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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伏虎驅狼寒敵膽

2024-04-25 18:22:02 作者: 梁羽生

  衝鋒陷陣顯神威

  這隊獵人組成的騎兵服飾十分古怪,有的披著五彩斑斕的虎皮,有的披著色澤鮮明的金錢豹皮,在燦爛的陽光之下,遠遠望去,就像滿身發著閃閃的金光。有的將各式的獸皮縫成披風,反過來披在身上,看上去就像一頭毛茸茸的獅子或者野狼。還有的將獸角當作頭飾,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他們的坐騎也十分特別,騎馬的不足為奇,還有的騎著師陀國特產的,只是用來在山地耕作的一種野牛,還有的騎著「四不像」。這些獵人從深山裡出來參加義軍,穿的騎的都是平常所用的東西,但在回紇士兵的眼中,卻變成了一群怪物。

  回紇士兵未戰先怯,這隊獵人一衝上來,登時把回紇的隊形沖得大亂。

  此時只是雙方前頭部隊的接觸,回紇的前鋒名叫車衛,乃是回紇國中有名的勇將,聞報大怒,立即帶兵趕上前方增援,用回紇的傳統戰法,以戰車掩護騎兵衝鋒,弓箭手躲在戰車裡射敵方人馬。

  回紇弓箭手用的鐵胎弓乃是當時最犀利的一種武器,能射到二十丈開外。回紇的前鋒部隊有五千之眾,在人數上也占了優勢。師陀的這隊獵人隊伍不畏強敵,勇猛衝擊,雙方傷亡都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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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衛怒道:「連這些『野人』都打不過,我還當什麼回紇的大將?」親自帶了衛士上前衝鋒,這些衛士都是百中選一的神箭手,車衛本人又驍勇無比,手使一支方天畫戟,近的戟挑,遠的箭射。殺傷了百多個獵人,回紇的士氣為之一振。

  忽聽得號角齊鳴,師陀國這支獵人隊伍兩面分開,只見一群野牛頭上縛著火把,帶著融融的烈焰疾衝過來。有一個滿頭金髮,披著虎皮的少年,跨著一頭犀牛,押著火牛陣沖入回紇軍中。回紇的士兵幾曾見過如此的陣仗?登時被對方的火牛陣沖得七零八落,騎兵的戰馬不受控制,先自逃跑,連戰車也阻攔不住。

  這個少年正是師陀方面的先鋒浩罕,他是馴獸的天才,前些日子他聽得師父空空兒談及中國的一個有名戰史——戰國時代,齊國的田單以火牛破燕的故事,啟發了他的才智。師陀國的山地上野牛甚多,他叫他的手下獵人捕獵了一百多頭野牛,他用的野牛比馴養的家畜當然是更為兇悍了。

  車衛大怒,單騎上來挑戰浩罕。浩罕騎的犀牛又是野牛中最兇悍的一種,幸而車衛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車衛還可以控制得住。

  車衛自恃勇武,方天畫戟一揮,就向浩罕挑去。哪知浩罕更是天生神力,他用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橫刀一擋,刀戟相交,「當」的一聲,火花四濺,車衛虎口酸麻,方天畫戟幾乎脫手。

  車衛的坐騎見犀牛向它衝來,嚇得慌了,車衛只得撥轉馬頭逃走。不料這頭經過浩罕訓練的犀牛,跑得比馬還快,一陣風的就追上了它。犀牛的長角猛觸過去,車衛胯下的戰馬受傷倒地,浩罕大喝一聲,登時將他活擒過來,一個旋風急舞,摔將出去,活生生的將他摔死。

  先鋒戰死,回紇軍心更亂。浩罕殺得性起,帶領他的獵人隊伍,便即乘勝追擊。忽聽得後方鑼聲,這是「鳴金收兵」的號令。

  浩罕心道:「敵人已經潰敗,正好一鼓作氣,殺他個七零八落。怎好在此時收兵?」於是不理己方的號令,依然揮兵殺去。

  拓拔雄統率的這支大軍,經過天狼山與昨日峽谷之戰的兩役,雖然傷亡不少,也還有三萬多人。浩罕以三千人沖入敵陣,孤軍深入,犯了兵法的大忌。

  火牛陣雖然得逞一時,但在回紇弓箭手,用鐵胎弓密集的攢射之下,一百多頭野牛,不用多久,已是傷亡殆盡。回紇國中的第一高手巴大維請令出戰,指揮騎兵,兩翼包抄,把浩罕這支獵人隊伍,困在核心。

