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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忍見佳人落魔掌

2024-04-25 18:20:02 作者: 梁羽生

  勇將寶劍斗強梁

  海蘭察也是甚感驚奇,低聲間陽繼孟道:「這婆娘是誰,你知道嗎?」陽繼孟道:「好像是毒手觀音。」

  海蘭察吃了一驚,說道:「哦,原來這婆娘就是江湖上號稱第一使毒高手的毒手觀音嗎,我早已想羅致她了。不過,你可別先向她說明我的身份。」

  

  陽繼孟道:「我理會得。」說話之間,腳步聲又已近了許多,金碧漪的呼喊卻停止了。也不知是否給她點了啞穴。

  陽繼孟提高聲音叫道:「是辛七娘嗎?」

  那老婦人應道:「不錯,你是誰?」

  陽繼孟道:「我是孟神通的第三代弟子陽繼孟,十年前曾和你老人家見過一次面的。」

  那老婦人道:「哦,原來你也是應洞冥子之約來的嗎?和你一起的人是誰?」

  陽繼孟道:「是一位朋友。喂,你捉的小妮子是誰?」

  那老婦人縱聲笑道:「說出來包你要吃一驚,這臭丫頭的父親是當今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金逐流!」

  陽繼孟果然大吃一驚,說道:「辛七娘,你真是大膽,怎的把金逐流的女兒捉來了?」

  那老婦人冷冷笑道:「小陽,你害怕就趕快下山,免得牽累了你。」

  陽繼孟道:「你都已經把她捉來了,我還害怕什麼?好,聽說金逐流的女兒美艷如花,我倒要看看她是否真的長得那麼好看。」

  陽繼孟一面說話,一面跑上前去迎接,此時那個婦人正好跑到孟華藏身之處,明亮的月光下孟華看得分明,金碧漪被她挾在脅下動彈不得。

  辛七娘尚未知道危機瞬息,笑道:「小陽,你可不能見色便起邪心,金逐流的女兒我是要把她拿作人質,你可不能動她。哎喲,哎喲,豈有此理?陽繼孟,你怎麼竟敢暗算老娘?」

  陽繼孟大驚道:「我沒有暗算你呀,一定是有對頭在這裡埋伏,趕快把那人搜出來!」

  不用他搜,那個人已是跑了出來,向辛七娘撲過去了。原來孟華是重施故技,以彈指神通的功夫,飛出三顆小小的石子,其中一顆正中辛七娘膝蓋的環跳穴。

  不料辛七娘的本領卻非吉鴻可比,穴道給石子打中居然沒有跌倒。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寒光一閃,孟華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到了辛七娘的面門!

  辛七娘不知來者何人,在這間不容髮之際,不容她多作考慮,只得把金碧漪拋擲出去,喝道:「陽繼孟,給我看管這丫頭!」騰出手來,對付奇襲。

  劍光如電,人影翻騰,只聽得「嗤」的一聲,辛七娘的衣袖已給孟華的劍鋒削去一幅,但與此同時,在她的袖管之中,也飛出一團煙霧。

  幸虧孟華剛剛從海蘭察和陽繼孟的談話之中,知道這老婦人是個使毒高手,一施奇襲之時,便即有了準備,右手長劍刺出去,左手的劈空掌跟著便來,同時閉了呼吸。

  辛七娘灑出的是一團毒粉,吸進毒粉,立即便要昏迷,沾上毒粉,也會皮肉潰爛。不料這一團毒粉,卻給孟華強勁的掌風全都掃蕩乾淨。

  孟華這一奇襲是冒著很大的危險的,不過他料想辛七娘既要把金碧漪挾為人質,而且她又有幫手在旁,在她來說,乃是有恃無恐,必然捨不得把金碧漪弄死,孟華也自信他的快劍能夠攻她一個措手不及的。

  哪知他只料中了一半,他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傷敵救人,果然逼得辛七娘放開了金碧漪,但他這快如閃電的一擊,卻也還不能如願,只是削去辛七娘的一幅衣袖。

  孟華看見金碧漪給這毒婦拋擲出去,此時正在順著斜坡之勢,骨碌碌的滾下去了,也不知她是傷是死,心裡焉得不驚,哪裡還有工夫和這毒婦糾纏?

  「漪妹,你別慌,我來救你!你聽得見我嗎?我是你的華哥呀!」孟華一面高叫,一面向著金碧漪跑去。他必須在金碧漪未曾滾下懸崖之前,把她抓回來!

