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正文完)
2024-05-13 09:54:00
作者: 溫茶米酒
大齊,東海郡,侯府之中。
方平波趁著夕陽西沉之時,來到玄武山上,擺了一張小桌在崖邊,三碟糕點,提壺斟酒,自飲自酌。
天邊的霞光呈現出無比絢爛的色彩,整片天空仿佛都籠罩在那種玫紅的光焰之下,海上波濤滾滾,雲霧的流動速度,始終呈現出一種星飛電矢般的感覺,美輪美奐。
但之所以會呈現這樣的異景,其實是因為不久之前,發生在西大陸的那一場大戰。
戰鬥的餘波,到了最後,本該會掀起多種波及到整個世界的災難,暴風雷雨冰雪將會接踵而至,海面會上升,海嘯會從西大陸洶湧而來,吞沒大片的陸地,海底的火山地脈也會斷裂噴發。
好在,當時水月大聖還留下了一招的餘力,暫且鎮住了西大陸那些禍亂的源頭,而且因為元荷已遠,她並不需要繼續進行牽制,所以並沒有如旁人預料的那般再度陷入沉睡,而是一直維持著清醒,甚至將海無塵也喚醒。
有他們兩個調理虛空元氣之海,將一切的災難性變化,都約束在不會真正影響到塵世的地步。
最後,那些紊亂的天地元氣,反而像是一種饋贈,在日夜的天成之上,留下了種種令人難忘的美景。
「哎,天有五彩繽紛,山河波瀾壯闊,確實是好,但看的多了,卻又讓人有些懷念,以前那種平平淡淡的天空啦。」
作為少數被告知了西大陸那場戰鬥全部經過的人之一,方平波知道這些色彩的背後,到底是代表什麼樣的意義。
杯中的酒水漸漸平靜下來,他捋著自己的鬍鬚,看著酒水之上倒映出自己的面孔。
經歷過方雲漢多次傳功洗鍊的他,發須全黑,看起來簡直像是不到三十歲的模樣,年富力強。
但,眉宇雙眸之間的疲乏,簡直讓他回憶起了當年揚帆出海那一段最艱苦的日子。
看似國泰民安的東大陸,就像是當年方平波面對的未知大海,表面上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一股潛流過來,把船掀翻。
「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安定下來呢?」
方平波自言自語的感慨了一句,卻沒有想到,居然得到了回答。
有人在他背後說:「可以就從今天開始算起。」
方平波豁然起身,驚喜的轉頭看去。
………………
虛空之中,萬色斑斕的元氣形成渦流,洶湧的氣海之上有三道身影,相對而立。
方雲漢將洞仙歌化出,還給海無塵,道:「此劍險些被元荷所毀,我以一滴先天元血,暫且維持其不滅。本來是想要直接蘊養修復的,不過轉念一想,還是交還前輩親自處理比較好。」
「你修為至此,我們已是同道友人,不必在乎什麼前輩後輩。」
海無塵回了這麼一句之後,便接過劍去,專注的撫礪劍脊,看起來短時間內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了。
水月大聖已聽過所有,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也製造一個與他們相似的重生印記、交流平台的體系,以利於在更廣大的範圍里,做出制衡。」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我建立的組織的話,還是想要那種更平凡一些的。」
方雲漢想起久遠以前,曾經也被高考支配過的那種感覺,不由笑道,「就廣泛的發出邀請,讓他們誠實的做一份問卷,然後制定一些任務榜單,分發獎勵之類的。」
「試來試去,由他們自行選擇,這樣的組織可以很鬆散,不過,大體的一些規範還是要有的,如果大家都多做好事的話,世界也會變得更美好吧。」
「至於長生不死,可以算是人生中的一大目標,這種事情還是由他們自己拼搏得到的,才會更精彩。」
這幾句話之中所提到的,當然只是一個雛形,不過至少經過了這一次交流,方雲漢可以確信,身邊這兩位對於此類事情並無排斥之意,甚至水月大聖還比較熱衷。
想到就做,他們當即開始為這個計劃當中的組織,做一些前期的準備。
比如說一份身份認證的標誌,讓得到認證的生靈,獲得穿越世界的機會。
日升月落,時光荏苒。
不久之後,這一界的天意雀躍的配合著,將無數的流光,接連散發出去。
但也有一些人,方雲漢準備親自去看一看。
那是昔日的承諾,在每一個世界走過的時候,都會向友人留下的諾言。
………………
天日高照,雲淡風輕,華山腳下,人頭攢動。
近一甲子以來,華山派大興,長年留在山上的弟子門人已逾三千,至於出師之後行走江湖,在各地開枝散葉的,更是無法精確計數。
這些支脈在各地匯聚了龐大的財富,反饋華山主脈,幾十年來,亭台屋舍等各式建築,已連綿覆蓋於十數峰之間。
