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濁酒滿珍郎
2024-05-13 01:34:48
作者: 七寶燉五花
「如何?」大郎攔住聽完壁角回來的八郎。
八郎咧嘴,一臉喜色:「月娘沒說四郎的事情,她把雲笛與狄光遠他們的事情混在一起,四郎的出現便沒那麼突兀了。只要不提四郎的速度,別的都能糊弄過去!」
「李仙蹤看似溫柔和氣,卻心靈眼明,他若不問,只是因為他不問而已。」大郎微微一笑,吩咐十一郎,「做點兒月娘愛吃的。」
十一郎扮了個鬼臉:「就會拿吃的賄賂人!」
大郎無奈:「若不然如何,據實已告?」
十一郎和八郎面面相覷,齊齊搖頭。
李仙蹤也在搖頭,不知是他洞悉世事還是知曉內情,聽完明月出講完千金宴上發生的大小事情,他並沒有贊同關於「失蹤案應該也算是破了,馬上要入秋了不要再亂糟糟啦」這句話,而是反而喊來了戚思柔,反覆叮囑:「切記不要入宮,切記守好門戶,切記當心鼠輩,切記不要兜攬新上門的生意,一切以做好日常少出門少結交為上。」
「你怎麼知道韓國夫人要請大郎他們去置辦宴席?還有那天香三郎來找我們,也是訂宴席的,你早說啊我已經答應了。」戚思柔忽閃著一雙杏眼,一臉無辜。
李仙蹤被噎住,半晌才試著問:「若是推脫——」
戚思柔繼續眨眼:「你以為呢?」
李仙蹤肩膀一垂,呷了一口茶:「你可真會給我找活干!」
明月出驚了,她可是頭一次看見這位天人頭一次用這麼接地氣的語氣講話,裡面連個之乎者也都沒有!她不在戚家酒樓這段日子,李仙蹤一直住這兒沒走?和大家這麼熟稔了嗎?還有之前的雲笛是怎麼回事?有什麼她錯過的八卦嗎?
「你是不惹事便怨閒?」屠博衍刺了她一句,「好生歇息幾天,少往李仙蹤面前湊!」
李仙蹤還真的是沒走,失蹤案至此只剩清算千金公主一事,此時安定公主與太子李弘必定會在宮中監督,就連薛寶釵也回了宮裡,明月出不知道李仙蹤留在戚家酒樓是要幹啥,但畢竟有這等大佬鎮宅,她連睡覺都安穩了不少。
「你睡得沉,不過是因為喝了我的安神茶,與他何干?」屠博衍不樂意。
「就是一個比喻,誒,先不說了,我去給那個神棍姐姐上點心。說起來那兩回魚肚子裡吃出來首飾,她不也說了,是凶兆,結果兩個首飾的主人都被千金公主擄了,看看說的多准啊!」明月出說到這裡,突然頓了頓,一種奇怪的直覺從心中升騰而起,讓她差點喊出聲來,「老鐵!她姓賀蘭!她不會是知道什麼吧?等等,如果要用這種辦法提示,她怎麼把首飾放在魚裡面的?有沒有辦法查到她有沒有和那兩個人接觸過?」
「你那漂亮道士說的話,這麼快就忘了?」屠博衍漠然道,「你若懷疑此人知情,把事情告訴他,讓高人去料理這等麻煩吧。」
明月出滿腦子都是「她怎麼把首飾放進去的是魔術嗎」,並未聽出屠博衍話里酸意,反而欣然接受:「你說得對,這不是有人麼,不用白不用啊!」
屠博衍一瞬間湧起一種嚮往,他要是能附到李仙蹤身上,也許——
「啊呸!」