  浩罕不知巴大維的厲害,騎著犀牛,向他衝去。巴大維喝道:「車衛就是你這個怪物殺的麼?」浩罕怒道:「不錯,是我殺的,你怎麼樣?你敢罵我,我連你也殺了!」兩騎相接,浩罕一刀就向巴大維劈去。

  巴大維哈哈笑道:「你要殺我,那還差得遠呢!」鋸齒刀直斫下來,長劍橫削過去。刀劍交擊,浩罕的厚背斫山刀被他的刀劍夾擊,一翻一絞,幾乎把握不定。幸而浩罕經過空空兒的指點,已懂得運用招數,當下連忙把刀鋒一轉,使出了一招「脫袍解甲」,趁著犀牛向前猛衝的力道,這才擺脫了巴大維刀劍的夾攻。

  巴大維頗感意外,心中想道:「這人學的雖是上乘武功,運用卻未純熟,看來是個雛兒。但他天生神力,若不早除,待他武藝練成,必將是我國的大患。」於是縱馬來追。他這匹坐騎乃是拓拔雄送給他的,比車衛那匹坐騎好得多,片刻之間,就追上了浩罕所騎的犀牛。

  浩罕正自不肯服輸,見巴大維追來,正合心意,便即回過頭來與巴大維再度交手。

  巴大維這匹坐騎也有幾分懼怕犀牛,不過,因它是曾經百戰訓練極佳的駿馬,卻比犀牛靈活。巴大維的騎術又精妙,犀牛衝來,他一閃就連人帶馬的閃開了。

  浩罕喝道:「你既來挑戰,為何又不敢與我交手?」巴大維笑道:「你懂得什麼,你等著瞧吧!」策馬一個盤旋,待浩罕的犀牛猛衝過後,開始緩慢下來之時,巴大維連人帶馬,倏的就疾馳過來。左手的長劍一招「平沙落雁」,向浩罕橫刺。

  浩罕側轉身軀,舉刀招架。此時巴大維的坐騎與浩罕所騎的犀牛是在平行的位置,牛角觸它不著。

  巴大維出手如電,一劍才向浩罕刺去,右手反手一刀,又向牛頭斬下。浩罕的武藝究竟還未純熟,顧得了自身,卻顧不了他這頭犀牛了。

  犀牛被砍了一刀,刀上的鋸齒在牛頭割開了三道傷口。犀牛負痛狂奔,倏地跳起一丈多高,向前猛衝猛跳。原來犀牛皮厚肉硬,牛頭尤其堅實。以巴大維的內家真力,一刀劈傷了它,一時間也還未能置它於死。巴大維本來想先傷了浩罕的犀牛,然後再殺浩罕的。犀牛負痛狂奔,卻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浩罕的犀牛沖入回紇軍中,回紇的士兵驚駭奔逃,犀牛撞傷了十幾名士兵,這才氣衰力竭,倒下地來。巴大維正要再追過去,忽見漫山遍野的師陀民兵殺將過來,原來是烏獲的主力部隊已到。

  巴大維仍然要殺浩罕,刷的一鞭,飛馬來追浩罕。浩罕自小在山中與野獸追逐,不知不覺的練成了一身輕功,這一個月來,又經過空空兒的指點,輕功身法,更為了得。他在戰場上左避右閃,巴大維的坐騎竟然還沒有他那麼靈活。

  說時遲,那時快,烏獲所率領的大隊民兵已經疾卷過來,和回紇的前鋒展開了混戰。就在此時,只聽得回紇的中軍也在擊起了收兵鼓,巴大維不敢不奉將令,只好回去。這一邊,浩罕和他那支獵人隊伍,得到了接應,也突圍而出,與援軍會合了。

  巴大維回到中軍營帳,問拓拔雄道:「元帥何故將末將招回?對方騎兵甚少,武器不全,兵力也未必強於我軍,看來只是一群烏合之眾。」

  拓拔雄道:「料敵從嚴,叔王在師陀京都有司空圖父子與竇元等許多高手效力,也是被這群『烏合之眾』圍在王城之中,豈可輕敵?而且後面還有木里與獨孤宇這支軍隊追來,是以我軍必須大軍集結一起,判明敵勢,方好出擊,以免背腹受敵。巴將軍,你就留在中軍,不可輕易出戰。」

