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又一次夢境

  走在一條寂靜的街道上，即便周圍的情景清晰到幾乎纖毫畢現，林疏雪依舊知道自己在做夢。奇怪的是，夢中的她雖然身處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些明明應該從未見過的畫面卻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不管是拐彎處那顆巨大的梧桐，還是街上那家總是門庭冷清的小吃店，這些景象都像是她曾經見過無數次一樣。

  都說夢是現實的反射，難道她曾經來過這條街嗎？

  她的思緒並不清晰，恍惚間，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是一個高中生，此刻正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背上還背著書包，裡面的那份莎翁戲劇的稿子是方老師特意給她的，希望她能帶回家好好背誦，為接下來的比賽做準備。

  

  那稿子她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每一個字句都像照片一樣存在她的腦子裡。林疏雪不急著回家，她在這條長長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走著，儘量消磨多一點的時間。

  不想回到那個「家」，那個冷冰冰的地方，不是她的家。

  然而再怎麼不情願，街道總有盡頭，夜幕落下來的時候，林疏雪終於走到了一幢小別墅門前。

  站在門口，她猶豫再三，還是按響了門鈴。隨著鎖眼轉動的聲音，一個臉色陰沉的中年女人替她開了門，林疏雪知道，她是王媽，一個總看她不順眼的傭人。

  「林小姐，你每天都挑這個時候回家，我們這些做傭人的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坐下來吃一口飯，還要跑過來替你開門，真是千金小姐，架子大得很啊！」

  林疏雪垂著頭，淡淡地應了一聲對不起。她不知道王媽是不是真的在吃飯，但即便不是，王媽向來看不起她，總會找個藉口諷刺的。

  進了門，父親和繼母一家正其樂融融地享用晚餐，林疏雪不用看飯桌，也知道上面只有三副碗筷——桌上一向是不會有她的位置的。

  換做以前，林疏雪會直接回到自己在閣樓上的小房間，儘量不引起他們三人的注意，可今天不一樣。她即將參加的比賽需要一筆報名費，她沒有錢，只能找父親要。

  「什麼破比賽，還要交錢？」

  父親果然老大不願意，一旁的繼母趁機插話：「就是啊，疏雪，我看你念書就好好念書，別總想著搞那些出風頭的事。上次那個男學生都跟到家裡來了，左鄰右舍看見了影響多不好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李家的女兒沒家教呢！」

  「就是，姐姐你總是這樣愛出風頭，弄得我都有點尷尬。」

  聲音甜軟的女子是繼母的女兒，雖然一口一個姐姐，說出的話卻跟她母親一樣，都是變著法兒挑她的刺。林疏雪看了一眼她耳畔上的耳釘，那顆小小的鑽石耳釘如果換算成錢，恐怕夠她參加十幾次比賽了。

  不僅是耳釘，李婉婉全身上下，大到衣服，小到首飾，全都是商場專櫃的名牌。林疏雪雖然不太懂，但她只得那些東西都不便宜，反觀自己，一件襯衣洗到發黃，牛仔裙也是舊得都起了毛邊，實在不知道她們兩個到底是誰「愛出風頭」。

  心知肚明她們在針對自己，林疏雪卻無法說出什麼反駁的話，她是隨母親姓林的，連冠上李家姓的權利都沒有——她不是李守業的女兒。

  她的存在，就是母親不貞的最有力證據，也是李守業眼裡永遠的污點，如果不是前妻林芷蘭用死來逼他收留這個孩子，李守業根本不會撫養她到現在。

  所里林疏雪一直小心翼翼地活在李家邊緣，儘量讓自己變得不起眼。因為遺傳自母親的容貌太驚人，她甚至總是戴著寬大的黑色鏡框，永遠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直到進入高中，她遇見了方老師，也發現了自己對文學的興趣。方老師送她的那些外文原本劇本，她看得如痴如醉，不到一個學期，已經因為對劇本的熱愛將外文學到了精通。

  這是有生以來，林疏雪第一次知道了一種名叫熱愛的感覺，十幾年來灰暗的生活，因為那一段段美妙的文字，變得突然充滿了色彩。在方老師的鼓勵下，她參加了學校的朗誦比賽，第一次脫下那副眼鏡，展現出自己原原本本的樣子，雖然因此她被幾個男生纏上，甚至有一個紈絝像牛皮糖一樣跟蹤她到李宅，害她被罰兩天不能吃飯，她對文學的熱愛卻只增不減。這一次的全市比賽，不僅僅是她自己的一個機會，也是方老師突破層層壓力替她爭取來的，她不想失去。

  在李家，她從來沒有求過李守業要什麼東西，這是第一次，她用了懇求的字眼：「報名費只要300，算我先借您的行嗎？一放假我就去打工，十倍換給您，只要您能讓我去參加比賽！我求您了！」

  她看到，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李守業是有過一絲動搖的。

  可是那絲動搖，因為繼母的一句話，就狠狠熄滅了。

  繼母劉艷像是不經意地，隨口說了這麼一句話——「疏雪這孩子怪聰明的，外文說的這麼好，不知道是遺傳了誰，不如就讓她去一次吧？」

  這麼一句話，讓李守業頓時火冒三丈，破口就是一陣大罵，林疏雪垂著頭，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從李守業手裡借到錢了。

  緊接著，畫面變得好快，她還是參加了那次比賽，方老師替她出了報名費。最後她得了第一名，拿著獎盃回到李宅，她實在太開心了，甚至李婉婉和繼母也被她的開心感染，說了許多誇她的話。繼母還親自給她沏了茶，她是那麼開心，以為自己的人生從此會有了改變，端著茶滿懷感激地喝了下去。

  就在茶水灌入腸胃的那個瞬間，她的整個大腦仿佛被灌入了漿糊一般，整個人暈倒在地上。

  「……見效真快……讓你變傻子，我看你還怎麼得意……」

  「……別著急，這副身子還有點用處……物盡其用……最後把她丟了不就行了……反正以後都是一個傻子，自生自滅……」

  隱隱約約地，她聽到繼母和李婉婉兩人斷斷續續的對話，心底一陣發涼，卻連一根小手指也動不了。

  思緒越來越僵，幾乎變作一灘爛泥，她腦子裡的最後一絲清明掙扎在那灘泥漿之中，她知道一旦這點最後的神智陷進去，她就完了！

  就這樣，她在腦海里掙扎了好久好久，忽然，就感覺有人把她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