,橋頭這邊卻只坐著一個人。

  背影寬闊但寂然。

  許多情緒一下子就衝進她的胸膛,又向上躥進她的腦海。

  她走過去,邁下河,捧起一盞燈來看,冷笑。

  再捧起一盞來看,又冷笑。

  她把這些燈全部都摁滅在水下!

  河裡只剩嘩嘩水響。

  她站在河中央,在滿臉水漬里笑著看他:「還想著跟衛羲兒共白頭呢?你真是天真!」

  她不要他這種塗著血污的願望,不要他在傷害之後的故作深情!

  給誰看呢?

  河岸上石頭上坐著的他望著她一動未動,有明顯的痛色從他眼裡漫過。

  最後他垂下眼,喉頭滾動,直到她渾身濕漉漉地踏上岸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跟來的丫鬟拿乾淨衣服披在她身上,她不要。

  侍衛牽來馬車讓她上馬,她也不要。

  走回宅子這一路,她心裡也在滴血。

  誰說報仇很爽?

  真的,一點都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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