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舊香
2024-05-13 22:25:22
作者: 意千重
二皇子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我?」
蘇綰硬撐著爬起來坐好:「你若是要拿我出氣,來就是了,只求給我一個痛快。」她沒有浪費精神和他解釋事情的經過,因為她知道根本就無法解釋清楚,在這些人的眼中,何曾有過什麼對與錯?有的只是利與欲。
「你就這麼想死?」
「後面追兵無數,遲早都是死,與其被他們凌辱,不如死在你手裡還要好一些。」
二皇子笑了笑:「你怎知我就不會凌辱你?」
蘇綰被問住,難道說憑直覺嗎?直覺一向都是靠不住的。她只好把目光投向遠處飛奔而來的各路人馬,擠出一個笑容道:「他們面目可憎,你長得還不錯,我死了心裡也要舒服點。」
二皇子挑了挑眉,嘆了口氣:「既然你這般信任我,我就成全你。」袍袖揮過,一把金色的大錘迎風漲大,直直朝著蘇綰砸下來。
熾熱的熱風颳得蘇綰一陣頭暈,她失去意識之前,只記得遠遠地有人喊道:「就知道那妖女逃不了,二皇子果然英明。」又聽得身邊有人溫吞吞地道:「把我的錘子給打掃乾淨了,嘖嘖,砸得一點都不剩,真是髒,這兵刃實在有違天和。」
有人歡呼,有人七嘴八舌激動地說,要重新做個圈套引北辰星君入彀,她聽得這一句,突然就放鬆了,他到底沒死,接著就逐漸什麼都聽不到了。她只是想,她竟然如此容易就死了,怎麼也沒感覺到一點疼呢?她死了,北辰星君又要當鰥夫了。假如他沒死,能逃過此劫,會不會和從前一樣,鍥而不捨地追尋她的魂魄?
「蘇綰,蘇綰,你醒醒。」耳邊一條聲音不停地呼喚著,令蘇綰煩不勝煩,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剛睜眼,就看見明珠一張放大了的臉上滿是焦急,看見她醒過來,喜極而泣,哽咽不能語。
「你也死了?這是在哪裡?」蘇綰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明珠的臉,想探探虛實,誰知手竟似有千斤重,根本舉不起來。她嘆了口氣:「我是被鎮住了吧?連手指都不能動彈了。」
「在你千心蓮華化成的宅子裡。」明珠瞪了她一眼,輕輕拍了她的頭一下:「你個傻子!自己死沒死都不知道。」此刻的明珠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仿佛在小石屋中那個木訥生硬的人從來不是他。
蘇綰摸摸頭,完好無損,不由疑惑道:「我明明記得我是被二皇子一錘打死的。你怎會在這裡?你不是和芷風在一起麼?他怎會放你出來?」
明珠搖頭:「沒有,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完好無損地躺在那裡,就像睡著了一樣,身上的法寶一件不少。」
那日他看見蘇綰被那古怪人帶走,便偷偷讓小白飛去聖靈殿報信求救,誰知被未已識破,要取他的命。關鍵時刻,聖靈循著蛛絲馬跡趕了來,將他救下。
聖靈又與未已大戰了一場,兩敗俱傷。未已遁走,聖靈則去尋了東煌星君。他另有事要做,便沒跟聖靈一道去。後來有個聲音跟他說,讓他來西海救蘇綰,他就來了,結果真在西海邊上撿到了蘇綰。
好吧,雖然不知哪裡出了差錯,但就算她真的沒死吧。蘇綰咧嘴笑了笑,轉而問道:「小白呢?你知不知道大人的消息?他們要設圈套害他呢。」
明珠篤定地道:「大人還是沒有消息,但我知道,他還在就是了。天宮又請了幾位厲害人物來坐鎮,日夜搜索提防他。你不要太擔心,大人早有安排,他不會輕易中計的。至於小白,傳遞消息去了。」
「給誰傳遞消息?」
「嗯,大人的一個故友,很快就來了。」明珠語焉不詳。
蘇綰突然翻了臉:「明珠!你如果還把我當朋友,顧惜我們的情份,就老實交代!」
明珠為難地道:「我答應過大人的,現在不能說。你只要知道,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就是了。」