  可是他不願和辛七娘糾纏,辛七娘卻來和他糾纏了。辛七娘把手一揚,也不知打的是什麼暗器,發出叮叮噹噹的一片金屬響聲,暗器未曾來到,腥風已然撲鼻。

  「好小子,你要救這丫頭,那是做夢!」辛七娘發出暗器,跟著追來。

  孟華冷笑道:「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領!」冷笑聲中,暗器已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孟華不慌不忙,長劍揮了一道圓弧,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灑下了滿空的金屬破片。原來辛七娘發出的暗器,是她十隻指頭上都有套著的指環,這十枚指環也都是用藥水淬鍊過的毒指環。

  孟華快劍一招,便即把十枚毒指環削成片片,饒是辛七娘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這樣厲害的劍法,不覺給他嚇得呆了一呆。但孟華給她的暗器一阻,卻也給她追上了。

  孟華喝道:「你再追來,我先斃了你!」

  辛七娘冷笑道:「你縱然能夠把她搶走,得不到我的解藥,也休想救得了她!」

  孟華瞿然一省:「不錯,漪妹本領不差,給她挾製得動彈不得,這毒婦當然是在她身上下了毒了。」倏地回身,反向辛七娘撲去。

  辛七娘喝道:「好小子,來找死吧!」手中已是多了一個竹筒,一按機括,竹筒里噴出一股毒液。孟華焉能讓毒液噴著,但也只能倒縱避開了。那股毒液灑在他的身邊,腥臭的氣味令得他幾乎有窒息之感。

  孟華大怒,脫下外衣,揮舞成風,喝道:「大不了中你的毒,不給解藥,你也休想活命!」正要和辛七娘硬拼,忽地一股寒飆捲地而來,原來是陽繼孟趕到來幫辛七娘。「我道是誰,原來是丹丘生那個小徒弟。哼,你這小輩也敢猖狂。」陽繼孟冷笑喝道。

  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比起四年前在石林之時又已進了一重,但孟華的內功更是今非昔比,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想要傷他是決計不能的了。不過,在他全力發揮之下,孟華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孟華冷笑道:「我正要找你算帳!」劍光電轉,似左似右,飄忽之極,辛、陽二人都覺得那明晃晃的劍尖似的是朝著自己的要害刺來。辛七娘驚弓之鳥,嚇得連忙倒縱出去。她怕誤傷了陽繼孟,餵毒暗器不敢輕發。

  眨眼之間,陽繼孟已是接連遭遇了幾次險招,又驚又妒,心裡想道:「這小子一定是得到了張丹楓在石林留下的劍法了,我的修羅陰煞功也克不住,只怕是難以討得便宜了。」想叫海蘭察上來幫忙,又怕太失面子。只好把修羅陰煞功全力發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孟華自恃可以勝他,但也不是三招兩式所能了結,何況還有一個辛七娘在旁,稍一不慎,可能還有中毒的危險。他記掛金碧漪的安危,心裡想道:「解藥一時難取,先救了漪妹再說!」於是刷刷刷連環三劍,殺得陽繼孟手忙腳亂,立即便從缺口衝出。辛、陽二人驚魂未定,哪敢去追?

  滾下山坡的聲音早已聽不見了,孟華的心上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不知金碧漪究竟是死是生,一面跑一面反覆叫道:「漪妹,你聽得見我麼?你怎樣了?」

  忽聽得有個柔弱的聲音隨風傳來:「孟大哥,當真是你麼?我在這裡,你趕快來!」聲音雖然微弱,孟華已是聽得清清楚楚,確實是金碧漪的聲音了!

  孟華大喜如狂,連忙向聲音來處飛跑而去,大聲叫道:「漪妹,你沒事麼?」金碧漪的聲音,隨風飄來:「沒事,只是我還不能走動。」孟華如今已經算得是武學的大行家,一聽金碧漪的聲音,便知她只是使不出氣力,以致聲音微弱,卻並非受了內傷。登時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

  原來辛七娘是曾點了金碧漪的穴道,但她那一擲用的卻是一股巧勁,就像把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來似的,金碧漪不過是順著斜坡之勢滾下去而已,並沒因她這一擲而摔傷。滾了一段路程,勢道漸緩,被高逾人頭的一叢茅草一阻,下跌之勢,便停止了。

  不過她雖然沒有摔傷,身上本來就著了的毒卻是無法化解。辛七娘給她下的毒名為「酥骨散」,這藥倒無性命之憂,但中了此毒,七天之內,筋疲骨軟,就像癱瘓了的病人一般,而且倘若過了七天,未得解藥,那就要永遠變成殘廢了。要知辛七娘雖然是說天不怕地不怕,其實對金碧漪的父親,武林中公認為天下第一劍客的金逐流還頗為忌憚的,是以她只能用這個法子挾制金碧漪作為人質,不敢傷害她的性命。

  金碧漪練有上乘內功,雖被藥力所制,不能用以禦敵,運氣解穴卻還是可以做得到的。在下跌停止之後,不過半枝香時刻,她的穴道已是自行解開了。

  金碧漪受藥力所制,早在孟華意料之中,如今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沒有受傷,倒是喜出望外了。

  「漪妹,別慌,我會和你下山的。你的江師兄怎樣,你知道麼?」孟華叫道。

  原來他陡地想起一事,洞冥子請託的那個去下毒暗害吉鴻、丁兆鳴、鄧明珠、江上雲等人的「使毒高手」,料想就是這個毒婦辛七娘無疑了。他不解怎的反而是金碧漪落在她的手中,更擔心那些人不知是否已受辛七娘所害,是以還未曾見著金碧漪,便急不及待地先問她了。

