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喜糖

2024-05-13 03:24:50 作者: 李流魚

  好在,等電梯到達頂樓之後,陸江初與傅長嶙都解脫了。

  他們終於可以與嚴嵇分道揚鑣。

  陸江初對嚴嵇也並不是反感,她只是下意識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他。

  他們之間羈絆太深,早有了無法分割的聯繫,陸江初所能夠做的,也不過是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落入嚴嵇的陷阱之中。

  好在因為她內心對嚴嵇的深深防備,這種提醒很容易就能起到效果。

  嚴嵇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的道理,所以在到達頂樓之後,他率先打開了自己那套房的房門。

  

  反正現在他與陸江初是鄰居,許多事情不必急於一時。

  陸江初在開門之後也有些尷尬,在她原本的設想里,傅長嶙只會送她到樓下,並不會跟著她來到這裡。

  只是此刻門都已經打開了,陸江初如果選擇此時送客,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其實房間裡也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只是這套房所承載的意義對於陸江初而言太過沉重,現在的她還沒有辦法將那些東西直接擺在別人面前。

  傅長嶙是足夠了解陸江初的,作為一個研究過顧和光的人,傅長嶙十分明白陸江初和顧和光,感情的厚重與特殊。

  於是他並沒有讓陸江初為難,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送到了地方,傅長嶙在此刻告辭道:「江初,既然你已經到家了,那我也放心了。

  我也還有一些事情要做,現在就得離開,如果之後江初你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話,隨時可以打我的電話。」

  陸江初有些感激傅長嶙的善解人意,似乎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無論她是以怎樣的身份和傅長嶙見面,傅長嶙對她都一向如此有紳士風度。

  從這一點上來說,傅長嶙與顧和光有一些相似,他們都很難對陸江初說一個「不」字。

  打定主意要離開後,傅長嶙也沒有過多拖延,他拒絕了想要送他下樓的陸江初,在離開之前,傅長嶙深深地看了一眼左側的房門。

  那正是嚴嵇租的房子。

  傅長嶙不用猜也知道,嚴嵇此刻一定站在門後看著他與陸江初。

  經過今天與陸江初的相處,雖然只是短短的兩三個小時,但傅長嶙還是感覺到,陸江初的異樣。

  在陸江初被催眠的時候,她對嚴嵇有特殊的情感,傅長嶙還能夠理解。

  畢竟那樣的情感,不過是陸江初對顧和光的移情。

  但是現在陸江初分明已經想起了一切,為什麼還是會給傅長嶙那樣的感覺。

  這一點傅長嶙實在是想不通,這更讓他內心沉重。

  最近發生的事情,就好像脫軌的列車,帶著巨大的慣性往無底深淵滑落,一切都徘徊在失控的邊緣。

  在這樣的情況下,傅長嶙有一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應當做何選擇。

  但好在有一點傅長嶙與嚴嵇一樣堅定,他絕不可能放棄。

  對於傅長嶙而言,陸江初是他人生夢想的一部分。

  如果沒有陸江初,傅長嶙寧願孑然一身地生活下去。

  而不能夠實現的夢想,就會變為執念。

  傅長嶙並沒有猜錯,嚴嵇此刻的確躲在門後,看著外間的一切。

  在看到傅長嶙離開後,嚴嵇隱隱鬆了口氣,要知道他剛才可是擔心了不短的時間,生怕傅長嶙與陸江初進了同一套房。

  嚴嵇也明白自己有一些杞人憂天,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他才不相信有人能在與心上人相關的事情上,還保持絕對的冷靜和理智。

  比較有趣的是,陸江初也猜到了嚴嵇躲在門後,她在關門之前還對嚴嵇說了一句:「嚴總,別看了。」

  這讓嚴嵇有那麼一點點的尷尬。

  不過他很快就緩了過來,在陸江初面前,嚴嵇從來都不會在意所謂的自尊心。

  他對她的特殊,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見,讓所有旁觀者都感覺到。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不著痕跡地宣布,自己對陸江初的所有權。