  原來拓拔雄在進軍師陀之後,接連兩戰皆敗,銳氣大挫。他有一個泰洛保護他還嫌不夠,是以又要把巴大維調回,放在他的身邊。有兩大高手做他護衛,他始放心。

  拓拔雄結集大軍,以方形陣勢出擊。每千人列成一個方陣,配合十輛戰車,向敵方陣地逐步推進。師陀的民兵士氣極為旺盛,但裝備與訓練則不及敵人,長於野戰而不擅陣地戰,在敵方以優勢兵力擠壓之下,雖然人人奮戰,但強弱懸殊,終於有幾道防線給敵人突破,堵截不了回紇的進軍。

  形勢正在十分緊張之際,忽見塵頭大起,一彪軍馬殺奔過戰場,回紇的後軍已在和這彪軍馬展開激戰。原來是段克邪所率領的先頭部隊殺到,展伯承、劉芒與褚葆齡、鐵凝等人都在軍中。這一支部隊人數不多,只有三千多人,但戰鬥力卻是甚強。一投入了戰場,立即就發生了牽制的作用,拓拔雄急忙從前線抽調精騎,增強後防。如此一來,師陀民兵所受的壓力大為減輕。烏獲抓緊時間,重新布防,搶占了有利的丘陵地帶,堵住了回紇的攻勢。

  且說浩罕敗回本隊,甚是羞慚,當下往見烏獲請罪。烏獲正在與空空兒商討軍情,見浩罕來到,笑道:「空空前輩,我可要教訓教訓令徒了。」空空兒道:「浩罕有勇無謀,是該教訓。」

  烏獲正色說道:「論戰功,你殺了回紇的先鋒,擊潰了敵方的第一線部隊,這功勞很是不小。但你不聽號令,孤軍深入,陷於險境,這過錯也很不小。念你初犯,姑許你將功贖罪,下次可不能這樣了。」浩罕滿面通紅,說道:「是,我知錯了。」

  烏獲又道:「你過去是在山上一個人打獵,可以隨得你的性子,喜歡怎麼打就怎麼打。現在你是參加了義軍,是和大夥一同作戰,這可不同於單人打獵了。你一人不聽號令,就會連累大家的,所以軍中定有軍法,必須人人遵守。這道理你懂了嗎?」浩罕剛才雖然認錯,卻還未能自省這個錯誤的根源。如今烏獲一針見血地指出他的缺點,浩罕這才是真的懂得了。

  空空兒在旁邊聽了烏獲的這番話,也不覺連連點頭。烏獲雖然只是教訓浩罕,在空空兒聽來,卻似連他也教訓及了。空空兒平生自恃本領,獨往獨來,已經慣了。烏獲指出浩罕的毛病,也恰好是說中了他的毛病。空空兒不覺心中一凜,憬然如有所悟。

  空空兒見浩罕滿身塵土,說道:「你是給人打下坐騎的嗎?」浩罕道:「不錯。我殺了回紇的先鋒,卻給另一個回紇的軍官打敗了。」空空兒道:「是單打獨鬥贏你的嗎?」

  浩罕道:「是的。他打殺了我的坐騎,我和他雖然未決雌雄,但也打了兩個回合,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對手。」

  空空兒最喜歡找有本領的人交手,聽了浩罕的話,不覺大感興趣,連忙問道:「那個人是誰?」

  浩罕說道:「是一個左手使刀,右手使劍的回紇軍官。喏,就在那邊,騎著高頭大馬的那個人。」空空兒跟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一塊高地上,豎著回紇的軍旗,回紇的元帥拓拔雄和十幾個軍官,聚在軍旗之下,指指點點,似乎正在談論戰場形勢。

  空空兒的脾氣最見不得有本領的人,此時聽說是巴大維將他的徒弟打敗,不由得技癢難熬,恨不得馬上就去找巴大維較量。但軍有軍紀,必須聽號令而行。巴大維與拓拔雄是在回紇的中軍,若要與巴大維較量,必須突破回紇的幾重防線,孤軍深入才行。浩罕剛剛才因為不聽號令,孤軍深入而受烏獲的責備,是以空空兒雖然技癢難熬,一時卻也不敢造次。

  此時雙方的混戰正在激烈展開,戰場上犬牙交錯,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某些陣地是回紇占了優勢,某些陣地是師陀義軍占了優勢。

  但總的說來,還是回紇的軍隊掌握了主動的攻勢。他們一來兵力較強,二來武器精良,三來他們又多的是職業軍人,作戰的訓練和臨陣的經驗都勝於義軍。但義軍卻勝在有旺盛的士氣,在回紇的騎兵與戰車的衝擊之下,奮力搏鬥,前仆後繼,回紇的軍隊向前推進每一寸的土地,都要付相當的代價。

