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變異的世界

  錢隊跟著上了車，半小時後，趙毅帶著哭成淚人的顏秋開車走了，剩下方城坐在縣道邊緣，淋著雨，手中拿著從車內翻出的東西，一動不動。

  錢多收拾車的碎片，屍體被三個老手接管，這是要送到孫晴那裡的實驗材料，儘量不要損壞，至於那名女子……

  錢多草草掃過一眼，嚴英是緊緊抱著她的，身上半點傷痕都沒有，穿著牛仔褲和白襯衫，扎著高馬尾，別著可愛的小熊髮夾，哪怕屍體都僵硬著，嘴角還是帶著笑意。

  車的碎片收拾完，只要等拖車部門來人收拾就行。

  錢多靠近方城，看到他手中拿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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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以前同事無數次炫耀，滿含期待，甚至提起時都能壓住對上司的怒吼的東西。

  一張生命即將來到這個世界的檢測單。

  還有手掌大小，被捏到褶皺的深紅色的結婚證。

  頭頂傳來春雷的悶哼，雨下的更大了些。

  「方大……方大哥。」錢多打著傘給他擋雨，「我們要……要走……一起吧。」

  方城凍到發青的臉呆滯抬起，扭動時脊椎骨咔嚓作響，他還沒來得及去配合適的眼睛，可挺直的鼻樑兩側還是有淺淡的印痕，紅血絲順著眼球爬上黑瞳周圍，卻一滴淚水都擠不出來。

  「嗡」

  手機震動，不僅是錢多的還有方城。

  上面是樂福的哭腔。

  「方大哥你在哪兒，回來，趙尚被人傷了！」

  下雨天市中心就會堵車，有時候兩三個小時都常有，開車司機全神貫注，小路多有顛簸，車身搖擺，有兩人半跪在車廂內，穩住兩具並排的屍體，其餘人綁好安全帶，安靜肅穆。

  錢多大腦發麻，樂福的哭喊在腦海中輪迴播放。

  方城隨時監聽孫晴回饋過來的消息，安靜沉穩，臉色游移，先前的悲傷痛苦一掃而光。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普松大廈門口，方城在車未停穩時就往下跳，錢多緊隨其後，剛進電梯，方城的能量就充斥全身，電梯門開的剎那，能量隨之衝出。

  孫晴推著趙尚就守在門前。

  當方城出現時，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包括於燈、樂福、趙夏、小六，甚至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

  本該潔白的病床被血浸透，變得鮮紅，趙尚平躺，胸口連起伏都不存在，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左肩至右腹被利刃割裂，露出白骨和肌肉，右大腿更是被人生生撕掉一層皮。

  小六在旁邊咬著牙治外傷，額頭的汗如窗外雨滴般落下。

  當能量裹挾著趙尚猛然呼吸，趙夏剎那間跪倒在地，鋼鐵一般的人此刻捂著臉，喉嚨發出「吭哧吭哧」的壓抑隱忍。

  胞胎同生，心靈感應。

  剛剛就那麼一小會兒，他完全感受不到趙尚的存在。

  治療持續七八分鐘，趙尚呼吸逐漸平穩，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小六和趙夏推人回病房，剩下孫晴帶著口罩面色發白，質問那幾個錢多不認識的人，「你們怎麼回事兒？這么小的任務居然也能受這麼重的傷？」

  為首的是個矮胖男子，三十多歲，濃眉厚唇，剪著板寸，穿著緊身的衝鋒衣，整個人就像米其林輪胎的放大版，滿臉委屈，「孫醫生，我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趙哥比我們幾個人的能量高得多，如果真的危險，我們肯定也不會完好無損。」

  旁邊幾人聽了連連點頭，面上也都透著奇怪。

  「那是怎麼回事兒？」樂福催促著問下去。

  男人下意識摸向口袋中的煙，隨後趕忙把手收回來，「我們接到的任務是去擊殺變異的貓，沒啥特別的能力，就是速度快跳得高，體型跟黃毛狗差不多，」男人比了個高度，大概是錢多膝蓋位置，「因為在鬧市區，不好明目張胆，就弄了個陷阱。」

