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末路

  陳英雄重重地摔倒在草坪上，翻起了大量的草屑。他龐大的身軀這麼摔倒下去，會讓人覺得地面都在震動。

  場邊傳來一陣哂笑聲。

  「只是個子大而已，虛有其表！」

  在他頭頂上，他的對手哼了一聲，有些煩躁。自己訓練的好好的，突然被叫來搞這麼一個什麼莫名其妙的比試，和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傢伙爭頭球……教練們真是瘋了！自己可是堂堂莫斯科中央陸軍青年隊的後衛，怎麼會跑來這裡陪一個傻大個子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感受到了對手的不屑和煩躁，陳英雄並沒有倒在地上自怨自艾，他揪著一把草從地上又爬了起來。

  「再來！」他沖邊路高喊。

  邊路的球員有些無奈地看向場邊的教練們，人群中有人揮手示意他繼續。

  他只好後撤一步，再起腳，將足球又傳到了禁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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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英雄再次起跳，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判斷好落點，足球讓他的對手給提前頂走了。

  莫斯科中央陸軍的教練們在場邊看著這場特殊的「比試」。他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有些人還在不斷搖頭。

  這樣的情況並不陌生，在過去的大半個月時間裡，他已經見到很多次了。自從他和父親踏上來歐洲的「自我推銷」之旅，這樣的場面從最初的陌生到習以為常，中間他經歷了無數這樣的白眼和嘲弄。

  但不管怎麼樣，他從來沒想過放棄。

  他只是想，這一家不行，我們就去下一家。

  可今天不行了。

  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盤纏所剩無幾，還要留下回國的機票錢，總不能讓他和父親一路走回中國吧？

  莫斯科的球隊他們幾乎都去過了，莫斯科中央陸軍是最後一家。

  如果他還想繼續踢職業足球，他必須成功。

  但情況和之前沒有任何改變……

  他還清楚地記得莫斯科中央陸軍的教練們是怎麼拒絕他們的。

  那個大鬍子教練不管父親說什麼，總是搖頭，一臉不屑的表情。

  「不行、不行……你兒子除了有身體之外一無是處……也許去踢個乙級聯賽什麼的還可以，但是莫斯科中央陸軍可不是你們想進就能進的……」

  「他在中國有踢過職業足球的經驗嗎？他被入選過什麼國字號球隊嗎？都沒有，那是了。你能告訴我，是什麼樣的理由讓你們這麼有信心，認為莫斯科中央陸軍會對你們敞開大門？你們知道莫斯科中央陸軍是一支什麼樣的球隊嗎？」

  那位傲慢的教練用嘲諷的語氣說著這些話。

  而面對這樣的反問，自己的父親卻無從反駁，只能喏喏地重複著一句話：「他有身高……他很強壯……他頭球好……」

  那位教練笑了起來：「是的是的，在自己父親眼裡，兒子永遠都是最好的……我也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我能理解這種心情。哪怕是一無是處的廢物……呃，抱歉，我是說哪怕實力平庸，也是最好的……哈！」

  陳英雄在旁邊看著，真的很想衝上去一拳揍翻這個老不死的。他最討厭別人用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對自己說話，搞得好像是救世主一樣，自己就是他腳底的螻蟻。一個莫斯科中央陸軍的教練拽什麼拽，又不是皇家馬德里和巴塞隆納！更何況他這麼不屑的對象還不僅僅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爸爸！

  他曾經一度很懷疑父親對自己的情感，就像任何一個小孩子一樣，在被父親揍了之後獨自舔傷口的時候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要不然他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凶。在他被俱樂部解約之後，爸爸一氣之下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和他說話，他也覺得父親很不理解自己，因為是對方先下的黑腳，那是要廢了你兒子的黑腳啊！自己只是出於憤怒自衛反擊而已……頂多算是反擊過度好了，但總是對方先犯的錯。為什麼要擺臉色給自己看？