  金碧漪又是歡喜,又是感動,心裡想道:「孟大哥真是好人,江師兄那樣敵視他,他卻還是對江師兄如此關心。」當下提一口氣,把聲音放大一些,說道:「江師兄並無大礙,你別擔心,慢慢我告訴你。」孟華聽她語氣,料想江上雲大概也是中了毒,但卻已逃出魔掌了,心上的另一塊石頭也放了下來。

  就在說這幾句話的時間,他又跑了一段路程,已經看到是金碧漪了。

  孟華看見了金碧漪,金碧漪也看見他了。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氣力,金碧漪興奮得跳了起來,叫道:「啊,孟大哥,當真是你!這、這、這不是我在做夢嗎?」此時他們的距離已是不過三五十步之遙,孟華飛快的向她跑去,她亦是情不自禁的邁兩步,張開雙臂,迎接孟華。

  孟華大喜道:「漪妹,你別過來,小心摔跤!」跟著笑道:「當然不是做夢,你瞧我不是站在你的面前?別太著急,我會背你下山的。」

  金碧漪聽得「摔跤」二字,這才如夢初醒,忽地叫了起來:「咦,我怎麼跑得動了?」話猶未了,只覺腳跟一軟,「咕咚」一聲,果然就摔倒地上。

  孟華道:「唉,你怎麼不聽話?別急,別急,讓我看看,你摔壞了沒有?」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十步,他正要跑過去把金碧漪拉起來,手臂也已伸出來了。正當此際,忽地只覺微風颯然,突然有人從他背後襲來。不過那人也似乎是覺得偷襲有失身份,雖是突然撲來,卻在出手之際,先自開聲,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想救這丫頭下山,那是作夢!」

  孟華一覺微風颯然,便知那人是來抓自己的琵琶骨。立即沉肩縮肘,一矮身軀,反手一掌,向那人拍去。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孟華竟然給那人的掌力震得立足不穩,斜竄三步。肩頭亦自感到有點火辣辣作痛。

  孟華不由得大吃一驚,暗自想道:「這人的功力可要比那毒婦和陽繼孟都高得很多!」回過頭來,看清楚,原來正是那個「微服上山」的御林軍統領海蘭察。

  孟華冷笑說道:「堂堂統領大人,居然也會背後偷襲,使的好手段啊!」海蘭察面上一紅,說道:「我若不開聲提醒你,你自問能夠擋得了我這一掌麼?好,咱們現在就見個真章,我讓你占個便宜,你拔劍吧!我只憑這雙肉掌對付你,看你可能逃得出我的掌心?」他為了要保持高手應有的風度,語氣倒甚平和,但其實心中則已動了殺機:「這小子已經知道我的身份,我非斃了他不可!」

  武學之道,各有所長,有人以獨門兵刃見長,有人以拳腳功夫取勝。練到一流境界,有沒有兵器都是一樣。孟華所學甚雜,不過仍是以劍法最為超卓。他當然不會和海蘭察客氣,於是刷的就拔出劍來,一招「玄鳥劃沙」,便即徑刺過去。冷笑說道:「我倒要看看是我逃不出你的掌心還是你逃不脫我的劍底!」

  海蘭察喝道:「來得好!」伸手就抓他的劍鋒。孟華的無名劍法以臨機應變見長,這招「玄鳥劃沙」,看似青城一派,其實似是而非。對方越是行家,越為捉摸不准。他情知海蘭察的功力在他之上,故而一照面便把無名劍法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招「玄鳥劃沙」,蘊藏了六七種不同的變化。海蘭察每一種可能的應付方法,他都預計到了。

  但想不到海蘭察的應付方法,卻是完全出乎他的估計之外!按一般武學通則而論,即使是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力,也必須避開對方的劍鋒,然後,方能乘暇抵隙,奪取對方的刀劍的。而他竟然伸手來抓劍鋒。

  孟華心裡想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手指是不是鐵鑄的!」情知他有古怪,也不理會,順勢就削過去。哪知這一下稍微托大,險些就著了海蘭察的道兒。

  一劍削出,只覺劍鋒所觸之處竟是軟綿綿的毫不受力。原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海蘭察早已把手掌縮入袖管之中,袖子一卷一翻,裹住了孟華的劍鋒。他用的是武學中的一個「黏」字訣。「黏」字訣非是內家功夫已到爐火純青之境,不能運用自如。拳經所謂「捨己從人」「隨曲就伸」「不抗不頂」「勁急則急進」「勁緩則緩隨」,如磁吸鐵,緊黏不舍,便是這種「粘黏勁」的功夫。

  本來「粘黏勁」的功夫孟華也會使的,但他只能用這功夫化解對方拳腳的攻勢,卻沒想到可以用來對付利劍。像海蘭察運用的神妙如斯,他是自愧不如了。

  海蘭察第一招便告得手,得意之極,喝道:「撒劍!」

  他只道孟華的寶劍非給他奪去不可,正自運勁要逼孟華撒劍,忽聽得孟華冷冷說道:「不見得!」陡然間銀光一閃,他的袖反而給削去了一幅,孟華的寶劍已是抽了出來。原來幸虧孟華警覺得早,一發覺對方是用粘黏之勁,想起了新近所學的波斯內功心法之中,有一種運勁的方法是可以消解粘黏勁的,立即使用出來。

  雙方交換了這招,孟華固然是不敢再有絲毫輕敵,海蘭察也是不由得暗暗吃驚了。「這小子也不知哪裡鑽出來的,內功劍法都是這樣古怪,怪不得辛七娘也吃了他的大虧,看來我是非得和他硬拼不可了!」海蘭察心想。

  他不敢再以粘黏之勁奪孟華的寶劍,當下霍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出,猛劈孟華要害。孟華身形微動,長劍一招「金針度劫」反挑上來。海蘭察似乎早已料到他這一著,搶先一步,避開劍鋒,立下殺手!

