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盤荷花酥

  「哦。」屠博衍發出這麼一個聲音。

  「老鐵我不是四喜。」

  「無妨，我當你是四喜就行。」

  明月出翻了個白眼，她算是徹底明白為什麼屠博衍長了一副謙謙君子的外表，天潢貴胄，卻注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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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鋼筋混凝土直男，活該。

  節奏穩定的貧嘴環節拉回了兩人原本的熟悉與默契，屠博衍又坐回案前整理那些書簡，明月出也撈過那個引枕靠在案几旁喝茶看風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話題不知道怎麼就從看書喝茶跳回了案情。

  「若說是權貴所為，動用那般身手的蒙面人和金吾衛那種霹靂彈，只為了擄掠些美貌情人，未免太過小題大做。有無數美人無須手段，一斛珍珠便能讓他們俯首帖耳，何必冒此風險在城中作亂？」屠博衍點了點明月出隨手畫的思路圖。

  「我也這麼覺得。假設我是王孫貴族，我喜歡享受美人，我完全可以用權勢金銀收集各種類型，犯不上僱傭非人四處綁票。」明月出說著，在「拐賣集團」這一條目上又畫出幾條線，「我想會不會其中極個別的美人被送給了權貴，而其他的美人去了別的地方，比如賣到別國，賣給別有用心的非人，或者賣到了庫頁小娘那種境地。」

  「以李仙蹤如此激烈之反應，我幾乎可以確定，失蹤人口至少有一部分與權貴有關，因此官中才會極力遮掩，激怒了李仙蹤。」屠博衍提筆在畫出來的幾條線上填了「權貴」、「暗寮」兩個詞，又添加了一條線，寫上「萬娘子」三個字。

  「對，還有萬娘子，她這樣的人物一旦失蹤必定引起軒然大波，搞不好官中會投入大量精力去搜查，被追捕和暴露的風險比其它所有人都高……」明月出皺眉，「可就是這樣，兇手還是要把萬娘子綁走，這說明他有不得不綁架萬娘子的理由。會不會和萬家爭權奪利有關？就像李家那樣？」

  「先記下來。」屠博衍說道。

  明月出看著枝繁葉茂的思維導圖，忍不住撇嘴：「你說你，這么正兒八經地分析案情，你又不是大理寺，也不是私人偵探，更不是天后的眼線女團，真是自尋煩惱。」

  「是你可憐那阿弟，想要幫忙找到那位阿姊。如今迷霧重重，我想探究真相，也是你挑起的由頭。」屠博衍瞪了明月出一眼。

  明月出饒有興味地托腮看著屠博衍：「這種感覺好，以前和你說話，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現在面對面就好多了。」

  屠博衍哼了一聲，不知道從哪裡端出一盤子點心：「這圖有些意思，你若無事，吃些點心，教我怎麼畫吧。」

  明月出倒吸一口冷氣：「老鐵，我教你英語陪你看書，現在還要傳授思維導圖，你是不是接下來還打算讓我講講時間管理和任務計劃？你不能自己去我潛意識裡看看什麼《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或者《讓你的時間多一倍》麼？」

  屠博衍把那盤荷花酥往明月出手邊推了推。

  明月出本能地拿起一塊，喀嚓一聲，粉白碎屑掉滿襟，十幾層面酥就這麼在唇齒間分崩離析，自動自覺化成了一口蜜水似地，滾進了喉嚨。

  「……這是你在家時常吃的？所以能帶到夢裡？」明月出也會舉一反三了。

  屠博衍一臉的孺子可教：「我小時若書讀得好，便有這類獎勵。只是酥甜，吃多會膩，你配著我窨的荷茶，更好吃些。」

  「你做夢還窨茶？老鐵，你不會是因為沒有了軀殼，就開始在自己的夢裡玩起了《模擬人生》吧？！」

  「那是何物？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先與我講講這圖。」

  明明這麼清雅舒適的環境，這麼清香適口的茶水，講講案情也就罷了，還要講課？明月出簡直想發帖問一問：遇見個男神是學霸不想和我約會，只想和我上自習怎麼辦在線等。

  可惜不管明月出再怎麼腹誹屠博衍的求知慾，她最終也還是敵不過屠老鐵的懇求，手把手教他怎麼畫思維導圖，又面對面教他什麼是時間管理。

  等屠博衍學會舉一反三用思維導圖進行時間規劃的時候，明月出已經口乾舌燥，她看了看天色，一臉疑惑：「你這夢裡啥啥都逼真，為啥沒有日落？」

  「日落便看不清書了，為何要有日落。」屠博衍理所當然地回答。

  明月出突然興奮：「你是說在你的夢裡，這些時間都是可以隨你安排的？」

  屠博衍的語氣理所當然：「這是我的神思之界，自然一切由我做主。」

  「那要是哪天我想要逃避現實，可以換三五天然後躲在你夢裡？」明月出問。

  屠博衍一臉疑惑：「若你有難處，有我在。為何要躲到夢裡？」

  明月出一聽見屠博衍這種直男撩語句就來氣，惡狠狠地說：「因為我會來生理期！」

  屠博衍還要再說什麼，明月出突然一愣，直勾勾地盯著他：「我們在這裡見面，對你是不是不好，比如說有損壽元？」

  「那倒不是——」屠博衍語氣遲疑，可當他對上明月出那雙擔憂的眼睛，還是不得不把實話說出了口，「每個人的神思與夢境不完全相同，此地逼真如現實，是我的神思深處，喚為神思界，關聯內心，源於精神，一旦受到打擾，極容易走火入魔——」