而在華山派主峰之上,以小青瓦為頂,飛檐翹角式的劍氣沖霄堂,是最為醒目的一處地標。
從山腳下遙遙望去,那一處廳堂所在,就仿佛是刺入山體內的一把巨劍劍柄。
雲氣寒涼,山風呼嘯之時,甚至使人恍惚之間覺得能從過道雲霧之間,感受到那股凜冽的劍韻。
上山之後,隨處可見的雲紋裝飾,立柱上的書法、照壁上隱隱的潑墨紋路,水池中迎客松紋樣的雕刻等,更是為這個武林門派添加了幾分源遠流長的氣度。
三教九流的江湖中人,即使是習慣了大呼小叫的山野莽夫,來到了這裡之後,也都不自覺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遵守起這些華山弟子身上透露出來的禮儀。
他們當然不僅僅是敬重這個門派,更是敬重今天這個日子。
——華山派太上長老風清揚的八十歲大壽。
這是武林中的一代傳奇人物,據說在少年的時候,就曾經參與過整個中原武林各大門派的行動,挫敗了一夥能為不凡的邪道高手。
丐幫因此而得以延續,原本已經墮落不堪的丐幫弟子,在重新得到了朝廷的暗中支持之後,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整頓。
自大明開國以來,因為歷代帝王戒心,而是朝堂與武林之間出現的明確分野,也在那一次事件之後,有了緩和的契機,雖然因此滋生出了更多的動亂,卻也變相的使得江湖、朝堂都更為繁榮。
這其間,每一次的大事件,華山派幾乎都會在風清揚的率領之下參與進去,或者說成長到這種地步的華山派,已經是歷任野心家無法忽略的一個龐然大物了。
華山掌門,劍氣沖霄堂、鷹蛇堂,兩儀堂,混元堂等各脈首座,在這樣的大日子裡面,都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點檢各處,萬萬不允許在今天這樣的盛會中出現什麼亂子。
而作為壽宴的主角,風清揚反而是最悠閒的那個。
一甲子之後,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少年,如今的他,霜發白眉,面如金紙,雖然內功和劍術早就已經爐火純青,但歷年以來積攢下來的一些暗傷,還是使他清楚的感知到了身體的衰朽。
八十歲的老人,一身略厚的青布長袍,身體有些單薄卻挺拔的站在後山山崖上,看著一部分賓客從山間的小道路過,繞向迎客的正門。
風清揚的成名劍術獨孤九劍,是一種需要略知天下武學,才能夠把威力發揮到最大的獨特劍術,閱歷越深,見聞越廣,這套劍法越得神髓。
此刻他以俯瞰的視角,掃過山間那些客人的時候,便習慣性的在心裡加了些評估,光是從走路的姿勢、骨架的變化、面相臉色等等,便能夠把他們的內功派門和擅長的武藝,猜的七七八八。
「這些年來,江湖中人也屢次牽扯到東去抗倭、北去抗蠻等等戰事之中,各家各派的武功倒真的是越練越精強了。」
「尤其是那五虎斷門刀彭家,如今這一代家主彭天誠,兼任丐幫九袋長老,一套三流的刀法到了他父親彭老丐和他這一代手上,自斷刀刃,馭刀凌空轉折,曲折如意於二十步之內,已堪稱是一門不可多得的一流絕學。」
「相比之下,海沙幫便有些差強人意了,雖然參詳鐵掌的功夫,門人根基比往年紮實了不少,但畢竟還是沒有放棄那老一套的毒鹽手段,額頭泛青,毒入肺脈。唉,不過抗倭之時,他們被我驅策入伍,那一代人死傷慘重,倒也不好棄之不管,稍後還是尋隙指點他們幾句。」
風清揚心裡一條條事項理順之際,忽然眼神一凝,盯住了一個不太好確定年齡的書生。
那人正走在一處緩坡上,花白的鬍鬚,書生打扮,乍一看是五十歲左右,細看一看,又會覺得那隨手摺斷野花的動作,還像是一個盛年的豪門世子,身上有一種久居高位的氣度,凜然卻不迫人。
他似乎也感受到風清揚的目光,仰頭看了一眼,竟直接向這邊走來。
過了緩坡之後登崖之時,他卻沒有刻意去選山路,而是自險峻之處飄然而上,足尖數次輕點,每一次都掠升數丈,轉眼之間就到了崖上。
「在下複姓諸葛,這位兄台便是華山的風清揚老爺子吧。」
此人走到近前一禮,風清揚心中更覺驚詫,以他這麼多年的人生閱歷,還是看不出此人半點底細,只覺其目光清朗入神,氣脈悠悠,武功之精深,非道非俗,深不可測。
他便抬手還禮,道:「正是老夫。想不到山野之人做壽,竟有貴客自後山而來,只是恕老夫孤陋寡聞,一時間,竟想不到天下誰人複姓諸葛,且有這份超凡脫俗的修為。」
「我這點微末技藝……」
諸葛正我笑著搖頭,道,「其實在下今日來此,是有一位故友說,讓我們藉此地盛會一聚,相互結識一番。」
「只不過我想眾人之中或有性情不喜喧鬧者,既然正主在此,不如我們就在這崖上另設一席,如何?」