「這不是雕蟲小技麼,且不說戲法之類,就說法術,你不記得了?此前你們去南市夜市的時候,也有戲法班子做隔空取物吧,那不是妖鬼族做的嘛。」五郎正帶著幾個郎清理倉庫為秋季做準備,聽了明月出的話反笑她見識不夠,「要是你說,耳璫之類是有人故意放進去的,比如那賀蘭氏,她還為了預警,反覆和我們強調凶兆,那其實她只要找個南市妖鬼族戲法班子裡的,花點錢便能做得。」
所謂妖鬼,便是死屍成鬼,雖為鬼卻有實體,實為妖,因此稱妖鬼,在非人之中並不罕見,因為妖鬼的實力與生前實力相關,若是尋常人類或者小妖變成的妖鬼,也就「能在臥室里把廚房的蘋果變過來」這麼點兒本事了。
明月出看著三郎曬的一袋胡米,裡面還有幾隻小蟲,連忙伸手幫忙去捉。
三郎鬆了一口氣:「這也太噁心了,我可下不去手。」
五郎白了他一眼:「你好意思讓月娘上手!嘿,之前你不是想把紫珠藏起來嘛,你看,差點誤了大事!」
三郎滿臉羞紅,激動地反駁:「可那賀蘭氏說是凶兆,你們也沒有人當真啊!」
六郎聽了這話皺起眉頭:「此後那賀蘭氏幾乎每天都來,時常提起她會夢兆之類,彼時我瞧她一副膽小模樣,以為她是做噩夢嚇著了……五郎,咱倆去會會她。順便問問賀蘭一族的事情,免得到了宴席那日出了岔子。」
賀蘭氏因來得勤,早就被戚思柔套出了個人資料,她名叫賀蘭瑟,勉強算得賀蘭一族遠親,平時在韓國夫人面前像侍女一樣侍奉餬口,只是兩個月前韓國夫人入宮,她就清閒了下來,因喜歡戚家酒樓的羊肉常來坐坐。韓國夫人年邁愚鈍,極其信奉各類扶乩占卜,因此賀蘭瑟也略知一二,方便忽悠老太太。
「等一下,韓國夫人不是武則天的姐姐麼?」明月出在腦洞裡和屠博衍嘀咕。
韓國夫人名武順,是著名的美人兄妹賀蘭敏之和賀蘭宓的母親,賀蘭敏之是唐代有名的傾城渣男,賀蘭宓則是一眼就被唐高宗李治看中不顧輩分也要染指的絕色美人,所以韓國夫人史載亦是人間絕色,否則也不會成為李治的寵兒。
然而六合的長安城按照明月出的計算,此時韓國夫人和賀蘭敏之兄妹都已經被處死,這個韓國夫人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此韓國夫人是賀蘭族親,最是粗俗市儈,容貌之丑簡直讓人吃不下去飯!」戚思柔把大腿拍得啪啪響,「若不是給的錢實在多,我真的不想面對那張臉!」
當著賀蘭瑟的面把話說得這麼直,也只有戚思柔幹得出來,不過這也說明戚思柔這些日子確實和賀蘭宓混熟了,兩人靠在一起抓著松子兒等吃的,像是一對小姐妹。
「誒!你的李天人來了!」戚思柔擠眉弄眼。
賀蘭瑟的耳朵刷地一下紅了起來,連忙低頭奮力扒松子,連看也不敢看李仙蹤一眼。
李仙蹤不過是外出剛回來,瞧見戚思柔和賀蘭瑟,禮貌地頷首,見賀蘭瑟沒抬頭,對戚思柔使了個眼色,戚思柔點點頭做了個「稍等」的口型。
轉眼間八郎端了胡餅與菜蔬,還有一盤白切羊肉並一碗蘸水。
這種白切羊肉是有講究的,用臀尖下面位於兩腿相磨處那塊肉,這個部位的羊肉形如碗,纖維縱橫不一,肉質粗而松,肥多瘦少,邊上稍有薄筋,本做灸肉最佳,但若以高湯熬煮出肥油,撈出後放冷,沾了佐料食用,肥膩之意就沒了,反而會有一種白巧克力般的凝脂口感,加上期間煮得軟爛的瘦肉部分又很像麵包的纖維感,吃個白切肉就能吃出來巧克力醬抹全麥麵包的幻覺,難怪唐人管這道菜叫「珍郎」,果真是珍美郎君的滋味,白皙乾淨,可甜可鹽。