  海蘭察腳步不動,眼看孟華的劍尖堪堪就要刺著他的小腹之時,這才一個吞胸吸腹,身形突然挪後兩寸。他本來是水牛般粗壯的腰軀,只是吸一口氣,登時變成了好像風乾的板鴨。這手上乘內功的運用之妙,不但令得陽繼孟失聲驚呼繼之喝彩,連孟華也是料想不到。

  電光石火之間,攻守形勢立變。海蘭察的腰軀縮小兩寸,手臂卻好似忽地暴長三寸,化掌為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

  兵法有云: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兵法如此,武學亦然。高手所爭,便是只爭毫釐的。眼看這一拳孟華已是無法避開,躺在地上的金碧漪也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只恨自己無力相助,唯有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哪知海蘭察的武功固然有孟華意想不到的地方,孟華的劍法也有令他始料不及之處。

  掌風劍影之間,海蘭察長臂圈回,孟華一飄一閃,劍鋒幾乎是貼著他的肋旁穿過,說時遲,那時快,兩條人影已是倏地分開。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難以形容。連在旁定睛觀戰的陽繼孟也看不清楚,不解海蘭察那麼神妙的一拳何以沒有擊中孟華。

  原來孟華那招「金針度劫」看似少林派的達摩劍法,但卻似是而非,就在海蘭察那一拳打出之時,他的劍勢也突然變化,竟是從海蘭察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海蘭察這一拳若然打下,孟華或許難免要給他打傷,但海蘭察只怕也要斷送一條臂膊。海蘭察怎敢和他硬拼,唯有迅速變招了。

  兩人一合即分,一分再合。海蘭察退而復上,喝道:「小子,你的劍法雖然不錯,要想勝我萬萬不能。但看在你年紀輕輕,有這成就,也很不易,我倒有憐才之念,你若肯跟隨我,包保你富貴功名,一生享受不盡!」

  孟華懶得和他多說,斥道:「放屁,看劍!」只說了四個字,已是一口氣攻了六六三十六招,海蘭察大怒道:「好小子,不識好歹,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兩人斗搶攻勢,一招一式,毫不放鬆,分寸之間,互爭先手。

  金碧漪聽見孟華說話,知他無恙,才敢張開眼睛。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喜者是孟華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劍掌爭雄,他也沒落下風。驚者是海蘭察的武功端的十分厲害,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她躺在數十步開外的距離,亦自感到勁風撲面。「看來孟大哥是可以抵擋得住,但要想勝得此人,恐怕也是很難的了。」金碧漪心想。

  這一戰當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看得金碧漪和陽繼孟都是不禁驚心動魄。孟華以無名劍為主,以家傳的快刀之法為輔,不時還夾雜有幾招崆峒派和天山派的劍法。他的一柄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打得興起,甚至臨機自創新招。轉瞬之間,鬥了一百多招,各家劍法,紛然雜陳,竟無一招雷同,陽繼孟固然看得眼花繚亂,海蘭察也是摸不清他的底細。

  但海蘭察的拳腳功夫也是怪異之極,儘管他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風雨,身法步法,卻是按著「八門」「五步」,絲毫不亂。

  在武學中,「八門」是指八個方向,根據「八卦」的坎離兌震巽乾坤艮八個方位而來。即四個「正方向」和四個「斜方向」;「五步」是指五個立足的位置,即前進、後退、左顧、右盼和中定。這「八門」「五步」的進退變化,講究的本是以柔克剛,海蘭察的拳掌剛健之極,腳底施展的卻是綿密陰柔的身法步法,剛柔合用,更得相輔相成之妙。若非功夫已臻化境,萬萬不能。孟華和他鬥了一百多招,絲毫也沒占到便宜。

  殊不知孟華固然暗暗吃驚,海蘭察竟是驚奇不已,心裡想道:「我平生自負無敵,如今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打不過,給洞冥子見到,豈不笑話?」

  辛七娘見孟華碰上敵手,金碧漪也還躺在地上,並無意外,心頭大喜,走過來道:「小陽,你這位朋友武功很不錯啊,他是誰?」

  陽繼孟也不知是不願泄漏海蘭察的身份,還是看得緊張,無暇回答。辛七娘看了一會,說道:「拳法是關外的長白山派,功力還在我三十年前所曾見過的長白山派掌門之上,看樣子他是滿洲人吧?哈,小陽,不用你告訴我,我也知道了。他是關外的第一高手,也是現今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小陽,你有這樣奢攔的大靠山,怪不得膽敢不怕金逐流和丹丘生找你的麻煩,明知他們是要來的,你也來了。」她武功算不得第一流,見識倒是很廣。