  烏獲縱目戰場,不禁心中煩惱。想道:「咱們的弟兄都是好戰士,但強弱懸殊,硬拼下去,只怕於我不利。須得想個方法擊破敵人的攻勢才好。」

  烏獲正在苦思,忽見一團白光在敵陣中翻翻滾滾,衝刺出來。霎時間白光一斂,現出一個少年武士,原來是段克邪。他以超卓的輕功展開迅疾異常的劍法,敵兵擋者辟易,遠遠望去,就只見到一團白光。

  空空兒喜道:「師弟,你來了。你的師嫂呢?」段克邪道:「她和楚大哥、大嫂在後面,不久就到。師兄不用掛心。」空空兒面上一紅,說道:「我記掛什麼。不過,她若在這兒,多一個幫手,咱們倒可以冒險試試——我是想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冒一個險,去劫敵人的帥帳。」

  段克邪見過了烏獲,簡單地報告了天狼山之役的經過,說道:「目下戰場的形勢是敵強我弱,師兄之計,似乎不失為一個可以扭轉形勢的辦法。咱們以一支奇兵,突襲敵人的帥帳,若得成功,敵人必定潰敗。」

  說話之間,展伯承、劉芒、褚葆齡、鐵凝等人也相繼到來。烏獲想了一想,說道:「好,可以試試。只是要令你們出生入死,我,我……」

  空空兒不待他把話說完,哈哈笑道:「我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冒險,越險越好,我就越有精神。說實在的,我只是怕你不答應呢。」

  烏獲深知空空兒與段克邪之能,笑道:「好,我預祝空空大俠一舉成功,不過,也不好太輕敵了。」當下,選出了一隊精兵,由空空兒率領,從險窄的山道殺出,突襲對方的帥帳。段克邪、展伯承、鐵凝等人都隨著去。這次的突襲和剛才浩罕的孤軍深入不同,一來是雙方的主力都已在戰場上展開廝殺,戰場上成為犬牙交錯的形勢,這支奇兵隨處都有己方的人接應。二來空空兒和段克邪等人的本領,當然遠非浩罕可比,烏獲可以放心。

  空空兒與段克邪雙劍縱橫,在前開路,突然從回紇的側翼殺入。回紇的軍隊雖然眾多,但總不能布滿整個戰場,空空兒師兄弟二人施展絕頂輕功,左面一兜,右面一繞,逢隙即鑽。他們顧不得多傷敵人,只是在避不開的時候,才用刺穴劍法,把敵人刺傷,刺了他們的穴道,讓他們倒在地下,反而成為他們自己人的障礙。

  空空兒殺得高興,一往直前,不知不覺已是獨自在先,離開本隊漸遠。拓拔雄看見空空兒一人殺來,吃了一驚,說道:「這個怪模怪樣的漢子是什麼人,如此厲害?」泰洛道:「是中原的第一高手空空兒。」拓拔雄大驚道:「聽說空空兒來去無蹤,在百萬軍中取人首級易於探囊取物,咱們避他一避。」

  巴大維聽說是空空兒,也是不禁大吃一驚。但他是有心與空空兒一較本領的,雖然吃驚,卻是不如拓拔雄等人的恐懼。說道:「百萬軍中取人首級,那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元帥不必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讓小將會他一會。」

  拓拔雄正要巴大維自告奮勇出去抵擋,於是說道:「好,那麼你小心了!不過,還是先讓戰車攔他一攔吧。」

  空空兒正要搶上那個山丘,忽見六七輛戰車排成一排,疾馳下來,每一輛戰車都是四匹馬拖著跑的,來勢極疾。空空兒大笑道:「戰車豈能奈我何哉!」眼看前頭的戰車就要撞到他的身上,空空兒飛身一躍,平地拔起,竟然從戰車上方越過。

  只聽得「轟隆」聲響,一輛戰車在山坡上翻了一個筋斗,滾了下來,在它兩旁的戰車收勢不住,輪軸碰著前一輛戰車,登時也翻倒了。原來空空兒在以天下無雙的輕功飛越戰車的時候,還以迅逾追風的劍法,刺傷了那輛戰車前頭的兩匹馬。