蘇綰眯起眼睛,憤怒地道:「你跟在未已身邊,聽他的話來騙我,只怕也是聽了源子韶的話吧?他那日去摘什麼實心果,也是故意的?那件真正的金縷衣是不是就穿在他身上?太過分了!他把我當成什麼了?」
明珠嚇了一跳:「你不要亂說!大人巴不得將你裹得嚴嚴實實,又怎會捨得從你手中拿走金縷衣?金縷衣之事,實在是出乎意料,是芷風的主意,我沒法子,只好聽他的安排做了那件事,和大人沒有半點關係。我之所以守在芷風身邊,一個是為了確定他的行蹤,一個也是為了就近保護你。」誰知兩件事都出了差錯。
「金縷衣真的不見了?哄我的吧?」果然是要詐才詐得出真話的,蘇綰裝出一副懷疑的樣子,「你們別是又瞞著我搞什麼鬼吧?又要等到水落石出,無法抵賴了才肯說出來?」
明珠黯然道:「我真的是不知道金縷衣到哪裡去了。若是能找到,給你或者大人穿著,那樣我也能放心點。」
蘇綰喃喃地道:「我穿著那東西也不起什麼作用,不但保護不了,還讓別人奪了去,引起多餘的麻煩。早知道不如給他穿上,也能讓他更厲害些。
明珠,你還不知道吧,我其實是雪霓,並不是殷梨,卻還是偷偷愛了他幾千年。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想,就算是我不能幫上他什麼忙,也讓我能遠遠地看著他,他要死,或是要活,我都陪著他一起。你明白嗎?」
明珠一怔,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半晌才長嘆一聲:「我知道了。」
蘇綰信心十足地道:「我會很快好起來的,我的記憶甦醒了,我會很快變得很強。你肯定知道他在哪裡,等我好起來,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明珠低頭摳著衣角,低聲道:「那你安心養傷,然後再說吧。」見蘇綰還要繼續說,他溫柔地笑了笑:「不要著急,反正現在你也不能起身是不是?」
門外傳來一聲輕響,小白從窗子裡鑽進來,一扇翅膀落到蘇綰枕邊,親昵地拿頭擦了擦她的臉,明珠起身擠出一個笑:「故人來了,你可別任性。」
「什麼故人?」蘇綰抬眼一瞧,只見一條瘦高的身影立在門口,遮去了大半光線,微風從他淡紫色的錦袍上吹拂過來,淡淡的紫藤花香頓時盈滿整個房間。
「瓊舞?」蘇綰似覺得有些驚訝,又覺得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蘇綰,你們談。」明珠望著瓊舞施了一禮,靜靜退出房間。
瓊舞對著明珠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走過去坐在明珠剛才坐的地方,淡淡地看著蘇綰,不發一言。他比從前清瘦了一些,皮膚更白,原本就是重瞳的眼睛顯得更大更黑,嘴唇顯得更紅,越發地妖冶,只是表情卻是冷淡之極,與這張臉很是不符。
蘇綰有些窘迫,她能明顯地感覺到,瓊舞和從前不一樣了。他不再用那種戲謔的口吻和她調笑,也不會再霸道而理所當然地和她說那些話,她和他之間,自從他挨了她那兩梭子之後,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沉默半晌,瓊舞輕輕吐出一句:「我來接你去惡魔島。你現在可以走了麼?」
去惡魔島?蘇綰環顧一周,不見明珠,莫名地心慌起來:「明珠!明珠!」
外間靜悄悄地,聽不到明珠的回答。蘇綰扭頭催促小白:「小白,你去看看明珠到哪裡去了?讓他立刻進來!」
小白看了瓊舞一眼,挪了挪爪子,卻不想動,蘇綰大怒:「我讓你去喊明珠,你沒聽見嗎?懶鳥!」
小白懶懶地拍了拍翅膀,飛了出去,蘇綰愣怔地看著窗外,窗外風光明媚,陽光燦爛,北辰星君說得沒錯,千心蓮華的確是個好東西。
「既然精神十足,那便是可以走了。」瓊舞站起身來,對著蘇綰伸出手。
蘇綰驚慌地喊道:「小白,小白,明珠呢?怎麼還不來?」
小白停在窗口,耷拉著腦袋,悲憫地看著她,明珠已經走了。他大概又是去幫北辰星君做事去了,卻要她跟著瓊舞一起去避禍。這不是她要的,蘇綰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被人拋棄,孤苦無依,她使勁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