  那種彆扭的情緒一直持續著，直到父親帶著自己來到歐洲，這大半個月裡，自己和父親朝夕相處。這段日子是他和父親單獨相處最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父親陪著自己一起，背著大旅行包，一手揣著電子詞典，一手拿著地圖，按圖索驥找上門去。費盡口舌，苦苦哀求，希望那些高高在上的俱樂部們能夠給自己的兒子一個試訓的機會，一個成為職業球員的希望。

  語言不通怎麼辦？將第二天要說的話，先用電子詞典翻譯好，然後背下來。再用濃重的口音磕磕絆絆地講出來。這半個月，父親的英語水平竟然突飛猛進，可見他在這上面下了多大的功夫……

  自己遭受的白眼，父親也遭受，自己面對的冷遇，父親也面對，自己被羞辱，父親心裡也肯定不好受。

  除此之外，父親還要安慰一次又一次試訓失敗的自己，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來歐洲的錢大部分是瞞著媽媽偷偷借來的，如果自己不能成功，還債的任務還是要落到父親的肩上，那可是十萬多塊錢啊！

  這樣的父親，他比任何時候都尊敬。

  他不允許有人用不敬的語氣對自己的父親說話，哪怕那個人比自己的父親還大！

  但是他的父親使勁攥著他的手，他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其實以父親的力氣是阻止不了自己的，但父親要他冷靜冷靜再冷靜，不要衝動。

  三個月前他就是因為衝動，把暗算自己的隊友揍進了醫院，因此也結束了自己還未開始的職業生涯。

  這一次，在關鍵時刻，父親無論如何也不要自己再重蹈覆轍了。自己打了那個老頭子一頓，出了氣。可是希望就破滅了，自己和父親這大半個月來所經歷的一切，所遭受的一切白眼嘲弄都失去了意義。所以這個時候，陳英雄必須忍，不能忍也要忍！

  他看著眼前的爸爸低著頭，點頭哈腰地向對方求情，希望能給兒子一個試訓的機會，而那位教練始終都是仰著下巴，用餘光瞥人，臉上帶著譏諷嘲弄的笑容。他的拳頭就攥的越來越緊，緊到指節都發白了。

  「我兒子是天才……真的，他有天賦，他一定可以的，給他一個機會……他頭球好，頭球真的很好……」

  父親的每一句哀求都像是砸在陳英雄心口的重錘。

  如果當初他不衝動，忍下來，也許今天的父親就不用這麼低聲下氣了——陳英雄後來才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留在國內，你低聲下氣的時候還多著呢：簽了職業合同之後為了打上比賽你得低聲下氣送錢，打上了比賽為了能打主力你得低聲下氣送錢，打上主力了，為了能進國字號球隊你還得低聲下氣送錢……總有你低聲下氣當孫子的時候。

  最後，那位教練臉上帶著值得玩味的笑容，突然同意了爸爸的請求。

  「這是你說的，你說你兒子頭球好，那我就給你兒子一個機會，讓他證明自己頭球真的很好！」

  然後，陳英雄現在就在和莫斯科中央陸軍青年隊的一整條後防線較量。

  有人專門在邊路給他傳球，他所要做的就是在門前起跳，和那些後衛爭頂頭球。

  這根本不是一場公平的比試。

  一開始父親還挺高興的，認為自己的誠意終於打動了對方。但是現在他也一臉凝重焦急地看著場上。

  四名後衛對付一個陳英雄，這哪裡是比試？這是羞辱！

  這樣刻意的羞辱，在之前的經歷中他們也是從未遇到過的！

  一般人面對這樣故意的刁難，只怕早就甩手走掉了——如果陳英雄和父親一定要走的話，莫斯科中央陸軍的人也攔不了他們。

  但陳英雄咬著牙在場上和那些比他接受的訓練水平更高的准職業後衛們較量，從沒想過放棄。最起碼在打進對方一球之前，絕對不能放棄！

  陳濤在場下緊咬嘴唇，看著在場上和對方搏鬥的兒子。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帶著兒子來了一趟歐洲，結果希望中的結果沒得到，卻收穫了一籮筐的輕蔑和白眼。