  三輛戰車翻倒,開了一個缺口,段克邪與後隊的展、鐵等人跟著也衝上了山坡。巴大維大喝道:「空空兒休得猖狂,試試我的本領!」策馬疾馳而下。

  段克邪道:「師兄,這人是回紇的第一高手,本領在泰洛之上。」空空兒笑道:「我知道了,我正要會他。你照應後隊吧。」

  空空兒一聲長嘯,把手一揚,一道藍艷艷的光華電射而出,這是淬過毒藥的匕首。空空兒自從成名以後,就沒有使用過暗器。不過這次他飛出匕首,也並非是要殺巴大維,而是要殺他那匹坐騎。因為空空兒長於步戰,不願在地上與騎著馬的巴大維交鋒。

  巴大維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飛來的暗器有毒,喝道:「用有毒的暗器算得什麼好漢?」口中吆喝,橫刀就去撥打。不料空空兒的暗器功夫比呂鴻秋還更高明,看是射人,實是射馬。那支匕首看來明明是朝著巴大維面門飛來的,巴大維橫刀撥打之時,那支匕首卻忽地往下一沉,「卜」一下響,刺入了馬的腦袋。那匹馬一聲長嘯,四蹄屈地,登時把巴大維摜下馬背。

  空空兒哈哈笑道:「你殺了我徒弟的坐騎,如今我也殺了你的坐騎,算是扯了個直。又不是打你,你慌什麼?」巴大維怒道:「好呀,空空兒你欺人太甚,我與你拼了!」空空兒笑道:「你欺負我的徒兒,我就要欺負你,你怎樣,你拼了命又能奈我何哉?」

  巴大維氣得七竅生煙,更不打話,一刀就向空空兒橫劈過去。空空兒短劍一划,「刷」的一聲,火花四濺。巴大維刀頭的鋸齒斷了兩齒,但他那一刀從空空兒的頭頂削過,要不是空空兒的輕功超卓,在危險絕倫之際恰恰閃開的話,也幾乎給他削去了一層頭皮。原來巴大維是用鋸齒刀來使出劍術的招數的,空空兒一來是初次遇上這種怪招,二來他也是有點輕敵,故而險些兩敗俱傷。

  空空兒心中一凜,並非是由於敵人的本領,而是凜然於自己的毛病復發,心中想道:「鐵摩勒有次與我談論武功,曾有言道:『獅子搏兔,也應用全力。』他的說話是針對我慣於輕敵而發的,我怎麼忘了?這廝既然是回紇的第一高手,手底也的確有幾分『硬分』,我應該稍加小心才是。」

  空空兒心念電轉,迅即還招,巴大維把長劍用作大刀來使,一劍劈下,左手的鋸齒刀則以劍術的招數徑直刺出,刀劍交擊,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來對付空空兒。空空兒笑道:「你的武術獨創一家,也算得是不錯的了。不過,要想傷我,卻是萬萬不能。」

  話猶未了,只見一道寒光,耀眼生輝,巴大維的刀劍交擊,連空空兒的衣角都沒沾著。巴大維立足不穩,空空兒已是如影的疾撲過來。巴大維也委實了得,身形向後一仰,橫刀護著面門,「颼」的一聲,空空兒的短劍從他頭頂掠過,雖是傷他不著,也險些削去了他的一層頭皮。巴大維迅即還了一招「李廣射石」,挽劍刺他手臂。

  空空兒哈哈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這兩招算是打成平手。再來,再來!」從他頭頂掠過,回過頭來,又與巴大維交手。

  原來空空兒的脾氣近年來雖然改了許多,但俗語說:「江山易改,品性難移。」雖然改了許多,但爭強好勝之心究竟還未能完全去掉。是以他剛才給巴大維一刀從他頭頂削過,他也立即要還以顏色,同樣的一劍從他頭頂削過。其實剛才那招,他已削斷巴大維刀頭的兩齒鋸齒,而巴大維沒傷著他,算起來還是他占了上風的。

  巴大維面紅過耳,把空空兒的話當成譏諷,怒道:「空空兒,你也不過贏了我的一招,就如此妄自尊大,目中無人了麼?」

  空空兒怔了一怔,說道:「你臨危不亂,不愧回紇第一高手之稱,我是誠心贊你的,你怎麼反而罵起我來了?」

  這「臨危不亂」四字,聽在巴大維的耳中,又似一支匕首似的,令他感到刺耳鑽心。空空兒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此時他已不敢有絲毫輕敵之心,每一招都是攻守兼施,使出他的看家本領。

