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銀羔一夜白

  翌日明月出睜開眼睛已是近午，這片棚戶區那昨夜的熱鬧與煙火氣好像還沒醒來，周圍靜悄悄的，偶爾有一聲鳥叫也很快便飛遠了。

  明月出走到那不足十平米大的院子裡伸了個懶腰，用昨晚水抹了一把臉，拿著背囊里的馬毛牙刷沾了青鹽刷牙。今日戚思柔會去見那個消息販子，若一切順利便可在她準備好的公驗文牒上加了出入李唐的簽注，再進丹陽城便容易許多，亦不會被盤查。

  這一路來時戚思柔曾說過，有位佳人曾接受過她的恩惠，向她立誓，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戚思柔有求於她，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戚思柔不想用這份人情去挾持別人做為難之事，但若只是靠那人的本職工作做個假簽注，應當不算過分。

  「所以十二樓在這種見鬼的地方還有據點？」五郎驚訝。

  「你難道還不懂？越是這樣的地方，消息越多越雜。」戚思柔一笑，帶著另外三人進了一個剛開門的院子。

  這院子外面掛著一個羊頭骨，裡面陣陣羊湯飄香，有位大嬸正在院子裡一棵樹下揉著面。與其說是什麼消息販子的據點，不如說是一個麵館子。

  「不會是有什麼暗號吧，比如大碗羊湯，加蔥，加雞蛋？」明月出和屠博衍嘀咕。

  可惜她想得太多，因為戚思柔徑直走向那揉面的大嬸：「我是七樓主之友，有事相求。」

  大嬸抖著袖子上的麵粉，很隨意地回答：「七樓主目前不在晉國，不過十二樓主在，郎君有何事，我可轉告於他，應當比找七樓主快些。」

  

  「那就請告訴，說我有事想見七樓主。」戚思柔一臉笑意。

  大嬸應了，擦了擦手走進院子裡唯一一個屋子，片刻之後一個古怪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又像是哀嚎，又像是吟唱。

  「那是讙，狐妖大屬里的一種。它能發出很多個頻率，模仿各種聲音，聲音亦可穿得極遠。那阿嬸應當是把消息告訴這隻讙，這隻讙用它自己的叫聲告訴遠方的另一隻讙，那隻讙收到信息後再翻譯出來，告訴自己的主人。若讙修煉成精，便能操縱聲音，進而操縱人。」屠博衍解釋。

  「這不就是活的加密電話麼！」明月出對六合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已經見怪不怪，難怪大嬸也不驗證戚思柔的身份，只要打個電話問問就行，若是假的再轟出去不遲。

  誒，這個讙，好像和四郎有點像，莫非四郎是讙妖？明月出撓頭。四郎當年夜市里勒令眾人靜止，那一招雖然對厲害的高手沒用，但用在普通人身上，效果真的絕妙。

  「各位大約還未用飯，不如吃點面，這可是銀羔一夜白！」大嬸一臉熱情，拿了一把刀片將麵團削入白乳湯中，不一會兒四碗噴香濃郁的羊肉湯麵便端上桌來，頗為自得地介紹，「這是丹陽城的名品，用的是城外河中銀魚與羔羊骨頭熬製一夜燉出濃湯，潔白如乳，鮮得不得了！」

  明月出趁熱呷了一口，果然是魚羊頂配，尤其是湯麵撒了一把蒿末，青草香對上肉湯濃，碧綠對乳白，更顯得湯味鮮美馥郁。剛削的麵條根根形如柳葉，兩頭尖中間窄扁，汆過滾燙熱水煮掉一身浮面，再入白湯便格外清爽筋道。一碗湯麵下肚，額頭微微滲出汗來，把夜裡潮濕露重的不適驅趕殆盡。

  戚思柔便喝湯便講八卦，昔年戚思柔救那人的時候，那人還只是六合知名媒體十二樓的一個雜役，如今據說那人已經成了一位樓主，位列第七，雖然十二位樓主並沒有地位高低之分，但能成為樓主本身也說明七樓主破有本事，不容小覷。

  明月出是知道十二樓的，因為長安城最熱賣的民間小報便出自十二樓，用六合的本土說話，十二樓是消息組織，兜售販賣各類消息，明面也有，暗面也有，但明月出覺得至少明面上的十二樓更像是媒體，出小報掛通告登訃告，甚至還在長安城設有一址，百姓們付了錢便可自由登載自己的留言與人交流，感覺與十幾年前明月出知道的論壇BBS之類差不多。

  眼前這個院子雖然不是那類「論壇」，但也稱得上是個電話亭或者小郵局了，吃完湯閒話幾句，大嬸那邊的消息也傳了回來。

  「哎呦！十二樓主要親自來接，不知幾位現在住在何處，不如先搬來這裡，最晚等到明天人也到了。」大嬸更加殷勤，還把那看家寶貝讙報了出來。

  只見這小東西一身橘色絨毛，長得像一隻長耳狸貓，三隻尾巴蓬鬆如松鼠，只有額頭那唯一的一隻眼睛，看著讓明月出覺得有點怪誕。

  這隻讙似乎覺察到了四喜的存在，嗚嗚地學著四喜的叫聲，沒幾聲便把四喜叫得心動不已，在雲猞皮囊里使勁兒拱。

  明月出索性把四喜放了出來，兩隻小怪物你嗚嗚我嗚嗚，在院子裡追逐嬉戲起來。明月出索性不跟著戚思柔進屋，坐在院子裡的樹下看著兩個小怪物玩鬧。

  「我看著它們，有點理解我爸媽看我和親戚家的小孩子一起玩的心情了。」明月出感慨。

  「讙胃口極大，若要餵飽為人傳話，每日所耗價格不菲，你我大可不必。」屠博衍說。

  「我也不是要養，喜歡就看看，不一定要擁有啊。」明月出想起戚思柔昨晚的話，「就像柔姐，她也不是不喜歡李天人，只是沒喜歡到發瘋，但是就算非常喜歡，喜歡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嘛。」