  就像現在一樣，他原本希望給兒子一個機會，哪想到對方卻只是拿兒子尋開心。

  兒子會不會因此恨自己呢？

  場邊的莫斯科中央陸軍教練們有人搖了搖頭。

  這小子的身體素質確實不錯，但是水平很平庸，想要進入莫斯科中央陸軍？那確實是做白日夢，但是去一支低級別聯賽應該還是可以踢上比賽的。

  真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執著於中央陸軍？

  他們當然不知道了，對於不熟悉俄羅斯足球的陳英雄父子來說，誰的名氣大，自然就找誰咯……

  莫斯科中央陸軍是俄羅斯國內的豪門，名氣響亮，對於陳英雄和陳濤來說，更具吸引力。

  教訓陳英雄是了球隊助理教練尼古拉·拉蒂什（Nikolay_Latysh）的決定，有些教練有點看不過去，想提醒拉蒂什是否提前結束這毫無意義的「比試」？

  教訓對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繼續玩下去是浪費時間而已。

  場上的陳英雄再次倒地，他這次被兩個人聯手擠翻在地。

  七月份的太陽很烈，陽光刺眼，曬的草皮都有些發燙。一絲風都沒有，空氣仿佛在燃燒了，吸進去是火辣辣的痛，他渾然不覺。他趴在地上，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浸濕。

  汗水順著臉頰流到下巴上，再滴落到草皮上，很快就被蒸發了。

  或許那個令人討厭的老頭子說的對，自己的實力根本不夠資格進入中央陸軍……但我就是不甘心！你這樣侮辱了我的爸爸，卻什麼懲罰都沒有，我就是不甘心！

  爸爸和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出來的？為了吃別人的閉門羹？受別人的嘲笑和譏諷？看別人的臉色和白眼嗎？

  也許我實力達不到你們的要求，但是我也有自尊！

  「對不起……您的兒子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走了走了！我們這裡不需要新人！」

  「我覺得您的兒子去打籃球也許更合適？呃，不，籃球也不適合你們。還是回家去吧。中國人，足球可不是你們以為的那麼簡單……」

  「實力平庸，達不到我們的要求，就這樣吧，謝謝。再見。」

  「為什麼不把你兒子培養成桌球明星呢？你們中國人打桌球不是都很厲害嗎？哈！」

  「我們是職業足球俱樂部，您知道職業足球俱樂部的含義嗎？」

  「您兒子是天才？哈……抱歉我的失禮，不過這確實是我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了！哈哈哈哈……」

  拉蒂什也覺得這麼玩下去很無聊，他打算結束這次測試了。然後請這對父子出去。自己可是給了他們機會的嘛，但是他們自己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實力來，這不能怪我們不給機會——他完全沒覺得自己派上了一整條後防線對付一個人是否不妥。

  陳濤在場邊看著兒子又一次摔倒在地，有些焦急，但又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繼續站起來。因為那意味著他還要繼續接受這樣的「羞辱」。

  可偏偏不如他所願，他的兒子，陳英雄又一次從地上爬了起來，沒有絲毫猶豫！

  客串臨時裁判的中央陸軍教練奧萊格·邁尤科夫（Oleg_Malyukov）看了看場下，他在徵求助理教練拉蒂什的意見，是不是要結束這場「測試」？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角餘光掃到了那個趴在地上的中國人正在緩緩爬起來……

  沒想到那個中國人又站了起來，拉蒂什改變了主意——既然他想要繼續被這麼羞辱下去，那麼我就滿足他的願望。我這個人最樂意成全他人了……

  這是小瞧中央陸軍的下場，小子。希望你好好記住，以後都記得，不要做這種白痴的事情！

  他朝邁尤科夫揮揮手。

  繼續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