  武學有云:「一寸短,一寸險。」空空兒以匕首般的短劍進招,便似近身肉搏一般,但見劍光飄逸,劍花錯落,虎虎風生。短劍所指,處處都是巴大維的要害穴道。巴大維腳踏五門八卦方位,步步後退。但他雖然是步步後退,一刀一劍,卻也防禦得十分嚴密,步法招數,絲毫不亂。十招之中,也能還攻三兩招。空空兒的「一劍刺九穴」的袁公劍法,急切之間,竟也未能刺著他的穴道,破得他的「刀劍互易」的招數。

  空空兒越戰越是精神,頓然間但見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兒的身影,巴大維也不能不把招數加速,過了一會,只見劍光刀影,在旁人看來,連敵我兩方都分不清了。

  回紇的眾軍官,一來固然是因為插不進手去,二來段克邪等人亦已殺到,他們要保護拓拔雄,因此也顧不得巴大維了。

  拓拔雄在段克邪即將殺到的時候,連忙說道:「咱們還是避他一避。」於是在泰洛諸人保護之下,匆匆而逃,連軍旗也來不及收起了。段克邪追上前去,與泰洛交手了十餘招,展、鐵諸人未到,段克邪武功略勝泰洛,在十餘招之內,未能敗泰洛,拓拔雄已經躲進大軍之中,去得遠了。他棄了帥旗,混在大軍之中,誰能認識出是他?而且這種奇兵突襲,時機稍縱即逝,待得展、鐵等人攻上這座山丘,拓拔雄在大軍保護之下,他們這支奇兵也就難以衝破敵方的大軍,把拓拔雄俘虜了。結果是只占領了敵方的一個陣地。

  拓拔雄一走,泰洛無心戀戰,跟著也跑,段克邪無暇追他,迴轉來看他的師兄與巴大維激戰。

  巴大維被空空兒迅逾追風的劍法迫得不能不把招數加速,但空空兒的快劍是使慣了的,而巴大維的「刀劍互易」招數一使快了,功力就難以發揮,而且他又不習慣於使用快刀快劍,因而也就加倍吃力。不過半炷香的時刻,他已是大汗淋漓,衣衫盡濕,氣喘吁吁。

  驀然間,巴大維忽地發覺拓拔雄等人都已走了,這座山丘上只有他一個人,而敵人則有和他交過手的段克邪以及其他見過的展伯承、劉芒等人,都已在他的周圍觀戰。

  巴大維這一下吃驚真當是非同小可,吃驚之中還帶著幾分氣憤,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實在想不到他的自己人竟會棄他而去,拓拔雄是主帥身份,臨危避敵,猶有可說,最不該他認為是「好友」的泰洛,臨走之時,竟也不向他打個招呼。

  空空兒喝道:「小心了!」一劍閃電般地刺去。巴大維本來就是敗象已露,此時見泰洛等人棄他而去,更無戰意,空空兒雖在出劍之前,提醒了他,這一劍他仍是無法招架。只見劍光一閃,他的手腕突然好像被利針刺了一下似的,鋸齒刀不由得噹啷墜地。

  空空兒這一劍其實還是手下留情,他的力道使得恰到好處,只是在巴大維的虎口輕輕點了一下,令他的鋸齒刀脫手便算。倘若空空兒真要使出殺手的話,這一劍大可刺傷他的關元穴,令他一隻手臂變成殘廢。

  巴大維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空空兒手下留情,他心中自然明白。這剎那間,他不覺意冷心灰,又是羞慚,又是沮喪,突然間就把右手的長劍向自己的胸膛一插。

  可是他出手自戕,動作雖然十分之快,但空空兒卻比他更快,就在他的劍尖堪堪刺到胸口的時候,空空兒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就把他的長劍奪去,而且立即又把他的鋸齒刀也拾了起來。

  空空兒哈哈一笑,說道:「巴將軍,你已經擋了我的一百二十七招了。當今之世,能與我交手到百招之外的,不是我妄自吹牛,實在沒有幾人。你擋了我的一百二十七招,也實在堪稱武林高手了。說老實話,我對你很為佩服,你何必自盡。留下來,咱們將來還可以切磋切磋武功。」

  空空兒誠心誠意地說了這一番說話,就把鋸齒刀與長劍交還巴大維。巴大維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接過刀劍,說道:「好,多謝你不殺之恩,我算是交了你這個朋友了。從今之後,我隱居深山,閉門不出,再也不為回紇效力。待我練好了功夫,那時我再下山,向你請教。」說罷,刀劍交擊,鋸齒刀與長劍同時斷為兩截。