瓊舞目光閃閃地看著她,道:「想哭就哭吧,被人拋棄的感覺不好受。」
蘇綰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才被人拋棄了,你才想哭。」
瓊舞冷笑了一聲,別過頭:「你不要以為,當年你興之所至,為我治過一回傷,我就可以任由你糟蹋。你救過我一命,我也挨了你兩梭子,扯平了。現在我們就是合作關係,不要給臉不要臉。」
蘇綰愣了一下,以前的她可以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記不起,但現在的她卻不能。她不能忘記神魔大戰的時候,她作為雪霓,在攬天宮下救下的那個失去母親,嚎啕大哭的娃娃。一轉眼,那個小娃娃已經長大成了翩翩美男子,而她卻已經輪迴幾次,早就物是人非了。
蘇綰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我們合作什麼?」
瓊舞低著頭,盯著他那雙漂亮白皙的手掌看:「既然源子韶沒有告訴你,我便來告訴你。我和他商量,我幫他找齊殷梨花樹還有那枚追魂鈴,把未已趕回蠻荒古底去,他助我重建魔界。既然他已經去做了,我也不能食言,便幫他將你的傷養好,再把那兩件東西給你,助你把未已趕回去。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蘇綰沙啞著嗓子道:「沒了,走吧。」明珠已經走了,北辰星君在哪裡,在做什麼危險的事,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瞞著她的,就算此刻她完好無損地追去,也不見得就能找到他們。既然還有事給她做,她便盡力將未已除了吧。
瓊舞無所謂地一笑:「不好意思啊,你成了這副模樣,我只好得罪了。」言罷彎腰將蘇綰抱在懷中,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往外走去。
小白見他緊緊抱著蘇綰,心中頗不高興,恨恨地瞪著他,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振翅跟在他身後。二人一鳥走出千心蓮華,瓊舞道:「你收了你這寶貝罷。」
蘇綰默念咒語,那座美麗的院子頓時化作小巧美麗的蓮花,自動飛回她的腰間。瓊舞抱起蘇綰踏上雲頭,化作一道青光向海天相接處飛去。
瓊舞的懷裡又暖又香,蘇綰疲倦之極,迷迷糊糊地,仿佛又回到了在蓬萊島的那些日子,那個時候,他還是青蘿,是她的好姐妹,他對她那麼好,那麼體貼。她的頭在他手臂上尋了個舒適的地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睡夢裡,有嘆息聲幽幽怨怨,不絕於耳。就算是在夢中,這聲音也讓她回到了從前作為雪霓時,對北辰星君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那種心情,由不得的皺起了眉頭,心酸難忍。卻有手指輕輕柔柔地將她的眉頭撫平,在她的臉頰眉尖唇邊流連不去。是夜,海風轉了性情,整夜低唱婉轉,幽幽咽咽一直到天明。
蘇綰醒過來的時候,只見自己躺在一張又大又軟的大床上,透過雪白的鮫紗繡花帳幔,隱約可以看到窗口一串五彩貝殼串成的風鈴隨風飛舞,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她驚覺身上的傷痛已經好了大半,便探手去拉帳幔,剛拉開一條縫,旁邊一個少女呼地起身,將帳幔掛起,驚喜地道:「哎呀,陛下的功夫沒有白費,你果然在這個時候醒了。我這便讓人去和陛下說。」
她拍拍手,門外悄無聲息地俯下一個小丫頭:「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道:「去請陛下來,就說蘇姑娘醒了。」
蘇綰驚訝地看著身邊的少女:「水顏?」正是當日在攬天宮中,她遇到那位由鴆鳥化作的少女水顏。