  陽繼孟悄悄說道:「你知道無所謂,可別說出去。」

  辛七娘有點不大高興,說道:「這樣緊張幹嘛?嗯,你的海大人雖然厲害,恐怕也未必勝得這小子呢?」提高聲音說道:「海大人,要不要我們幫忙?」

  海蘭察自視甚高,焉肯要一個和他交情不深的辛七娘幫忙,他一時無暇回答,連接化解了孟華七招攻勢之後,方始冷冷說道:「用不著!」

  其實辛七娘不過是要占點面子,說說而已。當真出手的話,恐怕她非但幫不了海蘭察的什麼忙,反而會幫了他的倒忙。要知辛七娘最拿手的功夫是使用餵毒暗器,論功力她遠遠不如海蘭察,論招數的奇、快、精妙,她又遠遠不及孟華。海蘭察和孟華相鬥,拳風虎虎,劍氣如虹,她哪裡插得進手去?用餵毒暗器的話,在雙方斗搶攻勢、方位迅速變換之中,很有可能她打不著孟華,反而會打著海蘭察的。

  辛七娘討了一個沒趣,淡淡說道:「好,海大人你既然用不著我的幫忙,那我先上清虛觀去了。」說罷走過去把金碧漪抓了起來,冷笑說道:「小丫頭,你想不到還是跑不出老娘的掌心吧?」

  金碧漪心中悲痛之極,閉上眼睛,嘆口氣道:「我以為不是夢了,哪知還是一個惡夢!」話未說完,已給辛七娘點了穴道。

  孟華又驚又急,幾乎給海蘭察一掌劈個正著。掌鋒斜削而過,肩頭火辣辣作痛。海蘭察喝道:「好小子,看你還敢……」「逞強」二字還未曾說出口來,孟華刷的一劍刺出,斜劃兩個圈圈,劍勢變幻之奇之快,大出海蘭察意料之外,只聽得聲如裂帛,海蘭察左手的衣袖又給削去一幅。

  孟華定下心神,暗自想道:「漪妹已給他們捉去,我可不能再失事了。」劇斗中忽聞斷魂崖上傳來三下掌聲,陽繼孟道:「啊,洞冥子來了!」海蘭察全神應戰,自是不能擊掌回答。陽繼孟說道:「海大人,你當然可以贏得這個小子,不過洞冥子就要來到,請你讓我稍盡綿力,快點打發這小子,好和洞冥子說話。如何?」陽繼孟功力之深厚還在孟華之上,他的修羅陰煞功是不怕誤傷海蘭察的。

  海蘭察也怕給洞冥子見到他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都鬥不過,心裡笑話,於是淡淡說道:「也好。」

  孟華多了一個強敵,登時險象環生。斷魂崖上,隱隱傳來辛七娘和洞冥子說話的聲音。

  「啊,七娘,原來是你!這是誰家的女娃子,你把她捉回來了?」

  「這女娃子可比江上雲還更值價呢,她是金逐流的女兒,不勝於金逐流的徒弟麼?」

  洞冥子無暇問她經過,說道:「七娘,你看見陽繼孟和他的一位朋友沒有?」

  辛七娘道:「你的那位朋友是御林軍統領海蘭察對嗎?」

  洞冥子怔了一怔,說道:「啊,你已經知道了。」

  辛七娘道:「恭喜你找到這樣一位大靠山,不過,你想要他幫你的忙,你現在可得先幫他的忙了。」

  洞冥子吃了一驚,說道:「什麼?海大人、他、他……」

  辛七娘道:「你的海大人正在和陽繼孟雙戰一個姓孟的小子,看情形恐怕他們還未必打得過那個小子呢!」

  洞冥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裡想道:「姓孟的小子,莫非就是孟華?不錯,這小子的劍法聽說已得張丹楓的衣缽真傳,是很厲害,我也曾經吃過他的虧的。不過無論如何厲害,海蘭察總不致輸給他吧?」

  此時陽繼孟那三下掌聲已自崖下傳來,洞冥子再一凝神細聽,果然隱隱聽得下面似有廝殺之聲,心中驚疑不定,連忙跑下山去。

  辛七娘一來因為不高興海蘭察的傲岸,二來因為她自己敗給孟華,是以故意誇大其辭,貶低海蘭察,抬高孟華。其實單打獨鬥,孟華和海蘭察是各有所長,誰也勝不了誰。如今孟華一敵二,卻已是陷入險象環生的局面了。

  不過孟華雖然險象環生,急切間海蘭察也還是未能得手。高手搏鬥,雙方也還是都能夠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孟華情知片刻之後,洞冥子便會來到,只好抑制自己焦躁的心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馬上救出師妹是不可能的了,沒奈何,我只好先求脫身,徐圖後計吧!」

  他打不過海、陽二人,要求脫身還不太難。心意一決,立即一招「星漢浮槎」使將出來。這是以進為退,敗中求勝的一招天山派絕招,他新近才從唐經天那裡學來的。劍柄一抖,登時捲起了一片寒光,劍花錯落,恍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