  巴大維自毀刀劍,眾人都是一怔。只見巴大維把斷刀斷劍棄於地下,說道:「空空大俠,我斷刀毀劍,略表心意,十年之內,絕不與你為敵。十年之後,我的武功若有寸進,再來與你切磋。」說罷,回頭就走。

  段克邪嘆道:「這人倒是頗有血性,不似泰洛的奸狡。」空空兒道:「我是出於惺惺相惜之念,放他走的。他是回紇第一高手,只要他從今之後,當真是如他所言,不再為本國的暴君效力,那麼也實在是無須殺他,你說是嗎?」

  段克邪道:「不錯,咱們對待各種不同的敵人,本來也是有所區別的。巴大維雖然不是徹底悔悟,但他如今既然是毀了刀劍,表示不再與咱們為敵,當然是可以不殺他的。」

  空空兒聽得師弟贊同他做的這樁事情,大為高興。可是他朝山下一望,這一團高興不由得迅即冰消。原來拓拔雄逃跑之後,集中兵力,作單線進攻,已給他沖開了一個缺口,正在朝著師陀京城的方向,突圍而去。

  空空兒悔恨不迭,說道:「都是我的不對。我碰著了敵手,只顧與巴大維廝殺,卻放走了拓拔雄。剛才我若是不理巴大維,只管去追拓拔雄的話,說不定還是可以俘獲他的。」

  段克邪安慰他道:「雖然未能俘獲拓拔雄,但也大寒敵膽了。他們兵多將眾,咱們這支奇兵突襲,本來就只是試試而已。如今他們雖然突圍而去,但整個戰場的形勢不是已經扭轉過來了嗎?剛才烏獲還擔心會吃敗仗呢,現在咱們已是可以乘勝追擊了。」

  原來拓拔雄將兵力集中一路的時候,由於大軍的集中並非易事,所以各條戰線撤退之時,義軍乘勢勇猛進攻,令得回紇的部隊傷亡不少。如今拓拔雄雖然突圍而出,但也還是在一路且戰且走之中。

  空空兒余怒未息,一劍斬斷回紇的軍旗,說道:「咱們都去追!不能讓他們攻入京城。」原來烏獲把將近二萬的民兵調出京城,就是想執行「卻敵於都門之外」的戰略,恐防回紇的大軍攻入京城,把京城變作戰場,所遭的破壞就要大了。

  雙方一路混戰,此時回紇的軍隊在遭了重大的傷亡之後,雙方的兵力已是相差有限。但因回紇的兵力集中,以戰車開路,義軍還是不能將他們打回頭來,不過,卻可以阻延他們進軍的速度。

  一路廝殺,到了離京城五里左右,都門已經在望,忽見後面塵頭大起,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原來是木里和獨孤宇的聯軍趕到,這一支軍隊投入了戰鬥,加上烏獲原有的民兵,在兵力上也壓倒敵人了。

  木里與獨孤宇的聯軍趕到,迅即合圍,把拓拔雄的大軍擋住,在京城之外,展開了一場慘烈非常的殲滅戰。雙方短兵相接,殺得人仰馬翻。回紇的戰車因拉車的馬匹被對方射斃,翻倒的也很不少。少數的戰車和騎兵衝過了師陀的防線,一看孤軍深入,不敢前進,又退回來。

  拓拔雄又驚又怒,投鞭說道:「我回紇鐵騎縱橫天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難道在這小小的師陀國里,竟會陰溝裡翻船不成?」泰洛道:「師陀雖小,但它的百姓卻是『兇悍』得很,看來咱們是殺不進它的京城了,而且即使殺得進京城,京城裡的老百姓更多,咱們更難對付,不如——」

  拓拔雄道:「不如怎樣?」泰洛訥訥說道:「不如退兵為上。咱們不攻它的京城,他們想必不會窮追。」拓拔雄道:「這怎麼可以?如今離京城只有五里,咱們退兵,難道不顧王叔了嗎?」他話雖是如此說,心中實已動心。

  泰洛道:「咱們可以叫巴大維衝到城門,用響箭射進去報個訊兒。要是他們能夠殺出來,咱們可以全師撤退。」拓拔雄道:「好,就依你的話。巴大維,巴大維!咦,巴大維呢?他,他到哪裡去了?」