  「再見老鐵我這就走！」明月出說著轉頭就要走。

  「你！」屠博衍伸手把她拽回來，「我不施展法術，你貿然出去，你我會更危險。今次既然來了，我必定是準備十足，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明月出這才鬆了一口氣：「下回我要幹什麼，如果不合適，你就趕緊攔住我啊！你說清楚我就不來了，為了見個面，把你推到油鍋里，那我也太差勁了。」

  屠博衍默然不語。

  明月出看著屠大神那副有點委屈的表情，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你不是因為我差點被蒙面人幹掉，為了安慰我才冒險相見的吧？！」

  屠博衍繼續不語。

  明月出痛心疾首：「你也太小看咱倆的兄弟情義！下回別幹這事兒了！怪不得你跟我說，皮囊不過是面具，哎呦喂下回你別打啞謎——」

  「既來之則安之，荷花酥還堵不住你的嘴！」

  徐徐清風從湖面吹來，明月出吃光了一盤荷花酥，只覺得滿口甜蜜清香，就像她這會兒的心情，舒服得好像冬天的被窩裡鋪了條絨毯，說出去的每一個字都甜絲絲的，蹭在身上酥酥麻麻地癢。

  一縷墨香傳來，明月出迷迷糊糊地看著屠博衍奮筆疾書地畫著思維導圖，趴在凹字案上嘀咕「感覺有了你的夢就多了一條命」，片刻之後也不見屠博衍畫完，打了個呵欠，眼皮越來越重。在最後終於閉上眼睛時，她聽見屠大神帶著幾分憐惜說：「你這麼折騰，明天可怎麼辦？」

  明月出很想理直氣壯地告訴屠博衍，涼拌！可是現實卻狠狠打臉，告訴她自己，涼涼！

  因為當自己再度醒來之時已經是日影西斜，且是又一天的黃昏時分了。

  「見你睡那麼好，便沒叫你。」大郎端來棗茶，「薛司言本要設宴謝你，你要是想起來去見她，我就讓十一郎多做些你喜歡的吃食。」

  「行，我也有點想法，想跟寶姐姐討論一下。」明月出揉了揉太陽穴，大概是夢裡玩太久現實睡太多，腦袋像是被人掐住正欲掰成兩瓣，火辣辣地疼著。

  「大郎！月娘醒了沒有？李道長回來了，大消息！」八郎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醒了！我這就來！」明月出一骨碌爬起來，突然想起她這剛睡醒，大郎怎麼就進來了？按說大郎不是這樣沒分寸的人啊！

  大郎一笑：「我是被人請進來的，倒是見識了一下你的離魂症。」

  「……老鐵，怎麼回事？」明月出馬上就在腦洞裡喊了屠博衍。

  屠博衍這一次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告訴明月出：「你先去吃你的飯，此事說來話長，我稍後再與你解釋。倒是後面幾天的事情有點麻煩，他們要你跟著出門一趟，大約是去南山里，不知道你行不行。」

  「出門玩？那必須行！」

  「並不是玩，只怕還有些麻煩，你多加小心，少說話！」

  南山便是終南山，又名太乙山，位於長安城之南，杏花村就坐落在終南山腳下，而明月出在六合的第一桶金，哦不，第一窩兔子，也是在其邊邊角角的小山頭獵來的。夏日山中清涼，流水潺潺，滿目蒼翠，最是宜人，因此許多京中權貴皆在南山建有別苑，每逢夏日便呼朋引伴進山消暑，這等奢侈享受之事自然少不了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的宴席，戚思柔自然是沒有資格參加的，但薛寶釵卻榜上有名，因此薛寶釵便提出帶上幾個民間廚子，以便在山中吃些野趣。千金公主當然不會為了幾個廚子與天后面前當紅的女官計較，於是戚家酒樓便要出幾位人手，名為侍宴，實際就是假扮成薛寶釵身邊使喚的人。

  「所以柔姐姐不會和寶姐姐是其實是閨蜜吧？這借人借的也太自然了。」明月出問大郎。

  大郎一笑：「雖不中，亦不遠欸。我們這樣的商戶自然是攀不上薛家，但薛司言對大娘子的欣賞卻不假。當初若不是薛司言，我們也得不到天后的青眼，只怕早就被人擠兌出西市了。」

  「要不然說這千金公主是個見風使舵之輩！當初恨不得將我們連男帶女都劃拉回她的別苑，結果見我們得了天后青眼，又立刻改了做派，不僅收了心思，還正兒八經照顧起我們的生意來！」五郎提到千金公主頗為不屑。

  明月出想起那位捲入薛縣尉之死的燕國娘子，又想想送肉脯零嘴兒時候那位小廝，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這位千金公主還真的是百無禁忌啊！

  山中果然清涼幽靜，馬車一進山，別說是出汗，明月出甚至覺得有點冷，一股潮濕寒意曲曲彎彎飄過來，一絲一縷，拂過她的後頸。

  「有妖氣。」屠博衍提醒道，「此行你儘量不要落單，若有異狀與我商量。」

  「遵命，衍哥！」

  傍晚時分，馬車停進了千金公主的產業，據薛寶釵介紹，這一片山頭都是千金公主的別苑，他們所住的不過是邊角。

  明月出看著三進左右兩套院還帶小花園的「邊角」，想想夢中屠博衍迴廊曲折曲院荷風的書房，再想想自己的大通鋪和李娘子的呼嚕，頓時憤然：「我要回家，還是老家貧富差距小！」

  屠博衍不知道想起什麼，只回應了一聲冷笑。