  陽繼孟想不到他看來已是在「強弩之末」的情形之下,居然還有如此凌厲的反擊。他是曾經吃過孟華的虧的,不禁驟吃一驚,連忙倒縱閃避。海蘭察「噫」了一聲,雖然看出孟華是以進為退,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卻也不敢立下決心和孟華硬拼。他「噫」了一聲,只能雙掌齊飛,以雄渾的掌力盪開繁星般灑下來的劍,力求自保。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從缺口衝出去了。他的輕功比海蘭察還高,轉眼沒了蹤跡。

  海蘭察雖然占了上風,但也生怕洞冥子來到之時,自己尚未能取勝,會給洞冥子笑話。如今孟華先自逃走,這正合他的心意,當下哈哈笑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這句話是有心說給洞冥子聽的。果然話猶未了,洞冥子就來到了。不過,海蘭察卻不知道,孟華雖然逃走,卻沒有遠遠躲開,他還在附近埋伏。

  孟華伏地聽聲,只聽得洞冥子問道:「那小賊是誰,如此大膽?」

  陽繼孟道:「正是丹丘生那個小徒弟孟華。」

  洞冥子早已知道,故意裝作大吃一驚的神氣說道:「他的師父還沒有來,這小賊居然就敢獨自來了!更想不到他還敢襲擊海大人。」

  海蘭察道:「這小賊倒是不可小覷,劍法相當不錯,不過——」陽繼孟不放過替海蘭察吹捧的機會,接下去便道:「這小賊的本領是不錯,不過,當然還不是海大人的對手!」他可不敢提自己助戰之事。

  海蘭察微笑道:「我本來可以把這小賊抓住的,但道兄已然來到,我不想誤了咱們大事,是以只好暫且放過了他。料想他也逃不出道兄掌心的。」輕輕幾句說話,就把捉拿孟華的任務,推卸給洞冥子了。

  陽繼孟道:「不錯,這小賊雖是疥癬之患,但也要抓住了他,咱們才能安心。」

  洞冥子道:「明天一早,我親自率領門下弟子捕搜他。陽兄,你約的客人明天也會到了吧?」

  陽繼孟道:「最少會有一半來到。對,咱們一起去搜這小子,有這麼多人,總會抓得了他的!就只怕他今晚就逃下去。」洞冥子道:「他的師父還沒有來,料想他不會就下山的。不過今晚卻是不便興師動眾了。」

  海蘭察道:「今晚當然是不宜驚動眾人的了。我此來不想給別人知道,當然你要和我先回清虛觀去,咱們還有大事要商議呢。料想那小賊嚇破了膽,他也決不敢來騷擾。嗯,我來到這裡的消息,觀中還有旁人知道嗎?」

  洞冥子道:「海大人早就吩咐過我,我豈敢泄漏,我是連心腹弟子也瞞住的。」

  海蘭察道:「很好。不過,還有件事要交代你,從現在起,你可不能再叫什麼海大人了。我的身份已是你們觀中一個臨時請來的雜工。」洞冥子道:「請放心,我理會得。」他們邊走邊說,後面的話,孟華凝神細聽,也聽不見了。

  孟華抬頭一看,月亮懸掛天心,正是午夜時分。他最親愛的人不見了,敵人也都走了。午夜空山,唯遺寂靜。但他的心情卻是剛剛相反,紛亂不堪。

  今晚這一意外的發生,把他原定的計劃完全打亂。他非但已是行藏泄露,而且由於他撞破了洞冥子和海蘭察的秘密,他們是非把他殺之滅口不可了。亦即是說,他不能用天山派代表的身份去見崆峒派的掌門人了。

  還有幾個時辰就是明天,明天對方就將大舉出動來搜捕他了。他能躲得過嗎?

  「當然,最好是希望三師父和金大俠明天來到,能夠見得著他們。但會期還有兩天,他們卻不一定是明天來到。而且我的蹤跡一露,只怕立即便會招來敵人的圍攻。他們肯讓我見金大俠和師父嗎?怎麼辦呢?」

  一陣山風吹來,孟華的頭腦清醒一些,想道:「急是沒有用的,我必須想個對付辦法。」定下心神,仔細想了想剛才偷聽到的洞冥子和海、陽二人的談話,他忽然得了一個主意,一個非常大膽的主意!

  「他們料准了我今晚不敢再去『騷擾』,我偏偏不如他們所料,不待他們明天捉我,我今晚就送上門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膽大心細,說不定可以找到救漪妹的機會。救出漪妹,金大俠也不至於受他們威脅了。」

  在日間他已經摸清楚了地理形勢,知道清虛觀的所在,於是便即攀上斷魂崖,大約四更才過,便即到了清虛觀。但清虛觀的房屋少說也有一百多間,卻不知道洞冥子是在觀中的哪個角落?