  陸江初也大概猜得出嚴嵇的想法,但她懶得在意,畢竟嚴嵇和陸江初在某些方面很像。

  他們都是撞破南牆不回頭,無比固執的人,只要是心中認定的事情,就算聽到再多的勸告也不會回心轉意。

  在關上門之後,陸江初很快就把自己的注意力,從嚴嵇身上收了回來。

  在當年得知顧和光出車禍的事情後,陸江初就沒有再來過這套房子。

  陸江初名下的產業很多,沒去過的房產也不少,但是這一套卻和其他被她遺忘的房子不同。

  她不來這裡,是因為不敢來。

  想到當初的事情,陸江初忍不住揚起了微笑。

  那時候她與顧和光談戀愛,其實是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的。

  顧和光是一個天才,有著很強勁的實力,能夠在年紀輕輕時就白手起家,賺得9位數的家產,的確算得上是人中龍鳳。

  但是那樣的他,與含著價值幾百億美元金湯匙出生的陸江初相比,差距還是過大。

  陸江初一開始害怕身份的差距,給顧和光帶去太大的壓力,便裝成了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出身的人。

  她與顧和光在一起,也不是什麼公主與窮小子的童話,因為顧和光年輕有為,她總是被他照顧得很好。

  當時在準備這套新房時,陸江初謊稱這套房子是自己租的,看她這樣喜歡這套房,顧和光表面沒有多說什麼,實際卻很心疼她,在私底下聯繫了萊茵山的主人想要買房。

  結果那個主人卻是陸江初本人。

  也借著那個機會,陸江初將自己的身份暴露給了顧和光。

  那時候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原以為至少能夠收穫到顧和光驚訝和嘆服的目光,沒想到顧和光的反應卻有些浮誇,顯然他的驚訝都是裝出來的。

  當時搞得陸江初還有那麼些泄氣,於是裝作自己生氣了。

  後來被顧和光哄了好一陣,陸江初才知道,在她剛與顧和光談戀愛的時候,她那極端妹控的哥哥,就找顧和光談過話。

  據說他們談話時,陸垂雲的態度,頗像那種影視劇中棒打鴛鴦的「惡婆婆」。

  顧和光當時是這樣描述的:「我那時真害怕你哥哥會說一句,『給你500萬,你給我離開我妹妹』。」

  陸江初那時被顧和光的描述,逗得笑了好一陣。

  而顧和光見她笑得開心,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當然故事的結局是美好的,在與陸垂雲聊完之後,顧和光憑藉著自己強大的人格魅力,讓陸垂雲打消了對他的戒心。

  這可是讓陸江初都不得不嘆服的事跡。

  總而言之,在與陸垂雲的那次談話之中,顧和光已經知道了陸江初的身份。

  但是他卻一直縱容著陸江初那些隱瞞的行為,對陸江初的態度十分寵溺,就像在寵自己的孩子一般。

  購房的事情只是一個可愛的小插曲,陸江初更不願意來這裡的理由,主要是因為這套房子充滿了顧和光的痕跡。

  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他們結婚以後要生活的地方,所以兩個人都花費了非常多的心思去設計。

  那時候一向如同老幹部一般養生的顧和光,都開始熬夜與陸江初一同畫房子的設計圖。

  為了讓所有細節都合適,他們還聽從了網友的建議,搭著帳篷在這套房子還只是毛坯,沒有任何裝修的時候,連續住了一個多月。

  只因為那位網友認為,在具體設計合理的軟裝之前,要嘗試了解自己的生活習慣。

  比如習慣在什麼地方看書,習慣在什麼地方睡覺,餐邊桌習慣在哪裡,手中的雜物喜歡順手放在什麼地方……

  把那些習慣記錄下來,就可以明白什麼地方該放置什麼家具了,這就是所謂的「讓東西自然生長起來」。

  那種家中露營的感覺,陸江初與顧和光都出奇地喜歡,於是兩個人一致決定,客廳不放沙發與茶几,背景牆要是連接到天花板的書架,地毯要鋪滿整個客廳。

  同時,主色調要是綠色,大落地窗要直接銜接窗外的山景,綠植一定要設計到位,讓人站在客廳中之時,會有一種步入靜謐叢林的感覺。

  此刻正好是正午。

  陷入回憶之中的陸江初,嘴角微微揚起。

  她路過玄關,走進客廳。

  記憶中客廳的景象與現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陸江初看見,曾經她與顧和光一同精心挑選的綠植,此刻已經全都枯死。