  「可奇怪就奇怪在這兒，我們剛把貓給抓了，趙哥那邊就受了傷！我們立刻給總部報告，貓也沒管就先把人送回來了。」

  「貓跟趙尚是同時？」於燈臉色凌厲，眼神中滿是騰騰殺氣。

  男人小腿哆嗦了下，「是，我們在樹上做的陷阱，幾個人分開驅攆，把它逼上樹直接就好抓了，趙哥當時在陷阱北邊」

  「不是，在南邊。」旁邊一個高高胖胖的人打斷話頭，「我在北側偏東攆的貓，沒見趙大哥。」

  另一個頭很大的男人連連搖頭，「不會不會，我在南邊，沒見人啊，當時不是說趙大哥在北邊，好掌控全局。」

  幾人說著說著吵起來，為首的男人挨個打了下，「都閉嘴，等我說完，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貓剛被我們攆上樹抓起來，趙大哥的慘叫就傳來了，我們趕過去時，就這樣了。」

  於燈，「你們在陷阱哪個方向找到趙尚的？」

  「南邊。」

  「不是不是，東南方向。」

  「西邊，我當時就跑了兩步。」

  「是你記錯了。」

  幾個人又吵嚷起來，孫晴捂著頭，「都閉嘴。」

  於燈眉頭皺緊，面無表情，但誰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憤怒。

  「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幾人忙不迭地坐電梯下樓，方城在旁邊聽著，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

  孫晴摘下口罩，「方城，辛苦你了，聽說嚴英的屍體找到了？」

  「嗯。」

  「你去換衣服，如果屍檢有問題，我會及時告訴你的。」

  方城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我想參與到驗屍過程。」

  孫晴面露為難，「還是別了，相信我，變異的能力我們都知道，死於車禍這種蹩腳的藉口，誰都不信。」

  錢多穿著雨衣，雨水滴落在電梯裡，有些擔心地看向方城。

  「好。」

  孫晴進電梯，伸手把錢多推出去，「去看看吧，變異的世界。」

  「多謝。」於燈說完轉頭就走，卻被方城叫住。

  「你真的相信，一隻變異的貓，能將趙尚傷成這樣？」

  於燈停頓，背影在瞬間變得微微彎曲，他沒有回答，繼續走向病房。

  「不止一個。」方城逼臨崩潰，剛剛的專注和冷靜不復存在，神色淒涼形若枯槁，搖晃著繞到於燈面前，「於燈，不是一個人這樣。你為什麼不管？為什麼？」

  最後一聲怒吼沿著醫院長廊傳至四面八方，樂福急忙拉住方城，「方大哥，我哥有苦衷的！」

  「什麼苦衷？」方城臉上浮現出癲狂的笑意，「以前別的隊出事兒我就提醒過你，你說要護著自己隊的人，對他們不管不顧，現在呢，你以為你能逃得開？你以為！他們不會對你下手！」

  方城幾近崩潰，扯著於燈領口的手指青紫，骨節暴起泛著白，聲音帶著細細的哭腔，「你知不知道嚴英他要當爸爸了，但凡他有一點辦法，他怎麼會去殺人！你為什麼不管？於燈，你為什麼不管？！」

  趙夏聽到動靜探頭，快走走過來，幾乎是拎著方城帶到病房。

  「哥~」

  「沒事。」

  錢多看不到於燈的表情，也猜不出情緒，就好像自己跟他之間隔著唐僧需要取經的十萬八千里，遙遙無際。

  錢多沒有進病房，轉身回到辦公室，米天傳來消息，說人已經送到實驗室。

  外面天色嚇人，明明才四點，卻已經像是午夜般漆黑，雨滴變大，狂風驟起，打在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天空偶爾會泛出彩色的光，那是太陽穿透雲層的乍現，沒多會就被黑暗吞噬。