  正當他要準備不顧一切,先行進去再說的時候,忽聽得觀後的松林中好像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孟華施展絕頂輕功,悄悄走過去聽。一聽之下,又驚又喜,原來其中一個正是他昨晚見過的那個洞冥子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另一個人從他們的談話之中知道,是大石道人的師弟。

  只聽得大石道人的師弟嘰嘰咕咕的埋怨:「師父忒也小心,怎會有什麼奸細膽敢夜探咱們的清虛觀?前兩晚都沒派人守夜,今晚卻要咱們來喝西北風。」

  大石道人說道:「師弟,你不知道。聽說是來了緊要的客人,師父要和他們密室商談,所以不能不加意防備,不但是防備外來的奸細,還得防備給掌門師伯的門下弟子知道。師父本來還要多派人的,但別的人師父相信不過,他最信任只有咱們兩個,不派咱們在外面巡視派誰?」

  「是什麼樣緊要的客人,你知道嗎?」大石道人師弟問道。

  「我知道其中一個是陽繼孟,還有一個是辛七娘。和陽繼孟同來的那個人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看師父對這個人最為敬重,看來他的來頭恐怕是比陽繼孟更大的了。」

  「聽說辛七娘捉了一個女娃子來,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辛七娘好像把她當作活寶貝一樣,進了清虛觀,就和那女娃躲起來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師父安排她們躲在哪間密室,只是聽說有這麼一樁事情,連那女娃子的面也沒見過。」大石道人說道。

  孟華躲在他們後面偷聽,聽到這裡,不覺大為失望。他本來是想抓著大石道人,逼他帶自己去救金碧漪的,如今連大石道人也不知她藏在什麼地方,這一如意算盤可就打不通了。

  「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是有點奇怪,師父要我找十套觀中普通雜工的衣裳給他,你知道是作什麼用的嗎?」大石道人的師弟再問。

  「這我倒知道。是給那個客人挑選一套合身的衣裳。」

  「你把那客人說得如此尊貴,為何他要充當咱們觀中的雜工?」

  「這我就不知道了。師父只吩咐我明天帶他去見管工,並交代管工,讓他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准多管他的閒事。」

  「你沒聽見師父和他談些什麼嗎?」

  「那時他們已經談完了,師父正在必恭必敬的請那位尊貴的客人早點安歇呢。」

  孟華聽到這裡,忽地得了一個另外的主意,倏的就跳出來,出手如電,一指點了大石道人師弟的穴道。大石道人「啊呀」一聲還未曾叫得出來,已是給孟華一把抓住。

  孟華手掌按在他背心的大椎穴,在他耳邊說道:「聽我的話去做,否則要你性命。」

  大椎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大石道人為他所制焉敢不依,連忙說道:「好漢有什麼吩咐?」

  孟華說道:「帶我去見你的師父!」

  大石道人說道:「這個容易,不過——」孟華道:「不過什麼?」大石道人說道:「請你告訴我,在未曾見著我的師父之前,要是有人盤問,我應該怎樣說?」

  孟華說道:「你不是說師父只派你兩個人巡夜嗎?何況你是同門之長,你帶進來的客人,除了你的師父,誰敢盤問?」

  大石道人道:「觀中除了本門弟子還有外來客人,說不定有人半夜起來,偶然碰上。如今已是將近四更時分,客人是決計不會這個時候來的,他們見了,能不起疑?萬一發生意外,你可不能、不能遷怒於我。」原來他倒不怕孟華暗算他的師父,只怕孟華萬一在圖謀不遂之時,先行把他殺了。他想「這小子雖然厲害,料想也還不是師父的對手。只要見到師父,我就不必害怕這小子能夠殺我了。」卻哪裡知道,早在三年之前,他的師父就曾經敗在孟華的劍下。

  孟華想了一想,說道:「好,要是發生意外,自然有我對付,不用你來操心。只要你聽我的話去做,我就不會殺你。」說罷便即放開大石道人,過去剝下他那師弟的道袍。

  孟華的手掌雖然鬆開,大石道人仍然動彈不得。情知已是給他點了穴道,當下暗運本門內功,運氣沖關,自行解穴。他是洞冥子的大弟子,劍法內功都是僅在師父之下,在一眾同門之上。運氣解穴的功夫,更是他得意本領。

  哪知他不運氣還好,一運氣沖關,丹田穴登時痛如刀割,叫又叫不出,喉頭咕咕作響。

  孟華披上道袍,把斗篷拉低,遮過了半邊面孔,這才回來給他解開穴道。說道:「你別打逃跑的主意,現在我雖然給你解穴道,還是點了你的隱穴的。你不信可以再行運氣試試。我這點穴手法,諒你師父也不會解救。要是你解不開穴道,三天之內,定必全身血壞而亡。莫怪我言之不預!」

  大石道人運氣一試,果又是腹痛如絞,不禁駭然。他是武學的行家,知道點隱穴的功夫乃是最難練的一種上乘內功,他的師父也只是和他提過這個功夫,自己也還沒有練成功的。至此,他才真正知道孟華的厲害,對師父必勝的信心也不覺有點動搖了。