  就連生命力最強、落地就能生長的不死鳥都沒有例外。

  好在因為京市位處北方,氣候乾燥,綠植們枯死後並沒有腐爛,而是呈現出一種僵化的姿態。

  像是已經凝固,同時被死亡覆蓋的過往時光。

  不同狀態綠植的對比,就如同陸江初人生基調的對比,一下子就讓她的情緒跌落谷底。

  陸江初最先感到的是自責。

  在顧和光去世以後,陸江初就刻意逼迫自己,不去想與顧和光相關的事情。

  要做到那一點需要很強的意志力,陸江初能夠做到,靠的不是她意志力很強,而是嚴嵇那張與顧和光酷似的臉。

  從這一點上來說,陸江初是要感激嚴嵇的,如果沒有他,她恐怕就會變得和這些乾枯的綠植一樣。

  不知為何,在痛苦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將陸江初覆蓋之前,在陸江初腦海中,嚴嵇的身影突然浮現了出來。

  那道身影就如同一道堤壩,減緩了愈演愈烈的痛苦。

  這讓陸江初得以喘息。

  一開始陸江初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在她意識到之後,陸江初的情緒又變得複雜起來。

  她不知道這件事是好是壞,她大部分的意志力都用於抵禦痛苦的侵蝕了,大腦很難有餘裕,去進行一些更為複雜的思考。

  將目光從那些綠植身上移開,陸江初這時候才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她為什麼會來這裡?

  是因為她時隔多年想要告別嗎?

  還是因為,她終於有勇氣直面過去?

  又或許是因為,她在潛意識中想起了那場,如果她記憶沒有恢復的話,半個月後便會與嚴嵇舉行的婚禮?

  如果真的是因為最後那個答案,她應該有怎樣的感覺?她應該察覺到怎樣的事實?

  ……

  陸江初的腦海中有無數個問題,但她卻一個都不能回答。

  坐到沙發上後,陸江初被灰塵的氣息嗆了一下。

  也是,這房子都兩年多沒有打掃了,有這種情況也正常。

  好在陸江初沒有潔癖,倒也沒覺得有多麼難以忍受。

  她近乎自虐地強迫自己,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家裝布置中的一切細節。

  陸江初看見了她手寫的婚禮請柬,看見了用來裝喜糖的紅色金絲紗袋,看見了設計成古代點心盒樣式的伴手禮盒……

  這些東西的材質都很好,這麼久的露天放置,它們都沒有褪色。

  陸江初提起了裝喜糖的那個袋子,從裡面摸出了一顆酒心巧克力。

  這枚巧克力外殼採用的是濃郁的黑巧,而裡面的酒心,這是陸江初曾經很喜歡的朗姆酒風味。

  黑巧的苦澀中和了酒心的甜蜜,每一樣食材都是精心挑選的,不同的味道碰撞在一起,創造出了奇特的化學反應。

  巧克力外包裝上寫著法語,陸江初看了一眼保質期,發現今天就是這枚巧克力保質期的最後一天。

  這讓陸江初覺得她還挺幸運的。

  但是,更多的感覺,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

  這種惆悵讓陸江初覺得有些淒涼,一時間竟失去了言語。

  陸江初在想,這枚酒心巧克力,究竟是她當時選擇的,還是顧和光的安排。

  曾經她覺得,兩年的時間並不算漫長,因為還有很多東西都歷歷在目。

  但是這次,陸江初卻有些不安地發現,原來她已經開始遺忘。

  曾經一些微小的細節,曾經一些以為絕不會忘懷的事情,現在卻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影子的邊緣都開始變得不清晰,宛如被火光晃過一樣。

  時間果然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足以將一切消弭。

  心情沉重之下,陸江初都覺得剛才吃的那枚巧克力,回味無比苦澀。

  或許這種感覺並非只是因為心理作用,畢竟黑巧克力苦一些也正常。

  陸江初這樣勸慰自己。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乾脆將糖果袋裡的糖果,全都倒在了積灰的茶几上,然後開始一個一個分類。

  她當初選擇的糖果放左邊;顧和光選擇的糖果放右邊;因為記憶模糊想不起來是誰選的糖果,就自己吃掉。

  陸江初先是拿起了一枚奶糖。

  她拿著那枚糖,盯著左右兩邊,盯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甘不願地剝開糖紙,放進了自己嘴裡。

  這個奶糖奶香味很濃,甜味剛剛恰當,陸江初有些喜歡。

  但她還是想不起這枚糖是誰選的。

  畢竟她可能會選擇自己喜歡的糖果,而顧和光往往會照顧她的選擇。

  很多陸江初之前忽略了的細節,顧和光都會記進心裡,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就好像她並不是一個成年人,而是一個孩子一般。