屠博衍對明月出這個解釋嗤之以鼻,卻很喜歡她出主意調製的蘸水。
長安城的西域香辛料價格不便宜,尋常酒家也只能用逡巡醬或者肉醢、茱萸之類做佐料,加上辣椒之類從明清進口也不好買,唐人又不愛吃重辣,所以油潑辣子這樣的蘸料也缺乏市場。
明月出便提出了石屏豆腐那套蘸水,只是把辣子去掉,用豆醬作茴香、豆蔻粉,加入脂油和酸醯,入口先酸後甜,又混雜鹽類的顆粒感,五味豐富,再搭配白切羊肉的純淨鮮美,相得益彰,經大郎一番包裝,作為一道新菜推出,可選傳統味道,也可以嘗試最新的蘸水,倒是很吸引食客們買來下酒。賀蘭瑟便是這種滋味濃郁的新蘸水的擁躉,會點一杯果釀配胡餅與珍郎,每次吃完羊肉還會以箸點著蘸水舔舐,憨頭憨腦的吃貨模樣讓戚思柔每次看了都要捏她的臉。
今天戚思柔端了一大盤與賀蘭瑟把酒啖肉,半盤珍郎下肚,一壺濁酒只存冷底,賀蘭瑟也醉了,眯著眼前趴在戚思柔胳膊旁,撒嬌般地嘟囔:「你若是我阿姊多好,我便不會收欺負,也不會被連累沒了性命。」
戚思柔抬眼瞄著明月出,嘴裡柔聲哄:「你這般好,定然是你阿姊的錯。」
賀蘭瑟雙眼亮晶晶,好似找到知音般拉住了戚思柔的手:「可是阿姊最漂亮,阿家最喜歡她,聖上也喜歡她,他們都不信我,可她若果真那麼好,怎麼會在我的被子裡放刀子劃傷我,怎麼會將我推到湖裡不管我,她若果真那麼好,為什麼會在宮裡犯錯觸怒天后——他們這時候才想起我,他們讓我替她去死!憑什麼!憑什麼!然後她也死了,我也死了。憑什麼?!犯錯的又不是我,我連宮裡都沒去過……」
戚思柔和明月出對視,四眼皆震驚。
「嗚嗚……嗚嗚嗚……那時候肚子好痛好痛啊……」賀蘭瑟抱住戚思柔的脖子,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短短几句話,明月出已經腦補出了一本宅斗小說,屠博衍都嚇了一跳,誰都沒有想過這個白了一張御姐臉的憨姑娘,竟然有這等往事,他們都以為她是來看李仙蹤的!
「難怪我們察覺不出她是妖鬼,若是賀蘭一族所化妖鬼便可理解了,必定是使用了秘術和法器改變了氣息,以賀蘭氏財力,多半是重金購置法器,譬如你看她這手釧,大概就是了。」屠博衍念頭飛轉,「若她是妖鬼,那日有一賀蘭少年被擄,莫非賀蘭氏有什麼秘密被千金公主發現?」
「你等等,我有點震驚,等晚上我腦子清楚的時候咱們再理一理,現在先解決一下這個。」明月出看著賀蘭瑟如八爪魚般纏住了戚思柔,拽了好幾下都沒拽下來。
戚思柔煩躁起來:「反正她已經糊塗了,你請李天人來吧,剛才他不是找我有事嗎?事都了了,還要使喚我做什麼?李家能不能醒一醒,把這尊大佛請回去啊!」
「柔姐,我看漂,誒,李天人挺好說話的,連十三郎那麼挑的都和他合得來,他怎麼惹了你了?」明月出隨口問。
戚思柔看了明月出一眼,那眼神如切如炒,如煎如炸,讓明月出立刻識趣閉嘴,麻溜兒去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