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個時代的悲鳴

  兩人沒有離婚，那個時候哪有什麼離婚的想法啊，只是為了孩子撐著撐著。

  撐到了她四十多歲的時候，孩子大了，丈夫得了病也死了，她這才自由了，回到了自己村子裡過活著。

  可惜的是，被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兩個孩子，一個親生的，一個後面丈夫的，結果每一個都是白眼狼，過年都不回家看看的。

  苦過累過，到現在老了沒幾年活頭的時候，那些事情也淡了，唯一想的，就是希望自己死的時候，屍體還有人收拾。

  也許是對老人的訴說感同身受，橙舒按了按眼角，握住了那位老人的手。

  枯瘦而長滿皺紋的手和她那纖細白皙的手產生了鮮明的對比，這讓橙舒一時也是無語凝噎的很。

  「丫頭，哭子做什麼，人老了，也都放下了。你是個好丫頭，沒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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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眼角濕潤，卻是笑著安慰起來橙舒，對於老人而言，也是曾怨恨過的，然如今啊，人到了盡頭，有些事情也就看開了。

  這一次，橙舒沒有在晚飯之前回去，而是跟著老人回家，看著對方拿出一些好東西招待自己。

  粗茶淡飯，她卻吃得很香，看著老人那慈祥的表情，頗覺心中酸楚。

  她只是，想到了劇本中的那個老人，在作為父親之前，他也曾經是有過對未來憧憬的年輕人。

  但是現實讓他無法走出自己的家鄉。

  但是他遇到了一個好女人，同甘共苦不曾有過半句怨言，日子雖然清苦，可小兩口十分恩愛。

  然，好日子並沒有降臨在這個家庭中。

  妻子生病了，癌症，那個時候得癌症，等同於必死，閻王爺已經在等著了。

  他願意用積蓄去換取自己的妻子活著的可能性，　治療，吃藥，身體一日日的變差，無法再負擔家中的活計。

  男人沒有放棄，整日整日的幹活著，就希望自己的妻子逗留在人間的時間能夠長一些。

  但是妻子卻拒絕了，她回了家，感受著生命凋零的同時，陪著男人走著，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給男人生一個孩子。

  女人如願了，　她用最後的生命，給男人生了一個女兒，男人做了父親，而這位母親，只是看了一眼那幼小的生命，自此長眠。

  父親是一個很不錯的人，村子裡看他一個人，有人勸著，讓他將孩子送人了，甚至還有人上門重金求子，有了錢之後，還能討一個老婆。

  這位父親將那些人給罵走了，他一個人當媽又當爹的將孩子拉扯著。

  小的時候背在背上幹活，長大了，放在田地邊的樹蔭下，用一根繩子牽住，害怕她亂跑。

  曾經身板挺直的男人，背影逐漸的佝僂了下去，看著自己女兒逐漸長大的模樣吧，卻是笑的燦爛。

  在女兒六歲那年，他帶著女兒去照了一張照片，上面他抱著女兒坐在自己的懷中，面對鏡頭，淳樸的男人表情有些羞澀，卻是直視鏡頭，面容樸素。

  女兒是個好女兒，轉眼間上學了，長大了，很懂得為自己的父親分擔辛苦，上學回來都會幫忙家務。

  她甚至想過，輟學回來幫忙，因為她知道，家中負擔不起她愈加多的學費。

  一直很疼愛自己女兒的父親，第一次拿起了棍子打了自己女兒一頓。

  他說：「你的出路在學校，在外面，不是在這幾畝地裡面。」

  他說：「你上學，我累死了也會給你留下足夠的錢。」

  他說：「等你找了個好工作，接我到城裡面住，我就可以不幹這些苦活了。」

  許是被打怕了，又許是想要為父親實現最後一條的期盼，女兒從此更加發憤圖強。

  她的成績一直頂尖，得到了所有老師的欣賞，甚至給她開了綠燈。

  她不負眾望的考上了好大學，有了一個好工作，更是分配到了一個不錯的房子。

  房子在城裡，拿到房子後，女兒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去看那愈發年老的父親。

  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他的身形再也無法直起來，他的手掌之上，裂紋遍布，粗糙不堪。