風清揚心中狐疑,但他到底是個淡泊灑脫的性子,心中所想,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不多問,便轉身傳了一道令。
少頃,便有華山弟子送來桌椅屏風,銀爐薰香,盡足了招待貴客的禮儀。
他們尚未離開,山崖上又多出一道聲音。
「哈,諸葛神侯,我以為這種場面會是鐵手過來,沒想到你親自到此,也算是先將那朝中繁瑣放一放,偷得浮生半日閒嗎?」
諸葛正我聞聲看去,拱手道:「關七聖,久違了。」
風清揚打量一眼,只見那人滿頭白髮,卻意氣風發貌若少年,俊美得不可思議。
「好相貌。」風清揚暗贊一聲,他平生之中,從未見過有如此丰神俊采的人物,不過凝神一想,又覺得這個人恐怕也未必真是少年了。
只不過這個人身上穿的衣服款式有些奇怪,既不是中原風貌,卻也不像是哪裡塞外蠻夷能做出來的精緻樣子。
關七卻不像諸葛神侯般循規蹈矩,只看了風清揚一眼,便隨手扔去一物,道:「為你賀壽的禮物。」
那是一塊羊脂玉雕,看起來價值不菲。
「這可是小白細心挑選的明朝古玉,幾百年的歷史了,嗯,算起來跟你們這裡的人正匹配。」
諸葛神侯的禮物,已另遣人送到前山,他站在一旁,卻也沒有刻意提及,只笑問道:「關七聖莫非這就要走了。」
關七自然道:「留在這裡有什麼意思?我帶了小白和純兒,一家人同來遊玩,他們還在山下等我,這便走啦。」
諸葛說道:「你不留下來,見一見他嗎?」
「那就更沒必要,我看他也未必會真身到來,反正那一份禮物,已讓我們都擁有了無窮的時間,到有緣時再見吧。」
最後一句時,關七的身影如同一縷雲煙,驟然散去,神出鬼沒,著實令人心驚。
風清揚卻被他這樣的作風,激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記憶,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
「難道……」
其後一個時辰以內,又有諸般奇人到來,有的如諸葛神侯一般久坐笑談,有的也是送禮之後便自飄然而去,仿佛這個世界,對他們有十分新奇的誘惑。
下山的路上,陸小鳳與西門吹雪同行,道:「這位老爺子的劍術果然高明,他接過你的禮物時,受你所激,流露出的那一點劍意,嚇得我差點以為你們兩個當場就要打起來了。」
西門吹雪的樣貌多年不變,抱劍白衣,澡雪精神,道:「這時機不對。」
並非介意八十大壽的日子,而是因為現在的風清揚,劍術雖在,氣血已朽,對付一般的山賊盜匪,鐵甲精銳也許足夠,可是與西門吹雪較量起來,只怕十招之後,就要無以為繼了。
陸小鳳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這個問題也不難解決,也許今日之後,你們再見的時候,就是最佳的時機了。」
西門吹雪不曾再說。
他抱劍緩行,看似沉默,心神卻似乎已經寄託到天光之中,感受著這個相同的朝代,完全不同的世界。
當年一個不曾深交的友人送來的機會,卻已經令他預見到了從未曾想像過的璀璨未來,悠然神往。
風清揚,只是第一個而已。
崖上的聚會,持續到深夜時分。
華山各峰之間,依舊燈火通明,隱約能夠聽到那些江湖豪客,酒酣胸膽之後,不再自我約束的種種聲響。
風清揚靜坐在那裡,看月光照在那些酒杯之上,看這些客人彼此試探、長談,心中不覺想到,應該……還有一個人沒有來吧。
「哈哈哈哈,我來晚了,自罰一杯吧。」
主位上的老者聽到這個聲音,露出本該已在意料之中,卻還是超乎意料之外的神情。
六十多年前的朋友,那張早已經在記憶里模糊了的面孔,重現在眼前。
他跟當年,仿佛全無變化。
在風清揚怔神之際,方雲漢已經喝了一杯酒,向他遞來一塊令牌。
「風兄,好在子時未至,這一份賀禮,還不算晚吧?」
風清揚接過了那塊令牌,只覺周身一暖,垂落在胸前的蓬白長發,悄然轉黑,眼睛裡的一切都變得更加新鮮而清晰。
那令牌正面是一個近似玄字,又像龜殼的抽象圖案。
反面寫得清晰——執此令者,入我玄武天道。
………………
在那一場聚會完結之後。
公孫儀人陪著他走在下山的路上,腳下踏著柔軟的青草地,頭頂是亘古的星空,問道:「這個世界,應該就是你當初第一次『閉關』的地方了吧。」
「繼續往前的話,會去哪裡呢?」
「去我更久遠的過去看看吧。」
方雲漢溫聲說道,「那是更在大齊之前的,『我』這個意識真正開始的地方。」
那裡有他真正的童年,有他從安於平凡走向探險的轉折,有造成這個轉折的「遺憾」。
老家不遠的地方,樹蔭之下的兩塊墓碑。
以他現在的修為,已足以遊覽諸天,尋到前世那個世界,彌補一切的遺憾了。
方雲漢舉目望去,皓月皎潔,夜色薄紗,萬里雲海風濤。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