  錢多不傻，嚴英的車禍，方城說的話，還有今天趙尚的受傷，連在一起就是條漸明的直線。

  有人在趁機除掉變異，尤其是能力強的變異。

  不止一次，不是現在，而是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方城知道，於燈知道。

  現在錢多也知道了。

  他突然覺得整個普松大廈就像是黑洞，吸引無數變異趨之如騖，卻在無法掌控時毫不猶豫地吞噬。

  嚴英殺人，是為了擺脫這裡麼？那條二八縣道，真的是通往光明的路麼？是誰在背後搗的鬼？會是誰呢？

  錢多想起事情來沒完沒了，等樂福進辦公室，已經六點了。

  「你還沒走啊？」樂福面露欣喜，「趙大哥醒了，人沒事，恢復的蠻好，就是暫時不會再出任務了。」

  「他是……被人……偷襲……會……會是誰？」錢多看著窗外的濃濃黑暗，眉頭擰緊，從鹿角城市出差到現在，殺戮變異的行動從來沒停止。

  「錢多？」

  「是他們……那些……高層？」錢多質問，樂福蒼白的臉色告訴他，是的，是那些人。

  他們要利用變異獵殺變異，但也不會允許變異過於強大，所以那些想脫離的人便成了手中的槍，專門對準自己人。

  夜色漫漫，始終等不來光明。

  --

  普松大廈頂層，辦公室里燈光大亮，孫留坐在椅子上，全神貫注地查看眼前資料，偶爾會用筆簽個字或者做上批註，他眯著眼睛，這些字體對他來說太小了點。

  「叔叔，給。」孫科在旁邊遞上眼鏡，「帶這個舒服點。」

  孫留接過後嘆氣，「到底還是老了。」

  「不老，您經歷過這麼多次戰爭，視力受損是醫生說的。」孫科在旁邊整理資料，把需要立刻處理的放在最前。

  孫留抬頭，「要是那群人知道，指不定要說什麼。」

  「那就不讓他們知道。」孫科專心，對份內的事兒他向來做得很好。

  「滴滴滴」

  「孫部長，於燈要見您。」

  孫留眉頭皺了下，「那件事兒沒辦成？」

  孫科整理資料的手停滯了下，「辦了一半。」

  固話里的語氣變的焦急，「孫部長我攔不住……」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孫科抱著厚厚資料起身，「部長，我先出去了。」

  「嗯。」孫留將眼鏡遞過去。

  孫科推門正好碰上於燈，滿身的狠厲讓他心頭微顫，點頭招呼後就離開了。

  「找我什麼事兒？」孫留還在看資料，頭都沒抬。

  「別動我的人。」於燈還是第一次這麼跟孫留說話，語氣中滿是暴虐和憤怒。

  孫留揚了下灰白的眉，「我知道你們隊有個隊員，出任務時受傷了，這很尋常」

  於燈狠拍桌子，哪怕是孫留都感受到那股令人震懾的能量在隱忍。

  桌面裂出幾條裂紋，還未徹底破碎。

  「我說過不管這件事兒，我就不會管，我是軍人，言而有信！但你別逼我。」

  孫留將鋼筆放下，眼神平靜，正視於燈那雙因為憤怒而怒睜的雙目，「你要幹什麼？」

  「你知道我能幹什麼！」

  「這件事兒我並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如果你能找出來，不管是誰，隨你處置。」孫留語氣輕鬆。

  眼前這人曾是他的導師，是他心目中的英雄，然而現在……於燈咬著牙，轉身離開。

  孫留微笑，臉上皺紋紓解，似是清掃一天的疲憊，「我做事兒絕不會不乾不淨，於燈，這個世界複雜的很，你還是太年輕。感情有時候不該這麼重，否則以後，難當大任。」

  --

  雨季持續三天就不行了，厚厚陰雲卻下不來幾滴雨，倒是風持續不停，氣溫驟降，有點倒春寒的味道。家家戶戶把收拾起來的棉襖重新拿出，裙裳短袖暫時收起。

  錢多裹著厚厚棉服，跟著後勤隊跑了一天一夜，這會兒下班回家，路過房東太太打了聲招呼。

  「你上次養的狗吶？」

  「跑……跑了。」

  「還是得去買寵物店的狗，野狗還是愛自由的啦。」

  錢多敷衍一笑，爬樓準備回家好好睡一覺，剛開門，熟悉的藍色小花飄出，錢多猛地下蹲，卻不見小花有動靜。

  屋裡有人？

  錢多在轉身就跑和對戰中艱難抉擇。

  「進來啊，自己家都不想進麼？」小蒼蘭說話總帶著一股繾綣，慵懶自得，又攝人心魄。

  錢多剛想關門，有一句話傳來。

  「你若是走了，樓下那個老太太可活不了啊。」

  「你……你想干……幹什麼？」錢多避開藍花進門，心跳急促，手指隔著衣料不停點擊手機，希望小路能發現不對勁快點搖人來救他。

  小蒼蘭斜躺在進門就能看到的床上，屋內昏暗，月光滲入，影在交疊的雙腿，修長潔白，妖嬈魅惑。

  「當然是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