  「爹，我來接您進城了。」她記得自己父親的話，而現在，她終於可以做到了。

  「唉，好姑娘，爹開心著呢。」

  「不過爹現在不能去，你呀還沒結婚呢，你要找個好男人結婚，我這個做爹的總不能讓對方看不起我的女兒。」

  「再干幾年，真的就幾年，等爹給你攢夠了嫁妝，爹就不幹了，就進城跟你過，享福去了。」

  無論女兒怎麼說，倔強的老父親依舊不肯現在就裡看了老家進城，女兒很是無奈，卻又不能強求自己的父親。

  只好每到休息的時候，都回來看看，幫幫他做些活計。

  許是上天看到了這個家庭的辛苦，女兒遇到了一個好男人，對方家庭殷實，更不嫌棄女兒家中窮困，甚至幾次到老家中去看這位父親。

  他們承諾，會好好待他的女兒，讓他放心將女兒就交給他們。

  這位父親哭了，第一次，他當著自己的女兒流淚，他拉著自己女兒的手，那般的不舍。

  「好，都是好孩子，都要好好的啊，好好在一起，生個小傢伙，我也能有小外孫了，小外孫女我也喜歡，都喜歡啊。」

  老人的淳樸的話語中似乎已經暗示了什麼，女兒沒有聽懂，她只是又一次聽信了老人的謊言。

  他說：「傻丫頭，你以後要過兩個人的生活了，我去了豈不是打擾了你們，再說了，我身體很好，還很棒。」

  「再干幾年，等你生了小娃娃，我就去城裡給你帶小娃娃，這一次啊，是真的，爹不騙你了。」

  他將半生的積蓄給了女兒，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嫁的很好，很幸福。

  而他呢，其實早已經放不下那片土地，即使辛苦，那也是自己養活了一家人唯一的手段。

  女兒依舊時常回家，時常催著他一起過去，她說，他們過段時間就要買一個新房子了，舊房子不賣，留給老人過。

  新房子很近，以後老人隨時都可以過來帶孩子，不住在一起，就不會有那些問題了。

  老人總是笑呵呵的應著，說著自己的女兒孝順，是個好孩子。

  很快，女兒懷孕了，大肚子就回來的少了，電話卻是不斷的，公用電話，都是要去村長家接的。

  三天一個，老人都準時的守著呢，他怕女兒等久了，他也想聽聽女兒的聲音。

  再後來，女兒生了個男寶寶，很可愛的孩子，公婆也很歡喜。

  女兒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讓父親過來。

  父親這一次沒有再拒絕，他答應了，收拾好了自己的行禮，更是收拾好了自己，穿著新買的衣服，鬍子刮乾淨，頭髮梳理的整整齊齊。

  黑髮早已經不在，可是老人的眼神，一如年輕的的時候，對一切充滿著希望。

  這位父親見到了自己的小外孫，那么小小的一個，就好像讓他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的女兒出生的時候。

  那麼的可愛，又那麼的脆弱。

  他知道的，自己的女兒不能沒有自己，因為他已經沒有了母親，他是父親，就是女兒的天，女兒的地。

  女兒出院後，他也住進了舊房子，其實很大，也很空，沒有那田地邊上的小房子給他的安全感。

  他在新房子裡睡了一覺，入睡的時候是帶著笑容的，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其實很幸福，也很圓滿了。

  有一個好妻子，有一個好女兒，妻子賢惠，女兒孝順，他這個做丈夫的，做父親的，很知足。

  第二天，女兒打電話給父親，父親沒有接，她以為對方忙著收拾呢，沒有在意。

  等到晚飯的時候再打，對方還是沒有接聽，這才慌忙的趕過去，屋子裡收拾的的確很乾淨，而躺在床上的那個老人，也很乾淨。

  他走了，在終於可以放下一切過好日子的時候，就這麼的閉上了眼睛，在美好的夢中走了。

  老人嘴角從笑容沒有散去，他的雙手放在腹部，上面壓著一張照片，是他的女兒六歲的時候拍的那張。

  二十多個年頭，那張照片依舊保存的很好，這是他的寶貝，而現在，他的寶貝離開自己也能生活了。

  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仿佛戲劇般的結尾讓橙舒接到這個劇本看了第一遍之後，產生了莫大的悲哀感。

  裡面的那位父親，為了這個家，為了自己的妻子留給自己的女兒，奉獻了一輩子。

  他一輩子的盡頭，就是女兒的幸福，當女兒幸福了，他似乎也沒有什麼理由再繼續堅持下去了。

  他走了，就這麼走了，含著笑容，如此滿足的走了。

  善終本該是一件好事，可是對於劇本，對於這個女兒而言，卻是深切的悲愴，更是那個時代的哀鳴。

  整部電影，這位父親和妻子生活的篇章只占了小小的部分，大部分筆墨用於表現妻子留下父親的珍寶離開之後，父親如何撐起了這個家。

  其中辛酸苦辣是那麼的令人感到悲痛，可是這位父親是幸福的，是歡喜的，是知足的。

  心情有些沉重的橙舒，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她想，也許自己此刻，才是真正的走入了劇本中的那個時代。

  這就是，角色的共鳴吧。

  仰著頭看著頭頂上那輪彎月的橙舒，笑容略帶苦澀，那是體會了人生真諦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