  孟華說道:「好,走吧。你熟悉觀中情形,盡力避免給人碰上。只要你不運氣沖關,輕功你還是可以施展的。一見到你的師父,我就立即替你解開隱穴。」他扮作大石道人的師弟,和大石一起,偷入觀中。黑夜之中,看不見他的面貌,暗坳處雖然埋伏有守夜的崆峒弟子,也有兩人看見他們的背影,但在那驚鴻一瞥之中,卻是誰也沒起疑心。

  孟華的打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洞冥子擒來作為人質。要知洞冥子三年之前已是曾經敗在他的劍下,經過三年的此消彼長,他的本領自是更要勝過洞冥子了。他自信要是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大有把握可以把洞冥子一舉制伏。清虛觀中他顧忌的只有海蘭察一人,「如今已是四更時分,海蘭察料想也已睡了。只要他們不是一起,我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洞冥子決計逃不出我的掌心。只要捉拿著了洞冥子,那就不怕他們不把漪妹送出來和我交換了。」孟華心想。

  不過畢竟是深入虎穴,孟華也不能不加倍小心。踏入了清虛觀便即凝神靜氣,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大石道人帶領他轉彎抹角的深入腹地,正在帶領他向東面走的時候,他忽地聽到西面隱隱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再一細聽,說話的這個人竟然似乎是洞冥子。不過隔著不知多少重門戶,聽得還是不很清楚。

  另一個人也開始說話了,孟華豎起耳朵細聽,一聽就知道這個人是辛七娘。她的聲音比較大些,好像正在和洞冥子談論金碧漪的事情。

  大石道人的聽覺不如他的敏銳,似乎還沒聽見,仍在繼續前行。孟華一把抓住了他,在他耳邊說道:「你的師父在西面。」大石道人怔了一怔,說道:「不會吧?家師的臥室是在東院,穿過這個院子就到了。」

  孟華冷笑道:「你別騙我,我已經聽見他說話的聲音。」

  大石道人道:「我怎敢騙你,我不要命麼?既然你說是在西面,那麼咱們過去看看。說不定他是臨時有事,過那邊找什麼客人去了。」

  向西面走了一會,洞冥子和辛七娘說話的聲音,不僅孟華已是聽得甚為清楚,大石道人也聽得見了。

  只聽得洞冥子說道:「不是我害怕金逐流,不過你要知道,我的掌門師兄若非萬不得已,是絕不願意太過得罪他的。他的女兒,我們必須以禮相待,不能折磨她的。」

  「哦,你的意思是要把這丫頭移交你的師兄?」

  「這倒不是,師兄雖然知道此事,還是不願沾惹的。不過他如此鄭重的叮囑我,我也不能拂逆他的意思。請你把解藥給我,我親自看管她。」

  「你是主人,讓你看管也還罷了。但為什麼你要解藥?」辛七娘問道。

  洞冥子笑道:「這小丫頭縱然恢復武功,我也不怕她逃出我的掌心。咱們只是要她作為人質,何必令她多吃苦頭。善待這個丫頭,萬一將來有什麼不如咱們所算的話,和金逐流也還有個轉圜的餘地呀!」

  辛七娘憤然說道:「說來說去,你們還是害怕金逐流。必要之時,你們就可以做好人,把壞事全推在我的頭上!」

  洞冥子道:「你可千萬別這樣想,我這樣做,也是為你預防萬一呀!咱們已經說好了共同進退的,你若還不放心,我可以當天發誓,要是辛七娘不得好死,洞冥子也一定不得好死了!」

  此時孟華與大石道人已經走近他們所在的這個院子,洞冥子說的這段說話,大石道人也都聽得清楚了。

  大石道人不覺心頭一動:「師父的聲音怎的好像不大對?」要知他是洞冥子心腹徒弟,和師父相處了二十多年,洞冥子的聲音在辛七娘聽來絲毫是不覺有異,但聽在他的耳中,卻感覺得到有點兒和師父早日說話的腔調不同。

  大石道人疑心頓起,不覺又再想道:「師父發誓,為什麼不說一個『我』,而是自報姓名?哼,難道竟然有人膽敢冒充我的師父,他說『洞冥子也不得好死』,那與他無關了!」心念未已,只聽得辛七娘說道:「用不著這樣認真,你是主人,你喜歡怎樣對待那個丫頭我不便干涉,不過你要解藥,這,這……」

  洞冥子笑道:「辛七娘,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

  孟華聽得洞冥子苦苦求取解藥,對他的惡感倒是不覺減了一兩分,想道:「這人雖然可惡可恨,但看在他要想善待漪妹的分上待會兒我也可以讓他少吃一點苦頭。」在這瞬間,他幾乎想改變主意,改為抓辛七娘作為人質的。但想到洞冥子是主人,抓住洞冥子,崆峒派弟子有所顧忌,自是不敢和自己為難。抓辛七娘作為人質的話,恐怕就沒有這個作用了。於是決意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解開了大石道人的穴道,輕聲說道:「沒你的事了,滾吧!」

  大石道人有點躊躇不定,他一方面也害怕是假的師父去騙解藥,於是一面跑一面大聲叫:「師父,你快來呀!」

  就在他張口大叫之際,孟華已是一個飛身躍進牆頭,踏進那個院子。正是:

  孤身入虎穴,矢志救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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