  屠博衍又不吭聲了。

  明月出琢磨了一下，他好像不太喜歡聊這種感情問題，連忙換到了科技頻道：「你覺得定盤星那個法器，是不是折射問題？」

  戚思柔本以為從腳程來算，十二樓主自建康趕到這裡，少說也要幾個時辰，不了她剛逛完棚戶區買了些東西回來，大嬸已經等在門口告訴她，十二樓主到了。

  明月出已經聽戚思柔說過十二樓能人異士眾多，十二位樓主雖沒有排名差別，但十二樓主是默認的首領，兩人都覺得十二樓主應該是那種清冷凜冽腦性男路子，要不然就是極其霸氣，誰知一進院子看見李仙蹤對面坐著的那位，兩人都掉了眼珠子。

  這位十二樓主長了一張不過十幾歲的娃娃臉，眉目清秀，紅唇嘟嘟，嘴角一對兒小小梨渦，笑起來甜的發齁，別說是高冷男神了，說俊俏的鄰家哥哥，都要是鄰家那種好欺負的哥哥，可以騎到他頭上作威作福撒痴撒嬌，要錢買糖買書包。

  這麼一個甜姐兒，哦不，甜哥兒，是十二個奇葩高人的頭兒？

  「是戚大——大郎吧！」十二樓主大步上前笑容滿面地行禮。

  戚思柔大約是最怕這種類型，連忙竄到前面還禮：「啊！十二樓主不必多禮！真的！我和阿七鐵得很！」

  十二樓主倒是個玲瓏人，一聽話鋒便換了正事：「大郎若想在建康落腳，有我與阿七便不難。只是城中正值多事之秋，有些關要，須得與大郎紛說一二。」

  「求之不得！」戚思柔說著坐到了十二樓主與李仙蹤中間。

  十二樓主眼風未動，李仙蹤依舊是淺笑輕言，戚思柔明面看與兩人皆是談笑風生，細品卻根本沒與李仙蹤說過兩句半。

  明月出扶額：「老鐵，我看著這仨人精坐一起，頭疼。」

  戚思柔與十二樓主一直說到天色黯淡， 十二樓主索性請戚思柔一路同回建康，戚思柔想要等一等大郎便婉拒了，只要了簽注。十二樓主見戚思柔似有隱情，也不多問，笑吟吟地留了地址，相約建康再見。

  「大郎切記，一進丹陽，便用這份公驗，丹陽城中如今非人人數過半，以大郎一行人……確是不能做人啊。」十二樓主辭別時再三叮囑，「丹陽如今不管人還是非人都在丹陽郡主手中，此女似淺卻深，郡馬來自庾家嫡支，十分嬌狂，因此李元郎這般模樣，若是入城，最好喬裝一二。」

  這話說得別有深意，明月出和戚思柔都忍不住看向了李仙蹤。

  李仙蹤見戚思柔目光過來，自信一笑：「無妨，我自有辦法。」

  翌日辰時，明月出就見識到了李仙蹤的辦法。他果然是用定盤星那樣的法術，當了女裝大佬。

  明月出看了看戚思柔，無語扶額。

  眼前身著一身水紅衣衫的女郎，有一副欺霜賽雪的肌膚，明眸皓齒，笑顏如花，並無李仙蹤那身仙氣，反而有些像明月出，有一股少女的活潑靈氣。

  更可怕的是，李仙蹤完全沒有像戚思柔那樣改過容貌，而是直接從男變女，連臉上的痣都還在原來位置，只是整體線條變得柔美嬌小——他就這樣從一個雲端上俊美出塵的男神，變成了一個玲瓏可愛的少女，舉手投足有著世家貴女的矜持優雅，也有生長自寵愛家族的嬌俏溫婉。

  原來李仙蹤喜歡這個類型。

  等等，如果他喜歡這個類型，怎麼可能喜歡戚思柔？

  戚思柔大馬金刀地坐在院子裡吃著面，一邊看了看李仙蹤，一邊又看了看明月出，噗嗤一笑。

  明月出覺得這一對真的是絕了，僅憑兩個人，就能囊括四個組合，還能完成雙雙性轉，簡直有毒。

  「既然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事不宜遲，我們進城吧。」戚思柔似乎更喜歡李仙蹤這個女身扮相，連帶著對他的態度都柔和了不少，「五郎是我兄弟，月月是我嬌妻，元娘麼，是月娘的娘家阿姊。」

  大，大姨子？！

  明月出對戚思柔豎起拇指，論強，還是柔姐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