水顏微微一笑,快言快語:「是我,要不要進點補神的湯藥?陛下早就命人熬好了,就等著你醒來給你進補。這藥乃是精心搭配,許多味靈藥都是世間罕有的,花了我家陛下許多心力,保證你藥到傷除。」
蘇綰垂眸道:「好。麻煩你取來。」
水顏自小桌上端起一碗湯藥來,摸了摸碗沿,笑道:「陛下時間算得准,不冷不熱剛好。」又絮絮叨叨地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是我家陛下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用他自身的真元為你療傷,等會兒你可別忘了謝過我家陛下。」
水顏每一句話都不肯離了瓊舞,蘇綰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卻也只得裝暈,埋頭苦幹那一碗苦得難以下咽的湯藥。藥是好藥,一入了喉,便有一股柔柔的暖流自胃部緩緩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地好不舒服。
水顏又取過溫水給蘇綰漱了口,扶她躺下:「你別看自己好了許多,實際上還弱著呢,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復原。」
蘇綰應了,道:「你可看見我那隻玉鴉?」
水顏笑道:「它和我家陛下在一起。」
蘇綰奇怪之極,小白和瓊舞向來合不來,怎地此次竟然混在了一起?
水顏縱身跳起跑出:「陛下來啦,我去接他。」她在門口與瓊舞低聲說了幾句話,緊接著瓊舞一身華袍,慢吞吞地獨自走了進來,立在床前看著蘇綰淡淡地道:「你感覺如何?」
蘇綰低聲道:「多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瓊舞臉色一冷,垂了眼帘道:「合作互利罷了,你快些好起來,我也好早點把東西給你,把事情了結。」
他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蘇綰有許多話也不好說出來,只得應下。瓊舞立在那裡,也不走,也不說話,只把眼睛看著窗邊那串風鈴。
蘇綰絞著被子道:「你的傷,好些了麼?」
瓊舞冷笑道:「時隔那麼久了,若是還不好,今日你豈不是要看見我的屍骨了麼?」
蘇綰啞口無言,只得低聲道:「對不起,是我不好。」
瓊舞冷哼了一聲:「你說再多的對不起,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蘇綰無奈,顧左右而言他:「我聽水顏說,小白和你在一起。」
瓊舞狠狠一揮袖子,轉身往外走:「三天之內,你必須好起來,我可沒時間沒精力等你。」
蘇綰透過窗子,看見水顏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拉著瓊舞的袖子不停地說什麼,他卻是不耐煩地吼了水顏一聲,逕自走了,只剩下水顏紅了眼圈站在院子裡發愣。
不多時,一陣鳥兒搧動翅膀的聲音從窗口傳來,小白做賊一般小心翼翼地停在窗口,左右張望,眼看四周無人,才歡喜地直奔蘇綰而來,停在她的胸前,討好地要將嘴殼去擦她的衣襟。
蘇綰翻了個白眼,將它撥到一旁:「死小白,不許在這裡擦。你剛才到哪裡去了?你什麼時候竟然和他那般好了,是不是也有什麼秘密瞞著我?」
小白無所謂地理理羽毛,道:「什麼呀,那傢伙將我關了起來,你要為我報仇。」
「他為何要關你?」
小白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道:「我和他彼此看不慣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快點好起來吧,把未已的事情解決好了,我們好去找大人。」
它是氣不過瓊舞摟了蘇綰一個夜晚不放手,與他打架,才被報復地關了起來,還被扣了一頂干擾他為蘇綰療傷的帽子。它想,瓊舞說不定就等著讓它告訴蘇綰,他對她做了些什麼呢,它偏就不如他的意,讓蘇綰什麼都不知道。看他怎麼辦。
——*——*——
痛恨要上班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