  陸江初曾經從來都沒有想過,顧和光會離開她。

  但是那樣的事情卻還是發生了,顧和光甚至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用生死來訣別。

  或許是因為曾經被顧和光溺愛太過的緣故,陸江初在他剛離開的那段時間裡,因為極度的痛苦,甚至怨恨過他。

  現在陸江初回想起當時的想法,都覺得有些可笑。

  然後她剝開了第二顆糖。

  那是一顆椰子硬糖,整體呈棕色,帶有一點點奶香味。

  仍舊是她喜歡的味道。

  然後,陸江初忍著牙疼,拿起了第三顆糖。

  嗯,她不用吃都知道,這是她喜歡的果汁軟糖。

  和那些將果汁當做宣傳噱頭的軟糖不同,這枚果汁軟糖裡面真的有酸甜的汁液,如果不注意的話,一口咬下去便很有可能,將裡面的果汁濺到衣服上。

  不要問陸江初是怎樣知道的。

  就這樣,陸江初一枚糖一枚糖地看了下去。

  半小時後。

  陸江初終於將那五十多顆軟糖看完了。

  左邊位置上的糖果大概有十多顆,而右邊卻一枚都沒有。

  剩下無法判斷的糖,全被陸江初自己忍著牙疼吃下了。

  儘管處於劇烈的疼痛中,陸江初還是不得不承認,她所吃下的那些糖果,都是會討她喜歡的口味。

  僅僅從這個細節中,陸江初就能夠感受到,顧和光對她那無微不至的關心與照顧。

  陸江初的眼睛有些發熱,眼淚就那樣一滴一滴落了下去。

  她為自己的反應找了一個理由。

  她會哭肯定是因為牙齒太疼了,而不是因為思念。

  在沙發的一側,陸江初還看見了,她以前和顧和光一起室內露營所用的帳篷。

  帳篷是全自動的,只需要拉上方兩個拉環,就可以在十幾秒內直接立起來。

  這種帳篷的好處就在於便捷,壞處卻是太過沉重,如果是輕量化露營的話,多增加這十多公斤的負重,是讓人難以忍受的。

  不過在家中露營就沒有這樣的煩惱。

  陸江初將帳篷立了起來,這帳篷因為當初被顧和光收納得很好,所以並沒有進灰。

  帳篷架好後,還有蛋殼防潮墊,以及羽絨睡袋。

  看見那個羽絨睡袋,陸江初便有些想笑。

  現在是夏秋之交的季節,自然用不上羽絨的睡袋,但是那時她與顧和光在毛坯房露營的時候,卻是冬季。

  北方的冬季很冷,但比南方好的地方在於,北方有暖氣。

  但是當時這套房子剛修好不久,還沒有通暖氣。

  陸江初想起剛開始露營的那幾天,她與顧和光每天都被凍得瑟瑟發抖。

  他們倆竟然忘了,這房子有電,至少可以用電熱毯。

  不過,陸江初與顧和光都成長於比較富裕的家庭,也基本上沒有接觸過電熱毯這個東西。

  畢竟冷了可以開空調和暖氣嘛,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錢。

  大概過了三天「饑寒交迫」的日子,陸垂雲前來看望他們的時候,被他們倆的愚蠢行為氣了個夠嗆。

  陸垂雲這個人稱小陸總的人,卻比陸江初他們還要接地氣,立馬就去樓下小區外的超市買了兩床電熱毯。

  那時候陸垂雲很看不起,他們倆所謂「讓東西自然生長出來」的理論,但也對他們倆沒辦法,只能接受他們那些奇奇怪怪的行為。

  那時候的時光,在回憶起來的時候,都帶著一種有些泛黃的色彩。

  但是色調還是明媚的,在腦海中就仿佛是一幅被氧化的畫卷,讓人仍舊能夠通過沒有徹底消逝的色彩,來追憶當時的愉快情緒。

  陸江初整理好睡袋,卻沒有睡進帳篷里。

  她找到了醫療箱的位置,翻出了一盒已經過期很久的止疼片。

  牙疼讓陸江初的頭髮都被冷汗打濕了,但她還不想離開這裡,只能寄希望止疼片有用。

  去廚房接了直飲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疼痛導致牙齒過于敏感,陸江初覺得自己所接的這杯水,異樣地冰涼。

  她就這樣喝著冰冷的水,吞下了止疼片,然後又等了幾十分鐘,希望止疼片能夠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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