  泰洛正在尋覓巴大維,忽聽得殺聲震天,一彪軍馬從京城裡衝出來,正是被困在王城裡的回紇軍隊以及偽王吉納的御林軍。

  原來拓拔赤與吉納等人在王城裡也聽得見城外的廝殺聲,初時以為他們會殺進城裡來的,不料等了許久,仍是毫無訊息。拓拔赤老於軍旅,憑他的經驗判斷,料想援軍定然受阻,而且戰事不利。於是當機立斷,趁著烏獲的民軍主力調出城外未及回師之際,立即下令衝出京城。

  拓拔赤有雪山老怪司空圖父子以及竇元、沙鐵山等一流高手保護,經過一輪廝殺,給他們突圍成功,攻破了一面城門,衝出了京城,可是京城裡的老百姓仍然窮追不捨。百姓們用斧頭柴刀追擊回紇的軍隊,回紇的軍隊雖然武器精良,卻是給他們殺得狼狽而逃。

  拓拔雄喜道:「好,王叔殺出來了。咱們不必找巴大維了,趕快與王叔會師。」

  拓拔赤殺出一條血路,眼看就可以與侄兒會師,忽見前面塵頭大起,又有一支師陀的軍隊投入戰場。原來是宇文虹霓和夏侯英這一支聯軍也趕到了。

  女王出現,師陀的軍民更是士氣大振。宇文虹霓縱馬上前,向吉納的御林軍高聲叫道:「吉納通敵叛國,罪該處死。凡是師陀的百姓,都應該合力對付外敵。你們跟著吉納走的只有自絕於國人,死了也遺臭萬年。趕快掉轉刀槍,還有立功贖罪的機會!」

  吉納的御林軍本來是迫於無奈,在回紇的軍隊監視之下,才不能不跟著他們逃跑的。此時聽了女王的說話,果然全部掉轉刀槍,與回紇的軍隊混戰起來。戰場上的形勢已是師陀的兵力占了壓倒的優勢,偽王的御林軍一叛,回紇更是軍心大亂。

  楚平原帶領一彪軍馬橫衝過來,楔入拓拔雄兩軍之間,將他們隔斷。楚平原碰上泰洛,哈哈笑道:「天狼山你跑得快,如今你可是插翼難逃啦。好,楚某今天可要報你一掌之仇了!」

  楚平原向泰洛挑戰,空空兒則去追趕雪山老怪。此時他與辛芷姑已經會面,兩人無暇交談,便即追覓敵蹤,但卻不見雪山老怪司空圖父子。

  宇文虹霓已得到偽王吉納的御林軍的報告,知道吉納和拓拔赤是在同一輛車上。空空兒夫妻找不到司空圖,猜想他們可能是在拓拔赤的車上,於是便和宇文虹霓等人一同去追。

  那是一輛特別製造的大馬車,八匹駿馬拉著馬車飛跑。沙鐵山與竇元騎著馬在兩旁保護,拓拔雄的親軍分作兩部,一部在前頭開路,一部在後頭抵擋追兵。拓拔赤與侄兒無法會師,此時只有各顧各的逃跑了。

  宇文虹霓揮軍殺去,將拓拔赤殿後的軍隊殺得七零八落。空空兒展開絕頂輕功,迅即追上那輛馬車,一揚手三柄匕首飛出,意欲先殺了拉車的三匹駿馬。不料匕首剛到車前,忽地一齊墜地。馬車仍舊是風馳電掣的向前奔馳。

  空空兒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叫道:「雪山老怪果然是在車上!」要知除了司空圖,回紇軍中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用劈空掌力打落他的匕首。

  空空兒發力飛奔,又再追上馬車。竇元與沙鐵山見是空空兒追來,嚇得他們魂飛魄散,顧不得保護拓拔赤,慌忙便即飛騎逃跑。空空兒笑道:「今天我是無暇理會你們,慢慢再與你們算帳。」

  空空兒的目標是在拓拔赤與雪山老怪,對於竇元與沙鐵山二人自是不屑理會。但另外有人不肯放過他們,那是展伯承、鐵凝和劉芒、褚葆齡四人,他們一同追上去了。

  空空兒喝道:「司空圖,你下來,咱們再決雌雄!」司空圖沉聲說道:「你是我手下敗將,還有什麼再決雌雄?小猴兒,有膽的你就上來。」空空兒大怒,果然飛身一躍,跳上馬車。司空圖大喝一聲:「下去!」一掌掃開車簾,劈空掌力打到空空兒身上。正是:

  秋風掃葉追殘寇,劍掌爭雄未肯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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